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桥第6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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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父亲入狱,不知多少人捧高踩低赶来落井下石,多次的救命之恩,昌帝却连一句辩清白的话也不听,直接将此案交给了与当年与我一般年岁的陈申,他那时才多大啊?”
  赵谦眼角的那颗泪终于落了下来,“他一个后辈,不过有了点战功,哪里会审什么案,不过整日里严刑逼供,全看昌帝的脸色行事。我父亲征战一生,也落了一身的暗疾,根本熬不住那样的酷刑,那是活生生的屈打成招啊!”
  “左将军府上上下下两百口人命,成了他上位镇国公的垫脚石,他没罪,我的父亲母亲兄长何罪之有?”
  陈鸾手指头微微颤动,不知是被冷的还是被赵谦癫狂的模样吓的,直到这时候,她才彻底明白了一些事。
  左将军或许真的无辜,他的死和陈申有关系,但若说他是罪魁祸首却是不该的,因为当年那个局面,昌帝的态度已经明摆在那了。
  他容不下如日中天威望渐深的左将军。
  功高盖主啊,特别是左将军为人耿直,常与昌帝有不同的见解,也学不会迂回解释,往往与昌帝争个脸红脖子粗,这搁在哪个帝王身上都是心存隔阂的。
  陈申的错,就是不问青红皂白,没有反复审查,或者明明知道真相却坚定不移的顺了昌帝的心意,甚至夸大其词,捏造莫须有的事来抹黑左将军。
  不知为什么,陈鸾身子慢慢放松下来,旋即又想起那些无辜被牵连的人,她的眸光暗了下去。
  陈鸾能想明白的事情,纪焕自然能想得更透彻深远,只是他一句话没说,等他们从天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里头赵谦又恢复了那副见谁都温文尔雅的模样,大理寺卿一撩衣袍在他对面坐下,又吩咐人倒了两碗酒,将其中一碗推向了赵谦,低叹一声,道:“喝吧,我记得你也是爱酒之人。”
  赵谦倒也不推辞,他端着酒碗一饮而尽,笑道:“你这般做法,也算是徇私枉法了。”
  大理寺卿摇头:“这天牢之中,处处都是皇上的人,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去?”
  现在是这样,十几年前也是这样。
  皇上有意给赵谦一个机会,所以他敢和赵谦小聊会,昌帝有心要治左将军死罪,所以陈申严刑拷打。
  赵谦朝着四周瞥了一眼,眼底划过讥嘲之意:“也对。”
  “赵谦,说句实话,你怪陈申当年没能主持公道,替左将军府申冤,可你有没有想过,功高盖主,不知收敛,屡屡惹得先帝龙颜大怒,将左将军府带向灭亡的,恰恰是你父亲。”
  “平心而论,就是换个人,哪怕换十个人来查,人家又凭什么冒着被圣上记挂的后果替你父亲申冤?你怕祸连家人,我也怕。”
  说到这里,赵谦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大理寺卿轻飘飘地留下最后一句话:“趋利避害,人的本性,当年那事,陈申并没有错,也只有对你父亲用私刑这事稍过了点。”
  “灭人满门,你已经比当年的陈申还要叫人不齿了。”
  身后的木桌应声而碎,大理寺卿停下了脚步,道:“你还是把锦绣郡主和你那些影卫的下落都供出来吧,圣上或可饶你一条性命。”
  翻案是不可能翻案的了。
  赵谦这时候自投罗网,也是个痴傻的。
第64章
两章合一章
  从大理寺天牢出来的时候,
天已暗下,繁星闪烁,这颗才亮起来,
那颗又黯淡下去,一来二去,
整个天幕都是一片荧光斑驳,
像是有种特殊的魔力,轻易就勾得人目光迷离,
久久回不了神。
  陈鸾从进去到出来情绪都算不得好,
神情蔫蔫眉头一刻也没松下来过。身侧男人鼻梁高挺,侧脸温淡,光是这样瞧着,便觉出一种压迫与寒凉来,陈鸾眸子微垂,小手攥了他一角衣袖,仰着头细声细气地问他:“皇上准备如何处置赵谦?”
  总归现在处置不了,
锦绣郡主和赵谦手下暗卫都不见踪影,
继续隐匿,
这终归是一种潜在的隐患,纪焕不可能放任不管。
  赵谦自投罗网,
可能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替左将军府翻案,也有可能是叫他们放松警惕好筹谋下一次的行动。
  国公府人都死光了,这唯一剩下的一个……
  纪焕将小姑娘如细葱的玉指根根掰开握在手里,冷硬的眉宇凝了细碎的冰棱子一样,
说出的话却是揉杂了春水的温和,随着风轻飘飘地落进了陈鸾的耳朵里。
  “活着不好好做人,死了应能做个明白鬼了。”
  陈鸾一愣,落在他宽大掌心里的手指微微瑟缩了一下,却叫他握得更紧了些,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问:“皇上不准备重查当年的案子吗?”
  就在这话脱口而出之后,陈鸾便后悔了,声音也跟着小了下去。
  当年那事摆明了是一件冤假错案,里头涉及众多,一个不好先帝的名声受损,纪焕也要被扣上一顶不孝的帽子。
  再退一万步说,就是重查了当年的事,还了左将军府一个迟来的公道,那也是于事无补,两百多条人命回不来了,更何况便是恢复了昔日清誉,灭人满门的污点也是实打实的落下了。
  纪焕停下步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开口:“皇后如此明事理,以德报怨?”
  分明是极严肃的神色脸庞,说的却是极轻/佻的话,陈鸾勾唇笑了笑,撩了一下耳边的一小撮碎发,温声道:“哪儿就有皇上说的那样夸张?只不过觉着这赵谦也是个可怜人。”
  时至今日,陈鸾才深刻地体会到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是个什么意思了。
  她对国公府的感情极为复杂,往往是恨与怨大过于挂念的,但饶是这样,这些天来她也是一觉都没有睡好,睁眼闭眼都是老太太他们死时的惨状,将心比心,赵谦这么多年过的是什么日子猜都能猜到,他不可怜吗?
  曾经的天之骄子沦落至此,自然是可怜的。
  但是非不分,一意孤行,自然也是可恨的。
  夜色如凉水淌过,陈鸾这时候觉出些冷意来,她不再说话,身子往男人那侧挪了挪,纪焕目光瞥过她微红的鼻头,转而问起其他来,“瞧你用过午膳后便心不在焉的,在想些什么呢?”
  提起这个,陈鸾嫣红的唇便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她抬眸偷瞥他一眼,夜色如织,但借着前头太监手里打着的灯,她仍能清楚的看清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男人天生的好皮囊,与陈鸾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都不一样,他只消换一身衣裳,便有另一番气质风韵,这样风光霁月般的男人,即使只是寒门学子,也必定惹得许多女子春心萌动。
  更遑论他如今的身份,自是引人趋之若鹜的。
  将来进宫的美人数都数不尽,她一眼望过去,不定得有多少张千娇百媚的新面孔,她们会为了帝王恩宠,为了皇后尊荣,将来为了太子之位,一步一步紧逼。
  纪焕见她欲言又止的,不由得挑了挑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带有疑问语气的嗯字来,陈鸾看着他略慵懒的神情,默默地将卡在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垂下眸子从善如流地改口:“养心殿伙食太好,臣妾今日照镜子时,觉着是胖了好些。”
  美人多愁,纪焕上下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陪我回养心殿用晚膳?劳累了这么久,腹中有些空。”
  陈鸾于是彻底不说话了。
  这人绝对是成心的。
  用完晚膳,宫女们将膳食一样样撤下,胡元走进来,眼皮耷拉,嘴角却恰到好处地上扬着,瞧不出他神情是悲是喜,这是他一贯的表情。
  “皇上,才得到的消息,兰老夫人带着几位少爷小姐进京了,住在了以前的宅子里,瞧这样子怕是老太傅也要回来。”
  他的声音并不小,自然也落到了陈鸾的耳朵里,她讶异地抬眸,轻咦一声,重复地念了一遍,“兰老夫人?”
  胡元弓着腰解释:“正如娘娘所想,是娘娘的外祖家。”
  陈鸾默了半晌,侧首去瞧一侧气定神闲的男人,眉尖微蹙,问:“皇上早知此事?”
  纪焕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纤细玲珑的手指,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声音温淡:“老太傅辞官归隐,再次举族回京,定然是要递上折子上报一声的。”
  “皇上允了吗?”陈鸾瞳孔黑白分明,眸底澄澈,一丝杂质也没有。
  这样的傻问题,她竟也能一本正经地问出口来。
  不允兰老太太能这样大摇大摆地回来?
  纪焕别过眼,生硬地回:“没有。”
  陈鸾陡然笑开了,杏眸弯成了一轮月亮潭,任由身子一歪,跌到兀自冷着脸的男人怀里,那双有力的臂膀将她虚虚地揽着,两人挨得那样近,就是心跳也要声声融在一起似的。
  “都将人外孙女拐到宫里来了,朕若不允,岂不得罪了宫里最得圣宠的皇后娘娘?”
  自她封后以来,外边的流言流语不少,陈鸾也听底下的宫女们愤愤地暗骂过,却头一次听男人这般揶揄轻/佻的话。她微愣,眼底的笑意一点点积淀,如煮沸的春水,蒙了一层雾气又转瞬消失无痕了,只有如铃的笑音是真实存在的。
  “皇后再得宠,必然也是比不得皇上英明决断的。”说罢,她又忍不住抿了唇。
  小姑娘平素多见稳重,难得有这般犯傻的时候,纪焕伸手拂了拂她微红的脸蛋,也跟着勾了勾唇,问:“这般开心?”
  陈鸾点头。
  她确实开心。
  从她有记忆开始到现在,外祖家连着母亲这块便一直是空白的,她只能从别人的口中零零碎碎知道一些陈年往事,还不尽准确,可饶是这样,她对外祖家仍是有一种天生的好感与亲近。
  读着就是十分温暖的字眼啊。
  外祖苏祁曾担任太傅一职,是昌帝最尊重的老师,当年苏媛去世,老两口受不住这样的丧女之痛,老太太更是哭得晕过去好几回,险些没能挺过来,最后还是苏祁去面见昌帝,而后走了一趟国公府,第二日便举族离开了京都。
  至于谈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只是那一天之后,陈鸾就被接到了老太太屋里养着,吃穿用度样样精细,而康姨娘苦等十几年也没能扶正,直到陈鸾定了亲,老太太才堪堪松了口。
  这些,陈鸾不止听人提起过一次,且每年生辰,老太太那总会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那些东西大多别致金贵,是花了心思准备的,她却一眼能瞧出不是老太太的手笔。
  这么些年,礼物一次也没少,外祖家的关爱,她实打实的感受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也写过几封信给外祖家,只是奇怪的是,那些信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连半个水花也没冒便杳无踪影了。
  夜色漫进殿里,带着森冷冷的寒气,纪焕将呼吸均匀闭着眼睡过去的小姑娘抱到床榻上,细细地掖好了被角,明明外头还堆着好些奏疏要批阅,他的脚却像生了钉子一样,半步也不愿意挪动了。
  这些日子他嘴上不说,实则心里时时都绷着一根弦,明里暗里护着她的人不算少,他却总觉得不放心,直到赵谦被抓回天牢关着,他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才终于松了些。
  橘色的灯映出昏黄的暖光,一圈圈照在小姑娘的脸上和身上,每一寸都渲着柔和的光,纪焕伸手将覆在她脸上那两撮黑发拂开,低叹一声,才要收手起身,便被另一只纤白细手握住了。
  那手腕细得实在可怜,纪焕不敢使力,怕一碰就折,他沉沉低笑,意味深长:“怎么?舍不得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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