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65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665/746

  然而他却是自觉本钱有限而所图更多,干脆就把这个份额拿出来作为由头,让那些同为富家翁和寓公的前义军头领们,投献相应的钱财、人手和物资,并以此为合股居中分享利益。
  因此,现如今他们这些富有身家的寓公们,不用再亲身奔忙和经营就可以坐食其利,或是享用一份稳定的分成;因此,任何想要扰乱广府而坏了海贸事业的人,无疑都是他们深恶痛绝的死对头了。
  而他们子弟、族人和部曲,同样也在这场对外的大型征拓活动当中发挥余热和享受战利品的分成。因此,最初那支上万人跨海而来的征拓大军,他们就足足占了三分之一强;而又以亲自领头上阵的南齐云马首是瞻。
  当然了,因为各自拥有的财力和物力参差不齐,因此在相应的装备上同样也是杂乱无章,但是至少可以确保人人有件皮护套或是叠纸甲,最不济也是一口精钢砍刀或是制式铁锥枪的配置。
  而且因为他们多数都是装备恶劣之下,与官并厮杀出来的义军出身,反而更加擅长在复杂而狭小环境中的乱战、混战,乃至凭借这些杂乱器械,配合默契的进行游斗和争杀。
  居于广府义从右侧的,则是由那些家大业大的海上世族,所赞助和扶持的私家护卫力量。在太平军逐渐表现出对于海路的控制力之后,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力量就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负担和麻烦;因此参加征拓也是个比较合适的出路。
  此外,又有昔日活跃于近海与内陆之间,却在太平军水军的剿杀和肃清之下,不得不上岸求活和自赎的那些盐枭、私贩子和胥人之属。携家带口参与到这场征拓中来,就是他们洗白之路。
  其中,又夹杂着一些身穿缁、褐等色深衣的僧侣,却是在太平军整顿两岭丛林的产物和后遗症。被限定了寺观的数量和配属僧众比例之后;自然有大批不合清修要求的僧尼被强制还俗,而场所充公。
  其中,作为正常编制之外多余僧徒的出路之一,跟随海外征拓和行商的船团,去传播和光大东土改良之后的佛法要义和。从某种意义上说复兴这么一个硕果仅存的天竺佛国,对他们而言据有莫大的意义和成就所在。
  因此,其中又分为护法(武)僧和学问(传道)僧两种类型和发展路线。但不管怎么说,只要他们能够再中土以外的地域,每开拓和筹建一所寺院,就自然有一所寺院的编制和源流的认可。
  因此,在这些筋肉贲张的护法僧和学问僧的簇拥之下,是坐在一辆专门改造而成的漆彩宝车上,便就是这一次决战名义上的领头人——拔摩帝三世。
  此外处于最后一阵,就是当地征募和收编的土兵当中,“矮子中选高个”所挑选出来的天竺壮勇(炮灰);出现在这里的唯一用处就是摇旗呐喊以壮声势,同时感受一下战场氛围以为掠阵之备。但是前后总数加起来也不过只及对方的半数而已。
  因此眼下的对阵之势,这也难免呈现出某种意义上的田忌赛马模式;这也是多数天竺之地大多数邦主番君们的争战模式。因为他们基本不知道权谋和机变为何物,大都是于开阔处摆下堂堂对阵之势以为决胜,要不然在劣势下退缩城内一味死守。
  故而,南齐云和他手下的兄弟们,总是能够在各种战斗中;游刃有余采取不同的对策和手段,来配合广府义从的各种作战所需,这一次显然也不会例外。
  随后在敌阵缓缓推进的烟尘面前,就见一片站在阵前的义从弩手,开始在号令声中抢先一步举起强弩搭射放箭;成百上千漫天飞射的箭雨霎那间洗礼了叛臣联军。
  又仿若是割草一般的带着无数迸溅而起的鲜血,接二连三贯穿了前排联军士卒缺少防护的身体,顿时在那些缓步行进的敌阵之中,清出一片又一片哀呼惨叫、尸横枕籍的血腥缺口来。
  于是一时间之下,变得稀疏许多的叛臣联军两翼开始出现了动摇和混乱,而居中的安奇纳什族兵,也不由自主的停下来了脚步;由后方赶上来的弓手射出一阵零零散散的箭矢,却是大多数都落在了复国军面前的泥地上。
  一时间见状如此的复国军不由士气大振的呼喊起来。下一刻左右两翼的阵列人马,就在各自催促进击的金板敲击声中,按照各自家门子弟和部曲组成的大小不等战团,依次奔涌向前杀入到那些百步外散乱的敌阵缺口中。
  然而当他们在混战的尘埃之中,乘势大砍大杀没有持续多久,就突然再度眼前一空,而在面前的烟尘中初现十几头张牙舞爪,抬脚挥鼻的庞然大物。
  只见这些全副披挂的战象在御手用挠钩的刺激和驱使下,毫不犹豫震地轰隆的践踏着四下崩逃的步卒,而迎面冲撞进大砍乱杀的复国军先头。
  霎那间的激烈嘶鸣和惨叫声声中,那些冲得太快的复国军卒连同被追看的敌人,就像是被撕扯、掀飞的破布纸片一般,支离破碎的翻飞起来又四散撒落在尘埃中。
  而紧随在十数头战象身后的,又有轮毂轰隆的数十辆战车,从两翼像是刮过战场的剃刀一般杀出来;而将所过之处的人体,不分敌我的绞断、撕裂成两截三段。
  眼见得敌势如倒卷珠帘一般,缀着露出溃乱和颓势的复国军反冲而来;居中不动的广府义从也再度变阵,却是那些阵前发箭掩射的弩手如同流水一般向着两边退到后列,而露出早已经布置妥当一字排开的成行小炮。
  随着相继摇下的小旗翻飞,争先恐后在烟火震鸣中喷射而出的灼热炮子,划过细细的烟迹灰线轰击在那些迎面奔踏而来的战象和滚滚战车之间;霎那间激起了更加响亮的声嚣来。
  被迎面击中侧脸而红白迸溅之间,连哀鸣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轰然在惯性中倾倒向前的战象;在迸溅而起的土浪当中轮毂脆裂翻飞撞到成一片的战车;被巨大惯性抛上空中又摔折在地,被毫无间歇碾压过去的人体。
  但是更多是那些未曾受伤的战象,还有那些拖曳战车的马匹,在巨响声中受惊不已的左右扭头转身;横向反身将追随而来的联军步卒给冲撞践踏的七零八落。
  而这一阵短促而激烈的炮击,就像是某种号令和征兆。一时间,战场侧向边沿隔着一条小河的的树丛中,忽然纷纷抖动了起来,而露出成群的马首和盔顶来;而埋伏在林子里的这百余名矮脚马和骡子骑兵,也成为了纷乱战场中出其不意一锤定音的最终决胜力量。
  只见他们转眼奔踏越过浅浅的河流,又毫无阻挡的横插入敌阵后方,那些显贵藩主们的车驾当中;几乎是接二连三的将一面面代表显赫身份的旗幡给争相砍倒在地。
  而见到这一幕,尚且与那些进退不得的联军士卒,也当场惊声哗然的崩溃四散了起来。而任凭灰头土脸带队退回本阵附近的复国军,再度士气暴涨的追杀而来。
第一千零四十章
虏阵精且强(下)
  而随着大举来犯的两万叛臣联军在一朝丧尽,包括血统古老的第一大世系贵族安奇纳什邦主在内,足足十多家朱罗国贵姓诸侯的当主或死或被擒;各色缴获堆如山积。
  作为偏居耽摩栗底(今孟加拉的塔姆鲁克)一隅复国军,也毫不犹豫的转为大举乘胜追击之势;尽起地方精壮以为武装,又抽调了远航船团上的水夫船工,凑出两万余众而号称五万大军。
  就此千舟竟发沿着恒河下游的出海口口逆流而上,一路兴兵攻掠而连破毗阇耶补罗城、毗讫罗摩补罗、伽没路等人口众多却无力防守的大城望邑;攻陷了安奇纳什氏族的居城阿檀那。
  又顺势分兵逼降了流域附近的波吒厘子/华氏城(孔雀王朝的旧都)、王舍城(摩揭陀国故都)等地,所获粮草财货奴口无数;而又有十多家波罗故国封臣闻风前来称臣和附从之。
  因此,当暴掠了阿檀那城而满载而归的复国大军,再度起兵向着昔日的国都提婆城进军之时,已经达到了实打实的近五万之众。而居中出力甚多的南齐云等人,也不免产生了更多的心思和想念。
  因为,随着大胜之后高歌猛进之势,仿若是在一夜之间都成了波罗新王册封下,轻易坐拥数百户到数千户的城主、封臣头衔的这些复国军大小头目们也突然发现,这天竺之地的军队是如此孱弱,百姓是如此的顺服如猪羊。
  而地域广大、土地肥沃、物产丰饶;除了常年稍显湿热之外,却是不输国内的安南、岭东地方;简直就是实现作中土已然不可能的据有一方作威作福的梦想,而大有可为的新天地;因此,当新一波满载着财货和物产的船团,开始返程向东的同时;各种加急追加征募人手和召集亲族子弟的书信,也是如雪片一般的飞出广府而去。
  只是当在天竺首次大战告捷的消息抵达广府,就用了八、九天的光景;然后在从岭外同时用电传和快马、车船传驿到江陵,再追赶上进军当中的周淮安手中之际,已经是小半月后的事情了。
  而看着这个明显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外结果,周淮安也是不免谓然感叹起来;谁能够想到只是想办法打通前往天竺内陆的通道,获取一个稳定硝石出产来源的策划,或阴差阳错的演变成如今这种国战的局面。
  这个波罗王朝以后世的孟加拉国和印度比哈尔邦大部为中心,在戒日王的帝国崩溃后北印群雄并起的形势中迅速崛起,其版图最盛之时东北印,废黜了奄奄一息的后笈多王朝的最后一个君主,吞并了曾是多个强大帝国的起源地的摩揭陀。
  并且在与占据摩腊婆和拉贾斯坦的瞿折罗-波罗提诃罗王朝(印度河流域拉其普特人中最强大的一支),南方德干地区的罗湿陀罗拘陀人(拉什特拉库塔王朝)争夺戒日王朝遗产的三方混战之中;一度入主过作为五方天竺霸权象征的曲女城。
  (今印度卡瑙杰,比同春秋战国时东西周天子停居的镐京和洛邑)。
  而在此之前入主曲女城乃是出身戒日王朝三十家臣邦之一的大诸侯阿罗那顺。只是这位在霸业既成之后过于膨胀,不长眼的袭击了来自东土的唐使团,结果被王玄策借兵打穿了北天竺和中天竺之后,就此请到长安太庙献俘,至今石像还留在昭陵神道上。
  只是现如今正在受到来自北面恒河中游的车底国-迦罗珠利王朝,和南天竺崛起的注辇国-朱罗王朝的轮番入侵,而逐渐衰微和收缩到了,只剩下天竺东南沿海的(横跨比哈尔邦和西孟加拉邦之间)部分地区了。
  尤其是前些年就连国都都被人攻破,国王那罗衍波罗一族相继被杀,而陷入到了遍地分裂和割据当中。在这种情况下,通过扶持一个王姓成员进行存亡续灭的战争,就简直是投入有限却一本万利的好事情。
  正所谓是后世“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的朴素道理。从近现代经济学上说,这种发生在他国异域土地上的战争,不但可以转移、分流和消化掉岭外已经有所饱和和过剩的产能,还能获得全新的倾销市场和原料产地。
  而在这个不断投入和经营的过程当中,又能拉动和促进本土的造船、军工、冶炼诸多相关产业及其配套下游行当的兴盛;以及远洋海运和贸易事业的发展,乃至外洋海军雏形的锻炼和培养。
  而能够限制和影响其中规模的,也就是与本土的距离和海上运力的规模,所带来的投放上限和回馈周期。这也是后世日不落帝国像是贪吃蛇一般,满世界谋求和夺取殖民地的基本动力之一。
  所以在灯塔国主导下的后殖民主义时代,也总是喜欢打着民主、人权之类的旗号,满世界的到处挑起战争;然后通过扶持一方或是多方势力,来间接掠夺资源和垄断经济命脉,以为幕后财阀和利益联合体稳定的长期吸血。
  但不管怎么说,这场复国战争目前表现出来的态势,已经值得太平军大都督府追加上更多的后续投入了。因为,就算是没有马上取得硝石产出,但是从天竺当地目前所获的回馈,以及足以抵偿掉先前的一系列投入了。
  另一方面,通过这些新征拓土地上的经营和巩固,还可以将国内失业、破产造成的不安定因素给逐步分流而出去,进一步减轻和延缓未来可能因为人口增长而产生内卷化的“马尔萨斯陷阱”。
  当然了,目前太平大都督府对外大规模跨海用兵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在太平军治下那些有所世代底蕴和资源的海商族群,或又是新兴的富室大贾还是为数不少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对商业利益的本能追逐,也是他们比那些只在乎土地出产的传统地主豪强,相对进步和积极的一面;所欠缺的也不过是政权所代表的国家层面上,因势利导的进行驱使和调动而已。
  因此周淮安此时此刻也不免有了一个初步想法的苗头和雏形,就是通过颁布全新的《域外征拓条令》来统合和规范这些身在域外的唐人团体和资源,然后鼓励在外域建立更多唐人背景的殖民地/贸易点。
  至于日后那些唐人团体由此所形成的地方势力,完全可以通过垄断往来本土的海路输送通道,进行变相的制约和控制。而这场正在进行的哱罗国的复国之战,无疑就是一个最好的典范、榜样和宣传素材了。
  周淮安如此慢慢思量着其中的细节种种,而又口述成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由低眉顺眼陪同在旁的四侍之一韩霁月,记录成相应的文字内容来,这样等到有时间就可以进一步的整理和完善了。
  这时候,车马戎碌的外间也在并行的马蹄踏踏声中,传来了当值虞侯官每隔数个时辰的例行通报:“王上,前方在有五里便是蓝田峪了。预期在天黑之前,本阵就可以抵达大兴汤院所布置好好宿营之所。”
  “好。”
  周淮安微微点点头,却是不由想起了后世这蓝田峪相应的典故。其中既有七十万年前“直立人蓝田亚种”的遗迹,也有自西周以来沿袭至今的蓝田玉产地。
  只是在唐玄宗开元十七年(729年)四月,玉山遭遇地震,“山摧百余步”。历史悠久的玉矿尽数坍塌,玉苗尽掩,从此盛极一时的古蓝田玉就此匿迹近千年,到清朝才因为地质变化被重新发现。
  但是,周淮安更在意的是这个大兴汤院的存在。据说是在唐玄宗开元年间蓝田峪地震之后的冒出来温泉裂隙,由此敕建扩张成玉女、融雪、莲珠、澈玉、濯缨五池,并赐名“大兴汤院”。
  因此,相比位于骊山一带专供皇家使用的华清宫,大兴汤院则是专供官民士庶洗浴的场所,也是南方远来的旅人在进入京畿之前必然落脚点之一。
  只是自从安史之乱后,大兴汤院的所在就被焚掠为废墟,就连汤池也被掩埋起来。直到太平军在前年重新开辟武关道,而在炸山裂石过程当中,再度无意将大量温泉从石隙震裂迸射出来。
  于是,在局面稳定之后就干脆由工程部队,将汤池的旧址清理出来重新导入泉水,作为大昌关和蓝田关前线将士,用来保持卫生清洁和后方野战救护养伤的场所。
  但不管怎么说,在长途跋涉之后能够好好的泡上温泉,洗去一身的风尘和疲惫,还是相当令人期待和欢愉的事情。尤其是还自带着陪浴对象的情况下。
  下一刻,周淮安就转头对着正在伏案隽抄的韩霁月道:“月奴,你可知道‘蓝田日暖玉生烟’的典故么?”
  然而正努力并夹双腿而脸色隐隐潮红的韩霁月,却是像是细声细气的猫咪一般轻吟了一声。
  ……
  而在长安城中,烈火熊熊烧成一片的城坊,也随着久候而至沥沥漫漫的春雨,而在浓重的黑烟滚滚当中慢慢的平息了下来。
  但是因为迎头撞进绵连火场而死伤惨重的蜀军余部,却是没有多少死里逃生侥幸的心情。头脸手脚具是烟熏火燎乃至处处灼烧溃烂的他们,几乎是毫无斗志的对着雨水中紧逼而来的太平军弃械投降了。
  因此,仅仅在下了一整夜的雨水重新停歇之后,笼罩在晨曦当中的丹凤门上,俨然可以看见正在从城坊中涌现出来的太平青旗了。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虏阵精且强(续)
  而当雨水彻底停歇重现晴日之后,在连接北内和大内之间的夹道宫墙残缺不全的外侧,人称“傻大个”的前神策屯军户王弘范,也再度丢下一面缀满箭羽的团牌,而吐出一口浓稠带血的沫子来;嘶声对着身后催促道:“工程团的兄弟们都整好了没……俺这儿快要撑不住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度背手抄起一面铁面大牌,迎着来自对面宫城墙头上叮咚作响的攒射箭矢,忍受着手臂被反震的发麻探出个半身去;猛然另手抛出个点燃的火蒺藜,七跳八滚的撞在数十步外的宫墙跟下。
  霎那间浓烈刺鼻的黑烟滚滚就笼罩了一片宫墙下,也将堆簇在墙头放箭的官军给熏燎的连声呛咳和目不能视起来。但是同样也吸引到了宫墙上其他方位弓弩的集射;顿时就将王弘范手中这面铁面牌再度撞开脱手而去。
  但是他这么一佯动,却又被身后那些蓄势待发的铳手,创造了瞬息间放射的机会;只见十几杆紧随探出的碗口铳和长铳,焰火迸射的打在对面斜上方的墙头上,顿时将那些躲闪不及的官军击倒好几个。
  “好了,墙边的,都快闪开。”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665/74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