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84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584/746

  在场的朱延寿,田峮、赵锽、吕师造等大将却是莫敢与之对视;而俱是垂手恭立。而行军长史严可求、司马戴友规、判官周隐等文职官属,亦是冷着脸或是侧目以待,表情微妙的侧立在旁,却没有任何主动进谏和开声的打算。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这些部署们唯唯诺诺的相继退下之后;满脸心力憔悴的杨行慜,也对着身边的值守虞候道:“方才之前,可有人递了帖子来求见?”
  “倒有一个,乃是幕下的崔主案。”
  值守的虞候回声道:“偌大的城中,难道就只有这么个有担待,敢直言的么?”
  杨行慜不由叹息道,若是有人这时候递上一份陈情或是求请的文书,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押后和重整这场是非纷扰了。
  “只是随后崔主案就突然自行离去了,就连文贴也抽回去了。是否令人将其追回。”
  这名虞候又小心补充到:“不必了,”杨行慜却是神情冷了下来,再度摇头道:自己看重对方的由头,除了作为宾贡科探花郎的才情和名声之外,不过是崔某人身为归慕大唐藩国人士,而长期以来洁身自好没有什么朋党;正好树立起来作为礼贤下士的榜样和招纳贤才的范例。
  然而此时此刻,杨行慜却又不由想起身边的那些投献的幕僚,所偶然隐晦提及在他高骈手下不得重用的因由:“非我族类,其心有异”与此同时尚不知自己已经被下了“其心有异”判定的崔致远,也是身上又冷又累而满心的悲观失望,宛如沉甸甸的大石缀压着他,几乎一个失神就要从坐骑背上跌落下去了。
  他自少年时来大唐游学、科试、任官的经历十六载,也代表他生命中最为美好和精彩的时光所在。因此,他一度从身心和外表上都已然与大多是唐人士子无异,也想要全心全意的服侍和效从这个伟大的中土天朝。
  但在这一刻,他却忍不禁第一次生出了“不如归去”的思乡之念,只是当有些浑浑噩噩的崔致远,在沿途遭遇了的那些十足们,有些惊异和侧目的眼光当中,回到了大市里的本来所在,却又被迎面而来的浓重烟火味和热力,给熏的整个人都难免背过气去。
  而在远处着火的方向,赫然就包括了他所停居的那处私家小馆……
第八百八十六章
腐肉安能去子逃?(下)
  而当晨曦初阳再度照见雪地里的素白一片,太平军淮南讨击军正将眉眼朴实醇厚的朱存,也在呼着热气的人头之间与麾下将士们一起吃早食。这也是自那位大都督尚在怒风营主管时,就带头保留下来的战时习惯和传统。如今也被大多数将领身体力行和引以为荣的继续维持和贯彻着。
  因此,他也会隔三差五随机抽选一个队以下的建制,与他们一起吃大锅里搅舀出来同样食物,唱同样饭前饭后的会操歌子;然后再检点一会儿的操行。这不但是某种鼓舞士气和贴近、体恤士卒的做派;也是表明一个随时体察普通士卒的基本态度。
  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坐在行帐里,依靠别人禀告和回报的层层过手内容,来掌握一支军队里的基本情形;往往等到惊动主帅的时候,事态已经是十分严重,或是到了已经不可收拾,不得不采取严厉或是激烈手段的程度。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般军中上下沟通不畅而给胥吏、佐僚和幕属人等过多的居中操持,借题发挥或是狐假虎威,以惩私欲的机会和余地;反而失去了对于真情情况的掌握。长此以往,这也是传统官军屡屡发生以下克上、杀帅逐帅的长久积弊和陋习所在。
  因此作为有志革弊求新的太平军所属,在军令和操条当中就专门强调和给留出这么一个,士卒直面主帅的例行窗口来。当然了,在日进太平军的奋进之势下,倒是没有那些贪墨舞弊、蝇营狗苟的东西,只是作为一个庞大组织内难免出现的懈怠和疏忽情形,同样也需要有所威慑和鞭策以为驱驰的。
  就像是今天的早食供给,乃是铁桶烤炉内贴的胡麻饼、板油煎的酥肉卷,腌菜、油渣和豆汁一起煮开的浓汤;而有直接战斗勤务的士卒,甚至还会得到一个荤罐头。不是那种参了许多豆粉、面筋和猪牛羊血、杂碎,就是没有多少好肉成色的带肉,而是实打实焖烂的牛肉罐头。
  没错,就是牛肉罐头,也不是什么打着肉食之名的杂碎罐头;原本在这个时代,作为重要生产工具和家庭财产组成部分的黄牛和水牛,都不是随便可以宰杀和取食的对象。就连官宦、富贵人家,想要吃上牛肉也得制造出各种病死、摔死、老死的借口来。
  但是自从太平军建立了稳固的地盘和大后方以来,就在岭西(今广西大部)、安南(越南北部)、湖南等地,相继设立了许多因地制宜的养殖场,其中饲养的大头之一就是逐渐在肉食和畜力用途上培育分化的牛马羊畜群。
  至于饲料来源,则是通过收紧附近屯庄里,在改进和提高了农林生产效率之后,大量积累下来的农副产品边角料。而经过这些年的繁育下来,其中部分产所不但能够提供皮毛角筋和肉食,甚至还有了一定程度上生牛乳及其制品供应。
  因此在如今太平军的治下,酒家市肆之中宰杀和供给牛肉,也不再是什么禁忌和讳莫如深的事宜了。只是随着越往北方的地域推进,相应牛肉的成本也是相对水涨船高的昂贵起来。但是专供军中的牛肉制品罐头,显然就是个例外。
  因为后方养殖场和加工厂一条龙的足够大规模供应体量,让军中供销货车上这种熟食品罐头的单价,甚至不会比起其他最常见的猪羊类罐头高上多少。因此,在进入各处城壕和阵地前,裹饼吃上大半罐烤热的带汁牛肉,简直就是浑身都要输烫起来了。
  因此在层叠掩体背后的雪地里,一些已经轮番吃完早食的士兵,甚至就那么穿着单衣或是打着赤膊,而在挥汗如雨操使着各种器械;然后有相互之间用地上抓起来的雪花搽拭身体,作为洁净体肤和提高抗寒能力的辅助手段。
  而这一幕看的朱存不由宛然一笑,将手里返空的罐头残汁倒入上一勺子浓浓的热汤,蘸着最后一小块胡麻饼舒舒服服的顺了下去。然后却又恍然若现的想起了多年前,同样也是类似雪地里的一幕,那自己兄弟投奔义军后参与的第一次攻城战。
  仅仅是夜里下了薄薄一层雪,就已经让露宿野地里的许多人,睡得脸色青白的再也没能被叫醒过来了;昨日天黑前也只是吃了点汤粥的自家兄弟,仗着足够年轻而身体壮实,才被相互间拍打着慢慢醒过来。然后从这些死人身上剥落下来的破布,再一圈圈的裹在自己身上,也就是他们能够找到的唯一防护手段了。
  然后在各种号角鼓板的杂乱齐鸣声中,他举着一块破木片做成的挡板,就这么随着大队人群迎着城头上洒落的箭矢如雨,一股脑的狂呼乱喊着冲上前去。耳边净是咻咻的箭矢乱飞和零星中箭的惨叫和哀鸣声;而在在斜举上方的挡板遮盖下,他也只能看到不远处地面上被踩踏成烂唧唧的泥地,以及中箭倒地挣扎的垂死之人,而努力的跨过身去不至于被绊倒;然后就这么失足踩进了快被尸骸所堆满的城壕里,又被身后人群趋势不减的推搡着,一头挤撞在了沙土剥落的墙根下。
  这时候空中乱飞箭矢的威胁仿佛一下子消失了,遂又变成了兜头盖脑砸下来的滚石檑木,就这么一波接一波的将堆聚在墙下的人群,给不停的砸出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血色缺口来。真是天见可怜,在朱存附近的人等都要死光时候,举着简陋长梯和搭钩的后队终于赶了上来。
  与他们到来的还有残差不齐放箭的义军弓手队,虽然他们的箭矢大多是被墙头的城碟和垛口被拦挡住,但是也变相吸引和分散了守军反击的强度和方向。于是,这些墙根下的幸存者,在某种即将能够吃饱肚子的期许和憧憬之下,如同聚附上米团的蝼蚁一般鼓起余勇和气力,奋身的向上攀走而去。
  又不晓得过了多久,已经从折断的长梯上跌落下来两次,却因为垫着太多尸首而捡回一条命来的朱存,也第三次手脚并用的扯着一条空出来的拉索,再度靠上了血色斑驳的墙头;然后他就被突然戳出来的一支挠钩勾住了肩胛;胡乱缠身的布条根本毫无防护的就给钩尖穿透了过去,就这么凌空扯挂在了墙头边上,那一刻被撕扯的鲜血淋漓痛彻心扉的朱存,就只想就这么坠下去摔死了事了。然而下一刻在求生本能迸发之下,朱存鼓起余力另手捉住了城碟边沿,而另手反拖着挠钩将对方顺势扯了出来有凌空跌坠下去,成为了他的第一个斩获……
  当满身是血的朱存大口喘着气跌坐在城垛背后,咬着牙齿忍受着眼前一阵阵发黑的剧痛,将这截挠钩从后背拔取出来的那一刻,他亦是当场昏死过去了;然后这座城池固然是打下来了,但是他也因此留下溃烂不止的伤创,却困扰了他整整一个冬天。
  那个时候,若不是他的弟弟朱三坚持形影不离的陪着伴着他,坚持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先背上他;直到开春在才宋州州城里找到了合用的伤药和大夫,只怕早已经化作了某个无名坑壑里的众多枯骨一副了。
  正当朱存回想着过往攻拔坚城时的种种惨状,却又一个声音将他唤了回来:“正将,昨夜城南和城东方向,各自又发现弃尸上百具。”
  却是他所委任的前阵指挥都尉,原本是潮州土团出身的李欲远正声道:“可依旧是类似发病身亡的情迹么?”
  朱存不由反问道:“此番还有些新近刀兵受创的痕迹呢,此外,通过搜检随身物件和体肤痕迹,发现不乏将校中人。”
  李欲远点头道:“这么说,这两日里城中的确有变了?我军连日投射进去的那些劝告文书和宣帖,还是发挥了些用处了。”
  朱存不由摸了摸胡须浓密的下颌,突然开声道:“来人,去城壕中取冰过来。”
  随后几大块冻结的形状、厚度不一的冰块,被相继呈送到了转回高台大帐中的朱存面前来;然后又在他用刀鞘的逐一敲打下,清脆有声的碎裂成了更多的小块。见状朱存不由浓眉一挑而在口中念到:“如今咱们在这广陵城外修养生聚了这么久,也该到了动一动的时候了。”
  “但请正将示下!”
  随着升帐古典而聚拢而来的的将弁们不由齐声道:随即就见朱存走到了广陵城的沙盘模型前,将这些碎冰都洒落了下去,才中气十足对着他们开声道:“虽然还不是最佳的时机,但是也差不多了;再等下去城头上都要覆盖冰雪上冻了,我们的铳器砲石打击就不那么好用了。”
  “而河道冻结起来之后,水师方面可以派上的地方就大为缩减了,反倒是给了彼辈出城迎击的可乘之机……故而,”“眼下正当是粮械,人手皆足,器材准备和土木作业臻至圆满,将士们又饱食操练终日,可愿随我一试城中之敌的长短呼?”
  闻言在场的众将有不免在惊讶异然当中,纷纷露出欣然雀跃或是跃跃欲试的表情来,随又变成了争相请命的一片声嚣。
  “且让我部为先手,儿郎们久候多时了。”
  “我部才是选锋、先登之选,尔等都莫要与争了。”
  “我二十三团将士,可是多次做过跳荡之选的。”
第八百八十七章
腐肉安能去子逃?(续)
  随着广陵城外城西大营,越发人声喧嚣与车水马龙的活跃;雪后放晴而越发明朗起来的天空下,一支鱼俪而行的队伍也敲好刚刚抵达了城西的讨击中军大营内。
  “朱统将,我可是把水军战船上的火器,能拉过来的都紧赶慢赶的拉过来了;若是城内就此向东突走的话,我的儿郎就只能以船为城壕墙垒,用刀枪弓弩以为对应了啊!”
  作为水军统将王重霸副手之一,看起来难掩疲色却依旧爽朗利落的第五军右厢郎将赵珽,亦是当着前来交恰的朱存面前半真半假的抱怨道:然而,他口中说的倒是轻描淡写,但是光看这些负责输送的士卒衣甲,以及相应牲畜和炮架、车轮毂上沾满的污泥,就知道他们将这些沉重的船炮和其他火器从固定炮位上拆卸下来,再从城东方向绕道过来的这一路积雪与泥泞中跋涉,是如何艰辛和不易了。
  “且放下心来,接下来就叫你好好看个大阵仗;管教城中的守军无心突围了……你看,大伙儿也差不多准备好了”朱存却是微微一笑挥手道:随后,就像是印证了他的话语一般的,赵珽也很快侧目神移一般的被营地中新出现的事物所吸引了过去。
  然后朱存也不禁看向了那个逐渐升在了天空上,为阵前蓄势以待的这些打击军的阵列提供某种指引的伟物。下悬仿若是豆大的框子里,有人正在用垂挂而下的数组小旗发出旗语来,指引着相应炮组的方位和射界,并将城头上敌军猬集的简单动态,一一的反馈出来。
  而这么一具伟物,当初只靠简单的竹子构架和布帛缝合的蒙皮,再加上桐油调石膏的密封手段和桶装柴碳的热气,就已经制造出最简陋可以短暂升空的飞舟(热气球)。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那位大都督身边,见到这种东西的震惊与骇然。
  “这莫不是驱役神鬼之能。”
  “不是,这只是最基础的格物致知的本事而已。”
  然而周淮安略带缅怀的感叹道:“只要掌握了万物演化的根本大道就算是让五金浮于水上,或又是钢铁翱翔于长天,引九幽地火为人用,亦非难事尔。”
  “乖乖,难道天竺的那烂陀寺都要交钻研出这般的秘技了。”
  目不转睛看得失声许久的朱存,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那就换个说法好了。”
  看着周围一脸懵逼和各种不知所措的表情,周淮安不由叹了口气“这其实是诸葛武侯的故智遗泽而已,故而前身又名孔明灯。”
  这下终于有人听懂了,顿然露出某种大惊失色和骇然的表情来。
  “难道就是《三国易烈传》中那个匡扶季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丞相?”
  “没错,就是那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诸葛孔明。”
  周淮安不禁摸了摸鼻子道。
  “虽然早已身故,但多有奇技流传遗泽后世……我刚巧略得其中皮毛而已。”
  当场就是一片肃然起敬和崇拜值增加当中。当然了,到如今在太平军的地盘越发广阔而人力物力充裕之际,制作这种飞舟材料也变成了更加轻薄的丝绸和杜仲胶,活力更加持久的精炼石炭粉,浮空的时间也大大增加了不少,而不用再比较频繁的升降交替使用了。
  而且,为了威慑敌人和更加显目的需要,在飞舟的表面上还附上了许多比纸张还要轻薄的锡箔片,在云层中投下的束束阳光和雪地的映衬治下,看起来就是银白璀璨而反光熠熠的让人无法忽略却又不敢与之直视。
  “这又是什么玩意,太平贼的妖法么?”
  而在首当其冲的广陵西门城楼和城碟便上,亦是到处骚动起来而各种惊慌失措奔走相告的身影:“还会冒出火光来,难道是某种雷击之法的法器?”
  “太白金星,这是太白金星显灵了啊。”
  “阿弥陀佛……日光菩萨。”
  “无量天尊在上。”
  “大圣普尊弥施诃,速速破除邪妄!”
  而在城下的前出营地里,一座座土垒和高台之上,那些原本用土框和篷布遮盖起来掩体背后,也挥动的旗语和口令声中相继露出了本来面目。那正是一处处预设好的炮位所在,只要从后方沿着横木铺设而成的坡道拖曳上来,就可以马上投入到战斗使用当中。
  “圣子端在父右座,其座复超无量高,大师愿彼乞众请,降筏使免火江漂。
  大师是我等慈父,大师是我等圣主,大师是我等法王,大师能为普救度。”
  作为打击军的炮团匠师白多禄,也站在一门奇形怪状的崭新大架炮车后,望着天空上那样奇物而微声念着祷词:而这架炮车身管格外的粗短,而前端开口足足有一尺半,故而连带相应的操使器械、载具和配套子药,都是格外的硕大无匹,非但平日里需要四匹马拉才行随行,到了阵前也是需要两到三人合力才能完成装弹。
  这时候,正在阵前掠阵和观览的朱存,也再度接到了李欲远让人送来的一则消息:“启禀正将,城头上接连有人射书下来,希望能够约为商榷开城出降的事宜。”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584/74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