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7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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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在非恼城下击败了梁吉进犯的人马之后,善宗就在不久前宣布还俗继承新罗第四十八代景文王的一脉宗嗣,就此恢复国姓金氏改名为弓裔,于中原京登基建国;自号摩震王和当世弥勒化身,而广置文武百官而大纳后妃上百人,推崇弥勒为佛门第一至高。这样的话,崔致远需要关注的第二个人名也就此出现了。
  而在遥远的数千里外,故安西都护府疏勒镇(今新疆喀什境内)治所的上阿图什城外,旗帜招展如林,刀枪铁甲烁烁的两军阵前。
  横槊立马大氅被沾染成猩红一片的李存孝,也再次将来自敌阵的第七位挑战者,轻描淡写的弯弓击杀于马下的不远处;而对着当前黑压压一片的敌势,嘶声大喊道:“还有谁,都一并上来罢。”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宠行天藻烂云章(中)
  而在李存孝身后具列阵前的成排人马具甲,就像是一座座活动钢铁巨像的具装骑兵,也在有些不耐的时不时抖动着身体或是刨着蹄子,而在风中扬起一股接一股细细扬尘来。而在这些来自河陇、关北子弟和甘凉健马所组成的具装骑兵两翼,又有同样是阵列着全身披挂而甲光烁烁,手持长柯斧或是长柄陌刀的重装步卒。
  而在这些步骑阵列后方,又顺着赤河河岸的地势绵延开来,由归义军的六镇子弟、瓜沙两州团结兵,吐蕃、退浑、达旦等十民部的新募义从;于阗国的王军和附族,甘州回鹘和东部温末的族兵;来自关内降俘的秦成弓手、朔方戍卒、故西川军的神机弩手,所构成的五颜六色的军阵和营垒;居中最是显眼的所在,则是众多彩绘着多臂跌坐的诸天护法、金刚、天王和菩萨的硕大旗幡,以及成片身披铁甲手持枪棒、刀牌的僧兵,所簇拥之下矗立在高大牛车之上紫衣红袍的一干高僧大德;只见他们个个脑门油光铮亮的反射出种种日光来,自有一番肃穆庄严或是慈眉善目、气度非凡的姿态。
  直接将对面由诸多服色杂驳的部族汇聚而成,而高举着各种乱糟糟的旗帜和兵器,就仿若是深浅不一乌云一般的游牧军阵,给衬托出了某种意义上的寒酸与简陋来。而他们都是来自疏勒北面黑汗国岭东部腹地的都城八拉沙衮(吉尔吉斯的托克马克附近),由岭西回鹘为主,样磨、乌护、葛逻禄各族所组成的黑汗援军。
  依照光复军从西域当地所打探到的消息,作为昔日脱胎于安西回鹘庞特勤西迁十五部的一大势力。黑汗国的创始者毗伽阙·卡迪尔汗,大约在十多年前(公元880年)亡故后,其二子依照留下遗嘱确立的长幼双王制,分领其部众而以葱岭(帕米尔高原)为天然分野,将其势力范围分成了岭东岭西两大部进行治理。
  其中长子巴扎尔于碎叶镇(吉尔吉斯的托克马克附近)旧址上建都,改名为八拉沙衮,自称阿斯兰·喀喇汗(意为狮子汗),是为正汗;领有岭东部内西域(塔里木盆地西部)的回鹘本部及黠戛斯、样磨、葛逻禄、九姓乌护、突骑施各族的传统游牧势力,同时以一些绿洲上的小邦、城主为附庸。
  而次子奥古尔恰克建都怛逻斯城,自称布格拉·喀喇汗(意为公驼汗),是为副汗,以但罗斯(吉尔吉斯的江布尔)为庭帐,领有岭西部外西域的达失干(塔什干)、拔汗那(费尔干纳)、刹末健(撒马尔罕)、蒲华罗(布哈拉)等地,以统治七河流域和河中的各族百姓。
  然而就在前年,正在与西面隔着阿姆河相邻呼罗珊境内,来自中亚地区萨曼汗国的冲突和攻战当中;公驼汗奥古尔恰克不敌萨曼军队而节节败退,甚至被攻破副都恒逻斯城,一众妻妾儿女并数万部众被俘。奥古尔恰克也被迫逃往岭东,依靠兄长的力量继续同萨曼王朝进行斗争……
  直到去年年初,正汗巴扎尔意外亡故于游猎中途,因其子萨图克尚且年轻而由众多王公大臣推举之下,改由其弟副汗奥古尔恰克继承汗位,并依照传统迎娶巴扎尔的遗孀,以为同时统领葱岭东西两部;而这位新汗主即位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重新收拢部众整军备战,对着侵入的萨曼军队发起了反攻之势,以为夺回副都恒逻斯在内诸多岭西地盘。
  故而,根据安西境内那些遗民所打探到的消息,现如今黑汗国的大半数军力都在开春之际,就随汗王奥古尔恰克出征岭西与萨满军队交战当中,而导致包括都城八拉沙衮在内的岭东之地,都相对比较空虚和缺少防备;这就给了正巧北上收复安西四镇的西征光复军,一个颇为有利的可乘之机。
  因此,作为北上穿越大沙碛(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偏师和奇兵,李存孝轻而易举突袭成功并击败了盘踞在龟兹当地,而几无防备的突骑师部落;斩首数千俘虏过万。然后,从当地被突骑师所奴役和驱使的各族遗民中,招募和重建了若干留守武装,又沿着龟兹河一路西进,接连攻杀和烧掠了大小十多个聚落。
  当他们长驱直入到赤河南岸的下阿图什城外时,据守当地半耕半牧的岭西回鹘部才恍然大惊起来;然而,已经游牧习惯了的回鹘人不善守城的弊端和弱点,再次暴露无遗了。因此李存孝只是让人在城下冒矢轮番抛投土袋堆出一个缓坡,然后带头一冲就上了城墙上,将这些回鹘守军追逐驱杀的四散奔逃起来。
  至于疏勒镇境内尚存于青岭、剑末谷一带的另外一支游牧部落——黠戛斯人;则是见到了中原军阵的旗帜并接受了来自归义军使者的劝说之后,就相当干脆利落的献地投降,并且反水为西征光复军的先锋和引导,突袭和夺取了疏勒镇境内的另一处重镇兼要冲——石塔城(今新疆塔什库尔干)。
  因此,当已经夺下了鸭儿看(今新疆莎车县)的西征光复军本阵,在稍后两天内接踵而至之后,几乎畅通无阻的收复了疏勒镇境内的大多数城邑;然后,又在与李存孝部会师之后又马不停蹄的搭桥度水,兵临赤河北岸的上阿图什城,而与北面赶来的黑汗国各族联军,就此形成了眼下的对阵之势。
  因此,如果不出李存孝意料的话,眼下对阵当前这些漫看最少也有四五万之众的各部人马;也是这新兴未久的黑汗国在岭东之地,短时间内所能召集来的绝大多数军力和兵员了。不过,各部之间相应的战斗力和兵员素质、装备成色,就是在有些不够看了;其中更混杂着许多高举着火盆或又是拿着兽骨手舞足蹈的巫祝之流。
  因此他毫不犹豫的招来了通译,发起了阵前斗将的挑战以挫其锋势,同时也是暨此窥探其虚实。结果,这一试就试出了对方的基本成色来了;李存孝一连接战了七位所谓的豪勇之士和头领;相应的防护和装具都是相当简陋,不是镶钉皮铠就是在毡袍外绑几片圆铁护而已,居然一身像样的全铁甲都凑不全。
  因此,这对于阵前连人带马被用量身定制的黑光大铠和马甲,全身披挂武装到牙齿的李存孝而言;斗将起来简直就是手到擒来的碾压之势。于是,似乎是在奔走阵前往来呼喊的传译,让这些屡战屡败的黑汗联军深以为耻的脸皮终于挂不住了;下一刻,在一阵急促的羯鼓声中,李存孝身前的敌阵再度中分开来。
  这一次,却是左右部众高举兵器挥舞不止的齐声叫唤当中,冲出来了一骑穿戴华丽宛如鹤立鸡群一般的敌将来;只见对方头戴金漆的鹰首盔,身穿细鳞与铁叶缀成的重型片甲,在碟形的铁护胸用银子镶成展开翅膀纹路;同样高大的坐骑也是披着华丽花纹的毡毯和铁网面;面部也被链甲巾所遮护着。
  除了手中端持一支银光烁烁的长杆翼边锤矛之外,鞍具上还放着短锤、弯刀、长剑和曲柄手斧等数色备换武器;一看就是个身份不低的显赫人物和强中敌手;然而,李存孝却是饶有趣味的横放下手中铁臂大弓,反手拔起倒插在侧的马槊将剑刃一般的尖端斜对彼方,做出邀战的姿态来。
  下一刻错马缠战之间,只见敌将挥舞如旋风的翼边锤矛接连迎面扫砸而来,却又被李存孝左挡右击借力打力的不断拨开一边;而又瞅得对方换气的一时减缓势衰反手就是矛尾突刺,却又被敌将让过要害而只堪堪错肩戳裂崩开几块甲片;敌将却顺势侧身丢开用老的锤矛,眼疾手快双拔刀斧舞如流星抵身再战;却被同样弃槊拔剑的李存孝左右开弓的挡格住……这一战就是攻防往来数十个回合让人目不暇接的激斗不止。就在对阵两军无数将士为此鼓号呼喝震天以为助威的下一刻,李存孝却是突然从马上跌落一侧,让再度拨头错马的敌将有些错愕的扑了个空。
  然后,就当他毫不犹豫的抓取最后一把精装花纹的长剑,想要补上最后一击的时候;看似落马李存孝却是顺着马腹所遮挡的视线,从另一侧身手矫健的冒出来,而风驰电掣的一剑刺在了对方马首厚实毛毡和铁网遮护的间隙中;刹那间就喷血吃痛的扬踢而起将单手控缰的敌将仰后摔滚在地上。
  然而当李存孝同样落鞍紧追斩杀而去之际,被这个惊变所哑然失声的敌阵之中,也再度炸裂开来而冲出一股同样人马披挂的彩衣骑兵来;他们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撞开、踩翻和踹倒了阵列于前的普通部众,而向着那名滚落在地之后就毫不犹豫的连滚带爬转身就逃的敌将迎去。
  而力战之后的李存孝亦是人马略有疲惫,而稍迟了一步就被这些突出的骑兵迎面挡住片刻;当他左砍右杀的再度击穿这十数骑的妨碍之后,却只能见到不远处那名敌将重新被扶上马背奔逃而走的身影;而敌我阵营也在这一刻彻底沸腾了起来,只听得无数的螺号擂鼓锣声震响;漫天攒射而出的箭雨刹那间就覆盖了战场的中央。
  然而,在这些奋勇救主的敌骑被毫无差别的射成箭垛子的下一刻,李存孝却是已然轻身拍马突出箭雨波及的范围,又毫无间歇带着寥寥几支箭支继续向着逃入敌阵的敌将追杀而去;而在他身后,那些早已经蓄势待发的具装甲骑,就像是漫卷而过黄沙大地的铁流一般的响天震地,迎着乱飞的箭矢轰然掩杀上前来;他们几乎是紧追着李存孝的背影和足迹,在数十个呼吸之内就顺着先前被冲散、扰乱却还没来记得弥合的缺口,撞进敌阵当中奔踏、踹撞和挑杀起无数道,淹没在惨烈哀鸣和血色狼藉的轨迹来;然而比他们动作更快的,却是隐隐轰鸣声中划过细细弧线的铁球,在敌阵最为密集之处蹦跶弹跳着开出一条条血色沟壑,或又是砸碎、掀翻了好些车马。
  然后,才是更加密集弓弩放射而出的黑云一般的箭雨,就像是为突入敌阵的先头铁骑,在两翼清空和压制出一片敌人稀疏的隔离带来;又下一刻,在小跑中完成加速的重装步卒也开始接敌,然后就像是切瓜砍菜一般的挥动着陌刀、长斧,在敌阵之中掀起了一阵紧接一阵支离破碎的血雨腥风。
  此时此刻从上空俯瞰而下,就可以见到黑汗联军的前军阵营,在随着接敌而不断弥漫的血色浸润当中,相继崩解离析而变成了一波又一波竞相溃亡的浪潮;而后方尚且还能保持完好的黑汗各族骑兵,也忙不迭的从临河反向的侧边迂回过来,想要截杀和拦阻住势如破竹的甲骑和重装步卒。
  然而,抢先一步在侧翼迂回的归义军、于阗军和各族助战人马,也相继迎战上这些敌骑的势头;而气势如虹、声嘶力竭的当面攻杀对方节节后退开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浑身已经被浸染如血人一般的李存孝,突然就在战场当中再度冒了出来,而策马走上了一个战场凸起的小丘之上,将一具被马槊所戳穿的身体,给奋力高举在了空中起来。
  下一刻,望着这具依稀可见华丽衣袍和光鲜甲衣的尸体,那些后阵犹自涌上前来拼死乱战之中,苦苦维持最后阵线的黑汗联军,也像是一下子受了刺激一般的接二连三的发出了,惨烈如狼嚎或是夜枭一般的怪叫声来;还有人在战斗中捶胸顿足的哭声叫喊着一个名字……
  然后,就见从那些在外围追逐缠斗当中的部族骑兵开始,纷纷转身就逃而将大队部落步卒给抛弃在了原地。
第一千二百章
宠行天藻烂云章(下)
  当周淮安的行驾从辽西营州境内(今河北秦皇岛市),在各族使者和代表面前,完成祭告大海和立碑题记的仪式,留下一万太平将士和两万五千名由天平、河阳、东都各军,择捡精壮健锐改编和再武装而来的安东行营军;就此踏上回程的时候却是改走了另一条路线。
  作为护卫和随从的剩下万余人马,再加上自河北三镇跟随而来的形形色色人等;从沿海地势狭长的营州向西进入丘陵遍布的蓟州(今河北蓟县)。这里也是燕山山脉与华北平原的过渡地带,因此最多见就是田野苍茫之下,绵连于群山沟谷之间的牧场和厩围,以及成群惊逐、驰走的牛马畜群。
  而沿着地势渐渐抬高的道路向西北前行,就来到了燕山山脉深处的檀州(北京市密云县)境内,而这里作为幽州的重要屏障,也是分隔燕北塞外的边墙和戍垒连绵的所在;因此,虽然此时还没有后世明代长城蜿蜒山岭之间的壮美奇景,但却也是时不时的烽燧、哨台林立可见,而延伸到最北端的山口就是通往塞外草原的要冲——古北口。
  然后,沿着这些烽燧、哨台所警护下,条条纵横的山间沟壑河谷一路向西前行;穿过了檀州西南地界相对狭小的归顺州(河北怀柔县),就抵达同样分布在狭长河谷间的带州州治所在的孤竹城(今河北昌平县);而在穿过孤竹城西北向四十里外的古蓟门关居庸关,就正式进入了大名鼎鼎的太行第八陉,也是最北端的军都陉内;而这里的风光也随便越发狭险奇骏的山势和沟谷深堑,变得有些不合时宜的阴森和苍凉起来,经常走着走着头上就是岩壁突出的一片接一片森绿茵茵。而空闻似乎无所在不在的鸟语兽鸣,却被遮蔽了大多数天空的蔚蓝,也几乎看不见飞鸟盘旋的行迹,而让人心情也变得有些压抑和警惕起来。
  而随着在居庸关以北十数里外山口豁然开朗处再度遭遇的界碑,就抵达了群山怀抱之中的另一处屏藩重镇——妫州(今河北省怀来县)境内。而在这里正好是河北道的燕山和河东的代北之间数段边墙交汇之处;因此,在这里设立了清夷军、广边军、白阳镇、怀戎镇等等好几个军城镇戍以为扼守。
  同时,因为当地相对敞阔一些的山势和交错纵横的河谷直通塞外的缘故;在广边军控扼边墙、戍垒外另一端燕山北麓(今河北张家口附近),便就是被契丹击败之后分裂出来的西奚部,如今在卢龙镇的变相庇护和支援之下,得以生息繁衍的聚居地所在了。
  相对于松漠都督府境内半渔猎半游牧并且已经实现部分定居化的契丹八部;曾经活跃在饶乐都督府境内号称同种的奚族,则是在山地与草原之间半游猎半放牧为生。因此相对弓马犀利而骑兵占据了很大比例的契丹八部,奚族则是多以相对坚忍善战的山地部卒和车阵著称。
  因此直到二十多年前契丹人才找到机会,击败这个相爱相杀多年的宿敌,将其大半部通过扶持傀儡的方式纳为附庸。唯有少部分不愿意臣服和受制于仇敌的奚部西迁到了妫州(后世张家口外),在卢龙镇的支援和庇护之下重新站稳脚跟,繁衍生息至今约有十余万部众,但是依旧不如留在北山祖地的东奚强势。
  因此,当周淮安的队伍抵达当地之后,就有来自西奚六部帐十九附族的贵族、酋领、头人数百人,在当代垂老奕奕的奚王去诸带领下前来觐见和谢罪,并献上健马、狐裘等诸多贡礼。毕竟,他们在卢龙军北伐当中的关键时刻,背叛了昔日的恩主这是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和罪责。
  周淮安在接受了贡礼和谢罪的同时,作为相应不被追究之前附逆乃至兴兵问罪的代价和条件,西奚部必须就此凑出一万自备弓马的控弦之士和同样数目的丁壮,加入到安东行营的序列当中去听效。当然,周淮安也口头上支持其后续攻打饶乐都督府境内的东奚残部,和夺回北山祖地的诉求。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些需要依赖卢龙镇的支持才能在塞外立足的西奚部众,将会是太平军日后在北塞推行的河道水系筑垒推进和分割、封锁草原牧区的锁链计划当中,最先开始作为试点和示范区的所在。因此,眼下不妨给尝一点甜头吊住,再慢慢炮制。
  略过这段小插曲之后,沿着贯穿军都陉的妫水河谷继续前行,过了妫州的怀安县之后,就抵达了新州(河北涿鹿县附近)所辖天成军和清塞军之间岔路口;也算是正是离开了河北道的范围,进入了隶属于河东道的代北境内。而在这里原本缓缓向上走的地势,就像是突然被抬高了一大截,而出现了许多陡坡和曲折蜿蜒的盘山道。
  而周边的光景也从遍野葱葱郁郁、山花烂漫间的奇秀险峻,变成了普遍低矮而稀疏起来的植被间大块山石突兀、崖壁裂纹斑驳的嶙峋之态;而原本还算是春夏之交而相对湿暖的河谷气候,也慢慢变成可时不时冷风阵阵、阴云低压山头的大片铅色天幕,又交替着偶然间透云而出的阳光普照。
  而周淮安的一行甚至还在一处无名的山脊上,遭遇了一场颇为短促而夹杂着冰粒子的骤雨。也由此感受到名为高山气候一日数变天的喜怒无常之态。大概用一天时间穿过南北长而东西向狭窄的新州,就抵达代北腹地的云州云中城(今山西大同)所在的地界。
  这也是蒙古高原有史上所记载的第一座城市,源自战国时赵国云中郡的郡治所在地,最初筑城的历史甚至可以上溯到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时代。也是后来秦始皇北逐匈奴的长城军团,前进基地和出发地之一;更有后来汉武帝反攻草原肢解匈奴的数路大军自此出发;可以说云中城作为代北群山与塞外草原的枢纽所在,就此参与和见证了历朝历代无数次草原上的风云变幻和兴衰成败,也留下了不知道多少次历史记录当中的功过是非。但是周淮安专程留下来一天,好好参观了附近还算相对后世更加完好的云冈石窟;尤其是以北魏诸帝形象为摹本,而犹自色彩艳丽的最早“昙曜五窟”,留下了不少随行的彩画,也算是了结某种后世的遗憾和宿怨。然后又登上了北岳恒山最负盛名用木桩支立在峭壁上的悬空寺;题留了一首后世金·元好问的《登恒山》;只可惜当地并没有什么尼姑庵,倒是有好几处道观。
  而在这里汇合了葛从周率领的代北别遣军,并且巡视和慰问了当地驻防的将士之后,又带着一群被迫加入进来作为战利品和变相人质的退浑、沙陀、达旦等当地残余部族首领;一路南下至朔州的马邑城(今山西朔县)。期间,在途径作为沙陀三姓之一朱邪氏发源的黄花堆(河谷)时还去专程看了一眼;只是当地早已被烧成一片白地而荒芜有年呢。
  因此,当周淮安继续南下越过代州的门户,也是位于高耸连云的句注山和夏屋山之间的天下雄关之一,号称雁过落泪的雁门关和雁门大城(今山西代县)时,却又在当地多停留了两天时间。而就近转到西南向的天下佛门胜地,号称是文殊菩萨道场的五台山去转了一圈。
  而在这一次巡视兼变相游览的过程中,周淮安对于本地驻守将领赵警帆对于诸多佛门寺院的后续改造工作,尤其是清查出大批与出家人清修明显不符的,大梁金银钱帛和田产邸店的工作成果,予以了充分的肯定和嘉奖。同时也在重新启程的队伍当中,又多了一批脑门铮亮而愁眉苦脸的大和尚和、老和尚们。
  当然了明面上的说法是以督府名义(强制)邀请他们,前往同样佛法昌盛的两京论经辨法和交流佛学,才不至于故步自封落后时代云云;当然了,如果他们在两京佛门同道相互交流的无遮大会当中,没法辨经过哪些新进之辈的话,那道也就不用急着回来了,直接在京师寺院里好好“深造”和“交流”下去好了。
  然后,周淮安越发壮大的随行队伍,继续南下越过忻州的定襄城和石岭、赤塘、百井诸关之后,就抵达了地势豁然开阔起来的晋中大平原北部,也是昔日大唐三都之一的龙兴之地——北都太原府境内了。
  在这里随着道路变成宽阔而平敞,大队人马行进的速度也一下子加快了起来;因此,仅仅用了半天时间就穿过了阳曲县城而抵达了位于晋水之畔的太原城;在这里已经得到消息的河东善后副大使兼临时北都军管委员的孟楷等人,也早早的沿着晋水上游前出十数里外,而在晋祠率众相迎。
  这时候,也有一队信使几乎是接踵而至的飞驰入了太原外郭的南门所在。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宠行天藻烂云章(续)
  就当周淮安例行停留在晋祠进行一番斋礼和祭告,兼做游览一番这处还没有被后世那位高粱河车神,从上古沿袭下来周武王诸弟之一的唐(封地)叔(辈分)虞,也是李唐公认开宗之祖和义理所在的祠庙,直接改建成祭祀他妈圣母宫的古迹原貌。
  只见比照宗庙而仅次太庙规格的横向五进七间、纵向三跨四重的布局下,绿脊迭次、殿宇绵连的祠庙之间,许多苍柏如盖、古木森森;入内就是一片横贯期间的偌大池泊荷花遮天蔽日,在风动叶动、花苞点头的红绿点点中,自有一种让人心静自然凉的惬意和舒适。
  而沿着池泊边的坊道穿过数重门楹、牌楼之后,唐太宗李世民亲手所书的《晋祠铭》,就矗立在正中池泊尽头的塔式碑亭(又称贞观宝翰亭)之中。碑上题记唐立国后的文治武功并歌颂唐初的治国方略;并阴刻有长孙无忌等七功臣的姓名。号称开创了行书上碑之先河,仅次于王羲之《兰亭序》的行书杰作。
  过了碑亭和左右侧的鼓吹乐亭之后,又一个“鱼沼飞梁”式(方形水池上建十字形桥梁)的大池,将东、西分布的唐叔虞祠和昊天(上帝)神祠连接开来。只是因为战火的缘故池里,无论是外面的长池还是内在方池游鱼之类早就被捕捞一空了,而只剩下碧绿森森的池水而已。
  而在这些主体建筑之外,一众历代显宦、亲贵所修建的读书台、流杯亭、涌雪亭、仁智轩环绕其间。晋祠北面的悬瓮山上还有难老、善利二泉亭,则是晋祠诸池泊的水流来源。甚至在晋祠侧后还有一座突兀的佛塔,那是北齐后主高纬天统五年(569),改晋祠为大崇皇寺的遗留物。
  因此,如今的晋祠内外其实是兼有释道儒三教元素的一处地方祠庙;只是周淮安游览到了唐叔虞祠内之后,却又忍不住心中一动屏退左右;然后留下同行诸女当中的小挂件,以单独礼拜为由关起门来好好酝酿了一番情绪;等到重新出来之后,就见正在值守的随行虞候长米宝,用充满欣然和雀跃的腔调通报道:“恭喜主上,贺喜主上了。”
  “有何可喜之?”
  尤有余韵的周淮安不由问道:“乃是玉门关送回来的加急告捷。西征的光复军已于十二日前大败岭西黑汗军五万,阵斩王子萨图克;再战轻克碎叶城故地,俘获黑汗可敦(王后)以下贵姓数千口,部众数万;所获山积。”
  米宝毫不犹豫到:“其后,又于北面的热海(伊塞克湖)之畔筑京观,办慰灵镇魂大法会;顺势受降九姓乌护(乌古斯)、葛逻禄,大小约二十三部人马。自此,葱岭以东,再无腥膻;安西四镇,重归华夏怀抱了啊。”
  “据闻。更有当地汉家遗民、昔日亲藩,闻之为之涕泪鼓舞,遣子弟争相往投军助战者数以万计;如今,第一批献俘告庙并回程商旅的队伍,已经启程并过了玉门所在了。”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周淮安不由微笑颔首:眼看的刚刚在安西成型的黑汗国,就因为归义军为首联军西征而导致治下各族四分五裂,连起家的根本之地都丢了个干净而眼看就此胎死腹中,这的确是一件大好事啊。毕竟,在另一个时空线上为了打败宿敌萨曼王朝,而皈依了绿教并且成为东传急先锋,导致西域换种变色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黑汗政权。
  要知道昔年西域万里佛国早已不复,如今葱岭内外是多种宗教横错的大杂烩;信奉长生天的萨满教、被赶出伊朗高原的祆教、东传流亡的摩尼教,顺着丝路而来的景教,充斥在昔日的列国故地当中。但是面对绿教几乎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最后还要靠于阗为首的发起护法之战才数度反推了回去。
  而这一战的成果,也不仅仅在于太平军的大兵团投放能力抵达安西之前,提前树立起一道以葱岭(帕米尔高原)为屏障的缓冲地带;更在于对于太平军所力主推行的光复性开边和鼓励民间积极参与域外征拓的政策,无疑是个开门红式极大的利好消息。
  虽然以太平军现如今的家底,并不是承受不起这些拓外战争连续受挫和失利的代价;但是如果一开局就不利的局面,也很容易挫伤和打击到发动民间人力物力,参与到其中的热情与积极性;那就要事倍功半的付出更多的代价和周折,才能继续推行的下去了。
  要知道作为太平督府内部执政体系上下,也不是没有人对于新朝伊始就显得格外积极进取域外的态势,表示过不同程度上穷兵黩武式的忧虑,乃至是以两汉三国为前车之鉴的好战必亡之类非议。但是都碍于自己过于崇高且一直总体正缺的威望,才没有变成真正的反对声音和浪潮。
  尽管如此,周淮安想要未雨绸缪的做些什么还是得采取相对迂回的手段,比如扶持和鼓励民间财富和人力资源,以守护宗教信仰的形式进行先行征拓和开发,然后顺理成章为其配备和编列相应护卫力量的形式,来一步步掩人耳目或是掩耳盗铃式实现相应的策划和部署。
  然而现在固然是有了一个成果的开局了,接下来可以;但是周淮安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却是惹得在旁已经收拾停当,犹自脸蛋红扑扑的菖蒲儿不由察言观色的关心问道:“郎君,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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