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明(校对)第1743部分在线阅读
“可事实便是如此!”施琅眼中迸出泪水,双眼血红道,“张名振在炮击,根本未曾接敌,而运送的陈胜所部,也不过五千人,就算战事不利,能死多少人……全军覆没吗?!”
“放肆!”
陈名夏大声喝道,然后转向吴争,行礼道,“王爷,施琅一时气急,口不择言,绝非有意煽动……还望王爷不罪!”
吴争确实是怒了,不过见陈名夏出头为施琅说项,也就就坡下驴了,吴争挥了下手,“施琅有功于国朝,孤不会因他一时失言而责罚!”
“王爷英明。”陈名夏慢慢退回。
吴争转向施琅,“施琅,不管是张名振、王一林,还是你,三支水师皆是孤麾下的劲旅,士兵亦是孤的子民……孤自然是一视同仁的,岂会分个亲疏远近?孤就当你是口不择言了,若再犯,孤绝不饶你!”
施琅稍微缓了下脸色,但依旧血红着眼睛,“功是功,过是过……身为军人,不遵军令便是死罪……请王爷秉公处置!”
吴争这下是真火了,沉声喝道:“按你这么说……若你处在王一林位置,见战场有战机突然出现,也不会临机应变了?”
施琅大声道:“臣只遵军令……就算那时敌人在焚烧臣的家,臣亦不会多看一眼!”
吴争怒道:“你……你可知道,此时正是彻底清肃东藩岛北部郑军良机……你是要逼孤临阵换将吗……换下王一林,你让孤派谁去接替王一林的位置?!”
“若王爷信臣,臣愿往!”施琅大声道。
吴争一下愣住了,气得说不出话来。
“啪”一本折子被吴争随手掷出,正中施琅的胸口。
“你这头犟驴!”吴争骂道。
可施琅梗着脖子,瞪着吴争,一声不吭。
好半晌,吴争长吁一口气,“施琅,你就不怕王一林麾下水师将士……不听从号令吗?”
施琅毫不犹豫地答道,“谁敢不从军令,皆可杀之……况且,臣对事不对人,参劾王一林,并非臣无中生有,虚假构陷……水师将士们岂能以此来违抗臣的命令?”
吴争刚想喝斥,陈名夏出列道,“王爷,臣觉得施琅所言在理,请王爷三思!”
张煌言也出列道:“臣也觉得施将军乃赤子之心……而王一林确实有罪,无须讳言,不管最后是不是严惩,有此数罪,确实应当召回王一林令其述职,以正视听!”
李颙迟疑了一下,终究也出列了,“臣以为……此时王府外民众聚集,物议纷纷……须尽快平息民愤,也只有先召回王一林,于民众一个交待!”
吴争长长地叹了口气,扫视着众人,然后冷冷道:“你们这是在逼孤啊!”
“臣等不敢!”
吴争冷笑一声,这世上口中说不敢的,往往敢做正在做!
“那就如你们所愿。”吴争道,“施琅,你做好接替王一林的准备,明日一早就出发。”
“臣遵命!”施琅躬身行礼道,“那……敢问王爷,王一林呢?”
吴争木然转头,“宋安。”
“臣在。”
“派人带王一林回来述职!”
“是。”
“孤累了,都退下吧!”
“是。”
……
“你竟也跟着他们起哄?!”
后院书房,吴争冲着李颙骂道,“你也想逼孤吗?”
李颙安静地听着吴争训斥。
待吴争骂完,李颙这才轻声道:“王爷容禀,施琅敢于如此顶撞王爷,诸位大人亦是如此逼王爷惩治王一林……难道王爷还看不出其中原因吗?”
吴争皱眉,慢慢平静下来,“你……什么意思?”
“人心!”李颙轻叹道,“这些年,王爷麾下北伐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咱们已经习惯了胜利,民众也已经习惯了胜利……可这仗,打得太惨了……咱们不习惯,民众更不习惯,况且,阵亡的将士大多数是江南子弟,王爷啊,民众需要一个渲泻愤怒的地方……!”
吴争终于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王一林,就是那个供民众渲泻情绪的口子?”
李颙黯然点点头,“其实谁都明白,王一林罪不至死……可,谁让他自己……作呢?!”
吴争惊悚起来,他突然意识到,李颙说得是对的,事实就是如此。
可吴争更惊悚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也觉得这么做是对的。
吴争有些害怕起来,害怕自己心里的这种变化。
难道经过了八、九年的时间,自己最后想做的,竟是之前自己最嫌恶的人吗?
李颙见吴争陷入深思,轻轻地退出书房,将门掩上。
在李颙出后院墙门时,听到身后隐约传来吴争的大呼声,“……去把宋安叫来!”
李颙仰头,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摇摇头,出墙门而去。
第2272章
人性和人心的区别
吴争带着宋安去了江南学院。
自然是去找他爹吴伯昌的。
这个时候,吴争太想找人倾诉了,可惜,能倾诉的人,都不在身边。
宋安不是能倾诉这些事的对象,李颙显然是站在施琅那一边的,而兄弟的张煌言,居然也与自己站在了对立面。
这让吴争非常郁闷。
吴争想打他爹聊聊,以舒解心中的憋闷。
依旧是小院、竹林,清风徐徐。
石桌、石凳,一壶清茶,悠香习习。
“你猜想的没错,他们确实是抱团了,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们抱成团了!”
吴伯昌品着绿茗,在听完吴争的讲述后,这么说道。
父亲的肯定,反倒让吴争不认可了。
“爹的意思是,他们是在反对孩儿?”吴争不相信,“陈名夏心性,孩儿确实不熟稔,可要说张玄著、李颙也跟着反孩儿……孩儿是真不信,爹或许是多虑了。”
吴伯昌微微一笑,“我没说张玄著、李颙等人要反你啊……恰恰相反,除了施琅本人之外,所有在此事上与你意见相左之人,皆忠诚于你!”
吴争听了一头雾水,“爹的意思……孩儿听不明白!”
吴伯昌慢慢放下手中茶碗,指了指吴争面前的茶碗,“这茶不错,你沈伯送来的……若觉得好,你一会走时,可带些回去……”
“爹!”吴争有些不耐,催促着。
吴伯昌叹了口气,“儿啊,为官玩儿的是人性,可为君玩的却是人心哪!”
吴争皱眉,他确实没听明白。
吴伯昌摇摇头道,“不管是陈名夏、张煌言亦或是李颙等人,哪怕是冒襄、马士英在杭州,不,就算是你岳丈还活着,就今日之事,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站在施琅一边……逼你严惩王一林!”
“为何会这样?”吴争真不明白了,“难道这些人早已与施琅暗中勾连……这不对啊,施一良只是一个降将,且与这些圣贤传人向来格格不入,怎会……?”
吴伯昌抬手,打断了吴争继续说下去。
“儿啊,人性虽不可见,但感觉得到,只要可感觉到的,就可以去防备、应对……但人心,却是最善变、最不可触摸的东西……哪怕是你自己,很多时候,都无法真正去控制你的内心,这便是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的来由!”
“爹是想说,陈名夏、张煌言、李颙等人是有意而用之……且是借施琅之口,逼我就范……还是不对,他们逼我何用……?”
确实如此,在吴争看来,陈名夏、张煌言、李颙等人与自己早已确定君臣名份,况且如今自己登基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这些人不上赶着表忠心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故意逼迫自己……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按理说,吴争登基就相当于是个开国皇帝了,与开国皇帝比腕力,那就是寿星化上吊活腻歪了,这也是吴争想不明白的原因。
吴伯昌微微一哂,“痴儿啊,你难道就不明白……陈名夏、张煌言、李颙等人根本与施琅是两路人,只不过他们借施琅之口,给你立个规矩罢了!”
吴争听了,口张得老大,惊愕了,给即将成为皇帝的自己立规矩?
这和老鼠给猫立规矩有区别吗?
吴争用力地摇摇头,想甩去这种荒唐的念头。
吴伯昌看着儿子的懵懂,长叹道:“打人间有皇始,君代天牧民,臣代君牧民……皇权与臣权相互依存,更相互制约……皇权大了,臣权就小了,反之臣权大了,皇帝就形同傀儡……八年北伐,你的威望太甚了……没有一个有志向的人,会甘心于做你身后无数影子中的一个……儿啊,你要记住,他们只是想做你的臣子,但绝不是你膝下一条听话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