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9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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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世乱识忠良(续二)
  而在中军高台之上,身上连中四箭却是仿若浑然未觉的孟楷,再度挥动手中翻卷摧折的刀矛,而将冲到面前的数名酣敌打翻、切倒、戳穿而又轻车熟路一般的带着大蓬血水甩飞出去。
  而在他身边已然再度换上了不知道第几搽的新面孔,而开始有些手脚颤颤的看着同样倦怠而情绪低沉着,却依旧在某种惯性驱使下,机械而麻木缘着尸体铺陈的坡道再度攀援而上的敌兵。
  而就在孟楷身前这一道用尸体临时堆砌起来血色墙垒,却是成为了他们往复冲击之下始终无法逾越过去的赤色死线。而身上浸透满自己和敌人血水的孟楷,甚至还有闲余用眼角的侧光鼓励,这些新补上来的生面孔道:“不要紧的,尽管跟着我动便是了。”
  “当年我跟着补天王(仙芝)时,可是在蕲州城下,与官军周旋和拉锯了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只吃了一块饼,啃了几口雪团而已。”
  “现在可不就好了,乘隙多喝几口茶汤,含一把炒面和糖糕就行了。那些敌虏可是什么都没得进食,已经开始杀马了……,”就像是印证着他的话语,远处退开的那些河东兵三三两两将一匹受伤的战马按倒在地上,而挥刀在其胸腹、颈下狠狠捅了下去,而迫不及待按头饱饮起喷涌而出的热血,而让整个头脸须发都变殷红狰狞……
  然后,还有人干脆从垂死挣扎的马匹身上,直接拔刀割下血粼粼的肉片来,就这么活生生撕咬着吞咽下去,就像是一个人形的兽类一般的嘶喊和吼叫起来。
  而这种残忍而诡异的轨仪和氛围,也像是一种疯狂的瘟疫一般很快在敌军阵容中传染开来,而让这些明显疲惫不堪的敌兵,再度鼓起他们的士气和余勇,不再讲究阵容和次序而似狂涛一般猛攻上来。
  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相比正面的狂热攻势,其中一些绕到了高大台垒侧后的敌兵,却是乘着激烈声嚣的掩护,在高举大排的遮挡当中,开始用手上可以找到的一切工具,拼命挖掘起台垒的边缘来。
  虽然是作为中军指挥战斗的大型台垒,从一开始就被额外的夯实和加固过;但是却挡不住四下不顾一切的挖掘和铲除;因此等到土垒之上发觉,而以火铳、弓弩和投掷物击杀累累,却挡不住前赴后继的掘进之势。
  因此,很快在台垒边缘的拦栅和拒马等工事和障碍物,就因为失去了足够的支撑根基,而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迸裂和沉降、坍倒;然后是布置在台垒边上的炮垒,也随着滚落的土筐和沙袋迅速变形……
  然而突然间仰面正攻如潮的河东军突然就中分而开,露出一名全身黑光大铠披挂的魁伟大将,而手持一柄精钢大斧而缓缓拾步于前,冷眼瞪着孟楷哼声道:“好个贼将,安敢与某一战呼!”
  “好。”
  孟楷只吐出一个字,下一刻却是从尸堆里抄手一支短小手铳,啪啪两声正中其熊形篼下的门面;而当场惨叫着迸血仰倒,而将挥举的精钢大斧脱手而出,顺势打倒、砸在了左右数名亲兵之中。
  下一刻那些左右退开敌兵见状亦是大惊失色之后,暴怒而发狂的合拢起来与孟楷左右抢出的太平军,再度枪矛交加、刀剑横错的激烈厮杀成一片,又变成交叠倒地和滚落而下的死伤累累。
  而后,又有一名紧接而至的敌军大将冲杀上前,而一手大牌一手尖头铁棍而左挡右击横扫无双,砸断了无数的戳刺而出的矛尖和挠钩、叉把,再度冲到孟楷身前数步怒骂道:“不讲武德的贼子,受死罢。”
  下一刻,伸手一支断头步矛拨挡开其迎面棍扫之势的孟楷,亦是身体激烈晃荡着猛然退后一步;然后就毫不犹疑的侧身让开,而显露出身后的一门烧灼残迹斑驳的铸铁小炮。
  然后变成震耳欲聋的轰击和大片烟团,随着烟团迸溅而出还有扇形摊开散弹的细密轨迹,刹那间在这些当面之敌中激溅开了一大片血雨腥风。
  而那名敌将更是在手中堪堪挡住半身的手牌崩碎之后,也像是被迎面抽击而来的鞭子反复鞭笞似的,刹那间在头脸肩颈之间迸溅开许多细密的血污,而被凭空反推着栽倒滚落下去而望着再度溃退而下的敌势,孟楷心中却没有多少庆幸之意。因为,这是他所仅存的最后一次使用机会了。但是至少换下了两名身份不低的敌方大将,就算他下一刻难免阵亡也是有所抵偿了吧?
  事实上战斗到这个时刻,他的腿脚麻木滞钝几乎失去知觉而根本挪动不起来了,只能看看保持一个基本的站姿,他甚至不许让人挪移自己的位置,生怕下一刻就会倒下去站不起来了。
  而在接连损失了两名大将之后的垒下敌军,却是在一阵混乱中被拖出来接连砍杀了数十人之后,再度勉强恢复了次序和阵容,而死气沉沉而决然再攻而来。
  然而,更多的轰鸣声在他们身后的城头上响彻开来,而变成满天呼啸着飞舞过高台头顶的轨迹,更加精准轰击在附近敌从之中的成团连片的血肉横飞;一时间,炽烈往攻的敌势都被打得停滞下来。
  又有更多的哨子声和喇叭声,从这些坚守台垒的太平将士身后涌现出来,而逐渐压倒了四面摆放来自河东军的撕裂厮杀和呼喊、怒吼声。
  因此为,就在他们视野所不及的其他方向,临汾城残破的六座城门倒有五座自内重新打开;而相继杀出一支支的生力军来;虽然他们同样也是袍甲沾满了血污而不乏带伤之人。
  到了这时,孟楷也如释重负长圩了一口气,而再也不想动弹的垂下眼皮来;然后就在左右一片惊呼大叫声中,就这么不管不顾直挺挺站立着昏阙过去了。任由身边如激流一般的士卒冲下台垒,争相加入到了反攻之中。
  但是,这对于攻杀到最后关头的河东军,就是不折不扣的坏消息了。
  “大兄,不好了,负责压制城南的十郎(李存贞)所部,已经擅自脱离战阵了。”
  “总管,城西的李军使部遭到城内大股贼军突击,已经挡不住败退下来了”“大帅,城内(李嗣昭)已经不能指望了,我们必须走了。”
  而在城下满目疮痍而一片大乱起来的营垒之中,全身披挂而予以亲自上前迎击的李嗣源(邈佶烈),却被左右拼死拦截下来,而根本不顾他的怒骂叫喊搀夹着扭头往后就走。
  而由手擒一柄大刀史敬思负责为他开路,将任何一切挡在视野当中的人和事物给斩倒在地,硬生生将他突走护送出大营外,遇上了一群早已经准备妥当的坐骑。
  李嗣源(邈佶烈)这才有些恍然的惨声质问道:“九郎你这又是何苦来哉,我既讨贼不成,夺河中亦不利,更阵失大军,岂有何颜面再见父王,在此了却。”
  “正因如此,大兄还请千万保全有用之身。”
  血水尽头白袍的史敬思,却是满脸沉痛的嘶声道:“如今这么多兄弟陷没于此,相应的家小亲族,就只能仰仗大兄照看了!。”
  “昔日都是大兄为我断后,如今也该轮到我为大兄尽力了。”
  他如此说着,一边伸手接过李嗣源的将旗,一边毫不犹豫的以刀柄尖反刺马臀而激其吃痛飞奔而去;然后转身过来对着正在包抄而来的太平骑卒,威风凛凛的大吼道:“本阵在此,安敢与我一战。”
  ……
  “临汾之战已经结束了么?”
  当周淮安接到递报的时候,也就是两天之后的事情。
  “阵斩两万有余,俘获今三万,甲械旗杖鼓吹粮秣不计其数,光是完好的战马就有五千多匹,驮畜兼肉畜牛马驴骡三万多口?”
  “本军损伤过万,其中阵亡三千六百余,重伤五千一百多,轻伤三千九百余?损失器械炮车。”
  随即他顿了顿又到“……器械损失和重伤员比例这么大,看来真是一番惨烈的苦战了。”
  只是看到附属在战役得失和经验教训汇总最后的那份检讨书,却是周淮安皱起眉头来:“这个葛国美是搞什么东西?难道单独领兵一路,就学会了整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了么?”
  “不能踏踏实实的将战场中的问题战场中解决么?如果是纯粹出于军事战术和战略方向的考量,又有什么需要额外介怀的呢?”
  “难道我太平军的体制还不足以保证,军中上下的关系和基本权益,还有什么不能摊开来讲,而要忧虑和纠结这些有的没的玩意么?”
  “判断对错是非的标准,难道不是实事求是么?什么时候又变成了问心(动机)不论迹(过程和结果)的暗自相互揣测那套了?”
  “就算他在临阵判断上有所失误和疏忽,需要优先取得谅解的也不应该是我这里,而是身为当事人的孟楷……让他和孟楷一起重写一份附加报告送来。”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投躯报明主
  《凡读我诗者》寒山凡读我诗者,心中须护净。
  悭贪继日廉,谄曲登时正。
  驱遣除恶业,归依受真性。
  今日得佛身,急急如律令。
  ……
  “等等,王彦章那一路在会州(今甘肃靖远)那边,遇到了好几支藩部来投奔了?”
  周淮安随即略带惊讶的看着另一封,从会州白亭守捉军送回来的奏报。在这个秋高马肥的即将收获之际,难道不该是塞外藩部、胡族寇边劫掠的窗口期么,这时候来投奔内附又是什么鬼?
  然后,在看了具体内容之后他才慢慢明白了原委。大概就是王彦章这一路自弹筝峡之战,追击着西军残余的尾巴,一直杀到了会州境内之后,突然就接到了凉州城内投降的消息。
  结果,接下来他这路人马就再没有遇上任何像样的战斗,一路沿途地方几乎是望风而降,就连那些散落在道路两旁的西军残余,也在饥寒交迫之下相继走出了山林来投降。
  因此,当王彦章所部正式进入和接管凉州武威城之后,不但军中收俘达到了三万多,就连盘桓在凉州境内的东部温末部众,也毫不犹豫的向太平军献上羔羊牛酒表示了归顺。
  所以,在他在这里稍事修整和补充之后,麾下的人马也再度扩张到了近三万,除了作为核心本部的九个步骑营头之外;其中几乎大多数都是俘虏甄选和当地民壮中新募集的(冷兵器)辅卒,因此其中居然还有三千多骑卒。
  因此,在相对的兵强马壮之下,他也开始清理和经略四边,以进一步的巩固太平军在这处河西突出部和前进基地的控制力。而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强令那些东部温末部就此定居编户,而恢复汉家衣冠语言移风易俗。
  这一点,本以为会遇上比较激烈抵制和反抗,而早已经做好相应激烈手段镇压的当地太平军;却是有些大掉眼镜。因为除了少数顽固不化的部帐不敢反抗而远遁之外,其他都相当顺服的接受了新政。
  时候总结起来才知道,这一方面是因为东部温末在关内损失了太多的丁壮(许多人在工地、矿山当中服苦役),而难以聚集起来足够的反抗力量;反而因为失去了过多男性而导致严重虚弱,而成为周边势力眼中肥肉。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温末部众的本质和渊源。所谓的温末并不是特定的族群和概念,而是那些在吐蕃奴役和压迫之下相继逃亡的多族百姓,抱团自保和耕牧生产的聚落联合;因此真正诞生的时间很短才不过几十年而已。
  因此,能够得到中原争霸胜利的强者编户为民,就此安定下来反而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情。因此,在大量失去主心骨的妇孺主动借机倒贴之下,就在这短短一个多月之间,民族大融合进程就突然快进了许多。
  而后续接管凉州节度使境内的白山戍、和戎城、赤水军、大斗军、交城守捉、武安戍、休屠城等各处军城、要邑的过程,也变得很是轻松;几乎是一直推进到了与甘州比邻的焉支山下大斗拔谷才停下来。
  而得以将局面初步稳定下来的王彦章,一方面按照长安的指示,派出了一支由一个驻队营、两个暂编营组成的偏师,护送着那位已经投降前归义军节度使,张议潮的长子张淮鼎,北上前往归义军治地瓜州收拾和稳住局面。
  另一方面继续派兵接管和清理那些,沿着大沙蹟(今内蒙巴丹吉林沙漠南部)的延边城垒诸塞;而这些延边残余军民的反应就更加热切了;道理也很简单,朝廷已经很久没有给他们提供粮饷了。
  虽然他们依靠当地的屯田自耕自食传统,但毕竟是边鄙之地的农作物产量并不会太高;同时每年的种子、工具和牲畜,也是需要钱帛或是其他等价物来置办的。
  因此,在多年被朝廷/藩镇不闻不问的坐吃山空之下,期间能跑走的人都已然陆陆续续跑走了不少;等到西军联合东进路过凉州之际,倒是给他们提供了一批粮草物用,但是也再度征发走了其中刚成年的一批青壮。
  因此,前往搜捡的太平军在这些明显年久失修,或是部分颓败坍塌的塞垒边城之中,见到的白发老卒与半大孩子、妇人一起值守、劳作,各种青黄不接和断代情景几乎是比比皆是。
  而在一些明显因为人手不足而废弃的哨垒当中,甚至已经住上了许多边塞的牧部;虽然他们见到这支外来军队之后,都忙不迭的自称是为大唐世代守边的城傍后裔云云。
  因此,王彦章在亲自召集这些守边世兵和父老代表的酒宴上,看着摆出来的各色酒水、肉罐头和果子罐头做成的简易席面,居然有人接二连三的嚎啕大哭起来,说是中原朝廷久乱,终于有人想起他们他们这些戍边枯骨了。
  然后,此辈又在喝得醉醺醺和酩酊酣然之际,又不免大吐苦水说,朝廷若不再派人前来接管的话,只怕他们下一代都要无以为继了;因为,边塞本来就男多女少的情况下,再过几年就连去抢那些藩部妇女都抢不动了……
  而因为与外族藩部互相通婚(抄掳女子),又缺少足够的母亲教养缘故,新一代的年幼子弟当中已经有人没法说完整的唐话了。那真的是要灭族亡种的天大危机了。
  所以在事后的重新编户过程当中,这些已经严重超出太平军服役水准线的延边军民,几乎是踊跃报名相从;因为,只要列入到这个边籍当中,就可以拿到一份基本钱粮的补贴,而且是当场发放足月的现身说法。
  因此,在王彦章的描述当中,甚至很有些无奈的提及到了,很多已经卧倒在床的老骨头,或又是还在流鼻涕的孩童,都被拉出来送到临时营地里祈求登记入册;然后,又有好些相貌明显有异唐人的家伙混迹其中,也号称是时代效忠的城傍后裔而跑来投军云云。却是那些聚居在废弃戍垒当中的藩部中人,也得到了相应的消息。
  然而,王彦章也是来者不拒一并接纳,然后按照他们的聚居所在,派人核算人口和牛马数目,重新规划了防区和职责;然后留下两个驻队营,就地进行整编和重新训练,又在当地向导引领下继续北上深入大沙碛。
  一路沿着流入沙漠之中的马城河,穿过汉长城旧址上只剩下小猫两三只的明威戍(今甘肃民勤县附近),北行跋涉百余里之外就抵达了深入大沙碛最北端的戍垒,位于休屠泽与白亭海之间的白亭守捉所在了。
  在这里同样顽强坚守着百名半数已经头发花白的老卒;但是偌大的守捉军城除了主体部分之外,其他的烽燧、哨垒和土寨,都已经被逐水草迁徙而来的杂胡藩部所占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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