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传(校对)第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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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有时,他会突然地站起来,把桌上的一件小饰物塞进曹禺的行李,有时,他会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天空,久久不发一言。直到汽车来了。老舍把行李搬到车旁,装上车。便拉住了曹禺:“我不再送你了,多保重吧。”曹禺看到老舍脸上抽了一下,见他眼角已经浸着一窝成水了。曹禺不敢再看了,怕自己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车走了。
老舍一直冲着远去的车摇手,摇手,摇手。
石垣绫子离开雅斗园后,一直和老舍保持着来往。而有一段时间了,夫妇俩决定星期日去看老舍。谁想到老舍住进了医院。
医院里,他们看见一张憔悴、苍老的面孔,他斜倚在床上,因为瘦削而突出来的眼睛怪怕人地看着进来的他们。
“你们真好,来看我。”
他们连忙扶好老合,到底是女人的心肠软,绫子背过身去拭着眼角的泪珠。
“怎么会弄成这样?”绫子关切地问。
老舍苦苦地一笑。他说什么呢?难道对他们说,他常常又想起那首《风筝》的诗;难道对他们说,他在梦中梦见了北平;去说他对中国未来的担心,对中国现在的忧虑。日本人投降了,蒋介石又翻出拿手好戏--中国人杀中国人。但分是叫人伤心的事,一古脑的全涌了出来。人便抗不住了。
“大夫说,是营养失调造成的。可我的脚老是生疼生疼的。怕是还要做手术。保不齐还要割下点什么。在重庆的时候,盲肠便被大夫割去了。这么宰割下去,等我进棺材的功夫,身上便所剩无几了。”他艰难地说着,但又永远忘不了那苦涩的玩笑。
这以后,绫子夫妇隔三差五地到医院探视,还要拣几件亲手做的日本点心带到老舍的床头。眼瞧着,手术后的老舍一天好似一天,老舍告诉他们,有个叫司徒慧敏的朋友经常来,他又可以很快地知道国内的消息了。因为在纽约长期住下来了,朋友们的信也纷纷而来。
“我的病快好了。感谢上帝,我终于没有尸陈它乡。知道吗,也许中国会有一次顶大顶大的变化。”
“你的太太和孩子怎么样了?”绫子关切地问。
“白天的时候,他们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到晚上,他们就在我身旁边,陪着我。你们听过阿Q的故事吗?“接下去,他便讲起了“阿Q”。他喜欢这个形象,记不清有多少次,他热心地为大家朗颂“阿Q”。
“有的时候,人要有些阿Q的精神,做一个梦便知足了。”老舍讲完,便为自己做了番解释,最后才缓缓地说道:“何尝不想呕。抗战的时候,我离家出走,三女才几个月。这次远涉重洋,第四个孩子不到一岁。前番好说,抛家出走是不愿做亡国奴,而此番,便没有那样的美名了。不管怎么说,妻一人总是独肩着家庭的重任,而将我解放出来,原以为,这样可以做一些大的事业。顶大是在'文协'给人跑了龙套,再就是苦写喽。”老舍出院了,他又像往常一样,经常邀请朋友们来舍下:“一齐尝尝中国菜。”
吃过以后,没人怀疑老舍是个优秀的厨子。
他又像在英国一样,买了一幅中国地图,挂在墙上,每当司徒给他带来好消息的时候,他就柠立在地图前,按着司徒说的,把一面面自己做的小红旗插上去。
一九四九年七月,解放了的北平披着节日的盛装,为了定在十月一日的开国大典,男女老少早早地就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而就在腰鼓和鞭炮声中,解放区的文艺大军和敌占区的文艺大军在北京会师了。
第一届“文代会”在北京中南海的怀仁堂隆重开幕。毛主席、朱总司令、周总理兴高彩烈地走进会场,放眼看去,挤得满满登登的会场,可谓阵容强大,比起在武汉、在重庆,队伍大大地发展了。
周恩来逡巡着会场中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他知道阳翰笙此时此刻在想什么,知道周扬心里翻腾什么,冯乃超、冯雪峰、柯仲平、田汉、曹禺……,不管是敌占区的,还是解放区的,他都熟识。几天前,在审看代表名单时,他已经知道舒舍予还在美国。一定要请他回来。他永远忘不了这个朋友火热的心肠。
隆重的开幕式结束了,周恩来快步走到人群当中,一双双热情的大手抓住了周公。他们中间有许多人是含着泪水的。
“再也不用了。不用再东躲西藏地开个会,再怕什么特务来捣乱抓人了。”这是端木蕼良。周恩来点点头。他和他们同样地激动,这些人为了党的文艺事业,为了民族的文艺事业献出了无私的一切。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对大家说:“现在就缺我们的老朋友老舍先生一个人了。”稍停,他接着说。
“他一定会回来的!”
一辆黑色的轿车轻捷地停在北京饭店的门口,车门一开,周恩来走下汽车,走进了饭店。他乘电梯上楼,最后在一间房子的门口停下,轻轻地敲了敲房门。
“不会错吧?”他问秘书。
“就是这。”
“也许已经睡了,这么晚了。”周恩来看看腕上的手表,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半了。
门开了。曹禺看见了立在门口的周恩来,不知有多么兴奋。他连忙把周恩来让进屋子。
“这么晚,我来打搅你,实在抱歉。”
“我还没睡。总也睡不着。想找个朋友扯一扯,又怕影响人家休息。我又想起老舍。”曹禺沉思着。
周恩来在屋里踱了几步,沉吟道,“我就是为这事来的,你请他快回来。
我已经给他写了信,大家都写,总有他能收到的。”他望着窗外的星空,突然微笑着对曹禺说,“这是他的故乡。古老的宫殿、城垣、街道,他就是在这里成长起来的。对这,你也十分熟吧?”
“熟。”
夜深了,有几丝凉风透过纱窗,扑进屋来。绫子刚走进家门,便接到老舍的电话。
“我请你们吃自己烧的中国菜。”
听着话筒里老舍的声音,是那样高兴。绫子连忙回答:“好极了,好极了!”
绞子夫妇准点到了老舍在126街区的公寓,没进门,已经听见了阵阵剁菜的声音。
“快进来,快进来。”老舍把客人们让进屋子。屋子不大。收拾得很整齐,墙上还挂着郭沫若手写的象形文字的条幅。老舍告诉他们,这是在郭沫若受到迫害,不能发表作品的时候,他便埋头研究这些艰涩的古文字,以至后来,成了这方面首屈一指的专家。今天,老舍的兴致高的不能再高了。连走路也恨不得蹦着跳着。一会儿,满满一桌子菜便摆了上来。
“这是叉烧、这是酱鸭,你们挨个地。”
两杯酒一下肚,一层淡淡的红晕便涂上了老舍的面颊。“告诉你们,共产党的军队过了长江,打下了南京、上海。他们正在改造城市,消灭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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