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70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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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突出山壁下,迅速支起大片遮雨篷布的太平军,也开始目不暇接的紧张作业,准备接应和救助那些从崖壁上退回来,或是掉落而下的同袍。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难免损失了至少一半的同袍,想要在雨大湿滑的崖壁间全身而退实在太难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这场来去仓促的风雨也终于笑死了,而从裂开云层中重新透出璀璨的金光来。而在掩埋了死伤的同袍之后,这次队伍也再度重新选出来数十名相对整好以暇的士卒来。
  只是这一次被雨水打湿而不断滴落的崖壁,就在没有那么攀越而上了;哪怕他们还有前一次留在半空中的若干楔子和挂索作为接力,但是不断地有人爬高上去,又不断有人灰头土脸的滑落下来。
  眼见得队伍中的越来越焦灼和紧张,甚至是沮丧开始弥漫开来;李罕之也有些无奈和叹息起来,难道自己的征程就要受挫与此了。随击他就面不改色的下令道:“全军停止作业,就地转入休整,赶不上就赶不上了,此非人力所能及,你们也不要再勉强了;战后我自会向督府呈明相应干系的。”
  “原地修正好之后,就转入到第三个丙等方案执行,看看能否找到一条迂回到石堡半坡下的近道。”
  “。难不成这么多的路程都过来了,就这区区一场受阻,就让你们一阕不振了么?那也太不堪用了。”
  但不管怎么说,随着李罕之这一阵不算高明的激将和鼓励,队伍中的沉闷气氛总算是北再度振作起来了;而开始收拾场地准备转入撤退的序列中去。然而下一刻,却是有一名军士在崖壁下大声叫了起来:“动了,动了。”
  随后,李罕之也带人凑到了崖壁下的一根绳索前,就见这跟绳索在以十分明显的规律和节奏上下轻轻颤动着,就像是在传递的某种认为讯号;李罕之见状不由面露喜色而大声呼喝到:“成了,雨中还是有人爬上去了,快拿更多的绳索来。”
  随后,这条长索下端被连接上了更多的绳头,而顺着反向抖动的传讯在片刻等待之后,就在一片恍惚雀跃的声线当中,缓缓的被拖曳向上而去了。又等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更多的长索当空抖落了下来。
  于是,当李罕之也攀越着由长索拖曳上去而固定好的绳梯,颤颤巍巍的抵达了满是湿润和泥泞的崖顶之后,却觉得视野豁然开阔一览无遗,而忍不住要仰天长笑一番,才能宣泄心中郁积的激荡情绪了。
  这时候负责带路的向导,也是廊州本地积石军(镇)出身的前西军衙前小校,多次以商队护卫身份往来羌中道的米尺,亦是站在山头的另一端乱石堆上,有些激动的叫起来道:“咱们……咱们,已经到了石堡军城的后方。”
  随后,闻言来到他身边的李罕之也不由精神一振,因为,就在下方数百尺处,赫然就是一座灰褐色的斑驳堡塞;大致周长不过里半却是孤岛一般,三面都是暴露在陡峭笔直的悬崖深谷中,而只有最简单的围栏。
  唯一面对道路的东向,则是被石碶(碎石和灰黏连起来的)成足够高大的墙面,正对着一条盘山而过的夹道,形成了足够居高临下俯瞰和压制的优势落差;而让进攻方终有多少兵力都难以施展开来,只能小股小股的添油式仰攻其上。
  只是因为眼下的石堡城中,已然聚集了堆积了大量的牛马辎重,再加上远超规模的守军,而显得有些狭促亦然。而其中正当是炊烟袅袅的光景;又不断有人从中奔走往来于通往山下,远方战场的山道上。
  “先将,咱们该怎么办。”
  这时候,比石堡城还高出一线的山顶上,也再度有人请示道:“要不就这么乘其不备,落索下去么。”
  “不不,且不要急。”
  李罕之却是在粗粗评估了这段距离,以及可能造成的冲击效果之后,微微摇头道:“问一下后队的人,这次带上来了多少火器子药?”
  “这么远的距离,怕是火器也勉强能及,但惊吓有之,杀伤效用就不好说了。”
  也有人提出异议道,却还是虞候贝踏石说道:这时候,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惊呼,还有人在叫骂道:“都说要小心了,这雨后土石浸泡松动,走到边上很容易踩空滑落的。”
  “你不要命了也罢,惊动了敌阵就坏了大事。”
  然而李罕之闻言却是不由心中一动,绷紧的表情顿然松动开来,再度转身对着虞候贝踏石道:“这次的战斗工程兵,带来了多少特殊器械……我需要他们的作业评估。”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身死为国殇(续)
  而在虞候湿润的空气中,赤岭山麓的半坡之上,已经自号为河湟招讨行台总管兼陇右节度使的李明达,也全身披挂在观望着山下的战场厮杀如荼,却是浓眉重锁而没有任何欣然颜色,反而愈发有些不安起来了。
  因为就在山下的战场当中,那些各方召集而来的温末、吐蕃、西羌等藩部人马,居然能够与前来进犯的太平军前锋,战的有来有回而在犬牙交错之间已经相持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有出现多少颓势和下风。
  因此,见状如此的多位藩部首领,已经不顾他保留实力的号令和建议,而自行相继推入到了战场当中想要一鼓作气取胜之;然而换来的却依旧还是一副仿若是要天长日久,继续下去的相持局面。
  或者说,作为这些太平军打前锋的,也大都是沿途寨垒征发而来的附从人马。因此,除了中线的正面战场当中因为有火器阵列督阵,而打得还比较卖力之外;其他两翼几乎是在嘶喊震天的烟尘滚卷之间,几乎毫无进展。
  但是同样的问题,又未尝不时出现在李明达的麾下当中呢?就算是他以带回来的数千残部,成功整合了留守河州、廊州和鄯州境内的藩汉兵马和团练、乡兵;但是却没法有效约束和勒令这些用各种利益和许诺召集而来的各族军马。
  所以,所以他也只能借助以逸待劳之便,主动选择这个赤岭附近相对有利的战场,来作为埋伏和反击太平军的位置;然而,他也只来得及伏击成功前出的一小部分,剩下的局面就被这些迫不及待杀出的藩部给搞砸了。
  所以,在前出这一小部分太平军的就地坚战之下,这些徒然占据十数倍优势的藩部兵马,居然没能把对方拿下来,反而是在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当中,被对方结成的中空方阵用铳刺和投弹,打垮击溃了一回又一回。
  结果,还是黎明大师在看不下去了,让人传令彼辈退开而用弓箭攒射之;然而这一耽搁,太平军的后队大部也已经杀上前来了,而将这些来不及变阵的藩部冲杀的七零八落。
  若不是他在侧边山丘上安排好作为伏击后手的马队,转而从侧边冲击牵制了很大一部分敌势,这些藩部人马就在第一个照面就被太平军迅速展开的火器所打崩了当场。
  但是随后能够变成眼下相持的局面却也非他所料的结果。这些藩部人马怎么这么尽快就知耻而后勇,而脱胎换骨一般能够在太平军的攻打之下稳住阵脚了;那他之前追随西军在关内被人打的一路狼奔鼠突又算什么?
  难道这些太平军是未尽全力,还是有其他的手段和打算么?想到这里,李明达心中就越是有所违和和不安起来;就像是多年以前他在张太尉身边,所遭到过吐蕃铁骑突袭之前那样,难以言表的心神不定。
  依照他本来的部属,是在通过伏击和围攻了太平贼的先头之后,然后籍此激怒对方和诱其深入,而依托石堡来进行后续决战的;因此,他早早就派遣亲信在石堡当中做了充足准备。
  虽然因为这些助战藩部的自行其是,而打成了眼下半吊子结果,但是至少目前他所凭持的主力还是基本完好,而足以应对后续局面变化;就算局面转为下风,他还是可以依托石堡居高临下的掩护,且战且退继续保全实力。
  难道是有什么细节和关键被自己给忽略了,还是有什么没有想到的周全之处?李明达不由努力重新回想起之前布置的所有种种,却依旧不得其法而有些烦恼的摆了摆头。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战场中损失的都是各方助战的藩部人马;而太平贼远道而来携行的粮草、器械,终究不是无穷无尽的;只要在这里多消耗一些,接下来与主场作战的本阵对决,就会少一分优势和压力。
  想到这里,李明达再度按捺住了调动本阵的心思,哪怕左右一次次的请战和恳求,都不为所动;因为在这片打成一片乱粥的战场当中,太平贼的骑兵始终没有出现,而他们最擅长的炮阵轰击也稀稀拉拉,根本没有在关内时那种铺天盖地的密集如雨。
  这时候就显示某种心想事成一般的,李明达似乎听到了隐隐的轰鸣声,心道难道是那些太平贼又开始用炮轰击射手队了么?然后就听见身后有人哗然大惊起来,然后又变成了一片激烈弥散开的声浪。
  “山。山。山头。”
  “山崩了。”
  “石堡……石堡城没了。”
  “完了……完了……全完了。”
  在这一片乱糟糟的声浪当中,骤然转身的李明达就和其他人一样,有些瞠目欲裂的看着上方高绝万仞的石堡城,随着侧边山体上响起的此起彼伏的剧烈轰鸣声,而开始湮没和笼罩在滚滚而下的大片土石当中。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石堡内的守军,更是像大水漫灌和淹过的鼠动蚁穴一般的,哗然大惊着争相从中奔逃出来;又将相对狭窄而易守难攻的门道相互践踏着塞满之后,就径直越过了墙头如同下饺子一般的慌不择路纷纷跳落下来。
  而当最后当城墙方向都随着滚滚崩落、迅速堆高的土石,而变得已经无路可逃之时,又有失魂丧胆的守军竟然像是盲从的黄羊群一般,相继从另一面的崖壁直接夺路而出,又毫不意外死命惨叫着坠下深谷之中……
  而这场持续了好几刻功夫的山崩,终于得以偃旗息鼓完全停歇下来的时候,石堡城原来所在的山缺开口位置上,只剩下一大片横亘如坝墙的土石乱堆,唯有岭外两面临崖的部分而就在这个道土石乱堆之下,更是埋葬了李明达从何、廊各州驻军当中,挑选出来的千余名精锐子弟,还有足供他们坚守上大半年的粮秣器械和尽心布置的防御工事;就这么一朝丧尽了。
  然而更糟糕的是这道山崩形成的土石乱堆,也变相阻挡和断绝了退往西海的后路。因此,这个变故显然也只是一个开端而已;那些原本正在战场当中厮杀往来的藩部人马,显然而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而当场爆发出来更加激烈的轰声哗然:“山神发怒了。”
  “遭天谴了。”
  “天要亡。”
  然后,原本还算能够攻杀往来的交错相持局面,就毫不意外随着纷纷转身弃械就逃各部人马而变成的连绵大溃败;而这时候,在山下常阔的谷底当中,另一端的太平军大阵中,也才分阵堪堪冲杀出好几股骑卒来。
  至于在两翼那些明显未尽全力,而更多是虚以应付的各色附从人马;也一下子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的轻易压到了对阵之敌,而竭力呼喊嘶吼着争先反卷而来,将看到了一切人和事物都相继砍倒,践踏在了脚下。
  因此,一时间整个战场就像是倒卷的珠帘,又像是急剧收缩的喇叭口一样的,被全力压上来的太平军一方阵容压迫和驱赶着的藩部人马,直接冲击在同样是军心大沮和动摇不已的李明达本阵当中。
  然后,太平军后阵因为携行弹药有限,而蛰伏已久的炮车也被推上前来;开始密集轰击进入射程和视界当中,位于山坡上方列阵的李明达本阵前端;因此这些本地出身的团练和守捉兵也没有能够坚持多久,就陷入了溃乱和崩散当中。
  随后山坡之上方,代表李明达所在亮银游隼造型的中军大纛,也开始缓慢的向后挪移了起来,而又向着被淤塞住的山顶方向攀爬上来。只是当他们依照山势且战且退着即将靠近山头之际,却是骤变再生。
  突然上方有人成排站起来,用火器攒射迎面打翻了一片奋力攀爬的陇右军,而在山道和坡地间相互缠拌着滚倒、跌落成一团。紧接着又有雨点般事物被居高临下,投入到了努力向着山上移动的本阵当中。
  刹那间此起彼伏响起的轰鸣声中,骤然遭受打击的陇右军本阵,几乎是避无可避的一片人仰马翻,而在惨叫和惊呼连天的声嚣中,就连亮银游隼的中军大纛,被气浪被掀倒了下来。
  而被压在身上的护住的李明达,再次被人灰头土脸的搀扶起来之后才发觉,在原本山顶石堡城所在的土石乱堆位置上,不知何时已然被一群浑身沾满泥浆,而只露出两个眼白的“泥猴子”给占据住了。
  而在着一片新鲜出炉的遍地泥泞当中,深一脚浅一脚踩着不知道是尸体,还是其他什么软绵绵玩意的太平陇右讨击军随营虞候贝踏石,却是接连吐出好几口泥,这才嘶声对着李罕之道:“无论如何,我都要督府申诉你的,枉顾风险的冒进和强行作业。”
  “悉听尊便……但莫妨碍我后续接敌了……说不定还能捉得几个敌将呢?”
  同样浑身浸透了泥浆的李罕之,却是轻描淡写的说着跃身捉刀飞奔下山坡而去,一马当先的径直冲向了中军大纛所倒下来的位置。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身死为国殇(续二)
  长安城内,周淮安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战后第五天了。
  “赤岭大战已经结束,负隅顽抗的敌酋李明达自杀阵中,余部多降;阵斩近一万,俘获三万有余,牛马羊二十余万口,讨击军本部损失三千有余,辅卒和助战义从等序列伤亡六千多。”
  “自此,西线的陇右攻略已经进入收尾阶段,河、廊、鄯各州成建制的抵抗力量几近一扫而空;就在五日前,李罕之所部先兵已不战轻取鄯州的陇右(节度使)理所——西都城(今青海乐都)。”
  “但是因为赤岭山口石堡城的山体崩陷所导致的道路阻绝,目前只开辟出一条勉强步行通过的小径;若想要大军通行所需,至少还需要半个月以上的持续作业,所以后续大部人马的跟进尚待时日。”
  “好吧,用了这个李摩云还真是意外之喜;不过也太喜欢用兵行险和出奇了,老是这么一套下去,迟早有天还是会翻车的”周淮安想了想突然提问道:“对了,当地的吐蕃人情况呢?”
  因为,他依稀及的青海当地似乎还有相当规模存在的吐蕃残余势力;甚至有以吐蕃王朝末代赞普达玛后人自居的势力,一直延续到有宋一代都保持了相当的存在感;而成为了大宋为数不多的对外战绩当中,熙河开边的主要成果之一。
  “回主上,根据前方的呈报,当地的吐蕃人已式微有年,浑然不足为患了。反倒是遍布河、廊的西部温末,才是当地的一大强梁。”
  虞候长米宝回答道:毕竟,现今距离导致吐蕃彻底灭亡的那场奴隶大暴动和起义,也不过是过去了十七八年而已。据说其中一路起义军首领许布达泽等人甚至攻下吐蕃发源的祖地山南穷结,将吐蕃王朝历代赞普的陵墓掘毁多处,殉葬财物罗掘一空。
  而末代赞普的孙子贝赞模更是为起义军所杀。因此,在吐蕃王国崩解离析的旧日版图上,现今也存在和延续下来大大小小许多旧贵族和镇将、豪姓部落,相互割据攻杀的一盘散沙和拼装局面。
  其中光是号称赞普后裔的王系就有好几只。而在在后世考古成果中比较有名的,便就是因为无头干尸洞和古格银眼而闻名一时的,号称末代赞普朗达玛曾孙德祖衮所建立,位于古象雄故地的古格王国。
  而在这场源自会昌二年(842)争王内战,再到咸通十年(869)爆发的吐蕃全境大起义,持续数十年的战乱几乎摧毁了旧时代遍布吐蕃的奴隶王田制和部领制的二元格局,而被农奴/隶民化的“无王无赞普”封建割据时代所取代了。
  其中靠近河陇、关中一带的吐蕃残余势力,主要是当初东部吐蕃镇将混战中,率部众及河州、渭州、浑末部万帐投降于唐朝,汉名阎英达的部落使尚延心,所留下来的相关后裔。
  只是这支吐蕃人也不怎么给力,自从掌握东部吐蕃而自称大论(国相)的头号大军阀论恐热,在河陇征战至兵败,被归义军都州城使张季颙的押领拓跋怀光于廓州捕杀之后,余下吐蕃人也就崩解离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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