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4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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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觉得她们可怜么?”
  在场负责监督的这名少年太平贼,却是有些看穿他心思似得的摇摇头道。
  “你觉得她们可以养尊处优、保持体面和光鲜的衣食用度何处而来?还不是她们的父兄尊长世世代代从穷苦人的枕籍尸骨上刮出来的。”
  “更何况,你真的以为她们整日待在深宅大院里,就没法作恶,没有人命在手了?有时候无心的作恶,比可以的为非作歹还要更可怖,因为他们真是觉得世上的事情,便是就是天经地义的如此了。”
  “你见过为了一只赏玩逗乐的蛐蛐,就逼的人跳井;或是为了不经意的一句气话,就闹得下面某户家破人亡;乃至是心情不好之下的一个小小错失,就打的死去活来平白丢掉性命的事情么。”
  王墩儿突然想到宅院里,年年几乎都有个吧“暴卒”或是“突然疾病”回家就死掉的奴婢,以及庄子里的一些传闻,顿然就不再说话了。然而,少年太平贼却是犹自继续道:“我们过来当然不只是查抄大户,还要把他们隐藏在谦善礼教背后的真面目和丑恶嘴脸,给揭举在大伙儿面前了。”
  “所以我们不但要烧债放田抄家,抓走那些为虎作伥之辈,还要开释奴婢给资遣散,令其自食其力呢。”
  “但在此之前,自会让他们好好为大伙儿现身说法一番,那些老爷夫人小娘和郎君们,平日又是怎么看待和处置这些身份卑下的可怜人的。”
  说到这里,太平贼少年不以为然的笑笑道。
  “在此之前我们也不是没有见过,所谓一起打小长大而号称情同姐妹、家人的同房奴婢;可是一旦遇到尊卑礼教的关节,又有谁会当真,谁又在乎呢。”
  “更莫说彼辈失去了依靠盘剥他人所获的供养之后,所谓的同甘共苦、相互扶持和同舟共济,也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一个理所当然,最后惹人发笑的可怜人痴人说梦而已。”
  “所以我太平军固然不会滥杀妇孺,但她们也须得接受监管劳役,学会靠双手做事养活自个儿。”
第六百零九章
浙东飞雨过江来(中)
  绿蒲浅水清回环,浪头雨急声珊珊。
  画桡惊起远近雁,宿霭欲乱高低山。
  败蓬半漏野更好,短缆数断迟转闲。
  溪翁此日乘浩渺,搔首坐哨烟云间。
  《雨中过临平湖》宋代:沈括……
  已经重新平定下来的苏州境内,远近山水一色,湖光潋滟之间。
  关内大商人出身的通海社行东之一王婆先,也在巡视和查看着当地的茶山等特色产业,并且做出相应产量、品质和投入周期之类的评估意见。
  这也算是他的老本行了。他的先人就是沿着西域一路贩茶卖货,才逐渐发家起来而在在长安的东市里有了一席之地的。然而如今他的成就显然更不知如此了。
  而他现在不但是太平军治下,半官方身份通海社的几位创始行东之一,还在商椎局里有了专门茶科专员的身份;同时又是那些北地迁徙过来商人联谊互助团体之一的发起者。
  因此,他此时主动来到上有些兵火未绝的前沿地带,既有公事使然的任务,也有捎带着私人的一些诉求和目的。
  这也是如今许多与太平军有所关联的,各色地方商人群体和贸易会社组织的一种存在常态和伴生的模式;他们如此积极的追随和活跃在太平军所战斗过得每一个地方,并为所推行的举措和手段,不遗余力的提供各种帮助和便利,说到底还是一个利字使然。
  当然了,能够让他们看重的已经不是那些,囤积居奇低买高卖几笔就好的短期之利,而是当太平军占据和清理一地旧势力之后,所留下来的市场空白和先入为主的长远受益。
  至少哪怕是太平军在地的供销系统建立起来之后,也是无法囊括和兼容到所有领域的种类和需求的,这就是他们这些随军而动的商人,见缝插针的存在意义了。
  而对于王婆先来说,他身后的关内商人或者说是北地商社联合,无疑是太平军治下出现和投效的最晚的存在。
  既无法比来自岭外,以广府商人为核心财大气粗根基深厚的岭东商团,或又是主攻海外贸易的安南商团相争;但是相对不成气候的湖南、荆南、江西等地域特色的商人团体,自觉还是可以一较长短的。
  尤其是在这江东素称富熟的新开拓之地,谁能尽可能的抢到先手,就意味着更大的发展空间和余地,以及在后续内部竞争当中压过对方一头的可能性。
  因此,他们不但主动的谋取随军承销各种服务项目和物产,还几乎是赔本贴钱式的投入到后续的地方重建秩序和恢复生产的工作当中去。
  因此如今王婆先行走在苏州境内,虽然出处兵火留下的疮痍和痕迹犹在,但是在茶山果园之上,水田河渠之中,已经逐渐汇聚起来许多被集中起来编管劳作的身影了其中稻田的青苗已经开始插秧了,而茶山上在初春寒冷料峭天气中长出来的新芽,也开始接近能够采摘的新年第一茬了。
  因此根据王婆先的初步评估,虽然有战火摧残和无人照管而荒废一段时间的问题,但是光是苏州境内已经查看过的茶山,最少可以提供三、四十万担的生叶。
  用来研磨制成耐贮的茶饼或是炒制成罐装干叶的话,也有七八万担的产出。无论是南下通过广府卖往域外,或是在就近沿海装船北上新罗、倭国,都是一大笔可观的进益。
  “劳动创造价值,劳动使人自由,劳动创造幸福生活。”
  此时此刻,王婆先却是不由想起在田间地头所树立起来的这些大字标语。突然,远处的道路上再次飞驰过数骑信使。
  而后不多久就有人在路口的竖起的木版上糊上崭新的告贴,而高声宣读起来:“捷报、捷报……太平之师已经全取(苏州)海盐县,与武康县进发的西路人马会于(杭州)临平湖之畔。”
  ……
  杭州,临安城中的军衙內。
  “凭什么,凭什么啊?”
  曾经的杭州八都团练使兼杭州刺史董昌,也满面忿色端坐在绳床上大声的咆哮道:“我还有至少四县之地,上万可战之兵……太平贼真是欺人太甚,根本不想给人活路么……那就尽管拼个鱼死网破好了。”
  “还有蒋环那个不识大体和好意的混账,这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一旦太平贼得以越过临平水道,莫说是首当其冲的盐官县;便是他的钱塘、余杭之地,难道就能独保了么……竟敢”“南下联络其他几路人马的信使可有回报了么;莫要傻傻的坐等下去,这就再派人过去所,只要愿意出兵支援合力打退了外来的太平贼后,地方上的事情自然一切好商量的”而作为昔日杭州八都,硕果仅存的都将之二唐山都饶京和于潜都吴文举,还有富春镇将文禹、新登镇将杜棱等部属;则是一声不吭的且作肃然聆听状。
  直到这场军议散去后,他们才三五成群的重新回头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道:“这太平贼来的是在太快,苏州的五路人马一夕荡尽啊!三家覆灭一家出降,还有一家出海逃亡了。”
  “如今就连占据盐官镇的徐及,都已经丢下基业退逃到州城里去了……董团练怕也是心有余悸啊。”
  “余杭县的陈晟来信了……他已经带兵前往州城回合了……说是这杭州地境多湖田陂泽而少有险要,唯有拒以城防之要,才好在时候继续交涉条件啊。”
  “看来无论是蒋环那儿,还是董团练这边,都是决意要好好做过一场,才能定夺各自的前程和遭遇了。”
  “其实真要是太平贼势大难挡,让咱们降了也就罢了;可是那些太平贼还想要掳夺咱家名下那些田产,遣散那些佃户奴婢,就实在太过分了。”
  “当初咱们破家吁难兴起义兵,为的是什么?好不是为了保住这份辛辛苦苦传下来的家业么……其中哪片田土,哪处山林陂泽,不是咱祖辈世世代代辛苦持家置办下来的。”
  “凭什么这些草贼一来就凭几句为穷棒子张目的大道理,就空口白牙的随便拿去邀买人心了……这不是决意要逼得所有良善人家都没有活路么。”
  这时候,他们就见一名满身汗水的信使飞驰而来,又落马跌在在尘土中,重新爬起来冲入內衙之后,嘴里还喊着最新的消息:“太平贼的舟师突袭了临平湖南面的宝官镇,连焚三处水寨;钱塘水军连忙出战救援,却被岸上埋伏的贼军,以火器截击于东漕头水道。”
  “百十条舟船焚沉大半余皆降俘,如今漕河水上尽为一空。州城蒋刺史已经答应所有条件,并许富阳、新城、西陵各地,唯请董团练火速发兵应援,会敌城下。”
  而又过了不久之后,就在临安城中几名客商所停居的小院里,也飞出了扑腾而去的信鸽,而将董昌所部开始出兵的消息带往北面去了。
  与此同时,就在杭州州城钱塘附近水路交汇的要冲——赤岸口(镇);也中门大开的摆出了堆满了香花彩表的案子,而随着成片跪地迎接的人群供奉在道路边上。
  而在居于前首衣冠最为体面的数行人中,也有略微的杂音响起。
  “阿耶为什么要出降……那太平贼以来,可是夺尽我们据有的一切田泽山林,放走所有奴婢、佃户啊。”
  一名青衣纶巾的年轻人也在悲愤莫名问道“不降又能怎么样……难道明知道挡不住了,还要搭上举族人的性命。”
  居中身为族长兼做父辈,却肉坦背着一捆荆柴的一名干瘦老者,却是头也不抬的沉声道。
  “那太平贼固然是以对待大户、士绅苛酷无比,但是州城的蒋环难道就更好么。光是他与董昌攻杀拉锯之下的摊派和支应,就让族里多了多少孤儿寡妇,又多少人要饱受劳役之苦。”
  “至少根据北边来的传书和回来族人的见闻,那太平贼行事森严自有章程和法度;或许夺了咱们的田产奴婢之后,就不会再有多余的无端杀戮和加害,至少能让人有条命剩下来。”
  “哪怕你我父子最终都被别处异地,也一切还尽有可能。至少本家还有些行船货殖的营生,不至于一无所有。大不了就此拆了宗族分了家业之后,至少还有人可把宗嗣沿传下去。”
  “可是继续落在蒋环或是董昌的麾下,继续尽由鱼肉下去,怕是许多人再也难以见到来年的光景了……假以时日,只怕你我父子都难免填壑一途了……这诗书传家的虚名,又当何用!”
  只见正在他们的话语间,远处高举着太平青旗的开道甲兵,已经徐然而至他们的面前。然而这名老者才推开左右的搀扶,而颤颤巍巍起身向前竭尽全力喊道:“西乡罪人曹某,拜迎太平之师。”
第六百一十章
浙东飞雨过江来(下)
  奔流翻滚的钱塘江畔,已经被森森林立的青旗给团团包围起来。
  看着兵临城下而有条不紊开始扎营布防的太平军阵。形容像是长袖善舞的商人更甚于官员的杭州刺史蒋环,也是难免浑身燥热而后背不停的泌出汗水来。
  作为杭州当地出身,以船运和丝织品为世业的郡望兼大豪之家,他当初其实是颇为看不起乡间土豪出身的董昌,更对他手下那些人一直颇有微词和非议的。
  在他眼中所谓的杭州八都,也不过是八个窃据乡里隔断一方的强梁头子,只是在别人尚且犹疑不决的时候,抢先打出了保土安民的旗号才得以成势。
  所以他才能够在董昌兵败仅以只身逃归州城,想要从他们这些本城豪姓大族谋取钱粮兵马,以为东山再起之际;毅然联络其他几家大姓尽起丁壮驱逐之。
  然而真正掌握了州城的局面之后,他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也没有那么容易,割据一方需要的不仅是治理和经营的本事,也需要足够强横的武力和圆滑不失果断的手段。
  而他做生意和打理产业或许是一把好手,但是在军略和带兵、练兵上就有所不如了;因此他不得不依靠旧日留下来的一些官府旧吏和将弁,才将局面维持下来。
  作为他的基本盘和直属力量的很大一部分,就是能够往来横行江海之间的舟舶健儿。但是在陆地上的力量,就远不如出身石镜都的董昌之流。
  更别说很多时候的重大事项上,他这个自封的杭州刺史,都要与其他几家出力支持过他上位的豪姓大族商量着办,而导致在与董昌的对战当中束手束脚。
  结果不但令董昌抵挡住了自己派出的攻打,而在临安城中站稳了脚跟;还步步蚕食起原本上已经纷纷响应州城号召的各做城邑、市镇来。
  到了如今,杭州九县的临安、于潜、唐山、紫溪四县又三镇,已经全数落入董昌的麾下。而他在州城里能够控制和影响到的,只有富春江畔的钱塘、余杭、富阳三地而已。
  至于名义上从属他的盐官和新城,也就是象征性的送点钱粮布帛之后,依旧由当地豪强的头面人物,掌握着治理地方的实权。
  因此,这次太平贼来袭固然是一个巨大的危机,但也未尝不是一个重要的转机,能够令他将境内大部分实力派整合起来机会。
  毕竟他们退到了州城之后,也就在自己的地盘和势力影响之下;而那些城中的豪姓大族在某种唇亡齿寒的威胁和紧迫感下,也愿意全力支持自己守住这座有着坚固城防的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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