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校对)第10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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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她打断,“我爸醒着吗?”
  “刚刚不想让你二婶他们抱着孩子进去闹他,就说已经睡了。醒着呢。”
  “那你叫上小伟一起去你俩卧室,我有话跟你们说,昨天来不及,现在我专程回来处理了,你们需要有知情权,我们全家人不能互相拖后腿。”
  郑玉清畏缩了,她不想听。
  她知道小伟面儿上浑不当事的那个小肿瘤并不简单,本能地向后拖延,好像即将迎来的不是扩散转移和死亡,而是二十三扫尘,二十四祭灶王爷……宛如过新年,不过是个即将到来的,无喜无悲的“日子”。
  一家人围聚在爸爸床边,见夏尽量淡化了“七周”的时间点,只是说,趁着癌栓没有长大和转移,要尽快做移植的准备。
  “咱们这个家境,这么短的时间,还找什么人啊,移植能碰上就是天上掉馅饼,他肝硬化等这么多年了,你当我和你爸心里没数啊……你在外面倒是轻巧,回来就跟要主持家里大事似的,说得跟之前没做成是我们没本事一样!”
  郑玉清说着说着便开始号啕大哭。
  陈见夏愕然,她已经无比温和,妈妈又是怎么把话扯到这个角度的,谁责怪她和小伟没本事了?
  见夏忍住了争辩的冲动。她告诉自己,这是你回家的代价,一踏入这个房门,逻辑就卷成了旋涡,没道理可讲,她既然早知道,真正面对的时候就要撑得住。
  “我们就是小老百姓,遇上了就是倒霉了,这几年你不在家,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过来的。七周找肝源,就算找到了,那钱是咱能付得起的?中间人、飞刀大夫,哪个不需要打点?钱是大风刮来的?万一失败了呢?”
  “什么手术都会失败,我只是提前告诉你们,我们得试一把,各种途径各种办法,这是关乎性命的事。全家必须齐心,爸,你也得打起精神,得相信……”
  “你知道你爸的心愿是什么吗?病的这几年,他老念叨,女儿要是能回家就好了。”郑玉清抽噎。
  “我现在回来了,以后也会常回来。”
  “那以前呢,以前怎么不回来?!”
  忍住,忍住,陈见夏。她在心里默念自己的名字,念着念着,发现竟然是念Jen比较好用。
  忍住了。
  郑玉清看女儿不吭声,继续说:“另一个放不下的就是小伟。我老觉得你弟能找个更好的,但为了你爸,没工夫再拖了,那也是个本分人家,两家都定下来了,也见过亲家了。老陈坚持着也就是想看你俩成家,他别的都不求……”
  陈见夏看着病床上阖眼不言的父亲,他不说话。
  妈妈还在说着,越来越絮叨,意图却越来越清晰:红事接白事,亲戚朋友收点钱,可能是父亲能为儿子、为这个家做的最后的事情了,钱往治病里扔,不如化成一顿喜宴一顿丧宴,扔到小伟和儿媳自己的兜里。
  “以后还有孙子孙女,到处都要花钱,为这么个病,把家底都掏空了,他活也活不痛快,小伟,和你,以后怎么办?”
  “和你”两个字是郑玉清脑筋急转弯加上的,陈见夏听得出来。
  电视上演的都是骗人的,一家人关起门来聊的话,比保险精算师还条理分明。
  她收起了被家庭氛围感染的悲戚神情,感觉自己只是坐在会议室里,面对的是另一群Betty。郑玉清哭着哭着感觉到女儿不对劲了,通身的气质都变了。
  “爸,”陈见夏平静地问,“如果移植成功,大夫说五年存活率还是不错的,你想活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郑玉清急了,站起来想拉扯陈见夏,被小伟摁住了。
  “妈,妈,别这样。”
  这是小伟全程讲的唯一一句话。
  “我之前叫你们来一起谈,其实是想求得你们的谅解。我怕你们对移植抱很大希望,但女儿没本事,很可能怎么努力也做不到,这个事情又很紧急,希望你们别怪我。但我没想到,你们原来连移植都不想做。”
  爸爸醒着,整场闹剧里他都阖着眼睛,在最后一刻,他睁开了,静静看着女儿。
  他没有说他不想活。
  陈见夏心中清明。
  她也从床边站起身,“既然如此,我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我做我该做的努力,没成,就跟你们预料的一样,省钱了;成了的话,选择权在病人自己手里。”
第七十一章
  别的女的
  都没有耐心等到第二天,见夏和李燃商量了几句,决定让她爸爸下午就住进肿瘤医院。
  两人在车后座上聊着聊着,达成了一致意见,门静脉癌栓凶险,早半天是半天。
  李燃没有跟她细说自己费了多少功夫找到已经和他爸爸结仇的叔叔,又是怎样讨到了那么多流程门路和“中间人”的联系方式。但她看得出来,前一天晚上他没少喝。
  “那个叔叔刚换过肝,能喝酒吗?”
  “自己玩不了,就带一群兄弟看别人玩,过眼瘾,以前自己喝,还知道悠着点,现在都是下面的人替喝,劝起酒来像憋着股劲儿要别人的命。妈的,心理变态。”
  陈见夏低下了头。人说大恩不言谢,她终于明白什么意思了,不是刻意不说,是讲不出口。
  “我可不是跟你诉苦啊!你别感动哭了。”李燃撇清,还夸张地往旁边挪了挪,好像怕被陈见夏眼泪浇到。
  然后他发现见夏一脸沉静,沉静得有些可怕。
  “下次要不带上我吧。”陈见夏说,“如果有下次的话,我也能喝一点的。”
  正在这时楚天阔的电话打了进来,估计是开的免提,凌翔茜跟他你一言我一语的,陈见夏索性也开了免提,让李燃一起听。
  两个人刚从凌翔茜姑姑所在的医院出来,趁热复述姑姑的话,陈见夏一句都没有打断,冷静听完了。总结起来其实就是,省城大夫对病情的判断基本是准确的,但后续的救治,也的确要找到最准确的门路,最好找曾经做过类似手术的患者,把对方的经办人和主治医师的联系方式全都要到,仅仅只是“问问”,没有人会担风险帮忙运作,即使是凌翔茜亲姑姑,也说了,不是本院患者也不是她自己的亲戚,这种事儿鞭长莫及。
  在凌翔茜脆生生地说完“什么鞭长莫及,我姑其实就是不愿意掺和,怕给自己惹事儿”之后,楚天阔在旁边清了清嗓子。
  “你到底是帮忙还是给人添堵?”楚天阔无奈。
  陈见夏哭笑不得:“已经帮了很大忙了。这个节骨眼了,我需要听最实在的话,谢谢你们。”
  凌翔茜还想找补:“我的错我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说是我同学,一说同学我姑那态度肯定不当回事,你干脆把你爸带来北京,我们带他去办入院,她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同学了……”
  陈见夏好不容易才安抚住热情过头的凌翔茜,最后是楚天阔把话接过来,说:“她不是跟你客气,也不是人来疯,北京虽然床位紧张,但这真的是个值得考虑的建议,如何做决定还是要看你自己,见夏,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见夏听到这里,鼻子忽然有点酸。
  她说,好,我随时找你们。
  陈见夏挂下电话,说:“我昨天找了他们,正好碰上他俩约会定情,你有没有觉得凌翔茜变了?”
  李燃点头,“有点像我初中刚认识她的那个样子了,长得漂亮,讲话不过脑子。后来就被我们班女生集体排挤了……要不是林杨说,其实我也没发现。反正她一下子就学乖了,假模假式的,上高中以后更加了,说话都绕弯子说,跟你们那个装×狂班长绝配。”
  “我们班长不是装×狂。”
  李燃继续说:“还好,不用上学了,她慢慢变回去了,暴露本性了,正常多了。——但你们班长还是个装×狂。”
  陈见夏实在懒得纠正他了。
  青葱岁月好像回来过,短短一瞬,然后更遥远了。她还记得与李燃一起在电话里背后偷偷八卦楚天阔与凌翔茜的除夕夜,只是再也不会有一座固定而坚实的学校困住一群人,让她近距离观赏、串联旁人爱情的点点滴滴。
  曾经无比亲近的战友楚天阔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成了通讯录里的点赞之交,许久才借着节假日问候几句,忽然炸出旧日恋情,只有结果,没有过程。
  即便不亲近了,昨天她问了那么多人,听了无数漂亮话,只有他俩真的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去医院帮她打听。
  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陈见夏打开手机备忘录,对李燃说:“你把你打听到的流程和可能需要打点中间人的费用再跟我说一遍行吗,我详细记一下。我需要安排时间和我手头的现金,哦,还有你说的那几个肿瘤医院的熟人、天津那边的中间人的联系方式,咱们聊完,我就得开始——”
  李燃伸手按住她的手机,“不用你自己记,不一定都能按我说的那么顺利,每到一个步骤,我确定好了再都告诉你,而且我全程都会跟你一起,不管是去天津还是哪里。”
  “一起?”
  “对啊,我们一起。”
  她终于明白刚刚楚天阔和凌翔茜的电话里究竟是哪个词让她一瞬间羡慕得发疯。
  我们。
  见夏偏头去看窗外,不想让他发现她的动容。
  “往哪儿看呢,看我。”李燃伸手扳她的头,“你故意的吧,刚给你打电话,你什么语气,跟我装什么,昨天差点为你家的事儿喝挂了,你回上海一整天一条短信都没有,还跟我阴阳怪气,装不熟装客套是吧?气得我差点都不想来了。睡都睡过了,突然失忆不认识我了?”
  陈见夏猛地打掉他的手。李燃愣住了。
  如果刚才是玩笑,现在李燃真的开始生气了:“面对我,你不用动不动摆出一副上班的样子吧,是,知道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成熟冷静不矫情,跟我这些,都不算什么。”
  “是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见夏反问。
  李燃皱眉:“别绕,陈见夏,你有话直说。”
  陈见夏打开相册,把他的微信头像图片?在他面前:
  “你女朋友知道你对外不承认她,还跟别的女的睡吗?”
  陈见夏自以为轻描淡写地嘲讽到了点子上,却不想,语言是一把利刃,她唯一可用的姿势竟是从胸口扎进去,先将自己捅个对穿,才能伤害到被挡在身后的少年。
  别的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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