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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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当他朝着咸阳城的方向奔驰初期没有多远,就再度见到了三三两两的溃兵,同样是编发皮衣的党项兵打扮,不由心中大惊的连忙拦下来厉声盘问道:“你们这是怎生回事。”
  “败了,败了,都败了。”
  一名被拦下来而上气不接下气的溃兵,口齿不清的哭腔喊道。
  “咸阳城没了,城里来接应的兵马,还有费听和往利部的人马,遭遇上了来自西面的大群贼军,已经被打散了啊”听到这么一个噩耗,原本就是殚精竭虑而心力憔悴的拓跋思忠,也不免头晕目眩的惊身当场,又只觉眼前发黑的迎头扑倒在了马背上。
  ……
  而与此同时的长安城中,已经站到了大兴善寺最高处的大启灵塔顶层,正在观望雨中城坊战局的周淮安,也接到了新的回报:“启禀大都督,来自金明坊的反攻部队急报,已经攻入坊中的官军并未就近构筑和修复阵地以为据守,就不顾一切的开始撤退了。”
  “其中撤退之势似乎颇为仓促,乃至旗仗、甲械和随身物件,都沿途丢弃了一地;令就近集结的反击部队有些追之不及。”
  “前阵都知葛(从周)郎将请示,是否同时调动金光、通化二门的守备力量,在火器的掩护下进行一轮试探性突击。”
  “准,此事就交由他听处了。”
  周淮安毫不犹豫拍板道:这时又有一个声音在塔楼下响起:“城东北阵线捷报,守备东市和兴庆宫一线的曲(承裕)郎将,已经乘夜强袭夺的了北内(大明宫)的丹凤门……乃至有大批回撤的大批敌军被堵在光宅坊和翎善坊一带,又辗转向北内西侧的建福门和延兴门逃窜。”
  “曲郎将请求出动朱雀大街上的第三、第五、第七防阵的守备兵马,以为堵截和围歼所需……请发本阵所属的战斗工程团进入北内以为巩固和援力。”
  “咦,这倒是个意外之喜,一应准他就是;但一定要稳住这个契入点……再交代葛从周,与金光、通化二门的试探突击同步发动起来。”
  周淮安不由略微惊讶道;毕竟,直接一重重一层层的攻打这种历代修缮弥新的皇城宫殿群落,可谓是古代战争当中最麻烦的事情了;能有这么一个突破口可谓是事倍功半,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伤亡和代价。
  另一方面这场雨水对于火器装备的削弱,未尝也不是对于太平军现有部队序列,在传统冷兵近战和肉搏对阵时,相应战斗意志和军事素养的某种磨砺和考验;因此,光是这一夜从城东的春明门到城西的金光门之间,大抵被突破的阵地就有七八处,沦陷和易手的坊垒和据点也有十几处,最近一处乘夜突入的敌军,一度距离大兴善寺所在的靖善坊,也就是剩下半坊之隔了。
  但是天明后初步统计出来,真正被当面击溃或是打散建制的只有十几个团而已,其他部队在严重不利或是死伤惨重的局面之下,大都能够保持建制和一度组织度,按照事先安排好梯次阵地给撤退到后方,进行补充和重整。
  因此根据这个大致数据判断,从某种意义上说官军的这场雨夜反攻,无论在战术上取得了多少奇效和成果,却已然是在战略层面上失败了。
  哪怕他们在一些局部战线上取得明显的优势和上风,也无法改变并未因此打散和搅乱太平军主要军事序列;更未曾严重伤害和动摇到,太平军后续战都潜力和基础的事实。
  反倒是他们大举投入的力量通过雨夜的偷袭和反攻,被变相分散在了各处城坊当中,等到天亮之后可不是那么好抽身回去的;在二三线的守备部队挡住他们之后,就是原本退下来重整的一线部队,作为生力军自发反攻的时机了。
  比如,就在大兴善寺半坊之地外的永乐坊清都观内,就刚刚围困住了一股七八百颇为悍勇的官军;因此,负责围困的并没有急于强攻,而是等待天气明朗之后投入的重装火器支援。
第七百六十六章
天实亡秦非北胡(下)
  占地甚广的清都观中,河东镇的后院军使朱玫也冷眼打量着正在拆房推屋,叠造防御工事的部下们。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从那些贼军手中学到的技艺和教训之一。
  因为这些太平贼军就是凭借着这些明显就地取材,而看起来十分简陋粗鄙的临时构筑工事,硬是堪堪挡住了官军的一次又一次的攻势所在,而后乘着官军力竭势弱之际和后力不济的间歇,反过来步步推进和蚕食了官军的防区。
  因此,对于被击溃或是赶出防地的官军而言,一旦让这些贼军在短时间内抢修好相应的街垒和防事,那也就意味着需要投入更多的人马和更加惨烈的代价,才能夺回的不确定概率。
  而许多布防在城中的官军所部,正式因为过于执泥于这些阵线上的得失;结果在与贼军往复攻战的拉锯当中,不经意间就死伤累累或是变得精疲力竭而不堪再战,反过来又被贼军给找到战阵的破绽和薄弱、空虚处,就此突破当场了。
  所以屡屡吃亏之下,也逼的各路官军不得不有所改弦更张,而根据就近夺取的街垒形制,用就近取得各种车辆家什和房舍建材之属来构筑起对应的街垒,以获得对峙期间或长或短的喘息和休整之机。(虽然依旧跟不上贼军火器拆垒的效率)
  虽然,在贼军的团团包围之中,临时抢修这些防事的意义并不大,但至少也能争取拖延一些时间,而获得一些心理上的慰藉和安全感;另一方面有些事情做,才能部分转移手下这些士卒的焦灼和忧虑之情,而令其暂且无暇胡思乱想。
  要说起来朱玫所率的后院军,也算是河东镇的老牌劲卒之一了。因为日常的职分是守护节衙的后宅所在,因此在待遇优厚和装备精良,人员素质上;也通常有着不是牙兵、形似牙兵的评价。
  因为河东节镇力的牙兵很有可能随着历任节帅的更替,而有所变迁和调遣、外放甚至被屠戮和整肃的;但是作为后院军的建制却是基本没有怎么变动过,始终保持这少而精的一千四百名的军额之内。
  只是如今一路征战过来的伤亡累积,又经过长安城中的拉锯损耗,也剩下不足五百多名后院军老卒了,剩下的则是从被打散或是失去将主的士卒当中,优先挑选精壮补充而来的。
  而他们也完全不负崔相公的嘱托,沿着承天门大街一路曲折辗转、见缝插针的攻战和冲杀下来,堪堪就在距离贼军目标十分明显的大启灵塔外的对角城坊,才被拦阻了下来。
  结果待到天色即将放光,他想要再组织其一轮攻势,以威胁和动摇太平贼的中军所在,却发现周边可为相应的友军不是死伤殆尽就是早已覆灭,或是干脆就是不告而别,撇下他这支铁了心站都到最后的人马深陷敌围。
  不过,这也是他决意出战之前就早有心理准备的事情了。作为河东众多世兵家门之一出身的朱玫,自唐懿宗咸通十年以中男(十五岁)接替兵乱中身死的父亲应募军役,至今已经侍奉和追随过足足十位不同来历的节帅了。期间更是经历过河东镇的历次变乱和更替,更是亲自参与镇压和屠戮过图谋不轨的牙兵,处决过哗变将士的亲族家眷,也得以“忠直果毅”的评价,而被康承训以后的历任节帅看重而开始提携直上。
  尤其是到了乾符六年(公元879),先有二月十一日,河东军开到静乐时士卒作乱,杀孔目官石裕等人。待到二月十四日,都头张锴、郭昢率领行营兵进攻东阳门,进节度使府杀崔季康。
  又有五月初二,牙将贺公雅率部作乱,焚烧并劫掠晋阳三城,并将孔目官王敬逮捕押送至马步司,节度使李侃与宦官监军亲自出来宣慰劝谕,将王敬斩杀于牙门。
  随即在五月二十八日,又有乱军余党近百人自称“报冤将”,于晋阳三城大肆抢掠,焚烧马步都虞候张锴、府城都虞候郭昢府邸。时任马步都教练使朱玫受命为三城斩斫使,率士兵分头逮捕“报冤将”,全部斩首。
  待到前一任的节帅康传圭就任节衙,下令斩杀前来相迎的张锴、郭昢等人满门,亦是朱玫最先奉命下的手去。此后,他就因功得以辍拔和专掌后院军使至今。
  因此在他的世界当中,只要一心一意的报效朝廷和遵从节帅的指令杀人和斩除敌手,籍此谋取功名利禄和加恩赏赐,或是终有一日因此为人所杀,便就是此生中最大的立身凭仗。
  “军使,已经初步准备停当了……四面也都探查和摸索过了。”
  一名将弁的禀报声,打断了朱玫沉静在生平当中的回忆。
  “只消这场雨水再下来一些,便可拼死追随军使突出阵去了……绝不至有辱我河东子弟之名。”
  然而,就像是遇到困境之后总是天不遂人愿道理一般,那催命一般的尖锐哨子声和急促喇叭声,在清都观的院墙四周交替的响彻起来,然后又变成由远及近的轰鸣声。
  随着接二连三轰鸣声崩塌而下的院墙,以及猝不及防被掀飞、砸倒或是被压倒在下面的官兵惨叫声,是从崩塌缺口当中高举着青旗骤然扑杀出来,顶盔贯甲一看就十分精悍的贼兵。很快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又仓促迎上前去的官兵,却并没有能够阻挡或是遏制住对方的势头,反而在激烈的嘶吼喊杀和刀兵交击、格杀劈刺的激斗中,被不断反推的节节后退。
  然后,在道观尚且完好的墙头上亦是出现了连片的身影,只见他们纷纷端举其手中的细长铳管,对着奋力厮杀的官军后方略微低斜的放射开来。
  顿时就在后续赶来围堵的官兵之中,随着此起彼伏栽翻倒地的身影和惨叫声,绽放开了一蓬蓬、一团团的鲜艳血花来;然后又有带着烟迹的物件被投掷出来,星星点点的散落在努力结阵对抗的官军之中。
  只在数息之间,就在抵靠成团的官兵人群之间怦然轰响,炸开起了一大蓬又一大蓬的泥浆和土块来。虽然这些爆响的火器被满是积水的泥地给严重削弱了杀伤和威力;但是还是凭着气浪的冲击在官兵阵列中,掀翻推倒开许多个缺口来。
  于是,官兵在观内庭院的结阵就此被冲得七零八落崩溃开来;又变成了四散逃亡和躲避的身影……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天光愈发的放亮起来,而朱枚也带着浴血奋战到最后的百余名将弁,退到了观内主体建筑玄元殿中。
  这里不但供奉着开元天子(唐玄宗)御赐的《玄元皇帝真容像》,还有韦应物的《雨夜宿清都观》的历代名家题刻,只是都被从壁板上粗暴的翘开、拆除下来,作为封挡住门户的掩体所在。
  而一身血色的朱玫,看着这些追随日久的面孔亦是心中叹然不已,自从被这些犹擅守御而格外坚韧的太平贼,给团团围住此地之后,他就已然不再抱有多大能够囫囵得全的期望了。
  接下来,他只是希望自己在这里坚持的更加长久一些,就算是难逃全体的覆灭之厄,也多少为崔相公那儿再争取一些时机和缓冲才是。
  而与此同时,在朱枚所挂念的皇城大内与北内之间;专供天子出行而用宽敞条石铺成的御用夹道上,已经随着许多处被轰破的外围隔墙,而变成了处处厮杀不断的混乱战场。
  成群结队从城坊当中退回来的不同番号官军,也在这里乱糟糟的拥挤成一团,然后毫无建制和次序的与不断炸开、钻空和推倒外围隔墙,突杀进来的太平军士卒,短兵相接的撕杀成一团。
  然而,时不时又有从附近城坊当中的制高点发射出来的炮子,带着最大弯曲弧线和玄学式的分布概率击坠在他们之间,在人群中曲折徘徊的弹跳数下,而掀起了一阵接着一阵血肉横飞的风暴。
  或又是从突入的太平军战团之中,抽空投掷出来的火油弹和爆弹,佷容易就惊吓和摧垮了当面想要负隅顽抗或是困守游斗之下的官兵群体。
  然后,将不断溃乱下来夺路而逃的他们砍倒或是戳翻、射死,乃至一波又一波的驱赶向了皇城大内诸门所在的方向。而后,这些溃亡之众就很快满是绝望的被围堵在了,大内东侧的延喜门和景风门下。
  任凭他们怎么的嘶声叫喊和拍打撞击着,厚实巨重数丈高的朱漆宫门,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和反向,就连城头上本该提供居高临下箭矢和投掷的掩护和接应手段,也不见了踪影而只剩下林立的旗帜。
  而在另一侧的北内(大明宫)之中,已经重整旗鼓率部放弃了无险可凭的含元殿前广场,及其附属的两翼宫墙和宽敞龙尾道,而退守到含元大殿两侧诏训门和光范门一线,的昭义军节度使孟方立;也在厉声质问道:“崔相公那儿为何还未回复。
第七百六十七章
天实亡秦非北胡(续)
  “相公何在。”
  皇城大内,负责带领一支名为“忠义报国军”的新募兵马,驻留在东宫崇明门内待命行事的前金吾大将军,如今的大内城防使张直方,也在急切寻找着身为行营都统的宰相崔安潜。
  因为这支奉命从避难大内人等当中挑选丁壮男子,以诸多旧臣的家将、部曲和防阁为骨干,新编成的人马;在当初领了数千人份的兵备甲械和半月口粮之后就一直操练至今。却再没有得到更多补给和过问,而眼看就在两三天内断顿了。
  只是当他带着一群扈从穿过了一重又一重的宫台殿宇,来到太极宫侧后的三清殿旁,作为行营中军所在的凌烟阁附近时;却再没有遇上例行的拦阻何盘问,就这么轻而易举穿过了回转的廊道,又登上高耸台阶来到了楼阁之下。
  然而,张直方的心思却是愈发的不安起来了。因为虽然沿途的旗帜和布防如昔,却始终见不到一个主动现身拦阻和呵斥他们的将弁或是吏目,而在凌烟阁内亦外是不复往昔奔走往来的纷繁如织,只有静悄悄之间风吹旗帜的呼呼咧咧。
  虽然,代北行营的大纛和崔安潜的将旗、河东镇的旌节等物,依旧笔直飘摇在空中;但作为中军的森严肃杀之气不复,而只剩下静寂中的一片萧条和空虚使然。
  然而张直方却是依旧不死心的咬咬牙,亲自带头大步撞进被厚重帷幕所遮掩的凌烟阁中;仅仅片刻之后就传出来了他顿首捶胸式的大声嚎哭:“逃了,都逃了,竟然都逃了,崔老匹夫害我。”
  然而,待到在一片墨砚尚未干透的狼藉当中,嚎哭发泄了好一阵子的张直方回过神来,想要亡羊补牢式的为自己的命运和前程做点什么以为挽回,却发现自己带来的数十名扈从,已然自发逃走了大半去了。
  “将主,我等该如何是好啊。”
  剩下的十几个人也是六神无主或是惶然无措的,对着他结结巴巴问道;然而哭得须发缭乱的张直方却是闻言难得冷静了下来,对着他们正色喊道:“速速随我去两仪殿和甘露门处的军粮台,我就不信那老匹夫能把所有的资粮物用都给带走了……只要取得这些凭身之资,我辈有粮有械有人,未尝不能在这个危境之中闯出一条生路来!!”
  其他人亦是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得,连忙开声应和到:“将主所言甚是。”
  “就听将主的没错。”
  “就该如此行事了。”
  于是,张直方带着这些好容易重新找到目标和信心的扈从们,忙不迭的寻找原路返身回到东宫方向去。至少在那里的东西夹城和前庭部分,还有新成建制的“忠义报国军”,以及数万名进入大内逃避清算的忠臣义士及其眷属。
  然而,当张直方带人回到了东宫所在的西向广远门,却没能见到严阵以待的人马;而是随意洞开得门户,被遗弃践踏在地上的旗帜和幡子,以及正在肆意奔走乱窜,搬运和搜刮着一切可以看上眼物件的乱兵。
  这一刻,张直方却是七窍生烟而一股怒火直冲卤门;却又悲愤莫名起来。显然是之前从凌烟阁讨回来的人等,将行营本阵已经弃城而走的消息给扩散开来,并导致了这支新成之师的崩解溃乱。
  他也只能带头冲上前去,一路奋力砍杀和劈翻那些不开眼挡道的乱兵,一直冲到了东宫内庭的明德殿台下,才得以聚拢和召集起来千余名尚称完好的人马;又是当众许诺又是各般鼓舞,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平定了这场莫名骚变。
  然而,余下的可用之兵已经不足原来的半数之多了;他也只能带着这些心气胆魄具是不振的人马,转向连接后朝的通训门而入去。然而这时候,突然远处隐约不见的厮杀声中,再度传来了一声清晰巨响;顿时惊得张直方这支人马乱糟糟的加快了脚步,而又在奔走过程当中跑散和不见好些人手。直到他们穿过诸多已经无人防守和巡视的宫台和城墙,又循着半开的武德门和日华门冲到了甘露门前,却发现又是另一番情景。
  随着被丢弃的满地都是的旗仗和物件,还有少许活跃在城墙内测堆积柴草,举起火把开始点燃了一些屋舍的身影。然而到了这一步,张直方又怎能令对方如愿以偿呢;根本不用他额外的吩咐,就已经有人怒吼着抢先扑杀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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