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725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725/746

  然后以这几辆大板车为开端,按照暂时编成的各队名号,在王秋的叫唤之下由队头上前来,轮番将装满大饼的筐子和装着浓稠热汤的桶子提领回去;然后围绕着这些汤饼分发下去而大口吞食起来。
  他们就是响应大都督府的最新《感化令》,就此从诸多前泰宁军降卒当中招募和挑选出来,愿意到域外之地去的第一批“志愿者”(试验品)。因此对海的辽东半岛上,隶属于昔日安东都护府下积利州(今大连市区)的都里港(今旅顺附近),只是他们出海的第一站而已。
  待到负责打前站的他们在辽东半岛站稳脚跟之后,就会继续以此为跳板营造和扩建港市,而将更多来自中土编城的全新部伍,通过海陆并进的两条线,给输送到位于大同江以南的新罗国境内去,充当前期驻军的后援。
  虽然,这才不过一个多月的编管加上劳役,并不能磨灭掉这些降卒身上所带有的旧式军队烙印和诸多积习所在;但是也足以在他们之中培养起了基本的服从性和纪律,以及对于太平军政权的敬畏之心。
  因此,在七嘴八舌的呼噜呜呼取食声中,偶然间也有个别人忍不住想要多拿多占,或是仗着身份克扣别人的份额,或又是试图将其私藏下来;然后就会被四下营墙巡哨的眼尖军士,当场指出闯入拖曳按在空地上,露出后股来执行鞭笞之刑。
  随后,在重新吹响起来的熟悉哨子声中,这些才吃了个半饱而依旧有些意犹未尽徒手士卒,也纷纷从团座的地上起身来把食具在旁堆起来,又将因为进食而一片变得狼藉的地面重新清理过,再依次排成数十个队列。
  不久之后,港口中有清脆的撞钟连声响起,而临时设立的各处滞留营地当中也随着门户大开,而在持铳跨刀的太平军士监督和押送下,走出一队队徒手士卒来,又在旗帜的引导下走过港市的栈桥和码头的搭板,就此登上了一艘又一艘轻轻浮动的海船上。
  而当这些登船的徒手士卒逐个下仓之后,船上负责监押的十多名太平兵就会关上门板,用粗壮的横隔将挤满人而变得狭促的舱室给逐一封堵起来,然后贴上一张写满数量和所需物资的封记,只留下两个甲板上的格窗作为透气和吊送饮食的出口。
  然后在海浪颠簸着经过了一天一夜的航行之后,这些被就地征募而来的海船,就会在已经被太平水军所占据的都里港靠岸;重新放出这些已经在短暂航程中,因为人类的呕吐物和排泄物混杂在一起,而变得臭不可闻舱室里的旅客们。
  而后,在这里他们会被扒光身上的衣物,然后投进火堆上烧的各种虱子跳蚤哔啵作响。而驱赶进一个个烧开热水的营帐当中,重新做一轮的个人卫生清洁和多余须发的剔除,然后,就这么袒露无疑的接受身体健康检查。
  但凡有陈年积伤、感染风寒、痹症和皮肤病都被扣留下来,而别做处置;剩下的人等再重新缩编作相应的队火,最终变成三个团,约十一个旅、三十三队人,共计七百五十六员额。
  这时候,外间再度推进来了许多的平板大车,这一次车上却是堆着成捆成捆带有毛边的灰不溜秋连身袍子,以及成叠的夹耳毛毡帽子;还有装在縢箱里半新不旧的一双双步履,将这些士卒全身都给套上了严严实实。
  接下来,负责押队的王秋又领来了成捆的刀枪和团牌,还有镶嵌泡钉或是铁片的半身皮铠,按照他们之前所惯用的种类分发下去。因此仅仅在第二天,第一团批武装完毕的义从,就此开往前往故积利州的州治,也是如今被当地土族所盘踞的积利城(今辽宁复县龙潭山古城)。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三朝勋业遍旂常(续)
  大概是因为长期作为历代大唐天子荒年逐粮和避暑之地,又是历代朝廷中枢失意者被暂时贬放,或又是致仕宰辅重臣、公卿贵胄的首选养老地;因此相比被称为“玉阕金京”的上京长安城内巍峨磅礴的宏阔大气,作为东都洛阳的日常气质上,则是更多了一种富丽堂皇、浮华旖旎而又不失浓郁人间烟火的味道。
  而且,相对因为历经多次患乱而满目疮痍、遍地残垣的长安城;洛阳城内却是在包括黄巢东进在内的几次大事件当中得以基本保全完好下来。这却是要感谢当初及时献表投降的东都分司留守刘允章的缘故;而后就算是最近一次针对朱老三改换门庭事件而引发东都之变,也很快平定下去而没有对街坊市面造成太多的损害。
  因此,除了在事后的追究和清洗当中,少了上千户被牵连其中或又是与旧朝有所渊源的人家之外,世世代代生息在洛都城内的几十万士民百姓,也基本没有怎么变化和流失过。这样也让第一次来到洛都城内的周淮安,有机会窥得些许源自昔日最为富华壮丽的盛唐时代,所留传下来的部分风貌和往昔遗存。
  正所谓是:“巩树先春雪满枝,上阳宫柳啭黄鹂。
  桓谭未便忘西笑,岂为长安有凤池。”
  唐:温庭筠《洛阳》又有随行当中的当代花间派传人,现今在洛都管理委员会下任事的韦庄,在专门纪念太平军入洛的临场即兴发挥的百余首诗歌唱和当中,以一首《菩萨蛮·洛阳城里春光好》而独占翘首:“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
  桃花春水渌,水上鸳鸯浴。
  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而也唯有在亲眼见过了这座与长安并立的天下神都之后,周淮安才能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自唐末以后,历代旋起旋灭的五代雄主们,都喜欢将都城安置在这里了。至少在另一个历史线上,相比被黄巢几进几出打成一片废墟,又被官军肆意烧掠过宫室的长安,也唯有洛阳才能提供一个政权的都城,所具备的基本体面和排场。
  其他其他的因素且不说,光是在维持这么一座巨型都市日常运转下,满足诸多朝廷部门的庞大官吏和近幾驻军所属;还要提供依附在皇权上的诸多宗室外戚、公卿贵胄、京官朝臣极其眷属亲族奴婢的日常需求,乃至各种奢靡生活风尚和排场所需,仿若金字塔一般阶层和门类分明的各种人口基数,也就是别无他家了。
  而且,这里也是江南漕运的财赋和物产在北地汇集之后,再转运往关中之地上京所在的天下枢纽之要。因此在历代一些水旱不均的荒年之期,大唐天子都会主动带着后宫、宗室和文武群臣,就此东巡逐粮于洛阳,而减少相应损耗和供给压力;因此,这里也具有天下最大粮仓基址和门类最全面物料仓储的含嘉仓城所在。
  至少,在因为江南漕运逐渐改道和重新恢复,而导致水运更加便利的汴州崛起,成为另一个新兴转运枢纽之前;洛都都是大唐乃至五代天下当中的大多数时间里,代表了独一无二的北地经济兼政治中心大都邑。在此期间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也唯有位于东南财赋重地腹心的另一个漕运和经济中心——扬州广陵城而已。
  甚至连号称“扬一益二”的成都都不能,因为坐落于天府之国的成都固然经济繁盛而物产丰然,但是更多是以西南偏安一隅而盛极一时的手工业发达而著称于世的;在交通便利和对于周边区域和人口的辐射效应上,都是远远不如的。而扬州固然拥有优势,但是作为东南政治中心上的地位和存在感,却是受到历代朝廷所抑制和打压的。
  从铜板城图上看,现存的洛阳全城由外郭城、皇城、宫城以及东城、含嘉仓城、圆璧城和曜仪城等小城,外加上城西城墙突出部的西苑,所构成。光是在外城郭部分就共有103个坊里和北、西、南三大市。而东西向的洛水居中流经,将全城分作南北两大片城区。
  而洛水以北西向,是拱卫着地位最高皇城大内)(紫薇城)的东城、含嘉仓城、圆璧城和曜仪城澄诸多小城,还有诸多公卿贵胄的宅邸、园林、馆苑,留都文武官属、宿卫将士的家门营舍,也几乎都集中在了北郭的城东区内,而被世人称为贵北富东的上郭格局;而城南的诸多城坊街区,则是大多数商贾和士民百姓、番外商贾所聚居,而充满了杂乱喧嚣市井氛围和生活气息的商业区和平民区、棚户区所在,因此南郭也被称为下郭。而在上下郭之间,又通过洛水上的东、中、西三座天津桥连在一起。
  因此,每当入夜之后严格执行宵禁而令大多数街道,变得漆黑幽静只有少许巡夜静街灯火的上郭,与对岸依旧灯火通明而人声喧哗、热闹鼎沸的下郭部分,形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一静一动、一暗一亮的的鲜明对照和特色人景致。
  事实上,就算是在绝大多数宵禁执行最严格的日子里,也根本难以挡得住来自上郭那些高门甲地、富华人家里,改头换面之后专程跑过来寻欢作乐的各色人等。而流经城内的洛水之上,也总是不缺乏饮宴作乐、通宵达旦的私家船舫。
  而相比上京长安城内,专门用来贩售、经营番外舶来物产和中土各地出产的东西两大市;洛阳城内亦有分门别类的经营的北、西、南三大市。虽然在占地格局上要比长安两市小一些,但是功能也更加细化一些。
  其中位于上郭景行坊之北,隔宣仁门外大街的北市,是专门为上郭的文武官属、公卿贵家所服务的综合大市;因此,周边的坊区内不但围绕天下四十六路藩镇、连帅的进奏院,所置办的各种坊柜、邸店,同时还有来自大内宦臣所经营的宫外肆、各司署衙用以创收的官店。
  因此,居中营生的商家往往都具有某种显赫门第或是宫中的背景;期间在大名鼎鼎的龙门石窟中有三个像龛,就是由洛阳北市的丝行社、北市香行社、北市彩帛行,于武则天时期为了迎合当时普遍崇佛的气氛而专门开凿。
  而坐落下郭西北角厚载门外所在的西市,则是类比长安西市一般的汇聚了外域伯来物产,而各色“番坊”扎堆的所在处;因此其中充斥着各种各样风格迥异的“波斯宅”“回鹘邸”“栗特居”之类聚居区,乃至是祆祠、景庙等外夷宗教场所。
  而在安史之乱以后的历代朝廷,因为吐蕃入侵河西导致的西域丝路断绝和地方不靖,大量滞留在中土的外邦使节、朝贡藩臣和东来胡商,也被相继安置在了这一带,而就此世代繁衍生息开来形成了更多,充满中土、外夷特色掺杂的街区。
  最后,才是以位于洛水南岸的中天津桥和东天津桥之间,主要经营金、银、珠宝、瓷器、皮毛、丝绸等轻贵物产的南市,以规模最大稳居三大市之首,号称是“东西南北居二坊之地,其内一百二十行,三千馀肆,四壁有四百馀店,货贿山积。”
  当然了在自庞勋之乱以来,天下鼎沸而四海盈反的数十年板荡之后,洛阳三大市也不可避免的陷入到了严重的萧条和衰退当中;因此,西市很早就已经名存实亡,而只剩下周边大片介于贫民窟和棚户区之间的各色番坊。
  然后是为皇城大内的那些宦臣和宗室贵戚,文武官属和驻留禁军服务的上郭北市,也在作为经营主体的大量逃亡、死亡和其他缘故流失当中,迅速的衰败了下来,就像是周边上那些大多空荡荡的形同鬼宅一般的豪门大宅一般。
  相比之下,反而是规模更大门类也更多的洛阳南市居然得以部分延续下来至今;只是其中所经营和流通的货物,也从传统的金珠珍玩等奢侈品,逐渐变成了来自南方太平军地盘所出产的茶酒糖布、罐头干脯蜜饯等南货;却还是要感谢朱老三之前鼓励过境创收的项目。
  因此,在来到了东都洛阳的第一个旬休日前夜;换过了私下最常见士人打扮的周淮安,也走出了暂时停居的大内东夹城的宣仁门,换乘上一辆毫无任何装饰和标志的马车,就此沿着宫城墙下穿过中天津桥(也叫新中桥),来到下郭所在的洛水南岸,也开始了夜间的探访之旅。
  当然了,作为明面上说服别人的理由,则是周淮安也想亲眼实地看一看洛都的市井民生和风土人物,以决定日后的洛阳城改造工程当中,那些是可以在取舍当中酌情予以保留的,那些又是无伤大雅或是完全不要紧,可以推到重来的所在。
  至少在目前生产力水平许可下,周淮安已经效法停留江陵期间所得到的成熟经验和范例,开始在长安重建工程中,推广更加坚固耐用、节约成本的砖石结构甚至是水泥加强的新式建筑布局,以谋求更高的空间利用率和生活水平。
  毕竟,传统土木结构的坚固固然看起来颇为精巧且宜居,但是其实在古典封建时代的建筑水平上已经被发展了极致;因此,任何一处看起来敞阔华美而令人舒适的园林建筑群落背后,都是堪称庞大的人工和物料的维护成本所堆积起来。
  毕竟土木建筑不是花了大力气建成之后,就可以在长时间的一劳永逸了;以木头为主的物料材质本身决定了,在风吹日晒雨淋虫蛀和自然氧化、老化腐朽当中;并没有办法长期持久使用下去,而需要以年为单位时不时的重新涂漆上胶乃至更换梁柱。
  而这些宫室的修缮和维护工程,又难免成为了历代内廷管理机构当中,上下其手吞噬掉巨量财富和资源的黑洞所在;一旦遇到王朝衰退或是灭亡的年代,则就会因为缺乏基本维护的投入,而在荒草蔓生当中迅速荒废和朽坏下来。
  其中最好的例子就是如今因为长期荒废和年久失修,在皇城大内紫薇城里连片坍塌或是徒然虚有其表的那些宫室。像是历代历代为了宣扬统治权所营造诸如未央宫、铜雀台等气势宏大的宫室群落,最终没有多少能够存留到后世,也未尝没有这方面的缘故。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三朝勋业遍旂常(续二)
  穿过专门设卡的牌楼进入到了车马限行的南市当中之后,却又是另一番光景和见闻了;那种扑面而来的人声鼎沸和嘈杂喧闹,还有各种味道所汇聚而来的居家生活气息,形装各异的男女老少及其神情和面容,无不是让人觉得有些亲切和泛活生动起来。
  牵着满脸抑制不住欢喜和好奇雀跃的小挂件(菖蒲儿)的小手,而行走在通宵开放的夜市之上,自有一种轻松惬意的别样感觉;就像是一下子飞越了时空千年,而让周淮安重新回到了那些懵懵未懂又似懂非懂的校园时光和青葱岁月一般。
  只是那时候,随着夏日风扇吹动而偶然撩面的前桌发梢和沐浴后的香皂气息,还有搭在自行车后座上那银铃般散落在的风中笑声,泳池当中手把手教授对方的青涩身姿和不经意触碰的耳热心跳,就是让人隐隐回味和缅怀了的全部了。
  当然了,自从意外来到了这个纷乱不止和艰难残酷的古代世界之后,自己的底线和下限也未免在某种低道德和人伦水准环境中,被一遍遍的击穿下去。想到这里周淮安忍不住再度看了眼兴致盎然,而像是小鸟一般叽叽喳喳的话语都比平日多上了许多的小挂件。
  随着小挂件在年岁上的日益长成,只见她越发的明眸若朗星而唇似印日,充满纯真意味的肉肉小圆脸,也变成了传统古典画风下婀娜婉约式的瓜子脸;哪怕穿的是看不出性别特征的男装,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也自有一种遗世而立的独有韵味。
  作为前朝宗室的近支成员,她整个童年大都在高门深宅中渡过的,就算是近在咫尺的长安市井民间风貌也没有机会见过多少。然后一下子就因为家门巨变而流落到了数千里外的岭南之地了。所以眼前的这一切对她同样充满了一场的新鲜感和吸引力。
  周淮安依稀还记得当初遇到她的时候,是如何的瘦小和轻飘飘的攀咬在自己的手臂上,而一只手就能够提起来的情形;而最初被当做活体抱枕的时候又是如何骨瘦如柴的硌人,而用好吃好喝的专门食谱,给调养的慢慢丰盈和充实起来;也用身体力行的言传身教,让她从阴郁怯弱变得开朗自信起来的那些日子;却是不免充满了某种老父亲式的欣慰和光源氏养成的成就感。虽然多数时候让她哭着喊着在各种私下场合中,语无伦次的喊爹叫娘或是叫着叔叔、哥哥之类的角色扮演,也是同样让人欲罢不能;但是周淮安也难免分不清楚,自己对于她是怜爱、亲情或是收藏式的占有欲更多一些呢。
  但不管怎么说,看起来刚刚过了“三年起步,无期血赚”的小挂件,还是很享受这个与自己独处的时光;而在一切都显得格外新奇和有趣的探索和寻觅当中,乐此不疲的拉着周淮安穿梭在一处处挂着特色灯笼作为幌子和招牌的夜市店铺和摊位之间,无师自通的让紧随其后的两名跟班内卫,揣抱提拎上一大堆的零碎物件。
  但是在付钱交割之间,周淮安也注意到了一件颇有有趣的细节,就是被称为太平银饼和太平青钱的大小银宝和白铜、青铜钱,已然在洛都的市面上颇为流通,而默认为交易的首选了;毕竟是当初来自太平军治下的南方物产,就此进入关东中原之地的集散地,在经济活跃程度上已经比其他地方先行一步了。
  因此,如今出现在南市夜市里的人流当中,同样也不乏相应比例气色、精神尚可的老人和孩童,与成年男女所构成出游夜市的完整家庭;或又是带着奴婢和侍女,宽大齐胸裙裾飘飘而带着遮住面容的帷帽款款而行的仕女;或又是成群结队呼朋唤伴的年轻士子。
  而周淮安哪怕是身上小鸟依人着个小挂件,混迹在其中却也一点儿不显得违和;因为,同样也有好些明显正当豆蔻、及笄、弱冠之年的少年男女,穿戴着分不清性别趋向的男式衫袍和濮头,牵手或是把臂而游;隐隐尤有历代诗文和典章中描述的,开元天宝年间的遗风使然。
  最起码从这一点看起来,在当初朱老三的占领期间和张居言的后续治理之下,相对于外间的困顿与忧患不断,这座洛都城内的士民百姓还算是温饱有余;虽说这里只是城中数十万户口中很小的一部分,但是从他们表现出来的消费能力和水准上看,足以以小见大的感受到许多东西了。
  然而,这时候周淮安突然想到了后世一个段子。大抵就是古代中国的统治效率一直在螺旋形的前进和发展,从两汉开始,作为统治者的皇帝就是与外戚、阉党、名族共天下;到了三国两晋就彻底变成与世家门阀共天下;而历经南北朝到了隋唐,又变成与勋贵、世族共天下;而当黄巢玩了“天街踏尽公卿骨”和朱老三进行“白马之祸”后,经过五代到了我地盘最小对外战争胜率最高的铁血大宋,就变成了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新时代了;然后其中又短暂经过元朝的与包税人共天下的历史倒车之后,到了明清就开始发展成为了与胥吏共天下的格局。
  直到被鸦片战争的隆隆炮声所打破,又历经有良心的历史发明家和公知牧羊犬所推崇的北洋军阀乱战和狗屎涂金的民国时代,才有了南昌城的军号响到天安门城楼上的那声“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宣言,进入到真正与大多数人民共同建设和发展国家的新时代。
  至于眼下周淮安在唐末五代之交,所搞出来的这个半只脚踏入初级工业革命的晨曦,半只脚还在传荣古典农业社会,堪称四不像的太平军政权又算是什么呢?他思来想去良久之后,只能面前得出一个结果,大概算是以传统农民为基础,与广大寒庶士人和部分新兴商人群体,紧密结合的新式政权吧?
  把妹逛夜市的时光仿佛是过得格外的飞快,其中虽然相继停步下来歇脚了好几次,并且在沿街设立的浆水铺、汤食店,品尝过了洛都当地特色的果酪毕罗(馅饼)、羊汤杯托、奶膏浆水等名目吃食之后;随着深夜的更鼓声敲响起来,小挂件还是出现明显的倦态和呵欠起来;于是就到了好孩子该上床补觉的时间。在温声哄送走了犹自有些恋恋不舍和眷念不已的小挂件之后,就到了周淮安更进一步见识洛都特色的成年人夜生活的阶段;而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守候在身后的四侍之末韩霁月,也默不作声的走上接替了周淮安身边类似僮仆和小厮的位置。
  这时候,漫步在街头上的周淮安也逐渐来到了南市夜市的另一角。然后,位于街道当中的风物和景象也逐渐开始变得迥然相异起来;作为妇孺和少年男女的比例在明显的减少当中,而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带着跟班、扈从漫游街头中青年为主的成年男性。
  而在这一带,就是昔日唐明皇所设立的天下四大教坊司——洛阳左右教坊司所在的明义坊;因此因为近水楼台的缘故,同样也是当地堪比长安平康三曲的风月菽泽、烟花圣地;至少相比外间纷乱而残酷的世道,足以让更多人投身到这些酒色旖旎的温柔乡中以为暂时的逃避和慰藉。
  因此,随着这些年大量涌入的从业人员,相应的场所和行当反而呈现出了一种畸形的繁盛起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场所也是汇聚了三教九流的洛都社会大环境的一个缩影和折射。而周淮安也在一处专人看守的小院里,遇见了早已经等候在此的引路人。
  便就是前大唐东都分司留守刘允章,如今则是负责教坊司在内的旧属部门改造接轨的,洛都管委会候补委员兼訾议局特别顾问之一。而周淮安也重新换了一身合适的行头,收拾一丝不苟的青苧衫和乌短靴,头戴凉爽轻便的乌纱濮头;腰上的铜扣蹀躞带还悬了个小小浅绯鱼袋;对照着铜镜里的身形,只要是不刻意表明身份的话,也就是个略有些家门殷实背景的下层小官吏;然后,再配合同样便装打扮而在东都厮守过多年的老司机刘允章,便就是个跟着本地通家之好的长辈出来见闻声色的子侄晚辈之类角色,多少能够遮掩地奥一些不必要的关注和风头。
  而相比远在长安的赫赫有名又各有特色的平康里三曲,或又是扬州广陵城红药桥边的春风十里,或是成都锦官城药市和锦市之间的流芳坊;这洛阳明义坊的与众不同之处则在于密集分布的花街,光在横纵贯穿的两条长街上就有挂牌的行院百多家;而在曲径通幽的里坊街巷和独门独院,私自开业的还远不止如此。
  故而这一带也被称为虹香沟,据说最盛时此中女娘们梳洗的脂粉,让流水长年是彩虹一般地缤纷颜色,流到其他坊还依旧余香不减。因此随着越发夜深的月上中天,路边已经可以见到一些看起来相当浮华夸张、灯色帷幕艳丽的所在,以及殷情的迎送声此起彼伏。
  这一路上过来那是游人接踵,两边红袖纷招,眼前珠翠乱摇,真是不下上京的繁华奢靡气象。然而这些也不过是三流的行院,也就比那些半掩门或自开业地私娼会馆好一些;因为按照刘允章的说法,真正好一些的场所都自持身价,是不会出来拉拉扯扯的牵擎客人。
  再过了两重的牌楼而穿过坊区的鼓楼之后,街上的风格就渐渐变成了另一种模样;虽然依旧游人访客往来如织而车马踏踏不绝于耳,但是就显得又清净了许多。因为这些行院,倒不似前面的同行那般子,满街子拉客扯闲的招摇,只有笑而不语的迎客,在对着路边经过的人等不停地点头哈腰,看起来倒还有几分格调;只有那风动惟帐,偶尔透出的莺声呖呖唏唏,歌舞工乐谑笑,诱人探究。反是楼上凭栏的各色丽人,或倚或坐,花容雪肌,风情万般,也不招呼,只偶尔正对着街面吃吃轻笑。自然而然的把人勾起心思来,然后就有迎宾察言观色的凑上前来,小声好气的作为介绍和接引。
  只是这也不过是二流的场所,让女妓们遮遮掩掩的出来抛头露面,在追求高雅人士眼中已经落了下成;也就迎好一些附庸风雅的中下人等,小一点的格局,花费也不高,要情调也有,只是琴棋书画之类的深度和内涵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因此,负责带路的刘允章毫不犹豫的引着周淮安一路前行;而在期间顺势介绍起沿途间杂的一些旧时风物和典故;比如从隋代蜀王杨秀王府故址上营建起来,号称释道并立典范的安乐大寺和兴真观,同时也是昔日都畿道僧、道两途的总录所在。
  又比如,相对于诸多凌烟阁功臣却不怎么名见经传,却参与过玄武门之变的贞观大将张士贵,及其后人所聚居的张氏祖宅;在武后、中宗和睿宗三朝四任宰相,而参与和主导了诛杀二张兄弟,逼宫武则天还政中宗的神龙革命的功臣之一韦安石旧园。如此种种典故如数家珍,让人行走其间倒也饶有意趣。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725/74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