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2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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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响之后,在隆隆持续响彻的远近轰鸣声中,赶过来支援的队伍里别任他处的堂弟王彦复连忙搀扶住他道:“娘地,老子难得硬气这么一回,却是差点命都没了啊……接下来这又是什么章程?”
  使尽全力也没能站起来的王审潮,颤颤巍巍的喘声道。
  “你且安心,大都督已然回城收拾局面了。”
  王彦复随即又说了一个更大的好消息。
  与此同时在相反的方向里,眼见事态失控而自觉不妙的赵子日,却是带着最后一点人奋力的推开人流脱离而去了。
  他们就这么逆着人潮又跑了不知道多久之后,才在一处人生越发稀疏的沟桥边上,如同死狗一般的纷纷瘫坐下来,而任凭赵子日囔囔自语道:“怎会这样,难道这些太平不早有预谋,要与我大齐做上一场么;”“这事就不能这般轻易了乐,回头还得去寻将主们说明厉害,好好味大伙出气出头才是啊!”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的视角背后,那些劫后余生的残余士卒们,却在某种面面相觑的眼神交流当中,露出异样的神色来。
  当他自顾自地的说了好一通之后,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反响和呼应,反而突然一个重物狠狠的桥在他的后脑上,将他砸的偷换眼花天旋地转的再也站立不住;当他想要奋力挣扎起来,却又被人从背后捉按住手脚,合力推进了桥边丈深横沟之中,一头栽进了了大蓬的水花之中,耳边犹自回荡着最后一刻的只言片语:“都是这个祸害的错,”“到了这一刻还想再牵累别人么。”
  “把这厮埋了就一了百了了。”
  ……
  “这件事情怎么就还是发生了呢,或者说自己怎么就忽略了这么一劫呢。”
  “难道是胜利之后的顺风顺水之下,让人也变得麻痹大意起来了么?”
  “是高估了黄巢对于自己麾下的控制力,还是低估了这些大齐将士,可能进行擅自报复行为的决心?或者说还是某些人的丧心病狂程度?”
  坐在马车上驰进广夏门的周淮安,也在脑中急剧思量着利害得失。
  明明自己已经给予进入长安之后的大齐势力足够影响和改变,并且还亲自出力帮助对方打败了官军,避免了长安陷落后路断绝的危局;怎么在七拐八弯的发展演变之后,还是不可避免发生了这种残逞百姓的惨剧呢?
  而且伴随这场嬗变而来的,还有放在他膝盖上的却是还有另一份在城中起获的文贴,上面赫然写着:“自从大驾去奔西,贵落深坑贱出泥。
  邑号尽封元谅母,郡君变作士和妻。
  扶犁黑手翻持笏,食肉朱唇却吃虀。
  唯有一般平不得,南山依旧与天齐。”
  《承天门诗帖》作者:秩名。如果周淮安记忆里的印象没错的话,这首诗也导致长安四千多名士子和儒生,被大齐尚书令尚让下令处死的大事件。
  不过,时空明明已经被大为改变了,为什么这么一手讽刺诗还会在某种无形的修正力作用下,伴随着黄巢麾下的滥杀事件,而重新出现在长安城中呢。
  只是这一次是出现在了太平军尚且的地盘里,而周淮安留下监守的柴平等人,也不会傻缺到不分青红皂白,就先把各种能够写诗的读书人,拉出来杀一波这种傻事。
  要知道另一个历史线上的黄巢,可是在长安四面皆敌的情况下至少坚守了好几年,就像是被清军的南北大营堵在南京城附近的太平天国政权一个套路。
  在这种情况下把滞留在京城中的士子、文人给狠杀了一场,这是生怕失去人心和败坏民声还不够快么吗?要知道能够满天下进京赶考和求学的士子本身,基本就代表这个时代知识阶层的精华所在。
  更别说他们本身所牵扯出来的各种社会关系和家庭渊源,差不多就把整个社会中下层掌握知识和学术传承的士人、学子都给推到了同仇敌忾的对立面去。
  只是在这个时空长安城里的士子之流,大多数都在此之前被各种渠道变相分流(贩卖)到南方去,接受重新安置和改造了,所以根本没有多少煽动起来的土壤。
  再加上太平军一贯强调(输灌)的教育体制和思想建设,就算出现这么一份嘲讽和引战性质是的东西,也不挑拨足让太平军的将士们也加入到长安城中的杀戮中去。
  当然了,相对于这件计划外的突发状况,其实还有在回归路上刚刚送达两个,并不怎么让人意外的好消息,而多少调剂了一下他糟糕的心情。
  第一个是南方太平军控制的地界之内,已经分段兴建了许久的从岭南的桂州到荆南的荆州,再到山(南)东(道)的商州;以及从荆州到浙东的江宁,再折转向浙西越州的,横跨东西和南北向的一横一纵两条主干道,及其相应的连接、拓宽和改造工程已经基本完成了。
  并且成功实现了其中大部分的硬化泥胶碎石路面。其中位于江东的部分虽然嘴晚入手,但是工程量和地质结构反而最简单。工程大多数难度和进程障碍主要集中在湖南与岭南之间,需要大量运用火药来开山劈石的五岭地段。可以说从太平军出岭外的哪一天开始就在不断的进行了。
  期间不是没有人不断进言和建议过,既然有灵渠和湘水在内的诸多水运河系,可以作为了络绎往来的通道,又何须多此一举劳民伤财的再重复建设和修缮陆路通道呢?但整个过程却被周淮安给一力坚持了下来,哪怕是在太平军物质相对匮乏的艰难时期,哪怕一些工场都已经减产也没有真正停工过。
  因为,伴随着太平军政治中心和经济基础的不断北移,为了保持住对于岭外基本盘的控制力和往来政令、执行力的通畅,不受季节性涨落影响的陆地通道也是必然先决条件。而这些古人也根本无法理解后世的新中国政权,对于国家基建工程执着追求的影响。
  当然了,在这个时代能够拿出来的最合适的,还是这种硬化泥胶碎石路面。尤其是再缺乏大量的沥青来源,仅有的水泥产能也供不应求于工业生产的内部消化情况下;用古老的三合土作为黏合剂胶合筛选过的碎石子,铺在夯土卵石的路基上所碾制而成的硬化路面,无疑是最高性价比的选择。
  具体需要投入的器材和工艺也相对简单一些,只要又足够充裕的人力和系统工艺规范的指导而已。比较适合于人力低廉而技术落后、没有大型器械可用的古代社会;而这种的道路本身的承受能力也不差,后世一些道路支线甚至一直沿用到了二战期间,而依旧可以通行中轻型坦克在内的装甲、机械化部队。
  唯一的缺陷就是在多雨的季节和地区,需要专人来进行相对频繁的定期维护才能保证基本的实用效能。但在这个人力成本低贱的古典时代就完全不是问题的问题了,因为,按照具体路段来维持养路队的成本,远不是相应道路连通之后所创造的经济流通价值,以及生产力隐形增益的好处可比的。
  其它的东西不用说,光是沿途地区那些原本只能自产自销,到了成熟季节吃不完用不了就只能烂在地里的出产,将得以籍着道路延伸开来的野市和小市,就此加入到了地方农副产品的经济循环中去,而直接或是间接创造出更多的增生价值来。
  另一个好消息,则是从岭南转移到荆州的蒸汽机试制,取得了阶段性的突破和成果。大抵就是作为初号机的蒸汽动力设备,经过多次升火实验之后已经能够保持了最少二三十天的持续运转效能了。有了这个成功模版之后,下一步批量化生产就不再是停留在纸面上了。
  虽然其中很多关键性的构建还需要手工打磨和校准,而导致成本居高不下;另外受限于机体减震和密封垫圈等材料强度有限的问题,需要更进一步的改良和缩小才能安装到水轮车穿上作为持续航行的动力;但是用在场地和基座相对固定的工厂锻造冲压加工,矿山开采、输送和抽水,水利工程的吊装和挖掘,却还是有着颇为广泛的适应性。
  这样就可以解放出更多的劳动力和熟练工来,调配和投入到其他领域当中的生产去。为什么古典农业社会会很容易发生人口膨胀后的内卷效应?就是因为空有庞大的人口基数却没法办法将其转化成相应的社会生产力,乃至社会形态进步的发展动力。
  而事实上,在进入工业化社会哪怕是最初级的工业化社会之后,都会长期面临人手不足的劳工匮乏问题;所以才有了将农民赶出土地的“羊吃人”运动,也有了打破封建领地经济封闭循环的法国大革命等诸多近代大事件……
  乃至是从非洲贩卖奴隶来填补种植园的原料产能,利用法律和经济手段将本土的妇女儿童都送进工厂,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无间断劳作,而鼓吹扭曲劳动使人快乐的本意,宣称不肯996就是对不起资本福报的诸多妖蛾子。
  下了马车的周淮安一边回味和思索着这些,一边来到了城楼之上。柴平率领的一干留守军将,也忙不迭的迎上前来大声汇报到:“启禀都督,城中的乱杀已经扩散到了西延平门附近的丰邑坊,到东春明门的长乐坊一线。”
  “因此,我们在中、南部城坊外围安排的各支巡逻队,已经相继主动介入或是被迫卷入相应事态了。”
  “按照留守的职分和对应预案,已经已经编成多支机动打击团队前往支援和接应。”
第七百八十三章
长安道傍多白骨(续二)
  “你们的应对的不错。”
  周淮安看着这一张张殷切、愤然或又略显茫然的面孔,不由一一点头赞许又断然道:“但在我看来大可以更加积极主动一些,也不再限于咱们的干系人等。毕竟这是活生生的人命,每过一时一刻城中都有人丧生的干系。”
  柴平为首的众将顿然有些沉重而又信服的应道。
  “谨遵教诲。”
  “大都督教训的是。”
  “属下明白了。”
  “那……却不知,黄王那边当如何交涉。”
  然而,终究还是有人忍不住把这个关键问出来:却是跟随王彦章身边的虞侯官张归弁,却被王彦章给无可奈何的狠瞪了一眼。
  “暂且不用去管这些了……若是他老人家控制不住局面,便由我们代为收拾和重整好了。”
  周淮安却是毫不犹豫的继续道:“若真是出自他的授意,那也是与我太平军的宗旨严重相悖,就更没有什么好说了;只要有我太平军在长安一天,就不能坐视如此残横暴虐之事!自然是量力而为,能救下一个无辜百姓就算是一个。”
  “接下来,除了随我坐镇中城的亲直营外,其他的掷弹队、教导大队、少兵队,打击兵和战斗工程团,所有能派上用场的都给我拉上去……期间敢有抗拒和继续作恶者,就地执行军法!”
  “得令。”
  “遵命。”
  “这就前往。”
  在场数十名将领闻声不由纷纷精神大振起来,而像是薄云就爱你日了一半的争相领命而去了。当然了,周淮安自有如此决断的凭据所在。
  虽然之前已经撤走了大半数的关内参战部队,以及相应的征发武装民夫和临时差丁;但是留在关内尤其是京畿南面各个据点,以及蓝田关、大昌关一线的机动部队还剩四万多。
  大约拥有步骑近五十个营;而且以新轮换上来相对精干简练的生力军居多。排除掉城外游曳清敌的三分之一的骑兵及其伴随骑步营之后,大概还有待机中的两万新锐之士,完全可以加强投入到长安城内的镇压和肃清去。
  此外,如果后续还有所更多需要的话,还可以把已经撤退道山南境内就近修整和补充的另外五十多个营头,再沿着拓宽的武关道给重新拉回来。而这又涉及到了这次战争所获的部分红利使然。
  这次的关中之战和西京攻防,除了缴获了堆积如山的甲械旗仗军资财货之外;最大的一宗收获就是那些由河东官军主力及四大蕃落军给带进关内来,满山满谷数以千万计的马牛羊畜群落了。
  虽然来到关内后因为水土不服病死了不少,又在在作战过程当中有所损失和消耗,为了充作应急军粮又宰杀了一部分;但是最后统计出来依旧是一个足以让人眼红耳热的相当可观数目。
  其中光是遗留下来或是战场中缴获、后续寻找回来的马匹就多达八、九万头,而且至少三分之一是配上鞍具就直接可以骑乘的驯熟军马;然后剩下的也大多数可以当作最基本驮马和挽马的军事用途。
  而在其中所获的战马质量上,更是远远超过过往历次战事积累的总和,囊括了这个时代好几大类北地骏马品种。
  比如了来自河套平夏地区大名鼎鼎的党项马;来自代北群山之间的云中马;来自塞外鞑靼部的阴山马,来自太原和晋中盆地的河东马;乃至来自瀚海大漠边缘、单于都督府境内的回鹘马等等。
  至于缴获数量倍半与此的其他牲畜,也有各自运输畜力到皮毛肉食养殖上的用途所在。
  而且,与之南方作战时前零敲碎打的有限缴获不同。这些马种和其他畜群都是分属各个部族名下,按照公母配对繁衍种群的一大批一大批缴获;还附送现成照料马群的牧奴和马夫,可谓是极尽周到的一条龙配送服务了。
  所以正在关内的太平军建制也一下子破天荒的体会到了,所谓“人等装备”到“装备等人”巨大转变的幸福式烦恼。因此,战后太平军撤军之前的优先事项,就是把这些畜群尤其战马马不停蹄的抢运回山南东道境内去。
  因为在可以预期将来又这些战马作为繁衍和增值的基础,再加上人员和装备的到位,只要能够完成山南东道境内的集结训练,太平军的骑兵力量也会迎来一个质和规模上的飞跃。
  而最直观的变化,就是在留在关内分作前中后三阵的这五十个营头,初步实现了推及到人头上骑乘代步和骡马(拖车)化,只是相应全新的作战编成训练还需要时间。
  因此,如果不计代价和消耗的话,完全可以以牺牲一部分代步畜力为前提,让他们在很短时间内重新回归关内;乃至就此长驱直入长安投身到战斗序列当中,也是没有太大问题的。这也是周淮安自持后续应变的底气所在。
  当然了真到了那一步,那之前许多东西的布局和与之相关的中短期计划,就真的要全盘推翻掉再来了。但不管这么说,这场长安骤然爆发屠杀当中究竟有着怎样的阴谋和算计,或又是怎么的企图和策划,周淮安都不用再去理会和劳神。
  只要眼下仗着相对的军事优势和上风堂堂正正的碾压过去,“以力破巧”和“以不变应万变”好了;至少在堂堂正正的大军推进面前,什么鬼蜮伎俩和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就没有多少发挥下去的余地了。
  事实上,随着坐镇门楼的周淮安一声令下下,在城中越发密集起来夏日滚雷的炮声轰隆当中;那些四散在城坊里屠戮了近乎一天一夜,而越发显得精疲力竭和热情消退的乱军,也像是退潮的沙滩一样,忙不迭的丢下手中的财帛子女;而又留下许多被烟与火、血与泪遮掩的满地狼藉来。
  然而随着城坊间的轰鸣声,以及在太平军打击队的穿插分割之下,毫无多少战意和组织、次序就一触即溃的乱兵,纷纷向着城北靠拢而去;这时候就轮到另一些人等不好过了。很快,黄巢停居的大明宫内就再度迎来了仓促拜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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