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传(校对)第3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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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可有傲气,却不能无傲骨,他真给鲁迅先生丢脸。”楼适夷愤愤地说。
“知堂先生或许是一时糊涂,或许是身不由已,我们还是应以人为善……”
老舍话没说完,便被锡金打断了,”算了,死也不能当汉奸啊!”
老舍不再言语了,恰巧这时工友进来,说是外面有人找舒先生。
原来外面来找老舍的就是方才在教育部的那个科长和一个科员。但此时已判若二人了,那笑,那站,那一举一动的表情,虽都谦卑得有点过了头,可毕竟受看多了。
科长从拎着的皮包里摸出一张支票,奉送到老舍面前:“您是大人不记小人过,这钱,您先收下,似后每月鄙人一定派员把钱送来,决不再劳您大驾。”
老舍是个得饶人处且饶人的主儿,他收下支票,照例客气几句,猛然想起周作人的事,便问道:“您二位是在衙门里办事的人,消息一定比我们快,比我们准,我问问您二位,可知道周作人,知堂先生可是做了日本人的什么教育官吗?”
“是的,不但如此,还在电台上发表了讲演呢。”那科长说。
老舍相信了,同时觉得心碎。那曾经多么美好的一个形像--并不多谈政治,考究的文字、学者的风范,虽不像鲁迅那样成为文坛泰斗,思想的巨匠,却悠哉悠哉过着一种恬静、散淡的生活。毁了,这学者的形象永远去了,便再不能回来了,他走回里屋的时候,大家都看出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从北平跑出来的人,不仅带来了周作人当了汉奸这样的消息,而且还诉说了:拣煤核儿的小孩子被倭寇的车轮辗死,八旬老太叫日本兵用刺刀挑了,市面上再见不着白米白面,就连棒子面小米都成了精粮食,市民们吃的是杂合面就盐水,北平有城墙,东西南北都有城门楼子,城门一开,四乡八镇的菜呀果呀就可以滚滚而来,现而今,日本人成天把城门关得死死的,才不管老百姓有没有罗卜白菜吃呢,这些日本兵就喜欢“花姑娘”,于是便专有一路坏种替日本兵拐带妇女,多少良家女子惨遭厄运,往日北平城里那种宁静、不着谁惹谁,和和气气的日子再就没有了。
老舍惦记着北平,惦念着老娘,前几年回家,他勒紧裤带在西直门里观音庵为母亲买下一处房子,为让母亲能乐乐喝喝,富富泰泰地安度晚年。那次把母亲接进新居,安顿好,他对娘说:“往后日子里缺啥买啥,您别总舍不得,我每月把钱汇来,您别再揽活干了。”对于老儿子的这份孝心,老太太心里甭提多乐了。不过她老人家可过不惯--逛逛万牲园,游游颐和园,听大鼓书看京戏的悠闲日子。得空,她还是愿意帮人干干活,她知道,日子艰难时候,不少人帮过咱孤儿寡母的,现在也应该报答人家才是。
可如今的太平日子是没有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日本人也会把刀子架在白发苍苍的母亲头上,也说不准日本法西斯会连人带房一把火都给烧了,这些法西斯野兽不是奉行“三光”政策吗?
老舍越想越揪心,也越想越恨,更坚定了打倒日本侵略者的战斗决心。
一篇《给周作人的一封公开信》。
“我们最后一次忠告先生,希望能幡然悔悟,……否则惟有一致声讨,公认先生为民族之大罪人,文化界之叛徒,一念之差,忠邪千载……!”
老舍毫不犹豫地在茅盾、郁达夫等人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盛成打台儿庄前线回来,给老舍捎来郁达夫的信:文学家艺术家要给前方将士写点画点。
“没错。你来给大伙讲。会由我召集,话由你讲。“老舍扯住了盛成。
“文协”为“劳军慰问团”从前线归来举行了报告会。但分能腾出空儿的会员一个没拉,全来了。因为,“慰问团”既不是留洋归来,更不是自仙境而降。是从前线归来,地地道道的抗战前线,流血的前线。单这一点,就牵着万万千千人的人呐!
“下面请从前线归来的盛成先生演讲”。老舍宣布会议的下一项内容。
此次,盛成和郁达夫率领的“劳军慰问团”到达鲁南运河北岸的一个村镇--台儿庄时,新的战斗又打响了。
文人们平生第一次看见了士兵们的大刀,状如喷泉的热血,听见了撕杀时粗俗然而有力的吼叫,也听见了伤兵们的哭号。
而蹲在潮湿阴暗战壕里的抗日将士们除了打仗、冲锋、牺牲、受伤主处,便只有望着天空发呆。郁达夫在战壕里走了一遭,偶而见到士兵抱着本书看的,便借过来翻翻,不是《小五义》就是《济公传》,并没有一本宣传抗日的文艺书籍。他叹了口气,转身问一个陪同的副官,回答到也干脆,喜欢看的没有,不喜欢看的那些宣传材料倒是有一些,可士兵们不感兴趣。最后,那个副官热情地对郁达夫说:“你们都是些大文人,给我们这些小兵们也写点东西吧。”
晚上,郁达夫和盛成碰头时,两人都感慨万分。发誓今后要为这些在前线流血的士兵们写点东西。
什么东西是士兵们喜欢看的呢?
郁达夫认为是快板、相声,盛成以为是鼓同、故事。总之,有必要搞那些通俗些的文艺形式,给士兵们以精神食粮。
盛成说:“我们不能指望士兵们弄懂巴尔扎克,喜欢福楼拜,但应该看到士兵们有一种精神上的需求,当他们挺身为国而战,为民族牺牲的时候,他们有权力得到他们想得到的东西,而我们有义务为他们做些工作。”
两人谈了很久,决定让盛成先返回武汉,去呼吁文艺家们行动起来,郁达夫对盛成说:“这方面你回去后可先请教老舍先生,他在发展通俗文艺方面已经做了不少工作。”
徐州会战全线展开,郁达夫带领慰劳团继续一个战区一个战区,一条战线一条战线地慰问士兵们,而盛成则带着大家的意见和自己深切的感受,急匆匆地赶回了武汉。
盛成激动地把在前线的所见所闻向在座诸君陈述了一遍,他讲到安滕县城守军一二二师血战三昼夜,全师殉难。讲到先锋敢死队的士兵们手持大刀,突袭台儿庄,无不可歌可泣,悲壮已极。
“我讲这些,是证明中国抗战的前途是绝对乐观的,但……”盛成把话引到了后方的文艺难以适应前方将士的需要,那些闭着眼睛写战争的文章,根本不受欢迎。可即使这样,在前方报纸、书籍也少得可怜。盛成沉痛地说:“……在前线,有些识字的人,偶尔得到一张过期的报纸,便是广告也会细心地念上一遍。没有任何美术作品,有些士兵就对着一本破旧的'美人'月份牌害相思病,说说看,文学家们,艺术家们,美术家们,我们在后方都做了些什么工作呢?我们能对得起那些在前线浴血牺牲的将士们吗?”
盛成的话是块石头,把人们都砸得沉重起来,是啊,我们在后方天天喊抗日,可我们为那些前线将士做了些什么呢?
在座的周恩来先生曾和盛成是“五·四”,运动时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当时他们一个是天津学生界的代表,一个是长辛店京汉铁路工人代表,全国的代表汇集北京开会时,他们第一次见了面,后来又同去法国勤工俭学,虽不在一个城市,却常往一块堆凑,彻夜不眠,促膝谈心,探讨救国救民的道理。就在不久前,盛成还亲手把自己的侄子和内弟交给周恩来,参加了八路军。
周恩来注视着盛成,他知道此刻盛成心里正压抑着一桩巨大的悲痛、盛夫人在敌战区,急愤成疾,最近去世了。
日汉先生站起来了,在座的诸君都听过他那激荡人心的《义奏军进行曲》。
“我们在座的许多人都有亲人留在沦陷区,这些亲人中也有不少人惨遭敌寇毒手,可为了不当亡国奴,他们强忍着巨大的悲痛,拼命工作,发着狠地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这同样是一种牺牲精神,是一种虽不流血却也是一种伟大的牺牲,这就是我们的抗战!”
轮到周恩来先生讲话了,他手中拿着一个本子,上面记着发言人的各项具体意见。
老舍忘不了,这位共产党的领袖人物在千户街冯公馆,由冯玉祥先生第一次介绍给老舍时,周恩来很熟悉地提起了老舍儿篇小说的名予,令老舍非常惊讶。周恩来说,这些书都是他不久前看的。他们谈论起《二马》,周先生说他自己就是留法学生,对留学生的生活记忆犹新。谈起《老张的哲学》,周恩来说,自己虽然是南方人,却是在天津卫读书,他喜欢北方的风俗人情。
他希望日后还能多看到老舍先生的力作。
老舍简直不敢相信,一个百事缠身的共产党领导人竞能这么了解一个文学家,他觉得眼前这位庄重而不古板,机警而不油猾,幽默而不尖刻的共产党人更象一个气度不几的诗人,一个皙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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