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新诗(校对)第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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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是在危崖之上,举步便落入毒恶的蛟潭?
还是路已成了海角,孤独的指着腥海荒流?
也许是距离得还很远,夜静的波涛分外惊心?
即使是想象试探着勇气,自卫的本能阻住了足音;象多脚的绿虫在秋阴下,一声落叶使它缩敛成一团。
经验教给我莫要慌张,立定了细听水声的所在。
以足轻试,象谨慎的盲人,果然,地上有些泥湿。
河,也许是海,必是在我面前,与来时的道路形成丁字。
急流不断,在暗里奔驰,似从史前流来的恐怖;只有我的两眼渴望光明,万有似都在混沌中摸索惯。
看不见的水声,想象的母亲:桃花流水与黑洋的野浪,在暗中是一样的变化万端,水与夜的交谈操着鬼语!
我欲狂叫那创造之神,一个巨闪照裂了天地。
冷风阵阵从野浪上吹来,腥苦的雾花挂湿了眉发。
我想轻身去暂避风寒;刚想到,暗中显了异象:一星铜绿的火光从远处闪来,似梦前的眼花明隐不定。
头上无限的黑云,面前万顷的夜色,飘着这一点鬼绿的流光,还有,还有点笛声断续!
从黑暗里向黑暗里探身,好奇心有时胜过惊惧,它忽上忽下的升沉,
若是船,必是轻而不稳:象港口夜间迎客的小舟,在大船的浪旁一升一落。
渐渐的,风弱时也还有笛声,细直尖酸似雏鹰的哀叫。
最后,我看见伴着绿光前进,是一些破碎的水影。
看清了!灯下的风中惊疑的摆着一片惨碧,是一面小小的白旗,
被灯光照得微绿。
一个长齿的头骨,那灯!
一双深孔吐出青火。
白骨的桅杆扯着白旗,倚桅而坐一架骷髅吹着细笛。
一俯一昂,船嘴瘦长,啄着黑浪,在我眼前浮过!
心挂在眼上,眼随着灯,宇宙间只有那点绿光闪动;生命只剩了一点惊疑,呆立,我忘了呼吸。
船侧,追逐着那点微光,是几小条不很明的蛇浪。
落在船后的笛音已经不多;那光,远一点,远一点,似一缕豆须伸入夜间;再远,还远,飘入永久的黑暗,忽隐忽现;一个流萤
不自主的随风而逝。
似看着最亲近的埋入墓中,我痴立茫然,只想悲叹。
似斜风里的银背杨叶,我全身颤抖,惊惶在回想中凝结了血管。
顾不得危险与湿寒,不自主的我瘫在岸上;也许正对着巨口的鳄鱼,滴着馋涎向我轻掉铁尾。
但是,我把这一点肉身交给了任何样的命运,水声渐远,流入死样的渺茫。
关于这点诗的说明:我能作诗吗?我不知道。老想试试,可是。今年春天,忽然想到“鬼曲”;谁知是怎么想起来的呢。它是个梦中的梦。在梦里,我见着很多鬼头鬼脑的人与事。我要描写他们,并且判断他们。假如有点思想的话,就在这“判断”里。我不能叫这些鬼头鬼脑的人与事就那么“人”似的,“事”似的;我判定,并且惩罚。有点象《神曲》中的“地狱”。但只有“地狱”而无“天堂”等。主意拿定,我就动了笔。到四月间写成了梦中之梦的头一个梦,就是这里的这几行,也就是个小引子。写成,便放在一边,打算把后面全写好再发表。可是从四月到现在,没有拿笔的机会,而诗又是慢工儿活,即使将来能继续作,何年何月作成,简直不敢说。先发表这点吧。自然,这是个小引子,什么意思也没有。要发表它的原因是:以后如能继续往下写,在文字上就照着这几行的样儿:没韵,行与节的长短都没一定,字面儿浅而要句句落实,不甚求修辞的帮助,由全体看来能象首诗——叙述的。谁知道诗应否这样作呢!?即使这是一条路子,我能作到好处与否呢!?因此,发表出这点来;一面是个将来继续作的督促,一面是希望朋友们先指教指教。
载一九三四年九月《现代》第五卷第五期
国葬
敌人退了,远处炮声还响,
晨雾卷住战壕上的枪烟,战马和军人静卧在血地上。
我们认识自家的健儿,他脸上有愿死的笑容与必胜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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