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5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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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你且宽心,咱们这般的情形平日也是不多见的;今个儿实在是不凑巧,若我不急赶路再从镇子里多捎上两个人来,兴许他们就未必敢于动手了啊!”
  “拿……那便好哩。”
  阿史那思力不由点头称道,这种场面在塞外草原上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每一次部帐争端和兼并过后,或是因为灾荒在成的动乱,或又是季节性的迁徙过程当中,总会制造出许多这般的流散在外的强盗、马寇之类。
  至少在被饿死或是被人争斗中杀死之前,他们会想草原上游走求生的的孤狼一样,毫不犹豫的尾随和袭击每一个,出现在他们视野当中的落单行旅、路人和老弱较多的迁徙部众。
  直到某片区域内的大部落突然崛起,而在快速而迅猛的争战中,将大小部族、帐落都统一在某个大联盟的旗号之下;这些游荡草原上的马贼流寇,才会有所平息和销声匿迹上一段时间。
  但是一旦这个部落联盟的共主遭遇意外身亡,或是在南下的抄掠当中遭到重大或是惨痛的挫败;那又将掀起新一轮的大小部落相互侵并厮杀的血雨腥风当中去。而在最终胜利者决出来过程当中,又会重新制造出更多各种马贼流寇的源头来。
  这就是塞外草原上的脆弱生态和粗放经济体系,所无可避免而又格外短平快的治乱循环周期。相比之下,在唐地这些太平贼的治下,就只有这些小猫两三只的剪径之徒,足以称得上是长生天庇佑了。
  就在这名驭手与结结巴巴的阿史那思力,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的时候;颠簸踏踏的车子前头突然一下子就变得开朗起来,而露出一个土垒木围栏的庄子边缘了。然而,在庄子外相对宽敞道路两旁的那些大树上,却赫然悬挂着一具具新旧不一的尸体。
  每具尸体上还依稀可见钉着布条书写,却因为风吹日晒雨淋而有些模糊的罪名。其中最多见的就是杀人越货的罪行。如此时不时的成排错落着,在风中轻轻摇曳着;就仿若是在夹道欢迎(警示和威慑)着每一个途径与此的行人和旅客。
  见到这一幕的阿史那思力反而是越发的放心了。毕竟在他所生息的瀚海大漠边缘,处处不毛和遍地盐卤的荒草之地,难道不是那些能够用更多各种敌人头颅来装饰的部帐,更加强大也更能够保护自己的部众么?
  “我倒要在此多谢太平贼了?”
  而在他们路过的这所庄子里,一名儒生打扮的男子叹息道:“虽然此辈抄了我的故里,令无数父老流离失所奔徙他乡;但是也总算结束自贼军乱境和广陵生变以来,地方宗族乡党与邻为堑,相互争攻侵轧于道路的局面啊?多少敦睦亲善之里,就此成了世代血仇了啊!”
  ……
  而在淮河与泗水交汇处名为白水塘(洪泽湖前身)的大湖之上。
  别号“老螃蟹”的黑瘦船头也刚刚查点完满仓新收的碱土,也就是用碱篙子晒干烧成草木灰的结块。这东西也是如今淮上三镇地方最大宗的出产之一;不但藩镇上下在奔走筹办,就连民间也在私下交易不断。
  因为作为原料的碱篙子遍地都是实在数量太多了,而且重新生长的又快,收集和加工起来也是格外的简单。但是如果装车送到河口私自设立的野市上,却可以按照不同以物易物的比例,直接换回来相应的粮食布帛等物。
  另一方面,这玩意在太平军治下也是广泛使用的重要原料。不但于民间的面点发酵和加工上极有用处,同样也可以作为三酸两碱为核心的初级工业生产上的催化剂之一。因此,不管出产多少都像是海绵吸水一般被迅速消化掉。
  因此,“老螃蟹”只是用了一百多匹粗布和十个带盖的铁锅,就换来这大半船的碱土块。而只要他能够行船离开淮河入海回到南方的胡豆洲之后,这船上两万多斤的碱土块,就可以按照一斤十文的落地收购价,重新变成相应的太平新钱,或又是等价的海盐、铁器,或是其他东南特产。
  这也是大都督府对于他们这些,最早一批参加过军需输运有持之以恒报效的海上人家,变相提供的福利和具有优先权的机会使然。当初老螃蟹也因此得以从昔日的东家——安南船商胡列那、胡静水兄弟手下,自立门户出来成为了诸多岭外新兴的小船主之一。
  然后,他依靠从广府竟拍下来的一条两百料的海船,跟在那位闽中大豪索罗孟老爷的身后,做了几年广府到江东沿海的贩运生意,把小船变成了大船,一条旧船变成一大两小的三条船;如今分别行走在广府到福州、福州到越州的短期航路上。
  然后眼见得太平军全取了江东之后,原来具有一定风险的异地贩运生意,也变成了相对稳定而细水长流式的人货航运生意;他却并没有因此想其他人一样的安生下来,就此成为诸多坐而食利的殷富人家之一。
  反而是借助上了昔日结下的一点渊源,找上了那位神通广大而生意面很阔的索罗孟、索大东主;争取到了这个在北方沿淮地方的民间,贩运碱土的新生意门路。虽然比不上的大宗的官方往来,但是哪怕是捡点边角落下的残羹剩饭,也是足以让他受益无穷了。
  因此,除了最初一次因为缺少经验和保管的手段,让贩回来的碱土在风潮中被打湿浸透,导致亏了一船的货之外;其他几次不但迅速把亏掉的本钱赚回来,还额外的获利不少。因此他已经开始盘算着买下第四条船了。
  因此他在专程走访了东南沿海的福、泉、温、明、越、杭、苏州和常州的地方大小船厂之后,最后看上了一条正在修造的五百料新式剪头船;为了交上定钱他已经倾尽积蓄和身家了,为此还专门在海神庙中起愿,就此不吃酒不饮宴不去行院云云……
  而依照他的估计这一船贩运回去,出了折抵掉行船所费和各色人手的工役钱,最少又可以偿付下新船四分之一的作价了。而等到新船入手并且招齐人手之后,他就可以尝试跟随索大老爷为首组成的船团,跑上更远一些的航路。
  比如,跨海前往倭国和新罗、渤海等外藩之地,最不济也把生意做到河北去,而不是只能在这个近岸的河海之间小打小闹的来回奔走。然而他正在盘算着是否还要接着风潮,再向上游行驶一段,好将船商剩下的空余也给装满。
  只是当这艘船驶出了白水塘的水域,而重新进入淮水之后不多久,老螃蟹就突然听到了桅杆上吊斗里负责观望的水夫,开始一边敲钟一遍四声叫喊起来:“船,有好多船从上头过来了。”
  老螃蟹不由豁然一惊,连忙拿出一支自己重金才从官方弄到,磨损严重的白铜单眼咫尺镜,对着远处上游方向努力眺望过去;随后就见到在隐约雾气未散的江面上,赫然找到了许多缓缓顺流而下的大小船只,以及在船上隐约印射出来刀兵和甲械的反光。
  老螃蟹见状当即失声道:“不好,这沿淮怕是要开战了。”
  “船头,那咱们赶紧放流出海吧。”
  其中一名搭伙多年的部下连忙道:“不,咱们这就行船去山阳。”
  老螃蟹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毕竟他也略有所知,在如今的淮上三镇被打的节节败退之下,也就只有位于淮水上游的蔡州军,具有相应横行淮水的需要和能力了。而此辈在陆上横行无忌的情况下,需要出动船运来输送的目标,也就变得十分明了了。
  然而,又过了不久之后,桅杆上再次有人叫喊起来:“船主,那些船更近了……此辈开始划桨加速了啊。”
  “船主,我们还是赶紧转头放流出海吧!”
  另一名部下连忙劝说道:“咱们船小人少,怕是逆势跑不过了那些船了啊。”
  其他人一时纷纷附和道:“不,我们就去山阳!”
  老螃蟹确实愈发坚定的喊道:“大不了就把仓里的碱土都给我倒了好减重。”
  “船主,万万不可啊。”
  “那可是作价及百贯的生意啊?”
  “那是您的心血和本钱啊。”
  其他人一时连声叫喊起来。
第八百三十九章
野死不葬乌可食
  腰间插雄剑,中夜龙虎吼。
  平明登前途,万里不回首。
  男儿当野死,岂为印如斗。
  忠诚表壮节,灿烂千古后。
  朝发山阳去,暮宿清水头。
  上马左右射,捷下如猕猴。
  先发服勇决,手提血髑髅。
  兵家互胜负,凡百慎前筹。
  驱马饮淮水,千里黄草平。
  《出塞曲》唐代:张琰……
  而在淮水上游的一艘大船上,长相精瘦而不失俊朗但因为一双吊稍眼稍显凶厉的秦宗衡,也在也有用有些顾盼自得的神情,打量着淮南对岸的风物种种。
  因为如今的淮上之地,已然成为了他秦氏兄弟为首的蔡州军,肆意驰骋纵横的猎场所在。无论是曾经威名赫赫的感化军,还是富强一时的武宁军,都只能畏惧的龟缩退守在城池内,而任由他们打下一个有一个的据点和戍垒,将地方一遍又一遍的裹挟、抄掠成白地。
  而在蔡州军的背后,更是得到了来自成德军那位常山王父子的秘密默契,而在明面上总是有意无意的协助和呼应。虽然按照大兄的说法,王景崇这个老货是在是奸猾得很,更见一肚子坏水,只想借蔡州军之手让河南动乱不止而已。
  但是如今的蔡州军名义上虽说归属于长安的大齐新朝,但却是位于关东/中原之地的大小各家势力当中最边缘化的一家;若是不能接受来自河北三镇之一成德军的善意,那就真的是孤立无助而别无外援和了。
  要知道,作为曾经的河南四大苦之一,发自于民间的淮上贼根源所在;秦氏兄弟出身的蔡州和那位淮西刘汉宏出身的申州,再加上抵角而立光州等地,号称是铁三角一般的贼寇频出的动乱之地。
  因为常年正处于淮水沿岸的洪泛区内,造成了当地池沼、水泊遍地;而每一次洪泛之后又会造成相应界碑缺失,而引发一次次的整乡整村的争斗和流血。这也造就了当地格外好狠斗勇,崇尚宗族乡党结社相争的民风。
  因此,在民间普遍饱受穷苦煎迫之下,一遇什么歉收或是灾患的年景,就只能别寻生计而纷纷走上了贩私、劫道之类,需要擅长勇力和胆色的偏门生意。而更有甚者为了搏个出头,干脆就加入到了反乱朝廷的藩镇,或又是流寇的序列中去。
  因此蔡州的士民百姓,反而最怀念的是昔日李希烈、吴元济兄弟割据淮西的日子。虽然在那段亢长拉锯的数十年间,成为了朝廷肌体上无法愈合的溃创之处和严重的心病所在,但因为李希烈之辈需要仰仗乡土子弟来对抗朝廷,而通过抄掠外地财帛子女来厚养和优待于麾下;而蔡州人也始终没有辜负这些节帅,一次次奋勇争先的把诸路围剿却心怀各异的朝廷兵马打的风流云散。直到元和十二年名将李愬“雪夜下蔡州”的奇袭,彻底将割据一方的淮西变成了历史。蔡州人也只能在滴血的刀枪下,暂且低头下来蛰伏于朝廷的王化之下。
  而申光蔡的贼患三角也就此与陈许之地一样,成为了朝廷盛出强兵的屏藩之所。先后以为王前驱、征讨不臣的官军主力之一身份,参与了元和到大中年间的诸多征讨,死了一波又一波的乡土子弟,也涌现出好些一时知名的人物来。
  “正所谓是淮患之地,不出剧盗便起强兵”。然而好景并不长久,自从乾符元年前后开始,河南之地就开始天灾人祸并发的旱涝不断。到了乾符二年中原更是赤地千里而遍地颗粒无收,然而朝廷委派的绝大多数守臣,却只会竭力催收和聚敛于私囊。
  以至于边地流民/盗贼蜂起,更涌现出了以盐枭王、黄为首的反贼巨孽。而秦氏本来也是蔡州麾下以世兵为业的军户子弟,因为刺史备盗的需要,而包括叔伯兄弟多人都被招募军州下的团练军中,以增扩为剿平地方的力量。
  而在这一路讨平当中,作为秦氏从军子弟中最为年长的大兄秦宗权,也因为悍勇当先而嗜杀狠绝,很快就得到了当时的忠武军帅——陈许节度使薛能的青眼,而拔举为帐下牙兵军校之一。
  然而后来许州本地出身的大将周岌,却是以过境的徐州兵为由煽动反乱,就此撵走忠武军节度使薛能取而代之。而作为可能被新帅上位后清算的对象,大兄秦宗权也毅然说动带领了部分昔日的牙兵所属就此逃奔家乡蔡州,驱赶走了刺史而割据乡土。
  然后,又以蔡州一地的贫瘠寡弱之地,周旋于朝廷、藩镇和草贼追逐争战的夹缝当中,不断带领本土子弟对外出击攻城略地,掠获人口财货和兼并各路豪强、流寇以为壮大,才有了如今的一番蒸蒸日上的局面。
  然而,如今的蔡州军相对于盘踞淮西大部,而号称兵多将广的邻州老乡刘汉宏亦是深以为忌惮;对于正在努力统合都畿道的朱老三,横跨大河两岸而占据河阳三城之要的诸葛爽,从魏博军手中收复天平军全境的曹翔,所组成的三角联盟同样也颇为警惕。
  因此,最后蔡州在打遍了周边一圈之后,最后还是将目标对准了淮上的另一个三角联盟;依旧在朝廷的旗号之下,由泰宁(兖海)军、感怀(徐泗)军和平卢(青淄)军所构成联结自保同盟。
  因为它们不但在之前黄巢过境的泗水之战后,地盘和势力严重受损,还要受到来自河北三镇之一成德军王景崇父子步步紧逼的威胁,就连黄河边上出海口南岸的隶州之地都丢掉了。正好在腹背受敌之下,作为蔡州军不断掠夺人口财货的细刀子割肉对象。
  至于一水之隔的淮南之地,却是蔡州未尝怎么动过念头。一方面是当初与刘汉宏南北分据各自攻略的约定使然,也是忌讳那位国朝最后的名将,人称“南天一柱”“国之壁城”的高令公,及其麾下兵多将广而械精粮足的十万淮南大军。
  但是未曾想这位当世名将坐镇之下的淮南,居然也会生变内乱起来。于是在大兄的力主之下,排除了裨将孙儒为首的一支偏师,潜渡淮南以为试探一二。本戴氏做好相应的准备,一旦事有不可为就主动断绝和撇清干系,也不给淮南成绩生事的机会但曾想到淮南境内竟然亦是如此的孱弱和空虚。身为区区一介裨将改任决胜指挥使的孙儒初到楚州,就轻易靠就地裹挟的人马打下来了这处“淮水东南第一州”的治所山阳,进而又攻陷了八县之地,将战事一直推进到了扬州境内的高邮湖畔。
  这下蔡州军上下就不免有些群情纷然起来了。自然有恭维大兄慧眼识英豪,而可以适当追加人马扩大战果的;也有质疑其中大多数为孙氏夸大其成以为自重的;或者干脆直言不讳仅仅只是昔日忠武军小校出身的孙儒,是否能够担此重任。
  毕竟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蔡州军本部固然是攻城略地而无所不利,自淮上三镇境内所获人口财货无算,但是实际占据下来的地盘也就是沿淮那几个县而已,至于稍大一些的城邑都暂且未曾攻打下来。
  然而光是孙儒这一路偏师,就一下子抢下来几乎比得上的地盘所在,这就让蔡州军之中以功劳自居的许多人不免有些情以何堪了。想要自告奋勇取而代之的人,也争相出现在了大兄面前,信誓旦旦自有一番不落人后的作为。
  只是想要争取的人实在有些多了,大兄也一时拿捏不下而不好决断;再加上淮南的局面也是一月数变,不断有新势力涌现出来,又收到了孙儒自山阳送过来的财货珍宝,心中还算是满意;就想要再等一等、放一放再看。
  结果就先等来了稍加缓过气来的淮上三镇的全力反扑;好几支四下抄掠和骚扰的队伍都被打散和击溃,身为先锋兵马使的族弟秦宗定也被俘获杀死。大兄也不得不亲临前沿稳住阵脚,设计在符离集附近围攻击杀了感化军大将时存节。
  这前后一耽搁却是一个多月时间了,淮南的局面却又再度发生了巨变。来自寿州的故天平节度使曹全晸旧部杨行慜在淮南异军突起,不但相继击败了兵势最盛的刘汉宏和广陵城中的毕师铎,还将孙儒所部也打的全军覆没仅以身还。
  因此,面对来自山阳城中孙儒残部的求援,大兄反而陷入了某种矛盾亦然当中。究竟是就此放弃收回这点人马,还是继续追加援军保住这处在淮南硕果仅存的地盘呢?好在来自于淮西老乡刘汉宏处的威胁/求助最终帮他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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