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9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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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周淮安顿了顿道。
  “还要防备对方有事败不成的后手,所以我们这里一开拔。”
  “留守的人就要开始就地扩军,至少从驻队和辎重队里,把缺少的军额给补足了”“才有可能应对接踵而来各种是非的凭据。”
  “尽量掌握住潮循两州的地盘、户口,还有相应的田土产出和财赋征收。”
  “这才是我们以不变应万变的底气。”
  当然了,有些话还是不能直接挑明来说的,比如由此造成这只义军就地割据的既成事实之类的诛心之论。
  循州所在的粤东平原和潮州所在的潮汕平原,虽然相比珠江三角洲为代表的岭东精华地区,在开发程度和人口聚居规模上都无法相提并论,而且地形也比较破碎而水系众多;但好歹也是岭南为数不多的几片,人类宜居和农垦沿海平原之一了。
  而且还有许多错落密布的山地和丘陵为屏障,在不用担心来自海上威胁的情况下,也就只有来自龙川江上游和梅州方面的陆地通道,可以通行较大大规模的人马;而在期间山林叠嶂,其实有很多适合建寨设垒进行封闭的地方。
  虽然这里比起广州所在的珠江三角洲大平原,还要缺乏发展的长远潜力和上限,但是作为怒风营所代表的义军势力,在来年的一段时间内修整、生聚和壮大的基本盘,却是完全绰绰有余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在必要的时候,和广府方面的大将军府进行博弈,获得相应补偿条件或是代价的重要筹码和依据。
  籍着这次发兵循州而找回王蟠的由头,周淮安也把军中绝大多数表现出来的潜在不安定因素,或又是不怎么可以信赖的人,都给一并带出来并集中在几个队伍里了;所以在有必要的时候,也可言进行壮士断腕或是壁虎断尾式的切割,来达到纯净内部的效果。当然了,直接的肉体消灭反对者的那一套无疑最愚蠢的办法;也会分裂和动摇自己好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军队内部,以及自己所新树立起来的权威。
  夺权失败而令人人自危的丁会他们,就是一个最好的佐证;而如今怒风营所属的力量和人心,再也经不起一场新的大清洗和稍微激烈的动荡了。所以在没有明显的罪证和事迹等理由的情况下,把他们集中起来再分离出去冷处理,而逐渐从体系当中边缘化,就是最好的。
  比如以重要的任务和职责为由,外派出去或是常驻在某一个地方,而在事实上给从军队内部的主流和影响力上隔绝开来。从这一点上说,见识过诸多职场斗争和办公室政治的现代人,无疑是有更多的发言权和心得体会。
  在如今的龙江镇防兵五营人马当中,前营和后营的大部分战兵,之前都被自己给带出来公干了;所以内乱的伤害主要集中在留下的三营人马和数量更多的驻队当中;左右营还好,因为有人自发抵抗和对峙的缘故,至少还保留下来一些架构可言,所以周淮安直接让老关和成大咬,暂时接手了相应重整和再编的事宜;但是王蟠直属下实力最强、编制最大的中营,则是成为了这次变乱当中,被清洗和屠戮的重灾区;除了少数醒悟得快得以突围跑掉,或是逃往其他营中去求助的人意外;许多士卒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堵在营房里活活烧死、熏死,或又是砍倒和射杀在饭堂和营舍里的。
  然后,他们的尸体直接被就近填进沟渠里,而把一大段的水渠都给堵塞了起来。所以最后周淮安安排人掩埋的时候,许多老义军是是流着眼流咬牙切齿着咒骂着完成的;所以经过了周淮安有心安排这一幕现身说法的教育之后,一些犹有异议或是心存侥幸的人,也顿然是消停和安分了许多。
  至少在有一个共同的仇敌(外部威胁)和目标的情况下,维系一时的内部团结和凝聚力还是完全不成问题的。交代完这些之后,周淮安就见那个前官军军校钟翼走了过来,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才低声询问道:“如今的局面这对管头未尝不是……天大的机会。为什么。”
  “其实……大可交给我去经手就好了。”
  “你说的我当然知道。”
  周淮安毫不犹豫的打断他道。
  “但是为人最重要的是不能忘本……更不能随便忘恩负义。”
  “尤其是想要承当天降大任的时候,就更不能纠结与这些私心和小节。”
  看到对方脸上期期艾艾的犹豫表情,周淮安叹了口气道。
  “或者换个说法,你愿意追随的是个于大节无亏,恩怨分明的领头人。”
  “还是个喜欢利用一时,而不择手段想要得到一切的毫无底线之人。”
  “将头与我无亏,而始终只有恩德在先;就算是如今遭了难,我也不会决然背弃之的。”
  “更不会去谋夺他半生心血所经营的事物。”
  说到这里,周淮安警告式的看了他一眼。
  “所以只要有他在一天,就始终是怒风营之主……你就不要多想什么其他的了么”“却是小人愚钝想的歪了。”
  钟翼有些惶然亦是忙不迭的认错道,心中却是已经转念过数闪。
  “竟然说出这些的悖逆之言,还请管头责罚。”
  “那就罚你负责整理营务吧。”。
  周淮安当即决定到。
  “并且负责监督沿途筹给善后事宜。”
  “遵命。”
  钟翼是脸上露出更加诚惶诚恐之色,心中却是无形间松了一口气;至少对方肯继续用自己,哪怕是惩罚性质的也意味着亲近和看中的态度。
  而看着钟翼离开的背影,周淮安却是再次叹了一口气;他刚才说得这些话,至少大部分是真心实意的发自肺腑之言;如今的怒风营已经是他在这个纷乱时代里,谋求一个立足之地重要的跳板和基础,但是怒风营之主这个名头,却未必是他所须要的东西;他只要有能够实质掌握的东西就好了。
  而语言话术的最高境界就是九真一假,把自己的私货和动机藏在高大上的理由当中去误导别人;尤其是在还有意外听众的时候。想到这里,周淮安用眼角对着某个方向意味深长的扫过。
  而在马车视线完全看不到的另一端,因为是纯粹不放心钟翼这满肚子坏水的前官军,又整出什么鬼主意和幺蛾子,而自发跟过来监视着的吴星辰,以及被他拉过来权作以防万一的苏无名;却是面面向觎的某种复杂表情,然后变成某种深深的惭愧和内疚,显然自己还是太过小肚鸡肠和无端猜疑了。
  而在循州城里,已经变得有些晚形容枯槁的将头王蟠,也在努力的张开浮肿的眼袋,而极力分辨着眼前模糊的人影;谁能想到,这么一个豪迈飒爽的汉子,会在别有用心的宴席上被一杯下了药的酒给放倒,而在接下来一连串的事情当中,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第一百四十八章
渐变三
  王蟠无比恼恨自己的轻慢和大意,竟然是被这些日子顺风顺水的经历,给迷糊了心智和警醒了;又太过自信对于营中局面的掌握,太过轻信了对方的行事底线和决心;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还害了那些跟随自己过来的亲兵们;作为一个从河南、淮北一路转战过来的老卒,他并不是没有亲身经历和眼见过,那些发起与地方而形形色色来历的早期义军之中,相互兼并、侵扎与内讧的事情,他甚至作为老营的亲兵,在火并当中亲手砍杀过那些名义上同属阵营的义军,并镇压和收拾过对方的残余部属;就算是作为义军的总头领,王仙芝和黄巢的麾下,同样也是经历了多次的分裂和背叛,以及相应的火拼和内乱事件,这才逐渐的壮胆和统一号令起来的;而怒风营的前身,更是兼并了好几只地方义军的残部和溃众,杀掉了一些不服气的头目和老卒,才得以发展起来的。
  现在来到这岭外才过了几天安生的好日子,好容易有了起色的局面和立足之地,却又把这些本该时时铭记的警惕和戒备,给轻易的抛之脑后了。是以,代价也是格外的令人惨痛。
  他还依稀记得大多数手无寸铁的他们,如何桌案和条几与那些埋伏在四壁的甲兵搏斗,又是如何纷纷的倒在射入的箭雨之下;乃至用身体和最后一丝气力堵住门窗冲进来的伏兵,而为他争取和拖延跳楼而走的片刻缓冲。
  然后他最后的意识就是停留在了,在即将脱出的陋巷里,被人从背后精准的相继射穿肩胛骨和大腿的剧痛,而在一瘸一拐到努力爬走的过程当中,就此彻底昏死过去的那一刻。
  然后他就像是彻底堕入了某个冰火燎烧的地狱里一般的,发冷的时候让人直透骨头里去冻住,热起来又让人恨不得把皮肉都剥掉;在这期间,他又偶然梦见了许许多多死去的人,有的是被他亲手杀死的,忧的是死在他的眼前,甚至是怀抱里的;他们就这么一遍遍的徘徊在某处不知名的血红色原野之上,大呼小叫的嘶吼着不明意味的话语,就好似在召唤着王蟠也要就如道他们之中去了一般。
  而有时候,他又会梦见过去的一些任何事情,那是一件被他刻意遗忘和封藏在心理的过往;包括那些已经死去的家人和邻里的点点滴滴,那是他还没有变成紫脸儿的日子里,虽然艰难而辛苦天天要挨饿受冻,但是却又让人格外的怀念和回味。
  然后,无论他想要盘恒和留恋多久,最后总是会在骤然出现的大队官军那里截然而止,任凭他怎么挣扎,怎么拼命的扑上前去,也没法阻止和改变父亲和兄长被砍掉脑袋,被戳死在躲藏的鸡笼里或是挑翻在墙头的弟弟妹妹,被按倒在地上的母亲和嫂嫂……
  有时候又变成了大庾岭血战中的尸山血海,那些身体已经残缺不全却依旧嘶吼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同袍们,以及跪在地上对着老头领苦苦哀求着给老营留下一点种子,然后义无反顾的迎向漫山遍野的官军,而为他们这些人脱走争取时间的那些身影。
  接着,又变成了广府北山之战的情景,那些和他一起脱出来却又倒在了城下战场的老卒们,手里紧紧拽着被血染透了的怒字旗,用尽全身的气力恳求着他,把大伙儿的份儿都好好活下去,把怒风军的旗头给再竖起来。
  那时候,和自己并肩站在一起的丁会也是饱含着热泪,对天发誓要把这怒风的旗号重新在义军之中发扬光大起来;然而却又是在什么时候,和自己共同进退的老丁、丁兄弟,变得对自己事事都要保留三分,把许多心思和意见都藏在客气而疏远的外表之下。
  甚至在不声不响当中,以反对那些苛刻的军纪和章程为由头,私底下拉拢了一班老人而开始与自个儿暗中较劲起来;难道是对自己在他不在营里的时候,开始看重和听信那个和尚兄弟而有所不满和愤怨么。
  因此,他在痛定思痛之后干脆籍着要求协力的缘故,把和尚兄弟先支使出去一阵子,打算就此好好与他相处和说道说道,调和这两个新旧左膀右臂之间隐然对立的关系;结果,事情就竟然变成了这样。
  对方义军不满足营中内部的额争权夺利了,竟然勾结了外人来谋夺自己苦心经营的怒风营,还籍着广府来使和新任循州守官的由头,在酒席上给自己设局坑害了。
  说实话,他真心很想要就这么沉寂下去,而不想醒过来面对这些残酷的现状;但是一想到自己苦心经营和恢复起来的怒风营,所遭遇到的结局和后果,又像是浸润毒液一般的灼痛着他的心灵。
  在逃避现实的心情和徘徊不去的责任感之间煎熬着,王蟠还是慢悠悠的再次醒了过来;只是那种挥之不去的腐臭和血腥味,都已经消失不见而取代之以某种熟悉的药味;而身上的伤口已经被重新清理、上药和包扎过了,只是全身还是没法动弹而无处不在疼痛一般的。
  “头儿,您总算是醒了啊。”
  一个饱含着激动的声线吆喝道。
  “快快,快拿羹汤来。”
  依旧有些昏沉的王蟠,努力的分辨了一阵子才认出叫喊的人,赫然是自己马队的旅帅刘六茅,不由松了一口气,有些艰涩而嘶哑的开口道。
  “六儿,湿泥阿,营里,营里怎得了。”
  听到这句话,刘六茅的脸色就变得尤为悲愤和慨然起来。
  “营里都被丁贼那厮给祸害的好惨啊。”
  “老周、瘤子他们,都被丁贼招来的帮凶给杀了……呀”“什么。”
  听到这里,虽然早有所心理准备的王蟠,还是禁不住怒发冲顶,霎那间就一口气接不上而晕死过去了。
  “将头。”
  “将头。”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待到王蟠重新清醒过来之后,却是迫不及待的询声道“和尚,和尚他可还好么。”
  让他比较安心的是,刘六茅却是庆幸和振奋的道。
  “却是多亏了管头得信,急忙赶了回来,”“打跑了那些贼子还收拢了大伙,这才挽回了许多事情和人的性命呢。”
  “如今又紧锣密鼓的赶过来,总算是把将头您给救下了。”
  “那和尚呢,我要赶紧见他了。”
  王蟠提起的心眼也慢慢放了下去,而长长吁了一口气道。
  “管头正在城中亲自带队搜捕那贼子的帮凶呢。”
  刘六茅缓声解释道“相信他很高兴将头醒来的。”
  “是啊。”
  王蟠的声音却是迟疑了下,变成微不可见的叹息。
  仅仅在片刻之后,闻讯赶了过来的周淮安就站在了他的面前,毫不掩饰溢于言表的喜色道。
  “将头能醒来真是太好了……许多事情还要指望您呢”“那些坑害将头的贼子和他们的帮凶,大都已经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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