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25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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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告某人与贼暗通,而藉以自肥不臣的心思呢……眼看卢子升那头是自顾无暇的,我这才想与你打个商量呢。”
  “敢问,田公可有什么吩咐。”
  豆卢緣却是眼色闪烁而心中一动道。
  而在一街之隔专供朝臣觐见后休息,而可以清晰听到园中声乐的待漏院中,亦是有好些位冠带朱紫的官员,也在私底下议论纷纷和攀谈当中。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里也是长安城中消息最为灵通的所在之一了。
  “你也是来拜求相公么。”
  “求个准信,姑且心安而已……可曾听说了。”
  “东南的输供和漕给已经断绝了数月之多,天子行进游猎北苑,宫台省却连内库例行的赏赐都拿不出来,最后还是大阿父自掏私囊给对付过去的。”
  “这个高渤海真是庸馈不堪了么,还号称什么南天一柱,国之壁城;也不过是如此格局尔。不但没能光复东南漕输,反倒是面贼无力而只会退守自保……还称病不肯出兵,”“你知晓他新近的奏疏是怎么说的么,‘黄巢贼六十余万众屯聚天长,距我城不到五十里。’又称麾下行营兵马多有残损,堪堪自能据以。”
  “如今更是自言老迈且风痹日重,无力领军讨贼;现今只能自保一方而不敢擅专;其它地方还请朝廷命令各地及将士加强戒备,奋力抵御。”
  “要说他当初劝退朝廷各路兵马的时候,怎么就不见得如此‘谦让礼顺’呢”“那朝廷的一向支应怎么办,百官的粮料俸禄、关内诸军的衣粮赐和行装钱,拱卫各镇的例行拨付和恩赏,又当如何着落呢。”
  “无非就是开源节流的手段而已,大中、咸通年间,又不是没有过圣主带头消减用度,百官减禄备贼的旧事……至于开源。”
  “难道那位卢大相打算效法乃祖上,再开《南郊敕》。”
  “《南郊敕》又算的了什么;经过了大阿父的那些手笔之后,如今京中的邸店、质铺、钱柜和行栈、转房,东西市里的行商坐户,尚有多少可以继续搜括的漏网之鱼么。”
  “我听说乃是有意请圣主重开斜封敕故事,准许天下军民百姓输粟报国,以其多寡授予相应的品秩、爵禄和职事。”
  “又令京中但凡迁转新职,或是放官外任者,都需以品秩和职事来输钱报效呢。”
  “这这,这不就是恒灵之主西园卖官的故智么……卢子升也太不讲究了,这是为了保住权位而慌不择路了么。”
  “你难道不知道的么,那东都。”
  这时候,却是有一名奔走往来堂后官之间的役使,摸门贴墙的走了进来,对着其中一位小声的交代了几句。然后就见这名山胡须卧蚕眉的朝臣,不由大声对着左右宣布起来:“大阿父已经说动了圣主,由政事堂值守的豆卢相公发出堂贴,召唤郑留守和崔分司,以备君前军国訾议和讨贼要略呢。”
  “济时相公和崔菩萨(杀生)要回来了?”
  众人不由的面面相觊觎到,却是在各自脸上看出诸如幸灾乐祸、怅然落失,惊慌失措;或又是期许依然、有所振奋乃至的复杂表情来。
  ……
  “黄王希望尽早举办婚事,以为振奋人心和巩固盟誓。”
  而在江宁城中,正在接收和整编一股股败退下来义军的周淮安,突然接到类似的消息直觉有些惊讶和错愕;随即就吩咐道“联系得力人手和内线,不要吝惜金帛和好处,想办法在宣州军府那边尽量打探一番。”
  然后,他却又在意外和揣测之余突然产生了一个不算是空穴来风的念头。
  “也许该思量归去之事了。”
  因为他突然有些回味和反省起来这段时间的作为种种。自己出来的初衷不过是为了推动和促成义军主力的北伐,并且进行相应事态的布局和谋划。但是身在此山中却不免一叶障目,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而浑若未觉,在这里已经盘恒的够长时间了。
  虽然还有来自江陵方面的水陆输送便利的支持,但是距离广州所在岭外地盘却是有些远了去了;哪怕是通过路线最近的韶州、虔洲、抚州、饶州、宣州一线来传达消息,怕也是没有大七八百里的距离。
  而且其中还有相当的地段,是处于土团或是官军残余占据的危险区域,根本无法提供稳定的输送往来渠道。至于通过江陵的长江水道,折转到岳、潭、衡、郴、连,最终越过五岭之一的骑田岭,抵达岭外更是要绕上一个上千里的大圈子。
  相应的民力、物力和其他资源的消耗可以说是与日俱增,而直接或是间接的所获却是在逐渐的递减;毕竟,来自各部义军的购买力和战利品的存量,终究是有所上限而不是源源不绝的。
  虽然以岭东所在珠江流域和潮汕平原,目前从账面数字上看尚且可继续维持和供养,持续若干年的作战所需;但是却要考虑到将来遇到灾荒和其他变故的应急手段,断然是不能将储备给耗用道危险水线以下的。
  而在这出阵的其间,正在进行后续改造工作的岭西各州,因为与本地土蛮、豪强积累下来的矛盾激化,而再度发生了好几次骚变;甚至有一处新设立的屯所被捣毁和焚掠,只是都已经被来自广州方面的后援给镇压下去。
  而在湖南境内,除了水陆沿线控制住的重点要冲和大小城池以外,各地尚有好些尚未收拾干净的土团和山夷,甚至盗匪、流寇的残余,在保持零星的活动或是暂时躲藏起来。需要进一步的追加投入的力量,同时建立更多的屯所和编管地,来分割和封锁其活动的范围和藏身的区域。
  而来自北面的官军虽然被境内的骚扰搅动的焦头烂额,但是一旦得到朝廷方面下定决心不遗余力的支持,依旧是不得不要面对和正视的威胁。
  而占据了湖南西部几个州的地方势力,虽然目前碍于相互牵制而有求于外的大势,明面上正在向江陵有所示好和互通往来,但是一旦情况有变或是看到足够利益的话,保不准他们会采取怎样的举动和行为来。
  因此算起来,江陵这个北上的桥头堡和前进基地的核心地带,也不见得是如何的保险和万无一失了;但是就算想要藉故班师的话,也不能随随便便的说走就走。
  背盟坑人自坏名声和口碑还在其次,关键是前些阶段以来义军在江南各地,所积累起来的优势和上风却是不能够这么白白放弃掉的。或者说将局面推动和催化到现在这个程度,太平军已经没有那么好抽手而置身事外了。
  就算是将来想要回归,最起码也要官军和地方武装的有生力量,给打垮或是打痛了才有可能获得一个从容安排转进的空窗期,和来自名声上的足够威慑力。
  这就需要放弃原本随义军大流大流一起见机而动,只偶尔在关键点面发挥作用,其他时候闷声发大财的策划和打算;采取一个短期内更加具有积极主动性的战略策划,和战术层面上的突破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政乱人思变(中)
  如今的江陵城中,虽然还算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古风亦然,但也是市井繁华而人民相安的一派新气象。道理也很简单,基本上能够威胁和妨碍到治安的因素,已经大都不存在了。
  无论是游手好闲的恶少年,还是大邑市井最常见的城狐灶鼠、破皮无赖,扒手乞儿,都在巡禁队的一次次搜罗和拉网下逐渐不见了踪影;因为在太平军的治理下,游手好闲或是无所事事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因此,在法曹所属的各级刑名官之外,又新设一个名为管教科的所在,专门负责这些形形色色的犯事人等去处。
  无论是乱倒垃圾、污秽的轻微犯规,所编排的就近坊区劳作;还是小偷小摸、偷鸡摸狗之类,所罚去河口沙场和伐木场、采石处;或又是作奸犯科之辈所充入的,长期不见天日的矿坑、矿洞之中。
  用某位太平军大人物的话说,便就是“再污秽不堪的事物,也可以拿来肥田种植的。”
  而作为新近江陵城中才出现的一道风景,成群结队的少年人穿着统一灰蓝色的号服单衣,在清脆的哨子声中喊着隐隐约约的口号,列队从街口鱼俪而过,又紧随着队头引导的小旗消失在了城坊当中。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哪怕他们虽然瘦归瘦亦且长得参差不齐,但气色和精神劲头都是还算振奋;而且哪怕正处心性最为跳脱和好动之年,亦步亦趋行走在队列当中也没有多少杂乱无章的味道。
  就像是被某种特殊的工具给一一规范过了一般,呈现出与那些放任自流在外,衣不蔽体满身泥土的普通贫家儿女,完全不同的另一番风貌和气象。
  “如今的荆南治下,竟然有……收纳了这么多的孤儿少年么。”
  刚从城外探访归来的杨师古,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却是因为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位,不禁让他想起了因为自己被构陷的官司而早夭的女儿。如果,有这种义军带来善政的话,也许就能够从那场绝望与灾祸中活下来了吧。
  虽然后来打破郓州的义军,替他杀掉了那个构陷他的新贵,出首举告他的同僚,以及在牢狱中折磨和迫害他家人的牢头;但是他失去的妻女却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杨军师却是误会了啊,”陪同的年轻吏员却是笑笑道。
  “这些大都是城中百姓的子弟呢,真正的孤儿少年什么的反倒是另有安排的。如今依照领军颁下的方略。但凡登籍在册的下三等户百姓之家,都要于十岁以上儿女中,征发一人来城中别设的工读所做事数载。”
  “这些征来的少年人白日间要入场做工,午后出外操行和营中打杂,晚间才教授文字和数算……反正所求也不高,只要稍有所成即可,其实是以为日后工场、矿冶的学徒、工役之备选。”
  “因为工读所包给食宿能省检家中用度,还包上工的行头,教导学识兼带学到手艺,城内一度是趋之如鹜竞相送来,遂才有这般局面和气象呢。”
  “自然了,因为条件有限的缘故如此设置之所,尚且只限于本军治下的十数座较大的城邑而已。”
  这一连串介绍听取下来,杨师古却是有些叹然而触动起来。
  哪怕是只供食宿,还要做工来偿付,哪怕只限于城邑中百姓家的子弟,日积月累下来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而可以令百姓趋之若鹜、竞相从之,这才是鼎革易新的气象啊。
  至于自己所在那边,虽然早早建立了王号和年间,又遍设诸多官属而屡屡万众来头声势过人;却是没有一处可以停驻下来好好生民养民,实践所愿和施展抱负的治理根基之地啊。
  或者说是曾经有过类似之良选和机遇,然而却被军府上下贪慕眼前得失、轻剽冒进的风气和势头,给白白错过和主动放弃了。
  结果死了一茬又一茬人的义军渐渐的不似当初那个义军,而穷困潦倒的地方百姓还是那个百姓;义军所过之处除了开仓放粮时的短暂狂欢之外,生活重压在身的苦难与艰辛,也未见得能够稍减几分。
  哪怕是他们打败了再多的官军,陷没了许多的城池,杀掉了更多的官吏和富人,也获得了许许多多的财货,但是当初天补平均的理想和道路,却依旧还是遥遥无期的茫然不知在何方。
  作为伴随义军一路走来的老人,他实在觉得有些心累和困倦,又渐渐愈发困惑起来。而与他一起幸存下来却是越来越少的老兄弟们,却是大多已经根本不愿去想,也懒得去想这个问题了。
  或许对他们而言,能够就这么一路打回老家去,扬眉吐气的在乡里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就足以成为余生仅存的追求和所想了吧。但是仅仅这样的话,杨师古他打心底有怎么甘心呢。
  ……
  三月初九,正已春明日,宜誓师行征。
  在接受了一大批来自江陵转运的粮秣甲械物料补给,以及三营的驻队和三营的补充兵之后;蛰伏和修整了大半个月的太平军,也终于迎来了再度的整军出阵之日。
  事实上出了江宁城又越过钟山诸丘之后,就是一片平坦空旷的苏南平原(长江三角洲西端)了。只见行进在旷野之上军伍如织旌旗飘摇,枪矛如林而车马禄禄。
  这些青灰色行装的太平士卒背牌跨弓、举枪擎旗,随平缓而轻快的横笛声声,成群结队缘着大路伴从着车马,拉出长短不一的纵队,大步奔踏前方而去。又有许多小股的骑兵,缓缓轻驰在路旁的野地里。
  只是在别处原本已经是春耕繁忙的时节,现在却是一片的清冷凋敝而人烟绝迹的光景。开春解冻后本该开渠灌满睡的水田里,也只有一片被风吹日晒的干硬、板结起来的土块,但只要一脚踩下去就会吧唧有声的蹦出泥浆来。
  许多田野的位置已经被大群人活动的痕迹给踩平踏烂,还有一些河渠也被人为的截断或是挖掘开来,而淹没了附近一片又一片的良田,将其变成了泥泞难行的临时沼泽。
  时不时遭遇的村落也尽显破败。其中的人家早已逃亡一空。空荡荡的庐舍和棚屋、圈栏,任凭春风吹过如同鬼蜮一般的,发出某种风吹雨打去了的呜咽声;根本毫无人烟稠密的东南鱼米之乡、舟车如织的东南财赋重地的景象和风韵。
  当然了,造成这种景象的背后,或许还有周淮安在其中推动的结果。虽然知道这是结束这个乱世的过程当中,不可避免要付出的代价,或者说是无可奈何的结果;但是亲眼见到之后,还是让周淮安心底残余后世的现代人道德底线和三观,很有些不是滋味。
  “领军,据已然探明的敌情,这些徒然新增的敌势,乃是来自浙东各地的义营兵。”
  葛从周亦步亦趋的驱马伴从在左右道:“义营兵?这又是什么来头和干系。”
  周淮安不由的发问道。
  “便是原本各地乡里自募的土团军和镇戍兵呢;只是那镇海周老贼在前些日子颁下了许多告身,将其尽数编列在麾下,号做义营军;”葛从周继续解释道。
  “后来又传令四方,但凡是愿来润州备敌从战的,皆有厚赏和重赐;乃令开了各州府库大肆散给军械和物用……因此在短时内就聚附甚众,而号称‘义营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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