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草(校对)第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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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再过半小时就要回来了。”
“怎么样?”如馨望着如兰,“完全和好了吧?”
如兰的脸红了,有点害羞地垂下了眼睛,但却抿着嘴角甜蜜的微笑着,好像昨天吵架是件很愉快的事似的。如馨看着她,感到她虽然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却反而比以前美丽了。那种少妇成熟的美,和脸上常有的甜蜜的微笑,使她浑身都焕发着光辉。如馨心里微微地泛起了一股嫉妒的情绪,她知道她妹妹是在幸福地生活着,就连他们的吵架,好像都是甜蜜的。
“你到厨房忙你的吧,我帮你看孩子!”如馨说,目送着如兰轻快地走进厨房。
饭做好了,家良还没有回来。如兰把饭菜放在桌子上,用纱罩子罩着,然后在椅子里坐下来。小兰立即乖巧地走到母亲身边,倚在母亲膝前,剥了一块糖,笑眯眯地送到母亲嘴里去,一面拍着手说:
“妈妈吃!”
如兰吃了糖,挽着小兰,对如馨说:
“不是我说,大姐,你真该有个家了!”
“又来了!”如馨说,瞌着瓜子。
“真的,女人天生是应该有丈夫和孩子的……”
“哦,那么怎么昨天又闹着要离婚呢?”如馨抢白地说。
“我说你的事,你又来说我。”如兰的脸又红了,接着放低声音,微笑地说,“大姐,夫妻间总免不了要吵架的,其实,吵架之后,比吵架前还甜蜜呢!……哦,大姐,你不会懂的!”
“这么说起来,你们吵架的目的是为了享受吵架后的甜蜜了!”如馨打趣地说。
“哎!不说了!”如兰说,摸着小兰软软的头发,又抬起头来看着如馨,诚恳地说,“大姐,如果有合适的对象,还是结婚吧,女人和男人不同,一个女人总不能长久地在社会上混的。怎么样?最近有没有什么中意的朋友?”
中意的朋友?如馨的眼前又浮起那张年轻而漂亮的脸庞来,她没说话,眼睛深思地望着小虎的衣服。小虎正用他软软绵绵的小手去摸她的脸。
“怎么,我猜一定有是不是?”如兰问。
“中意的,不见得是合适的。合适的又不见得是中意的。其实,烧锅煮饭带孩子,又有什么好,我倒乐得无牵无挂!”如馨说,可是,她自己感到声音中颇有点酸葡萄的味道。
“如果有中意的就好,管他合不合适呢?现在的社会又不讲究什么年龄啦,身份啦,门当户对啦!那一套早就过时了,依我说,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紧还是要两人相爱,彼此有了爱情,别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哟,你哪里跑来这么些大道理?”如馨笑着说。
正在说着,家良回来了,还没有进门,就大嚷大叫地喊着说:
“喂!如兰,如兰!你快来看我买了什么回来了,你最爱吃的咸板鸭,还有一瓶乌梅酒!为了庆祝我们的讲和,让我们俩亲亲热热地喝一杯,下次我如果再惹你生气,我就是王八蛋!”
一面嚷着,一面进了房门,看到如馨坐在那儿,才猛然停住嘴,有点不好意思地和如馨打招呼。孩子们又一拥而前地围住了父亲,要爸爸“香一香”,家良俯下身来在每个孩子脸上亲了亲,由于多亲了小兰一下,小虎立即要求公平待遇,于是皆大欢喜,如馨笑着站起身来说:
“你们要亲亲热热地喝一杯,我看我还是走吧!”
“哦!不要走!我才不放你走呢!”如兰拉着她,一面对家良瞪瞪眼睛,家良有点狼狈地用手抓抓头,也赶过来挽留如馨,如馨才一笑而罢。
深夜,如馨回到了自己家里。推开了篱笆门,花园的栀子花香就扑鼻地传了过来,如馨深深地闻了一下,不知道为了什么,她竟有点讨厌这浓郁的香气。她看了看那没有声音,也没有灯光的房子,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什么都是冷冷的,”她想,“连栀子花的香气,也是冷冷的。”
4
栀子花快谢了,春天也快过去了。
如馨懒洋洋地倚着窗子,对着那棵栀子花发呆。星期天的下午,显得特别冗长,平常,忙碌的工作可以打发掉许许多多的时间,可是,星期天,不用上班,那时间似乎就太长了。
一对黄色的小蝴蝶,上下翻飞地从窗前经过,一前一后,彼此追逐着。如馨用眼光追随着那对小蝴蝶,它们在栀子花上盘旋了好一会儿,然后,其中的一只一振翅膀,蹿得很高,从篱笆上面翻过去了,另外的一只立即也振振翅膀,追了上去。如馨收回了目光,觉得肩上堆满了无形的重量,这房间是太空也太大了。
离开了窗子,如馨在书桌前面坐了下来,书桌上正摊着一本词选。如馨随意地,不经心地翻着看,其中有一阕词,被自己用红笔密密地圈着圈子,那里面有两句她最心爱的话:
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
“无拘无碍,”她喃喃地自语着,“只是太无拘无碍了!”她想起了如兰,一个丈夫和两个孩子,如兰生活一定是“有拘有碍”的,但她仿佛“有拘有碍”得很幸福。
花园里的篱笆门突然被人轻轻地摇动着,如馨从椅子里跳了起来,高声地答着“来啦!”一面跑去开门,她猜想一定又是那个洗衣服的老阿婆,不过,就是老阿婆也好,总算有“人”来了。她走到篱笆门那儿,拉开了门,立即,她呆住了。门外,叶志嵩正有点儿局促地站在那里,微微地含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齿。
“啊,啊,是……叶先生,请进!”如馨有点口吃地说,心中像有小鹿在上下冲撞着,不知所以地脸红了。
叶志嵩走了进来,如馨招待他坐下,就忙乱地去倒茶,满心都被一份突如其来的,像是意外,而又像是期待已久的某种愉快所涨满了。她微笑地把茶递给叶志嵩。后者欠身接了过去,非常客气地说了声“谢谢”。如馨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觉得应该说点什么话才好,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微笑地注视着叶志嵩,他那年轻的脸庞,是多么的英俊而温和啊!
“方科长星期天都没出去?”叶志嵩问。
如馨摇了摇头,敏感地觉得他这句话中别有一种含蓄的怜惜。她垂下了眼帘,心里微微地有一点儿凄凉之感,但又觉得很甜蜜,很温馨。她偷偷的从睫毛下去看他,他正用眼光环视着室内,两手合拢着放在膝上,那样子似乎有点儿窘迫。当然啦!如馨很能体会他这种心情,以一个下属的身份,去拜访(或者是追求)一个女上司,何况自己的年龄还小五岁,这味儿本来就不好受。如馨又想起了如兰的话:
“大姐,你应该有一个家了!”
一个家,如馨现在才了解,自己是多么地需要和渴望着一个家!一个丈夫,许多孩子,如兰是对的,只有这样,才算是一个女人!十年来,她曾有过好多次成立“家”的机会,但她都轻易地放过了。而现在,她能再把这机会放过吗?是的,年龄和地位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彼此相爱,像如兰所说的,其他的一切都是无所谓的了。
“我……我早就想来看方科长了,只是……只是怕打搅了您!”叶志嵩声音结结巴巴的。
“啊,我平常都没有什么事,你有工夫,还希望你能够常常来玩呢!”如馨说,甜蜜而温存地微笑着。她似乎已经感到一只小手,在把剥好了的糖往她嘴里送,一面用那嫩嫩的、甜甜的声调说:“妈妈吃!”
“我……我今天来看方科长,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道方科长会不会……拒绝?”
叶志嵩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如馨感到浑身一震!请求!拒绝!请求什么呢?看电影?跳舞?还是吃饭?如馨的脸发着烧,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从此,她再也不必背着“老处女”的头衔了!她有点惊慌地抬起了眼睛,嗫嚅地、热烈地、渴望地,低声说:
“什么……请求呢?我……一定不……不会拒绝的!”
“我……”叶志嵩用一种胆怯的眼光望着如馨,声音显得有些不自然。“我听说,我们科里需要一位打字小姐,我有一个朋友,她一分钟能打四十五个字,我希望方科长能够帮帮忙,给她一个机会,我相信她一定能够胜任的。我……早就想和方科长说了,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如馨觉得她的血液和冰一样冷了,她猛然地抬起头来,脸色变得苍白了。
“她……她是你的什么人?”如馨有点无力地问。
“不瞒您说,”叶志嵩那年轻而漂亮的脸微微地涨红了,眼睛里焕发着光辉。“她……她是我的未婚妻!”
多么美的一个梦,只是碎了。
送走了叶志嵩,如馨乏力而疲倦地关上了篱笆门。她又闻到了那股栀子花的香气,却带着点腐败的味道,她对那棵栀子花看过去,惊异着花儿凋零得如此迅速,那些花瓣,昨天还是娇嫩的白色,今天却都枯黄了。
远处的天边,斜阳无力地挂着。
风筝
八月的碧潭,人群像蚂蚁般蜂聚在四处:吊桥上、潭水中、小船上、茶棚里,到处都是人。而新的人群仍像潮水似的涌了来。
我坐在水边上,把头发塞进了游泳帽里,午后的太阳使我头发昏,碧绿的潭水在对我诱惑地波动着。维洁在我身边不住地跳脚,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一面叽里咕噜地抱怨个不停:
“该死的大哥,约好了又不守时,一点信用都没有,看我以后还帮你忙不?”
我望着维洁,她的嘴噘得高高的,束在脑后的马尾巴在摆来摆去。听着她的抱怨真使我又好气又好笑,怪不得今天下午她像阵旋风似的卷进我家里,不由分说地就死拖活拉地要我到碧潭来游泳,原来又是她那位大哥在捣鬼!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我也乐得好好地玩玩,整个一个暑假,这还是第一次出来游泳呢!
“喂,你去等你的大哥吧,我可要去游泳了!”我说,站起来就向潭水里跑去。“喂,别忙嘛,他已经来了,我看到了!喂喂,小鹧鸪,你别跑呀!”
该死,她居然在这大庭广众中叫起我的诨名来了。这原是我小时候,喜欢咕咕唧唧学舌,爸爸就戏呼我作“小鹧鸪”,结果喊成习惯了,全家都叫我小鹧鸪,我的本名绣怡反而没人叫了。直到我长大了,大家才改口。不过至今爸爸还是常常叫我几声小鹧鸪,不知怎么给维洁听到了,就也“小鹧鸪,小鹧鸪”地乱叫。我对她瞪了一眼,摆摆手说:
“他来了就让他来吧,与我何干?”说完就溜进了水里。清凉的潭水,使我浑身一爽,把头也钻进了水里,我开始向较深的地方游去。然后又换成了仰泳,躺在水面上,阳光刺着我的眼睛,但却温暖而舒适,我阖上眼睛,充分地享受着这美好的太阳,美好的潭水,和这美好的世界。
“啪”的一声,一样东西打在我身旁,溅了我一脸的水,我翻身一看,是一块柚子皮,抬头向岸上看去,维洁正在对我胡乱地招手,一面把新的柚子皮扔了过来。我游过去,潜泳到岸边,然后猛然从水里钻了出来,维洁仍然在水面搜寻着我的踪迹,手里举着一块柚子皮不知往哪儿扔好,嘴里乱七八糟地在咒骂:
“这个死丫头,鬼丫头,下地狱丫头!”
我爬上岸,维洁吓了一跳,我禁不住大笑了起来,维洁愣了一下,也跟着大笑了。在维洁旁边,我看到两个青年,一个是维洁的大哥维德,另一个我却不认识,笑停了,维德才走过来,对我彬彬有礼地点了个头,像小学生见老师似的,我又想笑,总算忍住了。他指了指身边的人,对我说:
“这是我的同学任卓文,刚刚在桥上碰到的。”又对任卓文说,“这是我妹妹的同学,江绣怡小姐!”
我望着任卓文,他是个高个子、宽肩膀的青年,眼睛亮亮的,带着一种思索什么似的神情,像个哲学家。猛一注视之间,这张脸我有点“似曾相识”,仿佛在哪儿见过,不禁盯住他多看了几眼,等到发现他也一瞬不瞬地注视我时,我才慌忙调开眼光,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见鬼!”而且我这水淋淋、穿着游泳衣的样子见生人总有点不自在,我用毛巾裹紧了身子。问:
“你们也来游泳吗?”
“唔。”维德吞吞吐吐地,“我想,请江小姐和舍妹到茶棚里喝两杯汽水!”
“江小姐和合妹”,多文诌诌的措词,像是背台词似的,同时,他那涨红了的脸实在使我提不起兴趣,我奇怪那么洒脱的维洁却有这么一个拘束的哥哥,我摇了摇头说:
“我不渴,我宁愿游泳去!”转过头,我对任卓文说,“你游不游?”
“不!”他摇了一下头,笑笑。“我不会游。”
不会游,真差劲!尤其有那么一副好骨架子。我挑挑眉毛,想还回到潭水里去,维洁一把拉住了我:
“别跑,小鹧鸪,我提议大家划船!”
我瞪了维洁一眼,心想还好,“小鹧鸪”这名字并不算十分不雅,否则给她这样喊来喊去的算什么名堂?任卓文正望着水边一堆戏水的孩子发呆,听到维洁的话突然转过头来,对我紧紧地盯了一眼。然后望着维洁,有点尴尬地笑笑说:
“划船我也不行!”
“只要船不翻就行了嘛!”维洁不耐地说,“这样吧,我们租两条小船,大哥和绣怡一条,我和这位先生一条,如果你真不会划就让我划,包管不会让你喝水!”
“我看,我看,”维德扭扭捏捏地说,“我看我们租条大船吧!”
维洁对她哥哥凶狠狠地瞪了一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没有用,窝囊透了!”就赌气似的说,“好吧,大船就大船!”
我望着任卓文,忍不住地说:
“你为什么不学划船游泳?游泳去,我们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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