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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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说这些草贼就是草贼实在是太过于懈怠了,偌大的墙上居然只有少许散布的警哨而已,而且还因为夜寒风冷而私自聚集了几处,结果就是被这些官军的敢战之士给一锅端了。
  眼看的现在大势已定,亲自缘绳攀上城来坐镇和指挥对敌的赵引弓,也就一颗心彻底落地了;接下来就看土团军拿而的反应了,希望对方的允诺也并不是虚言。
  要说赵引弓的这辈子,也也有一番颇为坎坷的经历;他原本是青州寄食的平卢军下一个小军官,在从征半途给捡回来继承家名的养子;只是在后来这位小军官得以安定下来成家生子之后,这个年纪较大而跟随身边的养子,就变得愈发有些有些碍眼而被举荐从军,而变相的打发出去了。
  但是在养父残留的一点余泽下和关照下,他也总算是有所表现和出头;乃至一度获得本镇戍主保举出身的鉴书,而以军中举子出身参加过潍州当地武庙前的例行武举乡贡;最后在长垛(步射、马射、筒射)、马枪(马上格斗和驰击)、翘关擎重(举重和负重行走)、材貌(外貌形象和言谈举止)的四大试当中,以前三试头首而获得荐入京城,参加更高层次的兵部试的候选资格,这也是他人生最风光和得意的时刻。
  当然了,要说本朝的武举成法之中,成就最高的无疑就是前朝乾元年间,那位号称第一元勋和中兴名臣的郭汾阳、郭令公了;堪称的大器晚成的他,就是在开元年间以武举乡试“异等”的成绩,进京补任左卫长上(从九品下),开始了为国鼎柱而世代公侯满门的波澜壮阔一生。
  由此,也激励了无数微贱贫寒出身的后来人,循着这条武举所延伸出来的功名大道,而前赴后继的投身到勤奋王事而报校朝廷的壮阔事业当中去。只是自古有句话好叫做“理想是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大唐鼎立天下已有两百多载,时间长的足以让许多人和事务都变的面目全非,而曾经将帅拔萃的武举之途也早已经物是人非,而变成了官宦权贵与豪门大族,所长久把持下的囊中私物和独属终南捷径。
  就算是武艺堪称一时之选的赵引弓,最后也没有办法幸免其中的弊情;在后来的武试乡饮酒礼上,并没有出现他的名字和身影,取而代之的是那几位手下败将,甚至还有一位从未出现在任何试举当中的“良才”;仅仅因为他们生了一副好皮囊,又有足够奉上礼金的富贵家世,而作为理当头名的赵引弓,却因为相貌粗陋而不为司兵参军所喜,而特别以“材貌不堪为由”辍落之。
  然后少且还年轻的他并未因此气妥,反而愤而放言之,这天下纷乱何处又不是男儿建功逐名之所呢;只是他这番久候无疑泄露出来的愤怨之言,还是不免招惹来了是非和麻烦;有人阴告他“对朝廷例举心怀怨怼而多做谤言”,而一直追查到了军中。
  所幸在事情定案之前,当朝的柱石高令公奉旨来淮上募兵以充剑川任上,于是以弓马健长的他得以“白身待罪校赎军中”;自此追随在这位当代名帅、军中老仙的旗下,一路镇压过庞勋的余孽,也剿灭过窃据太行的群盗;在西川大破过进犯的南诏蛮,也在山(南)西(道)平定过以下克上的乱军。
  最终,随着高令公收复安南都护府的伟业,而将他的人生长久的停留在了,这个蛮瘴潮雨的安南之地;虽然他依旧想追随高公归还中原继续建立功业,但是那些来自同僚和上官的嫌恶,最后还是让他留下来和那些北边的戍卒做伴;因此很多次午夜梦回之时他会想,也许这里就是他人生剩下时光的终点了。
  又经过了许多的事情和遭遇之后,他慢慢的心也灰了,血也冷了;现在只剩下对于忠于王事的最后一点执着和职守,乃至为了这乡下土团总领,所许诺的一个县尉或是巡官的身资,就可以暂时放下身段而姑且为之驱驰的可怜下限。
  门下突然传来了欢呼声打断了他的会议和思绪,却是那些堆在门后的土石已经被挖空了,最后一点能够拦住他们这只队伍的所在,也被彻底消除了。接下来就是该让这些肆无忌惮无君无父的草贼,好好见识正统官军的厉害了。
  他正想下令让人发出鸣声的号箭,以策动那些赵家寨的土团军,前来跟进和策应攻入城中;但是随后又涌起的一点私心却让他不免犹豫了一下。他和他的这些部下,实在是太需要这些功劳了;也许在大局已定之下,可以让他们晚一些发动和反应起来,好让他麾下这些残军,可以抢占和获得更多的好处和机会。
  这些部署毕竟大多是新指派在他麾下的,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完全的掌握;按照这些地方官军中的陋俗和常例,要想另他们卖力和附从,多少也要有相应的好处和收获才行;比如适当时机下的宽纵和默许什么的。
  至少,在他的掌控和约束下,也许除了那些罪该万死的草贼之外,对各种无关人等的额附带伤害和波及,就会少上一些;他只能姑且用这些的理由,来安慰一下自己随后可能要见到和发生的事情了。
  然而,在又等了几刻时间之后,随后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门下的欢呼和叫喊声突然就被另一种,充斥着混乱的惊呼声和夹杂的惨叫声给掩盖过去,“敌袭。”
  “救命。”
  他连忙回身奔上城头就瞠目欲裂的所见,那些正聚集在城下等待开门进入的数百官兵们,正猝不及防的为一只突入的骑兵,从侧后方所冲击城一片大乱之势,而任其横冲直撞的肆意砍杀和追逐期间。
第六十七章
城下(续三)
  长乐城县中,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末期景象了。
  既然有了初步的决定,那接下来周淮安带领的这只小小的残部,只能先放下城上的官军暂且不管不问,先集结起来冲回到县衙去;杀散和驱除那些乘火打劫的人群,然后从中把后队用来代步的骡马和甲械什么先夺回来再说。
  不然没有这些代步的畜力和交通工具,就算是想要跑也跑不了多远去的,也没有多少概率逃脱那些地方土团兵后续的追击。好在长乐城并不大县衙也就在不远处,没用多少时间他们就赶了回去;砍杀和驱散了那些正在乘乱劫掠的散乱人群,又将刚刚烧起来的火头扑灭。
  然后又聚拢了一些附近散落的士卒,简单清点了人头和物资,周淮安这才发现自己身边居然还有一百多号人;而除了一些散落一地的绢帛等财物以外,大多数辎重粮草也也算完好,临时厩栏里的大畜和草料也都在还,只是看管和照料的人已经跑的精光了。
  抓紧时间重新分派人手和物资,因为受伤后而不良于行的缘故,老关和成大咬都已经决定留了下来,因此带领还算完好的二十几个人手,护卫周淮安突围的任务,就落在了直属队第一火火长许四的身上了。
  虽然已经没有更多的话语和诉别之言,但是这一刻的整体气氛还是颇有些的压抑和悲壮的,周怀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惭愧的,已经不敢面对他们的眼神,或是说一些故作豪迈的安慰话语;毕竟无论又怎样的理由和必要性,自己才是那个利用他们牺牲来制造机会,试图逃离危险和困境的人。
  当周淮安准备跨上备好鞍具和食水袋子的坐骑,突然留在街上负责警戒的人,带着某种难以置信和惶惑不解的表情跑了回来;也让周淮安的心情不由的重重一沉,难道是那些官军已经进城了么。
  “管……管……管营不得了了”“城上那些官狗突然就乱起来了。”
  在他结结巴巴有些语无伦次的描述当中,还给周淮安带回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似乎是就在他这里耽搁的一小会之间,转机突然间一下子出现了;靠近城墙附近的警哨,不止一个人听到那些留在城下的官军所部,突然遭到了来自城外原野中的袭击,而嘶喊大乱成一片的各种动静;“是南门的援军到了。”
  周淮安突然有些福至心灵的大喊道“是个有卵子的,就随我杀回去……啊”“杀贼。”
  “杀贼。”
  “杀官狗拉。”
  他这么一边领头大声呼叫着,一边当先抄起一面半身大牌,带头向着前来的南门方向,又夹杂和簇拥在了浩浩荡荡的一片高喊和吼叫声中,重新掉头冲了回去。而在他们的掉头过程当中,却又有好些武装民夫和士卒,从街头巷尾闻声加入了进来,而让他们营造出的声势又壮大了一些。
  似乎是因为城外援军带来的变数和乱子足够大,连带城上已经占据了部分墙头而立下简单的防线和工事,正在清理和搬运城门内填塞物的那部分官军,也一时出现了明显的军心动摇而士气滑落,在周淮安格外放大的视野当中,可以看见他们焦虑和惶急的表情。
  于是,他们就这么一鼓作气沿着街道,蛇形折转者冲到了城墙边沿后,才再次遇到来自城上惊醒过来的拦截和阻击;而挺着手牌听着头上飞砸、射落下来的咄咄和毕波作响的那一刻,周淮安这才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就一时头脑发热冲到最前头去了。
  他实在没想到一心躲在幕后的自己,居然也有一天要扮演这个顶石冒矢身先士卒的角色了。但已经踏上了台阶的这一步,他就没法再退缩回去躲进安全的人群里;无论是把背后留给敌人,还是带头退却都是灾难性的结果,是死是活也只有硬着头皮顶上去了;这一刻他终于动用了自己一直没有使用过的辅助能力。霎那间视野下推积攒了的好久的能量条,顿时消失了明显的一大截,就见三维人体模型内标识的肾上腺素水平骤增起来;而在这一刻只觉得头脑无比的冷静而全身充满了稳稳的力量,就连敌人和周旁同袍的动作、声响也都变得有些减缓了下来;而他们的呼吸,他们的表情也都变得十分的清晰和明朗,似乎在露出来的皮肤下,每一条肌肉的纹理和趋向,都可以隐隐的感受到。而在这一刻,他也无比清楚的记起当初受过的防暴训练,比如如何运用复合材料的透明防盾,在暴乱人群的密集投掷和打击下缓步推进的一些技巧。
  而让他可以轻易挥动着充满迟滞感和钝性阻力的两片蒙皮手牌,接二连三的及时挡住那些自上而下,砍劈和戳刺下来的刀矛尖刃;进而又一步步推顶着对方不断后退,甚至被自己的武器给顶翻绊倒,纷纷失足从阶梯边上跌坠、滚落下去下去。
  当他就这里且战且走的在一片欢呼和鼓舞声中,踏上了最后一段阶梯的转角后;突然感觉到明显的烧灼感和熏人的热量,还有近在咫尺的喷溅的火星和呛人烟火味,而在身后更是激起了一片惊呼和大叫声;却是那些占据城上的官军,开始把烧着的火炭给当头倾倒下来了;见鬼了,周淮安记得这还是自己准备在城头上的守城装备,没想到居然会对付在自己身上了;正所谓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刹那间他也来不及多想了,用尽全力而挥舞起两面用来轮换的手牌,像是两扇门板一般的左右开弓得将洒落的火炭和烟灰给翻拍回去;刹那间,只见那大多数被拦截下来火炭碎块,也像是遇到了小型的漩风一般,在某种快节奏的韵律当中弹跳起来,又被裹挟在挥动的风声当中倒卷回去了好些,几乎是仰面吹撒和溅落在了,那些还持着容器的数名官军当中;顿然烧灼和迷呛出一片的惨叫声。
  当那些官兵最后一波的拦截手段也宣告失败,而体能爆发模式渐进尾声的周淮安,得以重新稳稳站在城墙上的时候,那些依旧能够站在他面前的官军,也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了;至少在这场狭窄城梯推进和遭遇的战斗当中,那些试图反击或是奋力阻挡在他面前的官兵,基本都逃脱不了被成片横扫或是爆发推进的蛮力,给撞倒、掀翻和挤落下去的下场了。
  然后,当他停住下来深深喘了一口气开始感受到久违的疲倦后,那些欢声雷动得从他身后冲出来的义军士卒们,就纷纷举刀擎枪得竞相自发迎上了这些最后残敌,而全力以付投身到后续发生的战斗中去了。
  半响之后,城外那些官军未曾战死的,也都已经溃逃的七七八八,而城头上最后残余的十数名官军也被压缩到了一个狭小的转角当中;然后在换上来的弓弩一轮又一轮的连续三次攒射之后,除了几个当场崩溃跪地乞饶的俘虏之外,就再也没有能够战力和挣动的身影了。
  “常胜……常胜。”
  直到这一刻,满脸黑灰和汗水的周淮安左右,也再次掀起了参差不齐的欢呼声和嘶吼声。
  “怒风……长哉”然后在城下也传来了呼应的叫喊声,好吧的确是来自怒风营的切口,还是周淮安参与制定的呢。
  只是接下来,他们却是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赶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喊道“营管,你中箭了。”
  “营管你可还好吧”“快让俺瞧瞧……伤着哪了。”
  “救生队,救生队在哪里。”
  “还有能够喘气的么。”
  然后,周淮安才从自己的镶片盔上摸到一只斜斜穿透过去的箭只,好吧,从倒影上看就像是突然在自己头上长出了一对不规则的角呢。难怪最后那些官兵像是见了鬼一般的不敢冲上来,反而叫嚣着什么“鬼不鬼”的返身逃走了。
  然后自己的身上也发现了,被漏过的火炭烧出出来泛黑的破洞,虽然大多数都被泡钉甲下的铁片给挡住了,但是脖子和肩膀的缝隙间慢慢出现的火辣辣刺痛,看来一些轻微烫伤看来是免不了。
  这时候,远处那些土团兵的联营,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急匆匆的开出数只人马压了上来。
  周淮安也顾不上继续检视自己的伤情,连忙让人接应城外的援军线进来,然后抢在那些土团军逼近城墙之前,将木板大门合上又重新用装着泥土的手推车塞死;还顺手放了一轮残差不齐的箭雨,将其冲在最前的线头给射翻了十几个,而再次逼退到安全的距离之外重新列队起来。
第六十八章
两地
  “虚营管在哪儿。”
  满身血迹斑斑的刘六茅,登登的一鼓作气进步股奔上城头,在亲眼见到了正在赤着半身敷药的周淮安这一刻,他才重重了吁了一口气;算是这次不负将头所托,也不枉他在城外决然冲阵,放手一阵打杀而付出五个兄弟坠马的结果。
  “除了这只先头,你们还带来了多少人马。”
  “回营管的话,目前就暂且只有我等了。”
  “本部人马约莫还要数日之后。”
  然后他不由的发现,听到这话后无论是老关还是成大咬,原本期盼和热切的表情,不由都有些松垮了下来,然后又变成相视无语的深深无奈和叹气。
  “就只有你们么。”
  周淮安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却在心中哀叹起来了。
  这批援军的数量比想象中的远要少得多,从头到尾只有披挂齐全的数十骑,却轻易冲动击溃了城下聚集的官军阵脚,致使对方竞相溃亡而去。不过,这些对于他后续的守城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因为在之前官军偷城的战斗和纷乱当中,各种折损加上逃散掉的,他当初武装起来的五百多号人只剩下不到一半了,五个大队也只剩下匠人队和救生队因为无处可去,而相对完好一些;而那些征发来的本地民夫和青壮,也大都乘乱跑掉了。而这些意外出现的援军,除掉冲击城外官军的上网之外,还剩下四十一个人而已。
  而他们的来意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是王蟠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力量给派出来的用心,只要稍微用心琢磨一下的人都能够明白的,他们无疑是为了这里最有价值的一个目标,或者说是个人而来。这个结论让周淮安又是无奈又是感动,起码自己居然还有值得对方转呈救援的重要价值。
  然后,周淮安发现自己再次面临了某种选择,继续留下来坚持和等待不确定的后援,还是继续之前的逃亡大计,至少在击溃了那些冠军之后,长乐县城的外部环境上已经改善了许多了。
  “俺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营管你就放心上路吧。”
  “关头说的正是这个理儿……您就把后面的事情都交给俺们把。”
  “俺嘴拙,不会说什么好听话,但是眼下您留这儿的用处已经不打了。”
  “如今的局面,就算没了营管,俺们还是可以继续坚守一二。”
  “只待营管您,尽早把本部后援带回来就行。”
  虽然身边大多数人都支持他,随这支少而精的骑兵脱身去后方“求援”,而自己留下来坚持待援和拖住敌人。
  但是最后还是在他的私心考量与斗争之下,给以冠冕堂皇的理由给拒绝了;再没有比躲在城池和众多部下当中更加安全的地方,所以他不太想冒险。
  但是名面上的说辞和理由,却只能说是实在不愿意抛弃和放弃城中的这些军民百姓,也不愿意放弃眼下相对有利的大好局面云云。但是光是这样还是够,对眼前的实际情况并没有多少的改善;于是,他又突发奇想式提出了一个尤为大胆的建议,半胁迫半利诱的让这支骑兵也留下来,以便另有用处的结果。
  “你们是否愿意相信我一回么。”
  周淮安独自对着刘六茅道“或者说,就尝试上这么一次好了,”“当然,实在为难的话,我也没有强求的道理”“只能辜负好意,请你们先行返回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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