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2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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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他们只找到了被正面拆除推倒的庭院小门处,向外凌乱散落的些许物件和许多延伸而去的隐隐车辙。这一刻,他身后的军将们却是像是失去了最后的主心骨一般的,再也不顾他的约束和号令,自暴自弃的回头冲进庭院里肆虐起来;不久之后,他们就纷纷抱着步障和帷幕包裹的物件,拖着哭哭啼啼衣衫不整的女子;一边走一边纷纷脱下代表官军身份特征的帽盔、包头、铁片的护兜和抱肚、蔽膝、靴子,向着远处的城坊当中掩走而去。
  “既然令公已然不复所在,就让我为朝廷尽忠最后一刻吧……你们都散去逃生吧”而脸色惨淡的刁頵,却是重重的长叹一声;对着身后道。
  “我们本来就是将主从乡里带出来的部曲和家私,又怎敢抛下将主独自苟活偷生呢。”
  一名面容苍老而亲兵故作慨然的喊道。
  “岂不让家乡父老耻笑余生,就算到了九渊地下,也实在无颜相见了。”
  “那就让我们痛痛快快杀上一回,与贼携亡吧。”
  于是,他带着最后不肯散去的数十名部属和亲随,就此毅然冲向了最近一处内城城门的所在。
  ……
  当第二天太阳重新升起来的时候,也已经完成城头变幻完大王旗的基本过程了。
  轰轰烈烈的开局和铺垫,虎头蛇尾的结果和收尾;就连事先准备好的穴地爆破手段,都没来得及派上用场;当城外最后一股负隅顽抗的官军弃械求饶之后,丹徒城残余守军也就连夜开东角门出降了。
  这个消息既是意外也不意外的结果;因为根据战地斩获的统计,随着这一次五门出击的攻势,覆灭在城外的镇海行营兵、团结兵和牙兵之属,合计起来至少八、九千之众,算是占据了城中军力的大多数精华所在了。
  因此,就算城内还残余下来一些负隅顽抗的守军,但更多是些战斗力和士气都不堪大用的土团、乡兵之属,或又是本城居民中新募而来壮勇而已。
  也总有一些忍受不了可能遭遇的下场,而试图采取自救措施的“聪明人”,而让太平军在接下来的对城攻略过程,变得轻而易举和省事省心起来了。
  只是可惜了已经挖好道城下的地道,还没能派上用场就不得不要废弃了;虽然这也大大省却了太平军可能造成的多余伤亡了。除了在攻打内城西门和节衙所在的时候,稍微遇到些顽强抵抗之外;城中其他地方都是望风披靡和就地请降的结果。
  只是作为头号目标的镇海节度使周宝居然跑了;大概就在城外兵败已成定局而守军开门出献之前,就已经在部分牙兵和少量新军——后楼都的护卫下,易装乘车出了解压缩在的内城了。
  虽然进据的太平军组成的巡禁队,依旧在城中进行所所和甄别,但估计找到的可能性也就不大了。因为根据王重霸那边来的报告,留在江上警戒和待机的水军船只,亦是在当晚发现和撞见了,从丹徒港中连夜潜度而出的十多条大船。
  然而因为分兵攻略和支援岸上而人手有限的缘故,最终只截击和俘获住其中的一部分,另有七八艘大船得以顺流冲出江口逃脱了。结合之前的消息,只怕周宝身在其中的概率委实不小。
  当周淮安抱着这种百感交集的心情,踏上西门外郭城楼的时候,街市上仅存的凌乱痕迹都已经被清理一空了,只剩下偶然可见墙上或是地上,一时擦拭不掉也尚未干透的一滩滩血迹,或是其他烟熏火燎过的污痕而已。
  相比之前见过的浔阳、江宁等普遍萧条破败古代名城望邑,这座丹徒城显然是个异数。它不但是个靠着江边而内外两重城郭,还有牙城加筑的大城,同时也是座繁华富庶之城。
  因为身处东南物产的荟萃流通之所,又长久下来偏安一隅而甚少兵火的缘故;唯一发生过的镇海节度使李琦之乱,也很快就被反水的部下扑灭。
  因此这里得以在中晚唐以来此起彼伏的纷乱中得以独善其身,又陆陆续续的相继吸引和聚附了历代以来,大量东南地方上的富家、宦门、大族,携家带口迁入其中置业生营的结果。
  因此,沿着条石和卵石铺就下来车辙明显,而又横纵笔直的大街和蛛网小巷之间;灰瓦绿脊斗拱飞檐的楼台高阁几乎比比皆是,而基本看不到什么草屋棚顶的行迹和存在;整齐而又异彩纷呈之间,与之前蓬户草堂相邻于城台,菜畦鸡犬夹杂着古迹江宁故城,简直形成了某种现世与过往之间鲜明的对照。
  远处就是横跨江中沙洲大名鼎鼎的西津古渡,也是历朝历代南北征伐时索要争夺的焦点和古战场之一;比较有名的大事件,比如像是六朝时期规模空前的“永嘉南渡”,北方流民多半以上是从这里登岸的。
  东晋隆安五年(401),五斗米道为号召的义军领袖孙恩率领“战士十万,楼船千艘”,由海入江,直抵镇江,控制西津渡口,切断南北联系,以围攻晋都建业(今南京),后亦是在附近被刘裕率领的北府兵打败。
  当然了,因为南朝后期不停的战乱这里也很快衰败下来,而随着隋初灭陈的战役而在萧条中蛰伏好些年;才又因为贞观之治到开元盛世之间的百年休养生息,而重新变得繁盛与富庶起来。
  故而在有唐一代,这里也是东南财赋转运的重要枢纽和节点之一;来自江东两浙鱼米之乡的财货和物产,都要通过连接江南运河的各条水系,汇聚到这里再统一换船渡江到对岸,由此进入淮南境内的大运河中段部分。
  尤其是进入中晚唐以后,包括西津渡在内的丹徒也与扬州江都城一起,成为了对内忧外患不止而日渐衰微的大唐朝廷中枢持续输血和续命,并维持权威和运营基础的重要国家财计的节点,而并列为淮南、镇海两大节度使理所。
  能够放任在此处的历代节帅,也是天下藩镇之中职级和权位的顶级之选,而往往官拜台阁而身兼一面行营都统或是使相的头衔,而得以坐镇当地的一代重臣、名将之选。
  可以说丹徒既下,大唐朝廷在东南诸道赖以维系的财赋来源,就基本上被截断和砍掉了大半;在彻底损失了羁押和滞留在当地的诸多财赋物产同时,也失去对于长江以南的基本控制力和维持影响的基本渠道了。
  因此现今在仓房林立的码头栈桥之间,已经密密麻麻滞留或者说是被围堵了许多官民船只;只是看起来就是帆幅林立而又死气沉沉的模样,将人工堤围所形成的内外两重,环如臂围的港区挤个水泄不通。
  而在边上堤围东侧亦是设有丹徒水师驻防的,一大一小连环相套的水陆营寨;平时停泊这大小数十只宽首扁身的官军战船。如今在一片嘶喝和吼叫声中迅速被拔掉了蓝色的横波旗,而陆续换成了太平青旗。
  “内城的节衙、运司、度支、盐铁、巡院、督府、刺史诸衙,都已经封存和清点完毕,是否先择其入驻呢。”
  在旁轮值的承发官元静亦是开口道。
  “不用,我们先去江边的北固山上好了。”
  周淮安摆摆手道。
第四百一十一章
手招都护新降虏(续)
  在长江口逐渐远去的一艘大船之上,都衙内兵马使周玙也在恋恋不舍的看着丹徒城所在的方向。他在犹自心痛那些因为走的仓促和突兀,而落在丹徒城中未能带走的绝大多数珍宝财货和娇媚姬妾,那可是他为任数年来好不容易才再地方积攒下来的,现在都白白便宜了太平贼了。
  而在船舱之中的另一边,年逾古稀须发具白的镇海节度使周宝,却是端坐在简陋的茵席和案几,精神劲头和胃口都是甚好的据案大快朵颐着什么;而发出某种不雅的异声来。
  要知道因为出奔的仓促,基本什么什么东西没有带上;然而就是船上这些原本他们正眼都不会瞧一瞧的粗粝饭食,他却是一副不以为甚吃得很香的模样,在边上已经堆起了好几只空盘盏。
  “父率,大难当前,您竟然还安然若是呼。”
  然而周玙却是有些痛心疾首转身的看着乃父。
  “为什么不能安若进食……事已至此,难不成我要茶饭不思、忧心成疾,就对事情的结果和局面有所补益了么。”
  周宝却是不以为然摆袖的抹抹嘴边油渍道。
  “正因为遭此劫难又得以逃出生天,我才要好好的寝食来维护身子;学做小儿女态的优柔不决又当济什么事。”
  说到这里,他稍加放缓变得严厉的口气。
  “为父一生经历的大风大浪,趟过的尸山血海又还少么;如此危局与挫难也不是第一遭了;当初河东银刀残党之变,可是差点杀尽了我下榻驿馆的人等,不也照样单枪匹马踹出条活路来么。”
  “还不快与我坐下,身为少帅都这么惶急无措,更别说手下追随那些部众了……还怎么让残余的后楼都和牙兵们信服你。”
  然后,这一刻周宝却在心中叹息。这个儿子在权势富贵的优养之下还是过的太顺平了;以至于遇到真正的危机和难关,就不免乱了手脚和方寸而难以担待大任;若不是自己当机立断连夜出走,只怕此刻都陷在贼中饱受折辱生不如死了。显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需要自己以老迈之身继续支撑门户和家名下去了。
  “阿爷……那……那我们此去何往呢……难道真的前往南边收聚兵马么。”
  被训斥了一顿的周玙,却依旧是食不甘味得再度欲言又止道。
  “你还真是个拙货……这只是出奔时掩人耳目的虚应假说而已,”周宝却是毫不犹豫抖动着沾染饭粒的胡须,再度呵斥他道“润州不保,抵近的常州、湖州又岂得完卵;至于沿海杭州、明州的那些地方官长,可都不是什么善于之辈,难道要送过去给人做摆设么;苏州新任刺史赵载倒是终于朝廷而亲善老夫的,可惜就是个只会弄钱的废物。”
  “难不成我们要北上,去投奔淮南高使相治下意图再起么。”
  周玙不由的眼神一亮道。
  “这怎生可能。”
  周宝却是重重一顿吃空的饭钵,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
  “且不说淮南一时贼势横行而自顾无暇;扬州境内的局面同样危机重重。要是中途一不小心撞上贼兵就有覆灭之祸了。”
  “再者,虽然说我与那老匹夫虽然是自小的世交和结义渊源,但是这些年因为江淮租庸税赋的干系,没少往来抵牾和争执所在,已经敬而远之的疏离甚多了。”
  “如此无兵无权的贸然前去投奔,不患寄人篱下而饱受讥嘲之忧么……更别说是一旦受制于他人后,这朝廷所受的镇海节度的权柄和名分,还能指望继续保得住么。”
  “那敢问阿爷的打算又当如何。”
  被一通训斥得唯唯诺诺的周玙,再次小心相询道。
  “我们当然是继续北上,不过不是去淮南境内,而是去泰宁军治下的海州。”
  周宝当即揭晓了答案。
  “泰宁军节度使齐君柔(克让)乃是我部旧和保举过的渊源,又一贯忠于朝廷;有他为之护送和转呈朝廷,才算得上是逃出生天、高枕无忧了……只要能回到朝廷中枢,一切就还有重新再来的起复机会。”
  “不过,你需得去江都走上一趟了……就所有贼情概要,须得当面秉之。”
  说到这里,周宝却是又产生了一个想法,而对周玙肃然道。
  “自然了,若是你只身去投奔那老匹夫自然是无需忧虑更多,看在世交的过往渊源上少不得一个优遇……也是为父放在老匹夫处的一个日后保证。”
  ……
  北固山上,三国时蜀吴联姻所在的名胜古迹甘露寺,内外已经被清理一空而运来了一块足够坚硬的灰色大石碑,摆在面对江边高处台地亭子外的空地上。
  满城被俘获的文武官员上百人,外加上城中的各色士民代表数百号,都被强行聚集在了这里。周宝父子虽然都已经跑了,但是却把这满城的文武官员及其眷属,差不都都丢给了太平军的占领当中。
  因此,他们被带过来的时候,犹自还是各种揣揣不安的惶然和不明所以的忧色;不过很快被立起来的大石碑,让他们再次发出了某种低抑的惊诧声。
  还有人再次恐慌起来想要拔腿就跑。却是想到这些传闻中最恨豪姓官宦的太平贼,难道这打算杀人为祭祀么。只是他们想要借着人群掩护偷偷遁走的打算,却又被四面严阵以待的义军士卒给挡了回来。
  这时候,随着一个清朗的诵读声,霎那间就压过了一切的嘈杂和纷嗡,而有人顺势在那面青灰石碑蘸墨奋笔疾书起来。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霎那间在场的众人都变得鸦雀无声起来,而都被这句开场给吸住了耳膜,有仿若是被骇然震住了一般。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这么停顿下来一刻人人都屏声静气的,只剩下远处大江奔流的隐隐哗哗水声和风中徘徊的呼啸声,自恒古呜咽着为之奏响和伴唱一般。然后,那个清朗而洞彻有力的声线再次响起:“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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