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梦(校对)第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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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妈妈,”章念琛爬上了母亲的床,钻进了母亲的被窝里,用手抱住母亲。“妈妈,我睡不着。”
“孩子,”章老太太用手抚摸念琛的面颊。“老天可怜我们,老天可怜我们!”近来,这两句话成了老太太的口头语。
“妈妈,我希望立群回来。”
“他会回来的。”老太太心不在焉地说。
“不,妈妈,我好久没有接到他的信了,他一定爱上了别人!”
“老天可怜我们,老天可怜我们!”老太太说。
“妈妈,世界上的男人都不可靠吗?”章念琛问。
“哦,别问我,”老太太惊悸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妈妈,妈妈哦!”章念琛抱紧了母亲。“可怜的妈妈!”
第二天,章念琛整日坐在门口等信,没有,黄昏,她打了个电话给邮政总局问:
“渝昆路通不通车?邮件会不会遗失?”
回答是:
“渝昆路通车,但沿途有土匪,信件可能遗失。”
第三天,仍然没有信。
“我不能忍耐了!”章念琛狂乱地想,“我怎么知道他还在爱我?”她跑到电信局,毫不思索地打了一个电报给徐立群,电报上只有六个字:
“琛病危,速返渝。”
“如果他立即回来,他就是爱我,否则,就是不爱我了。”她想,神思不定地在房里兜着圈子。
电报发出后的半个月,有人打门,章念琛冲到大门口去,打开了门,立即惊喜交集。门口,徐立群满面风尘、憔悴不堪地站着,衣服上全是尘土,脸没有洗,两眼深凹,头发零乱,狼狈得像才从监狱里放出的囚犯。看到了她,他不信任地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没有……你病……怎样?”
“哦!”章念琛高兴地笑着说,“你总算回来了!”
“你好了?”徐立群疑惑地问,颤抖着用手来碰她,好像她是纸做的,生怕一碰就会碎掉。“是你?真是你?”他问。
“当然是我!”章念琛说,笑不出来了。她抓住他的手,“你看,这不是我吗?”她摇他的手,“喂,你看,我好好的呀,我什么病都没有,那个电报是用来试试你,现在我相信你是真正地爱我了!”
徐立群皱着眉头,茫然地望着她,好像根本不明白她的话。她又急急地说:“你怎么了?你懂了吗?那个电报是假的,我拍来试试你的,好久没接到你的信,我以为你不爱我了,现在我相信你了!进来坐坐吧!”
徐立群靠在门上,慢慢明白过来了。他狠狠地看着她,就像看一个魔鬼。
“你相信我了!”他咬牙切齿地说,“你相信我了!你知不知道这十几天我是怎么过的?在木炭车里颠簸,车子一路抛锚,一路推车子,遇到土匪,洗劫一空。每天向上帝,向老天,向宇宙之神祈求,没有一夜合过眼睛,没有一刻不被你已经死亡的恐怖所威胁……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你知道如果不是要见你一面的意志力支持着,十个徐立群也老早完蛋了,你!原来你是开玩笑!”他瞪着她,他的眼睛里全是红丝。
“我只是要试试你,”章念琛嗫嚅地说,“现在不是什么都好了吗?”
“什么都好了?”徐立群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是的,什么都好了,我们之间也完了!”他转过身子,向外就走。
“喂,立群,”章念琛一把拉住他,“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徐立群回过头来说,“你另外去找一个人做你的玩物吧!我徐立群算认清你了!你弄错了,章念琛,我不是你开玩笑的对象!”
“我不是开玩笑,”章念琛惶惑地说,“我只是害怕,害怕你不爱我!”
“章念探,我不能做你一辈子的试验品!你的玩笑开得太过分了!你请吧!我徐立群配不上你,再见!”他转过身子,大踏步走去。
“立群,你到哪里去?你听我解释!”
“你用不着解释了!我到世界的尽头去!”徐立群怒气冲天地说,一瞬间,就走得看不见了。
“孩子,追他去!”章念琛背后,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儿了。
“没用了,妈妈。”章念琛哭着扑进母亲的怀里。“我知道他的个性,他是永不会回来了!”
“找他去!孩子!”老太太说。“到他家里找他去!”
但,徐立群并没有回他的家,重庆市没有他的影子,他像是从地面隐没了。第二天清晨,章念琛提着一个小包裹出走了。在家里书桌上,她只留了一个简单的小纸条:
妈妈:
请原谅我,我必须去追踪他,哪怕他跑到世界的尽头!妈妈,我不能做大姐或是二姐!请原谅我,请原谅我!
女儿念琛留
胜利了,万民腾欢。
在临江路上,一个老太太正望着滚滚的嘉陵江发呆,风吹乱了她的萧萧白发。
一群嘻嘻哈哈的学生从她身边跑过。
“看!那好像是章老太太。”一个说。
“章老太太是谁?”另一个问。
“还记不记得三朵花?”
“三朵花?现在怎样了?”
“谁知道?好像都不存在了!”
学生们跑远了,老太太仍然孤独地伫立着。半晌,另一个老妇人蹒跚地走来。
“太太,回去吧!天不早了!”
“周妈,有信吗?”老太太问。
“没有。”周妈摇摇头。
“哦,老天可怜我们!”老太太说。继续望着滚滚的江水。暮色,慢慢地弥漫开来。
第三个梦结束了。
小纹抬起头来。
“爷爷,这个故事不好,”她摇摇头。“太惨了。”
“这只是一个梦。”老人笑笑,凝视着窗外的月亮,“人生,有多少个完美的梦呢?月亮缺的时候,比圆的时候多得多!”
第四个梦 生命的鞭
小纹,过来,好好地坐着。你看,今晚窗外那么黑,月亮都隐进了云层里,四处都是风声,恐怕要下雨了。哦,你给我拿来了一杯什么?酒?你想提起我说故事的兴趣吗?你说什么?小斟小酌,略增情趣?好吧!孩子,你懂得享受,也懂得生活,这是上天给你的好天赋。来,让我们碰一下杯,且干了这杯酒,我们来开始再说一个梦。酒,这真是件奇妙的东西,浅浅一杯,可以使人醺然自如,多饮则迷失本性——一杯已经够了,别再喝。今晚,让我来给你说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酒的故事。
三十年前,上海已是个繁华如梦的所在,急管繁弦,歌舞升平。在这儿,没有昼夜之分,酒绿灯红,到处是寻欢作乐的人们。
是个冬日的清晨。
江湾的海面上,像蒙着一层白雾,几点风帆,静静地卧在海面,海天一色,迷迷茫茫,别有一种寂寥的诗情画意。一个穿着件破旧的呢大衣,没有戴帽子的青年,挟着一个大画架,在路边站住了。对着海静静地望了几分钟,他支起了画架,匆匆忙忙地打开画箱,取出调色盘、颜料,及画笔、水碗等……呵了呵冻僵的手,开始在画纸上涂抹起来。
风从海上迎面吹来,凛冽刺骨,他瑟缩地缩了缩脖子,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全凝成了一团白雾。画了一会儿,到底敌不过这阵寒冷,他丢下画笔,把僵硬的手指送到嘴边去呵了呵,又在原地跳了几跳,以期用活动来抵制寒气,然后,抓住画笔,他又继续画了下去。
一阵泼剌剌的马蹄声惊动了他,他回过头去,诧异着是谁在这么早驾马车出来。于是,他看到一辆两匹马拉着的小型敞篷黑色马车,快如闪电般冲了过来,在驾驶座上,却高踞着一位少女,红上衣,红裤子,披着件大红披风,头上压着顶小红帽子,一只手握着马缰,另一只手飞舞着马鞭,两匹棕红色的马四蹄翻飞,其快如风地跑着。他被这景象愣住了,忘了运用画笔,呆呆地注视着这疾奔而来的马车。车子从他面前驰过,扬起了一阵尘土,车上的少女却回过头来,对他注视,显然也诧异他这在寒风中画画的人。车子很快地跑远了,他一愣,立即抓下了画了一半的画纸,另外换上一张干净的,迅速地在调色盘里蘸了颜色,在画纸上勾出一辆飞驰的马车来,两匹快马、回头注视的舞着马鞭的红衣女郎……不到五分钟,这张画面的轮廓已生动地勾出来了,他退后几步,满意地看看,又慢慢地加上画面的背景:海、天和远远的几点白帆。
正画着,又是一阵马蹄声,他抬起头,那辆马车又折了回来,正往这边跑,红衣少女熟练地驾驭着马,当两匹马跑到了他的面前,少女一拉马缰,马车陡地停住了。他愕然地望望那辆空无一人的车子,和驾驶座上的少女。这时,那少女正握着马鞭,对他凝视着。
这少女很美,他是个艺术家,也懂得欣赏一切的美,眼前的少女正是一种美的典型。一身火红的衣服裹着成熟的身段,随风飞起的红披风增加了她几分洒脱不羁的韵致,斜入发鬓的两道浓眉有男儿气概,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则流露了过多的聪颖、大胆和豪放。他有些被震慑住了,眩惑地望着她。她对他打量了将近一分钟,突然扬着声音问:
“喂,画画的!你是谁?”
他对这不礼貌的问句皱眉,故意咧着嘴说:
“喂!驾车的!你是谁?”
“唰!”的一声,一条马鞭出其不意地对着他的头挥了过来,他完全没有防备,竟无法躲开,马鞭在他脖子上绕了一下又抽了回去,顿时留下一股刺痛。他用手抚摸着脖子,少女早拉动马缰跑走了。他听着马蹄声去远,被打得莫名其妙,对着那张未完成的画呆呆发愣,正错愕间,马蹄声再度折了回来,他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去,少女在他面前停住了马,却对他抛来了一个微笑。他茫然地想:
“我今天是倒了楣,一清早碰到个神经病!”
少女等马停稳了,一翻身跳下了马车,身手十分矫捷。然后,她大步地走到他身边,对他那张画仔细地凝视了一会儿,又抬起眼睛来看看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有第一次挨打的经验,他觉得还是不招惹这神经兮兮的女孩子为妙,于是,他淡淡地说:
“孟玮。”
“孟伟?伟大的伟?”她问。
“不,斜玉旁的玮。”
“你是个画家?”她再问。
他看了她一眼,笑笑。
“或者是的,在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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