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9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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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临近新年的江陵城中,一切还在余波荡漾中持续着。太平军政权确立年号之后,自然要发行一批新币以为纪念了。然而这时候周淮安却接到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坏消息;铸钱的铜料似乎不够用了。或则说是广府境内意外出现了不同程度上的钱荒迹象。
  要知道,如今太平军治下自行铸造和发行相应的钱币,同时回收销毁各式旧钱也有好些年的光景了。其中铸造、发行量最大的还是传统青铜足文、当五,以及白铜当十文这两种铜钱;其次才是白银混铜铸造的当二十文、当五十文的小银(宝钱)。
  至于其他的当百文大银(宝钱),当二百文的小金(宝钱),当半贯(五百文)的中金(宝钱)、当贯缗(足千文)的大金(宝钱);相应的流通和使用效率就远不如集中小面值的前者了。在更多时候是被作为大额便携的商业等价物,直接在坊柜存兑当众完成交易,而不是进入消费市场当中流通。
  但不管怎么样,相对于传统钱监所属开炉浇筑泥范钱模的古来生产方式和费时费工的效率损耗;采取了水力铜板轧制和压印技术的太平军铸印局,无疑在合金的物料成本和生产损耗上足以远远吊打之。因此,才能面对市场上不断置换和回收的劣钱,始终能够保持相对健康的源源不断发行量。
  然而,太平军虽然囊括了大江以南绝大多数的铜矿产地,又有来自海外天竺、占婆、佛势等域外的输入,但是方方面面用铜的地方更多。抛去那些工业生产体系当中必须以铜化合物为催化剂的生产项目不说;光是火炮生产当众输入以及用钢坯铸铁炮管,取代了原来的铜胎铁膛炮,但是在枪炮的一些关键部位和细小零件上,依旧需要用铜的。
  虽然境内的市场流通需求,被逐年增加的发行量给暂时按捺下去了;但是却架不住境外势力见到这种带有太平字样和花纹的“唐钱”,质地坚硬精美光洁耐磨的诸多好处,而开始暗中大量收买之。没错,说的就是那些来自倭国和新罗方面的商人;相对于币值币种比较混乱,而让太平军发行地金银宝钱格外抢手和受欢迎的南晃、南海、天竺、大食等域外诸国,这两个国家的商人就表现的卢瑟的多了。自从恢复航路通商之后,几乎私底下就是蚂蚁搬家似的,把太平新钱当作了某种压舱的珍贵货物,给整船整船的运回去。
  因为,这两个国家在钱币上的铸造技术就是一泡污烂著称。以至于后世一直沿袭到了明清其间,还是要靠从大陆输入的中原钱币,来弥补国内的流通缺口。所以这并不是一个偶然事件,而是一个中原政权做大之后必然要面对的长期性问题。
  这就让的周淮安不得不召集会议,一遍加紧经济上的约束和防控手段,一边也把通过海路攻略新罗、倭国两地矿产的规划,进一步加大投入推进起来。位于半岛上的新罗姑且不说,要知道倭国列岛作为大陆板块碰撞的地质活跃带,最不缺少就是各种地址运动当中带出地面的富矿脉了。
  其中除了几个靠近海边的金银大矿藏,已经确认需要占领之后直接开采和熔炼之外;其他内陆伴生的铜矿产出,完全可以通过与倭国的到岸贸易来获得。而新罗国虽然山多地少,素来一贫瘠苦寒称著,但是山区同样也是矿藏丰富,只是缺乏勘探和开采的手段而已。
  光看新罗国内稍微殷实的人家,都喜欢弄一套铜餐具就知道了,其国内对于铜的产出应用甚至比铁器还多一些。眼下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无论是新罗还是倭国,相应的采矿冶炼基数实在是太落后了。
  另一方面,周淮安既然都已经称王建制了,那也至少也要把这次机会给充分利用起来。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消息的传播,更多的新政令和后续的补充条款,也相继被乘热打铁式的推行了出来。但是其中的内容林林总总不一而论;最具有争议、也是在民间激起反响最强烈的,还是一部《太平女官铨选例制》的出台。
  因为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为内亭和后朝选拔女官的问题,而是将现有在太平大都督府体制内,承担各种职位和具体劳役的女性,重新做了一个相对细化的界定和规划;并且就此将其来源出身分为内廷和外朝两个不同的体系。
  历朝历代早有先例的内廷女官体系就暂且不说了,更多涉及的是统治者的私家事务。但是对于外朝行政体系的中下层,已经普遍存在女性成员和岗位而言,却是给她们建立了一套比同男子的中上层迁转、晋身标准和待遇体系。
  虽然已经考虑到整个时代的局限性和对于传统观念的冲击效果;这些晋升途径也限定于那些对于性别要求差别不大,不需要繁重体能而更偏向技巧专长的,诸如庶务管理医药防疫卫生宣教文书档牍曲艺园圃织造印染等,相对次要和辅助性质的部门。
  但是相应的细则一出还是掀起了轩然大波,乃至形成了大都督府为首的上层普遍失声(因为他们已经有过共识和心理准备,相对于其他人也不会急着跳出来表态),然而在中层和下层的评价和议论,却是呈现一边倒的两级分化结果。
  来自中下层那些激烈反对者,更多是与体制内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传统士人背景居多。一方面固然是觉得传统父系氏族沿袭下来的社会地位和传统尊严受到了挑战,但更多还是觉得自己的晋升仕途,受到了这些女官体系的竞争和挤压。因此以武周篡国所留下的女人天下为例,坚决不能在新朝开了这个先例。
  而公开站出来的支持者并不多,主要是那些一直亦步亦趋紧跟太平军步调,刘安、王婆先为首的广府和关内背景的商人团体;他们同样使人在诸多酒楼茶肆的书场,和街头文抄上列举了妇好等传说人物,到前朝得名娘子关的平阳公主为例,鼓吹此事当有克复上古贤王三代之治的遗风云云。
  而在底层民间的反应则是另一番模样,普通乡村里的大多数人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当作了一个奇闻异见式笑谈。但是那些城邑中的百姓却用实际行动作出了反应,各种专门给女子开塾和启蒙的教材,还有可以作为教书先生的士人学子,居然开始出现洛阳纸贵式的抢手局面了。
  而各地营田所和屯庄里的民户,虽然小范围惶然、迷惑和混乱、不忿、忧心忡忡者有之,但是在长期的集体生活和制度协作的熏陶之下,更多人还是表现出了某种意义上“大都督让做啥就做啥”“他老人家的道理肯定不会有错”“太平军做什么都是有深远好处的”的盲从和信心使然。
  毕竟,他们之中也是最早实现和习惯了让女性出来工作的日常所在。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周淮安根本就不需要传统社会上普遍的舆论支持;只要这些作为太平军基本盘的广大屯庄、工场、矿山及其所属的亲眷子女,能够庞大人口基数中提供相应足够比例的女性,作为女员、女官的培训和补充来源就足矣。
  但是周淮安就偏偏要把这项内容放出来,无非就是让人有个持久的热门话题,好好吵一吵、辨一辩,而掩盖掉另外一些政策发布可能导致的社会震荡和反对风潮。毕竟,人都是最容易看到切身相关的眼钱利弊得失而已。其间就算有所杂音和非议,也很容易被淹没掉。
  而就在这种纷纷扰扰的喧嚣当中,太平军的治下迎来了一个别具意味的新年佳节。
第九百一十四章
虎竹救边急
  天地并况,惟予有慕,爰熙紫坛,思求厥路。
  恭承禋祀,缊豫为纷,黼绣周张,承神至尊。
  西汉,刘彻……
  江陵内城,迎新的爆竹声声已经开始零星的响起在街头巷尾。
  已经改名为《楚王第》的衙后园林之中。雪后初晴而阳光灿烂的温室大暖房,在久违的阳光下映照和反射出天青色的光泽来;也将温暖洒落在缕空织锦的银白云纹曳裙,淡粉色缎花头饰的娇小人儿身上,而显得愈发欺霜赛雪、皎洁无暇的动人风姿……
  “难道郎君真想要让女子出来做官么。”
  坐在周淮安怀里享受着亲昵的小挂件菖蒲轻声问道:这些年的居养得体也让她慢慢褪去花骨朵一般稚气,而多出了少女含苞欲放的妩媚和楚楚动人味道了。
  “为什么不呢?也算是最大限度的优化人力资源配置,促进有益的竞争和人才流动啊!”
  周淮安轻描淡写道:“与其把将来那些可能急需人手补充的位置,交给哪些居心不明或是动机叵测的投献、幸进之辈,交给这些体制内选拔上来,还算知根知底的自己人,不是更为妥帖么?至于现有那些想当官的,总不至于连同样才学和作为的女子都比不过,那还不如回家去学着带孩子好了。”
  “郎君就不怕那些人所言的弊情么?”
  小挂件继续轻声道:“笑死人了,难道同样的弊情,放到男子身上就能够独善其身了么?就算是旧朝大唐,除了当年韦后、安乐公主乱政之外,难道就没有牛李党争,或是李林甫的独相专权,杨国忠的祸国殃民,历代宦臣作乱,戕害废立天子的祸端么?”
  周淮安微微一笑:“至于耽误了生养和抚育儿女的问题,难不成那么多抚育院和托养所是白开的么?,不过是还是一些传统的私心作祟而已,深怕妻女脱出自己的掌控而已。”
  “郎君倒真是豁达开明的紧……都不介怀这些风评。”
  小挂件亦是有所感的亲昵蹭怀道:“我也不算豁达,只是也有相应的私心和功利的打算而已……就连一贯对你们也是如此的啊!”
  周淮安毫不犹豫到:“至于风评,又算得了什么,既然做的颠覆天下的大业,有何以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风评?”
  “奴奴就是喜欢郎君这般,理直气壮的私心使然。”
  小挂件闻言却是闭上眼眸,而轻轻奉上了檀口。
  “这样菖蒲儿也可以对那些人有所交代了吧。”
  品尝了一会之后,周淮安才继续微笑道:“郎君就不在乎,奴奴与哪些人有所往来么?”
  轻轻舔着嘴角的小挂件,却是“既然是为人在世,怎么可能躲得过这些凡俗事情了;念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关键在于把握好比如次尺度和分寸,再让哪些善待或帮助的人,有所回报就好。”
  周淮安淡声道:“不分亲疏远近的一味示好和施恩,只会让人视为软弱可欺而越发得寸进尺,乃至成为别有用心之辈投献和晋身的跳板。”
  “郎君教诲的是……只是菖蒲还是想为郎君”小挂件微微颔首,又略带期盼的看着周淮安的眼睛道:“这可不行。”
  周淮安毫不犹豫的断然摇头道:顿然就见小挂件的表情和气色,明眼可见的黯然和晦暗了下来,心中却道自己身为旧朝的出身,还是成为了最终的妨碍么。然后,就见周淮安有些好笑和薄怒的扣指,轻轻敲了敲她的臻首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玩意呢?”
  “年纪未到,身子没长开就生养儿女,不但要比寻常女子吃更多的苦头,还有母子皆不测的风险呢?孩子没有了固然还可以再生,然而我既然想要与你们长久相濡以沫的打算,自然是不想留下什么憾事和遗恨的。”
  “郎君……!”
  心情骤然大起大落跌宕了一遭的小挂件,闻言不由心中丝丝甜蜜又欢喜亦然,“有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得失之间?说到底我不但喜欢你的身子,也喜欢你的才情,你的性子,你的风格啊。”
  周淮安继续理所当然道:“郎君……如此抬爱。”
  这一刻的小挂件只觉得自己动情之极,仿若时全身都燃烧起来了。然而又小脸微醺的轻声道:“其实让菖蒲儿,似做兜兜她们那样,叫……爹……爹,或是学金雁……绑……起。来……也是可以的。”
  周淮安不由得心怀大慰,这是又要解锁新姿势和更多的CG收藏么?不过相比甜美娇憨的兜兜或是小小年纪就格外清冷殊丽的住儿,菖蒲儿这种天生成长环境带来的气质和风格,更适合高贵典雅而又傲娇式的COS才是。
  比如如后在长安洛阳的皇城大内里,玩真实环境版本的调教末代小女王,或是亡国公主无惨呢?
  与此同时,白雪皑皑的江陵城外郭西门内的都平坊。作为大讲习所的资深教授,同样也是督府特聘编修兼文史顾问,曾经别号“玄英先生”的袁州名士方干的宅院当中,也迎来几名襕衫灰胯身披雪花的的拜访者。
  领头的正是他的旧日门生之一,也是在太平军中谋得位置最高的杨天明,即将放往淮南的安州(今湖北安陆)为附州(城)安陆县尉。而作为师长的方干此时却是在一名满脸憨厚的老仆的帮助下,汗发如雨的翻弄着院子内一大块菜畦。
  就见这些来访者走到身边齐声行礼道:“老师安好呼。”
  “玄英先生好。”
  “见过方教长。”
  “你们何必如此呢,都是有大好前程的人物啊。”
  然而方干见到他们之后,却是放下短锄用汗巾抹了抹手才叹息道:“正因为如此,才想要前来向老师讨个主意,一解心中所惑啊。”
  杨天明却是恭恭敬敬的道:他虽然从官身和职介上与这位师长相差无几,但是却丝毫不敢有所小觑和怠慢。因为这位旧日师长的级别不算高也不那么名声昭著,但却是某种意义上消息灵通,或者说对于太平军的义理、主张和方针用心钻研很深。因此,仅有几次对于上意揣摩下来都大致所料相近,或是无有不准的程度。
  “你们啊。”
  方干却是有些无奈的引着这些生员,来到了侧向专门用来读书和待客的偏房中。而在那名老仆的操持之下,红泥小炉上已然用陶锅温煮好了一壶酒水,随着加热而散发出隐隐的醇厚香气来。
  然后,那名老仆又拿出了一些下酒佐味的菜肴来,有十字对切如琥珀的皮蛋和黄白相间的咸蛋,有熬的十分浓稠的鱼肉冻子,有冷食的酱鸭风鸡拼子;甚至还有冬日里甚少见的凉拌瓜片和青笋,最后是一大釜热滚滚的甜茶汤。
  摆好了待客的杯盏筷著,又逐一斟酌满杯之后,老仆又端来了一副看起来甚有年头的乌黑木棋盘,和两钵被摩挲得水光油亮的黑白子。方干重新开声念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惟敬乐天居士。”
  “唯尊长者康年。”
  “但祝世间长乐。”
  众人纷纷举杯遥祝道,“即来是客,那随我且饮且手谈一二如何?”
  方干这才在棋盘上陷落下一子。
  然后,就由杨天明当先唱和道:“殷勤一杯酒,珍重岁寒姿”(张籍《送友生游峡中》“零落栖迟一杯酒,主人枣觞客长寿”(李贺《致酒行》)
  “玉卮盛酒置君前,再拜愿君千万年”(张籍《相和歌辞短歌行》)
  “难免心中块垒,还请老师指教。”
  连输了两局之后,有饮了几杯滚烫的浊酒之后,杨天明才开口道:方干却是微微摇头道:“你们啊,难不成真的相信街头哪些牡鸡司晨,国家必乱的鬼话么?要是真是如此,当年有何以有武周篡国的事情?后来又哪来的历代宦臣乱政呢?”
  “说到牡鸡司晨,这些没卵子的阉货,岂不是更加恰如其分?关键还在位的人主贤愚得否?难道你不觉得,如今哪些参事、主事、判司们,都对此没有发话的异常之处么?”
  “那些人啊,当然自有一番盘算的。其中固然有舍不得妻妾出来抛头露面的,嫌弃女子出身微贱的;但是难道还会放过让家中小女辈得以接触后朝,乃至籍此谋取功名和晋身之阶的机会么?”
  “若不大都督……王上素来不喜,只怕连妻女一起奉送出来的都不稀奇把!更莫说如今还有机会,将原本只能用来联姻的女儿,为家中派上更大的用处,怎么可能不投奉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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