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92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592/746

  “再退一步说,对方若是明明晓得老夫的身份要避嫌,却还要拉上你做这事的话,这哪里是同年之情,是想要拉你下水连同家门一起担责的别有用心了啊!”
  这时候在旁的一名妇人,也是老妻亡故后代为抚养诸子女的妾室,连忙开声缓颊道:“怎会如此啊,三郎他终究不是有心的,怕不是受了别人的蒙蔽和蛊惑……赶紧把田契和身籍退还回去,且做弥合就好了么。”
  “你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还是这般轻易蒙混过去么?老夫可是做过前朝的官属,如今得蒙居于此间要任岂又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刘恂却是恨铁不成钢的斥声道:“当初太平军势要扫清天下,对于前朝旧属的官吏人等,是一概不收也难得信重的。老父侥幸考了一本《岭表录》才入得大都督府眼中。这可是天大的机缘和恩遇啊!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你倒好,眼见的就是新朝元从臣子的资身,这是足以受用家门几代人的富贵前程,你就为了些许同年的名头,几百亩田地出息的那点蝇头小利,就要累我弃之不顾了么。”
  “你读不了新政之书夜没法某个职缺;好生生的办场置业和通商货殖的营生,你不会做也不愿去做,那好歹也安分待在家里,自有温饱足用终日啊,何苦给我惹出这种是非来啊!”
  “你自己作死也就罢了,却还要授人以柄,牵连你的兄长、侄儿们沉沦不堪么,你……你。”
  一气激烈的说到这里,刘恂一口气跟不上顿然激烈的喘息起来。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左右的一干家里连忙上前抚背搓胸才得以顺气过来。然后,才有那名妇人小心乞求道:“咱们让三郎领了家法还不行么?在怎么不堪终究是大人的骨血啊!”
  “鼠目寸光的妇人之见啊!现在太平督府掩有大江南北,遍地都是想要投献和托身的人,老夫身在其位一举一动也是众目所瞩,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唯恐有所差池,还不是为了身后计?”
  刘恂万分无奈的叹息道:“虽然不敢奢望日后宣麻拜相,登阁入堂;人家念我一个勤于公事的苦劳,那至仕前给给个专任省台的优待,那也足以让家门受益无穷了。可是如今却给人落下这么个尽情发挥的口实,所以这是万万不能私处了。”
  “不但不能私处,还得大张旗鼓的交付公审而论;随后老夫就亲自带着供书押你去本地镇反会的分所出首吧!无论事后有命活下来,或是流徙他地的话,你的儿女自有兄长们好生照看……至少耗能保住一个读书入学的将来。”
  这时候,外间突然跑进来一名老家人,满脸急色的大声喊道:“江陵府来了宣命的使者了。”
  刘恂不由脸色微微一变,心道难道这么快就有人揭举了出去了,还是这完全是一个针对自己设局和算计的手段呢。而跪在地上的刘三郎更是大惊失色的扑倒在地,而泣不成声起来了。
  随后,满心忐忑不安的刘恂应出去之后,就在前厅见到了前来宣命的人等,不由心中担忧稍稍按下一分;因为根据服色和职衔标识上看,来得是大都督的三参组成员之一,这也意味着主要对接军事和政务相关的事物。
  “恭喜刘筹使了,”随后就见对方展颜一笑开声道:然后展开一份文书宣读起来:“淮南抵定,诸事兴废……兹除刘正容鄂岳江宣筹备之任,改迁淮南两路善后处置副大使。”
  刘恂却是闻言心中欣喜若狂的激荡起来。虽然从负责筹集军需和维持输供的鄂岳江宣筹备大使,变成了淮南两路善后处置副大使;但是那可是天下首屈一指的淮南道,东南财富重地的核心啊!而且总掌一道两路民政财赋诸务,唯二的善后处置大使。
  按照太平军的体制惯例,通常正使主要是讨击军正将兼领,负责征伐戎务和后续清缴治防的兵事;而大量事关民生重建、屯田徕民、清丈户土、河工水利、赈灾防疫、宣弘教化等要务,还是需要文职出身的副使来承担了。
  “多谢大都督府信重,仆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恂毫不犹豫的对着江陵方向遥遥拜倒,心中愈发庆幸自己的决定和果断。如果在接受任命之后一段时间再举发出来这件事情,那牵连的干系又不是大过一点点了。
  然后在送走使者之后,他来到后院不顾老迈的将依旧伏地不起的刘三郎拖起来,不由分说的道:“马上就去出首,越快越好,你还知道是多少内情,先后认识多少人,都知无不言的说出来;能够牵连越多越好,能够送镇反会一个功劳就更好了,这是就不能便宜那些居心叵测之辈!”
  然而他在心中却是不免叹气,膝下几个儿女都资质平常或者说乏善可陈。至少为了这些不怎么出色的子孙,他还得继续多活几年,多卖力一些才行啊。
  这样,等到孙子一辈长成并且可以入学之后,也许其中涌现出一些好学勤奋的,就有资格选送到需要伴当的大都督府继承人身边,继续为家族的传续出力了。
  当然了,随着广陵城落的余波回响和连锁反应,太平大都督府的委任自然不会仅限于刘恂一处。很快随着冒着风雪飞驰越过淮西群山诸关要的信使,就连已经转移到光州州治定城当中的,太平第三军右郎将苏无名,及其山南别遣队的将士们,也得到了相应的任命消息。
  “……着此,除领将苏无名并山南别遣队一应职事,就地改编为光州戍防区,就地暂代光州防戍官事。”
  “谨遵上命!”
  苏无名郑重其事的接下了相应的传书和印信,心中亦是重重松了一口气。这是他眼下可以努力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条件和结果了。毕竟比起当初怒风营时的小猫两三只凑合着用,如今的太平军也堪称是兵多将广了。
  从第一到第十一个军序的中郎、左右郎将、各厢,再加上七大戍防区的主官,怕没有近百员的战将所属。正好编派分守和镇压四道十路的地方所需,还留出卫戍中枢要害兼总预备队的第一军和马军、水军等专业军序的冗余来。
  因此除掉被称为四大中郎的朱、柴、张、曹等人,以及从事马军、水军、车阵、打击军等需要专业技艺的兵种之外;光在军属右郎将的同等资序当中也有十多人与他比肩的,除了资格老点之外各方面都不算特别突出的苏无名,就只能敬陪末座了。
  因此,虽然相应的戍防官属于二线守备序列,但守备的光州却是能够地处直面河南的中原前沿地带,就并不缺乏更多的作战和建功的机会。总比其他他几个老兄弟一样,被放到安南或是桂州去镇压土蛮或是威慑边夷,兼带变相安养起来的好。
  虽然眼下光州地方凋敝而十室九空,他也可以说是除了麾下营兵之外就人力物力皆无,一切都要在开春之后才能重新填户移民,修缮重整起来。但是有了这个名分和职权之后,他就可以先把相应的构架搭建起来,再从广陵和濠州方面寻求助力了。
  然而,他又在这份传文上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却是“兹委关向应为楚州戍防官”的附录,心中不由感叹,这位大都督身边出来的老关兄弟,终于也有机会互为呼应和并肩作战了。虽然眼下楚州还在孙儒为首的蔡州军手中。
  然而不久之后,一支从北面归还的巡逻小队队官鲁漂泊,也带着满身雪花和扑面的寒气来到了苏无名的身前,用冻的有些变调的浓重鼻音禀报道:“领……领将,河边燧台上的兄弟见到……已经冻上的淮水冰面上……有人慢慢行过来了”
第九百零一章
胡星曜精芒(下)
  随着风雪中跋涉着通过淮水冻结的冰面上,来自对岸新蔡境内的一行人等登上堤岸,又在隧台隐隐射程之外打出了自己的旗帜之后;就被四下雪地里突然冒出来的人,给接引进了光州州治定城当中。而随后,又有数骑信使带着来自北岸河南境内的消息,冲破风雪而分奔南下去了。
  而在濠州治所的钟陵城外,大雪覆盖的营地之内。身材矮短敦实的讨击军副将钱具美也在端着一只大碗,与将士们一起享用后方送来的慰问品;那是大锅里炖煮的罐头菜、猪羊肉和血肠、鱼块、虾酱的大杂羹,浓稠的看不见多少汤汁而足以让勺子立起来。
  而在另一口铁皮大锅理,则是在热气腾腾的滚油里不断用笊篱捞出一块块金黄酥脆的炸饼和果条、米块来。而在边上还有火头军士在不断将捏好压扁,填上豆子熏肉馅料的面饼和果子;加了油渣的隔夜饭团给眼疾手快的抛投进去。
  一时间营地上方的空气中弥漫着香喷喷的炸食香气,甚至顺着盘旋而上的寒风儿吹到了钟陵城头上,招惹一阵又一阵咽口水的声音。而在这冻杀人也的大清晨起来,穿着厚实的夹绒布袄吃上几块香喷喷的炸食,再喝一碗满满的带汤杂羹,简直就不能再美的事情。
  天寒地冻虽然妨碍了野外的操练和作业进度,但也带来了一个变相的好处。就是纵横交错与淮南境内的各条河面上也被冻的足够硬实,而让淮南境内的太平舟师,可以沿着原来河道范围的冰面上,使用各种改造而成的滑子、冰橇等临时性的交通工具代步,从广陵方向源源不断输送过来各种柴碳、冬衣、帐毯和防冻膏药等补给物件。
  另一方面,则是源自钱具美个人的喜讯使然。相对于广陵城下之后还在路上蹉跎的炮队和战斗工程团,先行抵达的则是来自江陵大都督府的宣命书。着令淮南境内讨计军两路约五万五千人马,在战事结束之后各出驻队营、补充营、整编营若干,组成太平大都督下的第十二个军序。
  而钱具美也从原本挂籍的第五军(水军)左厢郎将的身资,就地转任和升迁一等为第十二军右郎将,暂代筹备诸事也算是第一次拥有了独当一面的资格了。因此,他依然有些迫不及待的等着炮队和战斗工程团的到来,好为这场淮南之战实现一个相对完美的收场。
  不过这种事情,就在封堵四门全力把钟陵打造成个乌龟壳一般,只顾蜷缩起来的淮西军面前就实在急不得了。钱具美也只能一遍遍的鼓舞和勉励着这些来自不同地方而籍贯纷杂的士卒,尤其是那些来自两岭、湖南之地,而基本上平生没有见过雪的兵卒。
  为了防止他们因为不习环境和水土,而造成的冻伤冻残等非战斗减员,钱具美可谓是用尽了心思。不但白日里督促着涂抹油膏和上药,哪怕夜半也要偶然爬起来巡营和查点,就生怕这些不习酷寒的南方士卒因为没能注意到的疏忽和错失,让大雪压塌了营帐或是熏了碳气徒增无端损失。
  另一方面则是冬日低温之下器械越发不好用的新问题。普通刀枪倒还好只要有皮套子垫着就不怕沾手撕皮就好;但是一些机构复杂的器械比如火铳,就需要时时保养干燥和润滑,才能防止机簧被冻结了不好使;至于传统的弓弩则是基本就没有什么用处了。而投火队的那些火油弹和爆弹也多少出现了打不着,炸不响的问题。
  尽管如此,他在所有人面前还是那么成竹在胸、尽是智算的一番风清云淡之态。相应攻城的策划和推演,还有预阵的操演依旧日日未曾间断过。钱具美甚至还亲身潜入城下探查地形和水土情形,确认是否可以穴地掘城的作业。
  毕竟以如今太平军的实力别得不好说,但是输供他麾下这两万七千多战锋、驻队和辅卒的日常耗用,却是完全充足有余的。哪怕为此已经相继冻死、累死、摔死摔伤的牲畜达到了数百头之多,但是除了立即下了汤锅之外;后方各种拖曳和驮载满物资的队伍,依旧在流水一般的汇聚过来。
  他正大口开怀大嚼着,一边在思量这自己这些日子的布置还有什么缺漏和不足之处,就见带着一身雪花的捉生校尉顾全武也走了过来拱手道:“副将,昨夜里城北暗哨逮到几个出逃的。”
  “不是都封死了四门,怎么还有出逃的。”
  钱具美不由略微惊讶的:“已然审过了,乃是天明之前用绳子自墙头上缒下来的……其中还有一个守门的副尉呢。”
  顾全武接过一碗火上熬滚的热姜茶,一饮而尽才继续到:“守门副尉?这么说城中人心已经开始乱了么?速我去亲自讯问!”
  钱具美一下注意到话中的关键点。
  “小人句句属实,再无欺瞒了啊。”
  半响之后,像是一团烂泥似的瘫倒在地上的淮西军守门副尉,眼泪鼻涕一把流的哀告道:“城中粮械倒是不曾短缺,只是前日里刘都统突然下手杀了好几个头领及其亲信,又并了所部人马抽杀了好些人啊!。剩下大伙儿都慌了,不晓得下个会轮到谁人,小人胆小得很心一横就先逃出来了。”
  “你可不胆小,反而颇为胆大啊!”
  钱具美不可置否的微微一笑道:回过头来,他对着仓促召集起来的众多部将道:“且让大伙儿都动起来,就按照平日操练的情形,作出全力攻城的姿态来。”
  “所有的器械不管能用不能用的,都给我搬出来摆上阵去,就算是那些民壮和夫役,也都拿起旗帜和枪杖到营外列阵去。”
  “围了这些日的城,兴许今朝就能见到结果了。还请大家都加把劲,若能破了淮西军才好过年。”
  随着稍加停歇下来的风雪间隙,轰然全面运转起来的城外大营内人马鼎沸的情形;一览无遗的呈现在了城头守军面前之后;就像是压倒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似的,城头守军也不再是拼命的鸣金敲鼓,而是在有些变调的鼓号声中,像是火燎蚂蚁一般的乱窜起来。
  因此,当全力抬举起来的第一副长梯,就此毫无阻碍的搭上了满是滑溜溜冰面的钟陵城碟的时候;城北方向被浇水冻结起来的城门也在激烈的撞击声中,大片的崩落下来摔碎成一地;然后自内而外打开来了涌出许多马蹄布包的骑兵来。
  这些骑兵也像是早有准备一般的,就这么不顾一切奔塔冲过了冻结的城壕,跳过那些被冻的硬邦邦的壕沟和拒马;虽然其中也有少许失足栽倒在壕沟中,或是躲闪不及的撞上那些拒马和尖锐障碍物,却是毫不见停顿和迟疑的被其他人活生生踩踏过去,就此头也不回的向北奔逃而去。
  而不知在城北的少许哨位和游弋队,也根本阻挡不住他们全力突赱之势,直到从两侧赶过来的太平军也才堪堪堵截住这只不断涌出马队的尾巴;然后又与紧接杀出来的大群步队面对面的厮杀成了一团。
  不消几刻功夫,不断赶来汇聚在城门外的这些生力军,就在依托营盘和阵势的刀枪戳砍火铳齐放之间,杀的这些紧随突围的淮西步队节节败退;最后又在距离城门距离内,变成了一股脑竞相溃逃回去的败势难当;因此在半响之后,亲眼看着数十架长梯轻而易举搭上城头,又随着奔涌而上的先登勇士插上了太平青旗,再自内而外打开来南城门的钱具美;也骤然看见了天空中遥遥升起的,代表已经攻入北门的信号焰火。
  这时候,风雪再度变得凛冽起来,却已经无法阻挡太平军在钟陵城中,所掀起一波胜过一波的攻战嘶吼和喊杀声了。
  而在消失在风雪之中的淮西突围马队里,曾经广有淮西七州大部地方的淮西都统、淮南行营招讨使刘汉宏;也望着后方隐不可见的城池方向,暗自大大松了一口气。那些太平贼果然还是转头去夺取钟陵城,而没有再追上来试图截击他这只马队。
  只是,这个代价实在有些惨重了。他昔日赖以纵横大江上下,横行荆湖、江淮之间由申光子弟组成的马队,也在与太平军的屡屡对阵当中一损再损的,就只剩下身边这一千六百多骑了。再加上赖以为根本的申光之地为瘟疫所害;所以,他只能向北逃过冻结的淮水,到河南境内区寻找重新起复的机会了。
  但只要能够从这次失利和挫败当中活下来,依仗他周旋于各方的手段和虚以逶迤的本事,无论是暂寄人篱下还是乘机多占一方,总倒是还有重头再来而东山再起的机会才是。他如此思量着,忽见前方白茫茫一片的反光刺眼,而左右骑从纷纷勒马减速下来,却是已经抵达了淮水冰面边上。
  随即,他们就取下了包裹在马蹄上已经磨损成稀烂的布团,重新给坐骑四蹄套上藤编的护套,上面赫然还有若干带尖端的铁片;这也是他们曾经作为朝廷眼中“顽劣难治”的淮上马贼和流寇,得以肆虐纵横于江淮之间的积年手段之一。
  缓缓踩着脚下咯吱作响的纹路纵横冰面,走出了好一段距离之后,刘汉宏心中最后一点隐隐忧虑和挂怀才就此放了下来。此时就算有人追了过来,然而到了冰面上之后,又有谁人能够跑得过,他们这些惯于在冬日理流窜的前淮上寇盗呢。
  然而,就像是应他所想一般的,变得稀疏的风雪之中隐隐传来了稍闪即逝的轰鸣声,然后就在他们以这一行鱼俪越过冰面大半的步行马队附近,骤然炸起几大蓬雪白的碎冰和雪屑来,然后又有什么东西弹跳呼啸着一头撞进冰面上蹒跚而形的队伍中,在光洁的冰面上扯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第九百零二章
胡星曜精芒(续)
  这就像是一个开端和预兆,只见得淮水冰面上接二连三的炸裂开来,而这支马队当中亦是血肉横飞的断作了许多截。一时间冰面上倒是都是四散开来如同蝼蚁般争相奔逃,却又根本跑不起来却在不停地连人带马滑倒、摔滚在冰上的身影。
  “有埋伏。”
  “敌袭。”
  “快逃。”
  “遭天谴了。”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592/74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