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8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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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这种并不完全覆盖所有山石树木和城池建筑,而显露出点点斑驳的白色调当中,大齐新朝当中最为年长和资历最深的老帅盖洪,也在巡视着重新被修缮过的城头墙堞,并且督促和鞭策着那些因为寒冷,而纷纷蜷缩起来烤火偷懒的士卒,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虽然说是黄王已经委任了他全权的备敌之要任,但是自从他重新回到并且入驻萧关之后,相应的整军备战的工作却进行的不是那么的顺利。首先是因为黄王御驾亲征的大军离开之后,当地留守的军将就开始失之于懈怠和疏忽了。
  因此,当他得以从长安那些一团纷乱的局面当中重新脱身,带着后援的队伍和大批物资,回到自己远了的任上之时;居然发现萧关内外关城和附属的十多寨垒、戍堡和哨台,居然都因为这些日子军中的频繁逃亡而出现了大量空缺。
  然后,清点账面上还算过得去的器械粮秣储备,结果又发现好些个不明不白的亏空和缺损之处;而得以放发到了余下将士手中的日常两顿、战时三餐的口分,居然也是参杂了不少糟糠、草梗和沙土的。
  这个结果让他不由得怒不可遏的大索军中,处死了包括他曾经信赖的老营兄弟和乡党出身的管库官在内足足上百号人等;又分发了带来的米布物用,才将这数千残卒岌岌可危的士气和可能崩解离析的局面给稳住。
  好在在此期间,那些河西、陇右藩镇的人马终究没有来攻,不然他简直难以想象自己会遭遇到怎样的局面和后果?因此在这种危机感使然之下,他一遍不遗余力的加紧了操习和争分夺秒的修缮城防,另一方面也在努力的索要和堆积物资。
  而这时候,已经提前一步在关内开始聚民屯田和主持诸项营造的侍中赵璋,也多少给他提供了人力物力上的帮助;不但重新给他补充了两千多名的新卒(青壮),还送来了一万多根可以用来打造城寨和防栅的粗细木头。
  然而,在来自长安的三令五申的催促之下,那些重新降服的鄜坊、玢宁、凤翔各镇,也相继征调来来千余名到数百人的役丁;然后是出自长安武库一些新旧不一的器械军资,甚至还有黄王让人押解过来几百石河中的池盐,也让他手中的局面慢慢好转起来。
  但是不免让他大失所望的是,其中并没有多少相对精良耐用的南方营造器物。要知道他尚在长安的时候,可是亲眼看见那些从南方的武关——商洛道内输送过来,终日川流不息的各色军资器械的车队啊!而黄王也是一再信誓旦旦的保证,诸事当以军前备敌为先。
  然而,这些车水马龙的东西,在长安政事堂和关内转运司的往来账目上,却又像是丢进水里的冰和盐块一般的转瞬就消失不见了。要知道,如今就连侍中赵璋所主持和编制的数十个营田屯地,都大半用上了来自南方廉价的精铁农具了。
  只是当他前去逼问相关操持人等之时,对方却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究竟来,乃至被他逼急了就只能哀求告饶着求他放过一条活路。毕竟,他可是新朝之中最为资深的老帅了,无论怎么做都少有人人敢于冒犯和质疑,但是他们这些斗升小吏和末微官属,就未必得活了。
  于是他也只能豁出老脸去,拿这些事情直接烦扰到黄王当前。当然了,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他那次索要的米粮冬衣柴碳大都马上到位,而经手的吏员也是被换成了新的一批。但是也知道自己的老练和情分是有限的,而这种事情终究是可一不可再三的。
  而且他也在后朝那边的关系听到了某种风声和动静,说是在如今的黄王心中眼下最要紧和迫切的有两样,一者是殿前三军和京畿大营的重整和扩编事务,再者就是在执领政事堂的张中书主持下为新朝创收的某种事业了。
  至于萧关这边的兵备诸事,在迟迟未见敌踪的情况下,朝中依然是议论纷纷而颇有质疑之词了;甚至还有人暗中揣测此乃是某种分散和削弱新朝力量的谣言;只是看在他老都统的份上,才保持了断断续续的输供。殊不知,当初御驾从征的好些附从人马都被遣散或是缩编了。
  但是盖洪对此反而是不可置否。虽然到目前为止,他每天派出去好几拨的探子和游哨,都未尝真正带回来西北方面大军进逼的迹象;但是这种悬而未决的威胁和危机感,却是随着时间的拉长而让他愈加烦躁和忐忑不安起来了。
  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选择重操旧业,与停驻在咸阳的赵璋进行有限的合作,以换取到对方暗中从南方大昌关所分润到的一些援助物资。最起码,那些精铁打制的农器和工具,在重新敲平磨尖了,也是不比制式军器差多少的装备。
  而这么一场断断续续的落雪,却又让盖洪不禁触景生情一般的想起了自己当年的种种。也是这么么一场类似只能勉强盖住地面的薄薄大雪,却成为了压倒他这个在天灾人祸和繁重徭役下,苦苦煎熬中人之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后当他替官府累死累活的服完漕河拉纲船的徭役,揣着嘴巴缝里剩下来的两块杂面饼子;归心似箭的往家里赶的时候,却只能见到因为长久失修已经塌陷的茅舍,以及带着诡异的表情冻死在唯一一床破烂铺盖里,抱成一团的全家老小。
  然后就在那个冬天,他成为了举火持杖冲进官衙里,将尚且还是读书人却被人诬告写诗谤朝的黄王,从牢中解救出来的众人之一。然后无论他杀了多少官吏,又享受了多少富贵荣华,还让那些曾经身份尊贵的女子给自己重新生了孩子。但是死在哪个冬天里的家人终究还是不会再回来了。
第八百八十章
野死谅不葬(中)
  越往西北的方向,关内道与陇右道交界的会州所属会宁关外。雪花越发密集起来的纷纷扬扬之中,身披大氅的郑畋亦是不顾被迎面寒风冻成清白的脸色,站在一座汉代留下来的烽燧高台之上。
  “此杯当敬,已然为国赴难的延之(崔安潜字)……惟愿魂归国兮。”
  一杯在手里尚且温热有余的酒水,还没有完全倒到地上,就已然在凛冽异常的风中斜斜的飘荡成许多细碎的冰粒子,又在冻硬的土地上弹跳着飞洒开来。然后他眼前和脑中不由闪现过平生与之结交的种种情态。
  对方乃是五姓七望之中贝州武城崔氏的嫡流,真正的世家贵子。于前代天子的大中三年(849年),进士及第,起家校书郎,出任万年县尉,历任殿中侍御史、礼部员外郎、长安令,迁尚书右丞。唐懿宗即位,出任江西观察使,迁检校兵部尚书、忠武军节度使。
  待到了今上(唐僖宗)登基后,对抗追随王仙芝和黄巢蜂起的草贼大军,迁检校右仆射、西川节度使,曾经不断增强和巩固西川军事力量,也反对过和亲南诏。乃至得罪宰相卢携,贬为太子宾客、分司东都。
  几乎是与自己类似的五姓七望门第出身和仕途轨迹,但是前半生有阴差阳错一般的几乎没有什么交集。直到自己初入政事堂,以兵部尚书之身而同中书门下三品,才第一次知道了还有这么一位为国转任多处,而与那位曾(元裕)招讨并称一时的国朝廷柱、鼎石的崔使相。
  在此期间,郑畋历经了三起三落的宣麻拜相和朝争纷纷的进退使然。也从只闻其名只有公务往来的的疏远,发展到了到以“三贵宰相王铎”为纽带和中介,私下互通书信援引为助力的熟稔;以及携手共同对抗(外朝)卢携、(大内)田令孜和(藩镇)高骈的隐形政治同盟。
  又经历了再度起复后,从原本因为处事的缓急态度和政见上积累起来的诸多分岐,从隐隐的对立和竞争的惺惺相惜,到后来一起被迫闲置东都分司之后,开诚布公的重新相互认识和结交;乃至是在遍地糜烂的艰难局面下,互相护持和抱团以为应对……
  毕竟,力挽天顷又是何其之难的事情啊!坚守在奉天的郑畋已经失败了一次,然而坐镇河东崔安潜也失败了。只是他在努力抗贼有年而而不得不人手部下兵变,黯然弃走他乡的挫败之后,尚且还有起复再来的机会。而这位老友在关中失败之后,就只能接受丧师覆亡的命运了。
  而经此之事以后,郑畋也由此对当今那位“圣主”放弃了最后一丝侥幸心思。因为在这位年少天子一次又一次让人齿冷和心寒的有意无意作为当中,让那些忠臣义士前赴后继所流淌下的热血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无谓笑话。
  明明坐拥剑南三川之地雄厚的钱粮财赋和兵马之中,却只能任由治下肆意盘剥而闹将得民变四起,紧接着又是走马灯一般的各据一方争战不休和。最后,他甚至连最为亲重和维护的田令孜都给逼反了,而变成绵连天府之国腹心地带(成都平原)旷日持久的攻守大战。
  同样让他失望不已的还有身为枢密、都监之要的大小杨氏兄弟,本以为这对兄弟乃是污浊不堪的宦臣之中,难得一见的异数和明白国事轻重缓急的有识之士;但是在斗倒了宿敌田陈兄弟之后,却是很快向着那些专柄弄权的权阉前辈靠拢无二了。
  乃至为了自身的权势和利害关系,宁愿坐视关内京畿已然是杀得尸山血海的战局;也要在剑南三川的一隅之地争出个胜负和是非对错来。更别说,曾经与黄贼的大军打的有来有回的散关行营兵马,居然就此一步步的崩解离析;乃至输给了杀入兴元的贼首尚让,而不得不招降对方以为安抚。
  因此,最后郑畋在灰心失望之下也不得不自行看开来了。反正最终能够呆在大宝上的那位只要是李唐帝胄的血脉即可,又何必在乎垂拱而治的对象是哪个呢?至于拨乱反正、弭平天下的重任和军国机要的大计,终究是要落在他们这些真正心忧天下,而不惜舍身保国的重臣义烈身上啊。
  所以他在河西陇州到凉州之间的这些日日夜夜,可是花费了好些时间和功夫来收集和梳理、整顿西北各路,错综复杂的各方势力之间的关系和渊源。又以精妙的手腕和计略,抽丝剥茧一般的将他们一点点撬动和征调起来,而最终聚沙成塔形成了滚雪球之势后;却毫不犹豫了选中了河陇各方势力最大的归义军中,那个名不见经传却掌握枢要的张氏女婿索勋。
  因为,相比张氏、李氏在内那些在河西当地盘根错节的世姓大族。也唯有索勋这般杀主逆乱的根基肤浅之人,才会愈发要依赖和指望朝廷大义和名份所带来的扶持和助力,以求掌握得住后续的局面和权势;因此,正所谓是基于使功不如使过的道理,他也不得不在朝廷的征讨当中,更加卖力充当最为坚定的角色。
  而在远处越发密集起来的雪花当中,赫然矗立着无数形制各样的旗帜和图腾、大纛;就像是某种招魂的幡子一般的充满了悲凉而雄壮的气息;明明被寒气冻成硬邦邦的,却又在呼啸滚卷的烈风当中发出清脆亦然的猎猎声。
  那是来自沙州(敦煌)、瓜州(安西)、伊州(哈密)、西州(吐鲁番)、河州(临夏)、甘州(张掖)、肃州(酒泉)、兰州、鄯州(青海乐都)、廓州(青海化隆)、岷州(甘肃岷县)等十一州,各地军城镇戍的番汉子弟。
  又有作为归义军附庸的吐蕃、吐谷浑、龙家、于阗、回鹘、苏毗、鄯善、达旦等十民部的马步义从;来自周边势力的甘州回鹘与西州回鹘的部帐骑兵;吐蕃末代西海(河湟)到河西之间,权臣论恐热与尚婢婢的内战,所形成的大小嗢末(随军奴隶)部落的联盟兵马。
  因此,光是要将素有仇怨和嫌隙的各方势力给串联起来,又在运筹帷幄、连横合纵之间,将这些重利轻义、畏威不怀德的胡马、番儿,给驱使和推动到眼下这一步,已经耗费了郑畋极大的精神和气力,更掏空了曾经归义军积攒下来的家底了。
  因此,无论成都那边当做如何响应和回复,郑畋在这里都已经是箭在弦上而不得不发了。要么是他带着这些人马如期的破除贼氛光复中原,最终慢慢实现对他们分镇一方的践诺和酬赏;要么就让他这个大唐宰臣,马革裹尸在忠于王事的最后征战途中。
  至少,前往温暖富庶关中之地的渴望和诉求,足以支撑这些饱经西北边地风霜的人马,暂且无视掉这初冬的些许严寒以及区区关山的险阻。至于剑南三川本身的价值,在他眼中也就剩下提供后续输供的钱粮和劳役的些许用处了。
  ……
  而在关内的长安城,北内大明宫的紫宸殿内,亦是灯火通明而人声鼎沸的一派景象。外间是断断续续的雪花飘摇,而落满了廊下、门边那些宿卫和内侍的肩背、臂膀上,而殿内却是重重隔板与帷帐之间的处处暖炉熏蒸,而显得温暖异常。
  随着身体调养得当而再度出来视事的黄巢,正在主持一场例行冬至日射礼和大朝之后的会宴。只是原本应该陪在他右手边的曹皇后,却是以身体不豫为由早早离场而去,而被另一个大腹便便的妃子尉迟氏暂且代之。多少也惹出了一点不足为人道也的揣测之声。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如今大齐新朝当中硕果仅存的文武群臣,能够到场最为齐整的时候了。不但在咸阳城负责屯田的侍中赵璋,坐镇陈仓——大散关一线的兵部尚书黄鄂等重臣相继归还;就连凤翔的李昌言、河中王重荣、河阳诸葛爽、成德王景崇等等十几家外藩镇帅,也派来了问安和请恭的使者;一切就仿若是重新回到了当场刚入长安之时的鼎盛局面了。
  而这种尘嚣其上的虚浮气氛,也随着来自南方武关道抵达的太平军使者高郁,及其带来的百余车礼物;而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就连一贯遵循医嘱而就此滴酒不沾的黄巢,也难免性致所开之下饮了几口低度酿造的三勒浆,而带着泛红的脸色与赵璋等人,回忆起了当年比肩奋战的种种过往旧事。
  说到了一些唏嘘之处,甚至有人动情不已的当场落泪下来;或又是一杯接一杯豪饮得满面通红才算尽兴。只是正当大明宫紫宸殿中的大宴畅饮正酣,君臣皆欢之际,却又有一位仓皇来自蔡州的使者被挡在了宫门外,然而他最终得以呈递进来的消息,却多少打破了这种热闹而融洽的气氛。
第八百八十一章
野死谅不葬(下)
  而距离长安千里之外,天寒地冻的蔡州汝阳城(今河南汝南市)内,已然是杀声震天而烟火滚滚了。
  下了一夜的单薄积雪,很快就在无数奔走往来的脚步当中被踩成了稀烂的污泥,然后又在寒风中被迅速冻结起来;然后再度被奔踏而过的脚步所踩碎,或又是被扑倒在地犹自温热的尸体和流淌而下的鲜血,所冲刷着暂时融化开来……
  而在土黄色飞鸟纹的跳荡都大旗之下,当先是一名披着连身泡钉皮铠的军将,在城门附近街头乱糟糟奔走的褐色袍服蔡州兵中一边横冲直撞,一边挥舞着沾满血肉的钉头棒大喊道:“我就是苏拉,人称幸运的苏拉,谁敢挡我。”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多久,就在街口骤然杀出一波来势汹汹的敌兵,将他的进攻之势给拦腰截断和冲散在当场。然后在房顶和墙头上更是露出了许多弯弓搭箭的身影来,几声梆子响过就是兜头盖脑的漫天乱箭,将相对狭窄局促的街道中这些一时无处躲闪和掩藏的都畿兵,连带部分混战的蔡州兵一起淹没在了密集簇簇的白色箭羽当中。
  虽然在此期间真正遭到杀伤和死去的都亟军也不过百多人,但是刹那间层叠堆积在街道当中而血水横流如道道小沟的惨状,还是大大打击和削弱了后续跟进的都亟将士的士气和斗志,而顿时就被被那些幸存下来的蔡州悍卒又给反推了回去,又丢下来更多的尸体。
  而已经站在汝阳城北门上的朱老三,也在面无表情而目不转睛的借助一支长筒镜,在打量和观望着不远处战火绵连、厮杀声天的场面;一处处烟尘滚滚的场所则代表了攻入城中的兵马,在相应通路和街道上所受到的阻碍和遭遇战。
  而最近一处厮杀正酣的所在,甚至距离他的中军大旗也不过百多步而已,也就是胡乱飞舞的流矢堪堪能够波及到的距离。因此,已然有身边的将校不止一次劝说和检验过他,就此稍稍后移到瓮城那边去;却被他给严辞谢绝了。
  虽然他们已经在城外的迎战当中,两度围点打援式分开击破蔡州守军的外援,又乘着溃卒逃散之时顺势驱赶;得以成功攻破了这座蔡州军的老巢。但是接下来在蔡州城坊之中的战斗,却又让本以为敌方大势已去而稍微松了口气的都亟军马,再一次感受到了所谓举目皆敌而处处应战的滋味。
  因为这里是蔡州军的老巢和故乡,因此居住在城池当中的几乎都是,与秦宗权及其麾下军马关系系匪浅,平日里受益最大最多,也最为铁杆的支持者和亲族眷属的所在。因此,在城破后保卫身家,以及对于外来人报复和屠戮的天然恐惧之下,可谓是家家户户都抄起家伙参与到了拼死抵抗之中。
  而蔡州之地本身就是盛产(灾年)悍贼和(盛年)精兵的淮西腹心之地,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备有“谋生”和防身的刀弓鼓板;更兼蔡州本身就是淮西的理所和重镇,其中富集了十数万的人口。因此,一旦其中青壮被发动起来据守期间,就很容易在各处城坊形成相应的局部优势和强横阻力了。
  因此,当朱老三看到麾下自告奋勇的掌旗虞侯苏拉,随着涌入那大半条街的选锋之士,都淹没在了蔡州兵埋伏中攒射的箭羽和后续反冲之势时,却还是忍不住重重捏断了握在手中的鞭柄,被断裂的茬口戳破了手掌而低落下血珠来却又浑然不觉。
  “留守,且让我。”
  这时候,身为都亟军老营六都之一的长剑都都头,人称“剑槊双绝”颍州长社人王师重;与骁先(骑兵)四都之首追云都都头,别号“逐风郎”的宋州下邑人邓季筠;也相继抱拳请命道:“还……不到时候。”
  朱老三却是深吸了一口气,才吐出这几个字来。
  然后他的目光却是不免暗自转向了身边诸将当中的一张面孔上,那是从南方他兄长麾下修习归来不久的王武。也是如今他花费了大气力打造和编练的两支新部曲之一,专门装备操习火器阵战的飞黄都都将兼教练使。
  要知道当初在江州浔阳城外,作为某种意义上退路和后手,被他临时决意派去追随自己二兄朱存的尚有胡真、许唐、李晖、王武等人;但大都在或长或短的时间之后,都陆续回归到了自己的麾下。唯有这个小校出身的青州人王武,坚持在讲习所完成了逾年的修习,又在朱存手下参与和经历了好几场太平军相关的战事;最后,才在半年多前带着一肚子对于太平军战法和操条、训令的见识和经历,回到朱老三的麾下听效;并在关内回归之后针对都畿道周边那些义军别部,的后续镇压和兼并行动中崭露头角。后来又在要求之下成为了军中的教练使,而参与了对于飞黄都的一手编练与操训事宜。
  而不久之前,正是这支以阵前齐发如雨的火器弓弩和刀枪前拒的飞黄都,在另一只骡马代步披甲士卒组成的排山都全力配合之下;相对轻松的以寡拒众和打出以点破面的声势,相继击溃了蔡州境内多方来援的人马,又一鼓作气乘乱冲进了这座城汝阳城中。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相比在夺门和坚守之时已经残损了不少的排山都,相对正好已暇就得以击败敌势的飞黄都,如今是他麾下建制最为完好的一支生力军了。但是到了这一刻,朱老三反而有些犹豫起来了。
  难道他真的要将这支不余遗力和重金打造,而独此一份的火器之师投入到这场清城的战事中去么?要知道这支飞黄都虽然只编列出了八百多人,但是在战阵之中却是以携带的轻便木杆组成阵垒,游刃有余的阻挡住了数倍之敌的全力攻势。自身的损伤却是不过寥寥。
  况且,按照王武事先的说辞,只要将这些上过阵、见过血的士卒带回去之后,就可以一个老手带领两三个生手的教练之法,将这支火器之师再轻松的扩充上数倍有余。然而,在众所期盼的目光当中,朱老三还是重重叹了口气道:“王(武)自成!着你率飞黄都,并长兴、盛勇两营残卒,入城接应和援护西城战事!”
  “得令!”
  王武毫不犹豫应道,随又拱手开口道:“还请留守许我部,全力使用各色火器。”
  “准。此外尔等尚且需要什么,尽管去中军处索拿!”
  朱老三重重点头道:随着王武的领命而去,高举旗帜下横跨各色火器的飞黄都,匆匆开入城西战场之后;朱老三才拒绝了旁人包扎而换手端起长筒镜,迫不及待的重新观望起城西的战局来;然而却发现在这发号施令的片刻之间,已然发生了新变化。
  却是在那些蔡州兵的后方,居然十几个从尸堆爬起来的幸存者,顿然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了。领头乃是一个全身几乎被染成血人,却又被天气给硬邦邦的冻结在袍甲上,而显得格外可怖的将校,正挥动着捡来一柄长刀接连砍翻、放倒了两名蔡州兵和数名清理现场的壮丁,口中还大声叫嚣着什么:“我就是幸运的苏拉,蔡州狗贼既没弄死我,便就要死期到了。”
  死里逃生的掌齐虞候苏拉如此狂呼乱叫着,追砍着那些满地乱窜的本城壮丁,却又让墙头上的弓手们内外不能相顾的始终射不到他。也逼迫着那些重新聚守在街口的蔡州兵,不得不分出人手反身前来围堵他们。
  眼见得苏拉等人再度被前后围堵成一团,而相比在抵抗当中被砍杀在地。这时候,街口另一端随着端持团牌重新逼近的都亟军阵容,却冷不防从他们后方迎面投掷过来了许多冒烟的火罐子。而那些墙头上蹲守和警戒的弓手,也像是突然中了什么定身之法,纷纷在惨叫和惊呼声中跌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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