唐残(校对)第223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223/746

  “杨军师还真是与那虚和尚,意气相投而乐在其中,眼看就要乐不思蜀了啊。”
  这一刻,杨师古才想起来自己虽还溜着军师之名,却已经不是那个黄王言听计从的唯几之人了,这次被指派过来交涉情形,也不过是变相的打发出来眼不见为净尔。
  然而迫切需要释疑的渴望,却让他忘却了自己需要避嫌和细节了。
  ……
  饶州,重新整修一新的府衙之内,“却未想到,你也是来劝我的么……区区一个旧朝给的名衔和权位,就如此动人心么。”
  黄巢却是脸色不虞的看着眼前之人。
  “竟然大伙儿都变着法子轮番来游说么……还是你根本忘了早年的家门之恨了么;”“家门的血仇我一点儿都不敢忘啊,往昔妻儿父母姐妹惨死在桩子上的模样,我还时常梦见而屡屡惊醒过来……虽然没有说法,但是无声的字字句句,都是在怪我没能给他们报仇啊。”
  大将军府左军师兼行军长史、义军检视使李君儒,也在对着黄巢苦口婆心的道。
  “但正是如此,我才要厚着脸子拼着被人骂忘本和没良心,过来对黄王说上一番肺腑之言啊。”
  他有些倦怠和无奈的切声道。
  “如今我们虽然赢了这个局面,但是伤经动骨的也是在利害啊……许多片跟随多年的老兄弟说没了就没了,剩下的人也是各种心思纷纷啊。”
  “是以,我觉得军府眼下最需要的,是个可以用来振奋大伙人心的由头和名义啊。”
  “我当然恨急朝廷了,恨不得将往昔那些残害过乡里的人都喝血吃肉,可是我更要顾及义军眼下的境况啊。”
  “只要是能让黄王的麾下尽早缓过劲来,就算是舍了我这张老脸子,姑且按下我满门十几口的血债,又当如何呢。”
  “所以姑且让朝廷那边的贼狗逍遥和安心一时,……早晚还是要与他们旧账新帐一起算回来;在眼下暂且的虚以逶迤,乃是为了将来让义军走的更远,能够更好的报仇算账啊。”
  身为最早以帐房身份追随黄家为首的盐帮,而硕果仅存的义军元老派的他;对于朝廷可谓是死了全家的苦大仇深所在了。但是就连他也表示出对于这件要紧之事的赞同来,黄巢也就不能在无动于衷而有些动容到。
  “且再令我好好想想吧。”
  待到李俊儒拜别出来而走到府衙外,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王上哪儿的情形如何了。”
  却是军府礼仪使兼奏进官崔缪,走过来主动详询道。
  “已有所动心和打算了,但是还需要他人等多加把劲,再烧几把火才行啊。”
  李俊儒面无表情的微做颔首道。
  “只要杨师古为首那些人等,不再在眼前刮躁和生事,这事就基本翻不了天去的。”
  崔繆却是不以为意的宽声道。
  然而听到这句有些诛心的话,李俊儒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而变得有些复杂百味。因为在这针对对方一连串的算计当中,同样也有出自他的一份力气。
  虽然李俊儒还是当初那个一心想要为满门家人复仇的李俊儒;但是现今身为义军位高权重的左军师,却终究与当初那个对于世间充满了愤愿和不甘的破落塾师,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了。
  尤其是他在义军漫长的转战途中,享用过真正的荣华富贵的滋味;还收纳了好几位各自出身富家、官宦的美娇娘,重建了家庭并有了子嗣,可以将血脉和姓氏延续下去之后;他的想法也不可避免的发生了细微的偏转。
  就算是在辅佐黄王的宏图大业得成的大致前提不变下;随大流一般的为自己谋求更多的利益和好处,乃至为自己的后世子孙更多的打算一些,也就成为了不可避免的事情了因此,当这次朝廷以高官厚禄为价码的招安,摆到了黄王的面前之后;他们这些各色的干系人等也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各种想法和别念的。
  比如按照朝廷开出的详尽条件,作为黄王的左右手之一,他最少也能够拿到正五品诰身的太中大夫或是游骑将军,实受一个转运判官或是盐铁巡院使的方职,乃至成为镇下都团练使的一方要任。
  “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尽管如此,李俊儒还是板着脸对着崔繆,撇清干系式的冷声道:“我从来就和你不是一路人,将来也不会一样。”
  “在下自当是明白。”
  崔繆不以为意的笑笑道,作为有志掀翻天下的黄王重要部属之一;要是没事相互靠拢臭味相投,才是一件相当犯忌讳的事情呢。
  “这不过是为了大伙儿的退路和将来做想尔……就算是将来挫折,也可以效法河朔故事而令有子弟、眷属所归遣啊。”
  ……
  当朝廷开始遣使诏安贼寇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正在洛阳刚刚安顿下来,久候朝廷召唤中旨而不至开始大失所望的郑畋,却是在专程招待的宴席上大为失态道:“朝廷怎么可以如此行事,自古有闻以二桃杀三士者,也有厚饵相诱群狼的;却从来没有自割肉以饲猛虎,而令其相争的道理啊”“只怕此后贼势愈发嚣张跋扈、欲堑难填,而诸镇愈发轻慢、小觑朝廷了”总算是在最后几分钟赶上今天內发布么
第三百四十八章
岂信长江有逆流(续二)
  “自从冬天以来,就再没有冻死过人么。”
  杨师古有些惊讶的反问道: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然后又变成了某种不以为然的隐隐心情来。
  因为就算是他早年在义军当中的时候,也亲眼看见过相应的情形;事实上在这种骤寒骤暖的天气下,就连目前黄王直领的麾下,也是不免各种冻伤、冻亡的例子;更别说治下的百姓了,能够少死上些人就也就是万幸了。
  因此,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为了太平军的面子上好看,进而稍加夸大之言而已;不过他好歹也是历经人事沉浮的城府,断然不会与之较真或是盘根问底的。
  “千真万确的事情……荆州别的地方好不好说。”
  陪同的教导队小队长柴二娃,却是毫不犹豫的应道:“但在本军的编管之下,却是没有了这种事情了……若是杨先生有所存疑的话,而管头也格外交代了;这些新旧屯庄和编管地,尽管先生去看去问好了……欢迎先生指正个中不足之处。”
  “这。”
  听到这句话,杨师古却是有些感动又有些伤心,却是如三伏天饮冰一般的冷暖自知。然后他又起了某种执拗和格外在意的探究之心,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让这虚和尚如此托大和自信,而不是出自部下的虚夸。
  “那就让我们随便指一处较早的所在好了。”
  半天之后,杨师古就轻骑简行的来到一处点名出来的工地之外;自从重新收复江陵城之后,在这里已经陆陆续续进行了好几个月的工程项目;目前已经推行到了第三期的部分了。
  看起来就是按步就帮的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而依旧热火朝天忙碌纷纷的日常景象。杨师古也没有打算叫过当地的负责人来报告和表功些什么,而是借助柴二娃所提供的身份便利,专门探访了其中几个并不起眼的地方。
  毕竟,相比冬天才变得比较干燥凉爽的广府之地,在这江陵大雪纷纷的冬日里,组织劳役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若是没有足够的保暖和饮食供给保障,只怕是要大片大片的死人下场。
  然而,他在被熏燎的发黄的火厨棚子,见到的是炉火上细细翻滚的粥汤和烤得焦黄的瓜薯,虽然不至于浓稠的能立起筷子,但也不至于清冽如水而挂得住勺子;用力搅拌起来也是谷物多过杂菜的成色。
  而在穴地立板泥土填隙的统一式样成排大窝棚当中,他至少见到了厚实的草垫和毛毡铺盖,还有用来过夜取暖烧水的煤炉和摆放整齐的个人饮食、洗漱器具;虽然其中不免空气稍显污浊而汗臭异味横生,但是居然没有多少污秽存留的痕迹,看起来都被定期清理和收拾过了一般似得。
  最后,就连那些只能干些杂活的老弱病残,看起来也是干瘦有余却没有多少虚弱和疲惫的气势色;身上披着的破毛毡虽然醃脏,却也还算包裹严实。如果就连他们的供给都能顾及到的话,那这个大冷的冬天还真不容易会死人了。
  至于在外头的山坡上,所见到那十几个因为意外身死的堆土和泛黄发黑的木牌,杨师古也实在没有脸再继续为此让人掘地三尺的较真下去了。
  回头的路上,柴二娃继续为他介绍后续道。
  “领军他老人家说过了,下一步打算逐渐取消地方上的徭役征派,而按照户等和远近折现成相应的代役钱呢。”
  “什么……竟有此事。”
  杨师古不由大为惊讶了一下。身为寒门出身的前读书人,他也是亲眼看见过那些胥吏们,是如何用分派徭役的机会,将一个个还算是殷实或是小富的家门,给折腾至家破人亡而吃得满口膏血的事例。
  这或许件于民休养生息的大好事,但是杨师古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来,而不由疑问道:“那日后的工役诸事又当如何办理呢。”
  他并非是那种好高骛远而只为一时之利所轻易打动的人;很快就想到了这太平军的治下与义军本阵那边的明显差别。相比走到哪里一路就食到哪里,对于治下只有粗放管制的大多数义军部伍,太平军所部谋求的目标无疑要高远的多;但由此对于治下各种农田水利、河桥道路上修造和营治的要求,也是非同一般的。
  然后他又摇了摇头,自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投入这个问题,而不免要触及到对方的忌讳所在了;刚想开口有所弥补,就见柴二娃不暇思索应道:“当然是让更专业的队伍,来做这些专业领域的事情喽……若是人手严重不够的话,最多在农闲时有偿募集些丁壮来补足好了;总比差使那些没吃过几天饱饭,也不知道纪律和次序为何物的乡民,更省心省事的多啊。”
  “。”
  这一刻,杨师古简直有些无言以对,“依照管头教导过我等的话说,这涉及到性价比和最终成效的结果。”
  柴二娃却在继续给他解释道……
  “直接供养和锻炼出几支相对精干而专业多能的工程营造队伍;在具体的耗费投入上,其实还比不过过去征派徭役那种盲目粗放的一把抓,而将无数缺少技术和经验的民壮,强行赶出家门而自备饮食、器具、驱使奔波于道途、工地之间,所造成的巨大人力劳糜和户口损失。”
  “更不用说由此在潜在的人心向背和耽误地方农事、个人家庭生计方面,所带来的长远负面影响和波折啊……总而言之继续沿用旧有的徭役之法,就是得不偿失的恶政和积弊使然了。”
  “那为何又不直接就连这代役钱也免了。”
  杨师古这话一出,就觉得自己再度孟浪和逾越了。
  “当然是为了地方发展的长远着想,凡事需要有一个接受和适应改变的过渡过程的。”
  然而,柴二娃依旧是不以为意的回答道。
  “管头可是说,毫无缘故地骤然施恩和滥恩,除了短瞬即逝的一时感激和无所适从之外,只会养成地方贪得无厌的胃口和纵容依赖成性的长期惰性;保留这些代役钱不过是革除弊政之后,兼做继续驱策他们的手段之一而已。”
  “也是方便让大多数人时刻有所明白,这世上没有无故的好处和干系;既然得到了相应的便利和优待,那也必然要为此付出一些什么,才能合力保全和守住眼前所得的这一切才是。”
  “太平军从来就不养毫无用处的懒人,更不鼓励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的忘恩负义行径……勿论贵庶良贱,所有的人都要自己的选择和态度付出代价,不容许有所例外的。”
  “其实,你没必要对我阐释这些的。”
  听到这里,杨师古不禁的叹然道。然而,他就见对方反倒是正色起来遥遥然拱手道。
  “管头专门交代过,杨先生乃是义军之中少有洁身自好,而初心矢志不改要围着天下受苦人谋出路的人物,所以大可对他直言不讳,反正太平治下也并无不可坦然见人之处。”
  听到这句话,杨师古不由得有些暗自愧渐起来;他的洁身自好只是建立在早年失去爱眷之后,早早封闭了的心如死水之上;而甚至在某些事情的态度上,他也并没有那么明显的坚持过。至少在关于义军前程的某些认知和觉悟上,甚至还不若这位太平军的区区小校呢。
  然后,杨师古再度有所更加深刻的明悟来。正因为对方军中的上下同心一致,哪怕是这个小校也有相应的领会和决心,才能把眼下的事业共同经营的风生水起。
  相比之下的大将军府当中,虽然人人都尊奉黄王的号令而以义军旗号行事;但是私底下却是人心纷纷而各有主张和打算。以至于空有偌大竞相投奔而来的数量,以及一次又一次击败官军的大好势头,却始终无法合力将某一地的局面给稳定和做大下来。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223/74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