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校对)第1113部分在线阅读
董骠骑为防进出洛阳时,被人有机可乘。已悄然迁出函园。入住步广里,修缮一新之骠骑将军府。
话说,中常侍赵忠,今为长乐太仆,常伴何后身侧。其弟城门校尉赵延,虽与董重交好。然却不可不防。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焉能将咽喉要害(喻进出城门),扼于他人之手。
少顷,董骠骑车入永乐宫,拜见董太皇。
屏退左右。董太皇遂将《起居遗诏》,密语相告。
董骠骑抵近帘下,低声相问:“敢问太皇,可知先帝遗诏,立谁人为帝?”
“未知也。”董太皇摇头:“遗诏所书,唯窦太皇及少数心腹知晓。此时,卢司空亦知也。”
“卢司空若知,蓟王必知也。”董重脱口而出。
“料想,蓟王尚不得而知。”董太皇语透深意。
“只因蓟王长睡不醒。”董骠骑幡然醒悟。
“先帝于困龙台上,昼夜之间,连出二诏。托孤蓟王,兄终弟及。料想,《起居遗诏》所录,必是父死子继。”董太皇言道。
“太皇所言极是。若二诏同言,何必多此一举。下前后两道诏书。”董重又道:“只恨,究竟立长还是立幼,不得而知。”
“据朕所料,多半废长立幼。”董太皇心有灵犀。不愧是河间姹女。
“若如此,窦太皇何不明言。”董重疑道:“窦太后曾与太皇,指天为誓,歃血而盟:共立贵子为帝。若先帝《起居遗诏》当真将大位传于贵子,正与盟约暗合。窦太皇焉会私藏,秘而不宣。”董重言下之意,二宫太皇,有约在先。《起居遗诏》必对贵子不利,故窦太皇才深藏不露。恐为人所知。
“朕,先前亦如此想。然,窦太皇……”董太皇欲言又止。
董重话到嘴边又吞回。长信、永乐,二宫之事,岂是他能问得。
少顷,董太皇轻声言道:“《衣带诏》之事,尚无定论。窦太皇心机莫辨。意欲何为,无人知晓。初时,朕只当她孤家寡人,无欲无求,故引为助力,联手与何后相抗。今日再看,许非如朕之所料。窦太皇,仍有族亲散落漠北,已是一部大人。另有窦氏与蓟王结亲。其母亦建在。传闻,多年前便与姑窦氏,北上辟祸楼桑。”
“臣亦有耳闻。传,蓟王为陆城侯时,便庇护天下党人。”无外人在场,董重直言不讳。
“如此说来,党魁张俭所奉《衣带诏》,究竟出自何人之手,更需深思。”董太皇言下之意,从利益关系而言,蓟王与党人,亦有重大羁绊。
若《衣带诏》乃出蓟王……
心念至此,董重浑身恶寒,如坠冰窟。
“必不会是蓟王。”董重掷地有声。蓟王磊落。恪守臣节,从未暗行不轨。此乃天下皆知。
闻此言。帘内董太皇,竟轻轻颔首:“朕,亦如此想。党魁平乐会,唯其族兄与会。亦非座上常客。稍后又为贼人所害。当日,曾有人见其浑身披创,自函园水砦驾车而出。”
“哦?”董重又一愣:“浑身披创,自驾而出。”
董太皇不置可否。大殿一时落针可闻。然董重却脑筋急转,苦思其中关窍。
“莫非,蓟王族兄,乃与蓟王,同时遇袭。不对。”董重喃喃道:“若同时遇袭,贼人岂能留下活口。且蓟王族兄若侥幸死里逃生,自当车入二崤城军堡,引兵来援。为何自行出郭,直往东归……”
“此中有诈!”董重幡然醒悟。
“若依骠骑所想。那日情形,又当如何。”董太皇循循善诱。
“必是,必是。守丞与贼人里应外合。趁蓟王不备,骤然出手。重创灵台,乃至长睡不醒。蓟王碍于同宗之情,故不忍加害,放其归去。不料死于半道。”董重咬牙言道。
“骠骑深知蓟王也。”董太皇赞道:“当日情形,或便如此。先前,蓟王族兄,曾路遇无名方士。刘平赐予酒肉,方士回赠谶语。别后竟一病不起。若刘平乃仙门中人,刺杀蓟王,水到渠成。”
“麟不当见而见。”禁中无秘密。蓟王追查兰台藏书一事,董骠骑早已知晓:“臣,本以为,何太后涂抹兰台所藏襄楷《诣阙上疏》,乃为试蓟王真心。如今看来,《衣带诏》之背后主谋,何太后亦难逃干系!”
“唉……”董太皇一声长叹:“三宫鼎立,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蓟王本是好意,怎料人心难测,忠奸莫辨。乃至遭奸人所害,长睡不醒。许,一切皆是天意。天亡我大汉。”
“太皇切莫丧气。未必无转圜之机。”董重开解道:“今,臣手握三万西凉精骑,何苗不过万余杂胡。只需寻得时机,一战胜之。废少帝立新君。黜何后,打入暴室狱。天下权柄,尽归吾门。蓟王能醒则醒。不能醒,便不醒。”
“切莫轻敌。”董太皇收拾心情,叮嘱道:“手握大义,顺势而为。取《起居遗诏》,乃重中之重。”
“臣,遵命。”董重这便领命而去。
第175章
石破天惊
函园客堡,燕归馆。
车骑府司马许凉,投帖拜见。骑都尉李肃不敢怠慢,这便整衣出舍,阶下相迎。
“见过李都尉。”许凉先行礼。
车骑司马许凉,先为大将军司马。何进败亡后,一众党羽如鸟兽散。后车骑将军何苗得势,便又纷纷来投。司马许凉、假司马伍宕、亲(门)客张津等人,皆如此例。俗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何车骑能有今日声势,一众党羽,出力甚伟。
“见过许司马。”董卓、袁绍等,先前皆为何进党羽。许凉来意,不言自明。李肃热情相邀:“且入舍一叙。”
“请。”
宾主落座。李肃亲手斟茶,以礼相待。
二人以茶代酒。待各自落杯,李肃明知故问:“敢问司马,所为何来。”
“乃代主而来。”先前曾有数面之缘,亦不算初见。许凉遂道明来意:“三宫鼎立,二府(骠骑、车骑)相争。董骠骑屯兵三万于京畿内外。反观何车骑,不过手握万余人马。急切间,不可与敌。今,二宫太皇并垂帘。窦太皇多不问政事,然董太皇却处处相对。何车骑进退维谷,生死便在旦夕之间。故,特来向后将军求援。”
许凉一席话,皆不出所料。略作思量,李肃答曰:“三宫鼎立乃蓟王所立。今虽离朝,虎威犹在。又有谁人敢轻起刀兵。何车骑,恐多虑也。”
“都尉可知,道人史子眇?”许凉反问。
“此人颇有道术。曾代太后,抚养陛下多年。故陛下少称‘史侯’。”李肃答曰。
“史子眇先前亦中仙术。乃至长睡不醒。据我所见,恐难转圜。若蓟王亦如此这般,为天下之大不幸。该当如何?”许凉又问。
“这……”李肃无言以对。
京中已有风传。言,蓟王恐难转圜。就此长睡不醒,直至撒手人寰。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欲补蓟王身后之空。所幸,蓟国国力蒸蒸日上。辅汉幕府并千里蓟国,上下戮力,君臣同心。坚若磐石。一时难以撼动。否则,九州崩坏,社稷无存。
“那时,三宫折足易,二府共存难。不出数载,必见分晓。若能助一臂之力,待执掌天下权柄,何车骑必有重赏。”言及此处,许凉压低声音道:“后将军等人所奉党魁《衣带诏》,何车骑亦既往不咎也。”
李肃眼中戾芒,一闪而逝。又急忙掩饰:“司马所言,某一概不知也。然已字字入耳。当分毫不差,传于后将军当面。”
“如此,某改日再来。”说完,许凉取礼单奉上:“区区薄礼,聊表心意。”
“这,如何使得。”李肃眼笑眉开。
九江郡,合肥侯国。
合肥古为淮夷地,商称虎方,周称夷虎。时庐子国,建都于此。始皇帝二十六年(前221年),废分封,立郡县,合肥属九江郡。
知程中大夫归期,合肥侯并夫人袁氏,于都亭相迎。
“妾,拜见君侯,拜见夫人。”程中大夫恪守本分,亦知尊卑。为人处世,无可指摘。
“免礼。”合肥侯伸手搀扶:“一路辛苦。”
“妾,无碍。”程中大夫柔声答曰。毕竟同床共枕,焉能无情。
“且随我,入宫吧。”合肥侯言道。
“妾,敢不从命。”
安车入宫。洗去风尘,程中大夫更衣来见。
“中大夫节哀。”袁夫人言道。
“老父宦海沉浮,能得善终,妾已心满意足。”程中大夫收拢悲容,勉强一笑。
“无需勉强。”丧父之痛,合肥侯感同身受。
闻此言,程中大夫终是落泪。又急忙拭泪告罪:“妾,君前失仪。乞,恕罪。”
“都说了,无妨。”合肥侯不以为意。说起宦海沉浮,废帝亦深有体会。
“起来说话。”袁夫人亦好言宽慰。
程中大夫起身后,悄声言道:“乞屏退左右。”
袁夫人眸生异彩,转瞬即逝:“尔等退下。”
“喏。”
待宫人悉数出殿,程中大夫,这才以机密之事相告:“禀君侯。老父临终前,曾有密语相告……”
“此话当真。”合肥侯气势骤起。
“有书为证。”见废帝自归国以来,少有英姿勃发,程中大夫难掩欢喜。说完,便取程璜榻下所藏锦囊,呈于合肥侯当面。
合肥侯吐气稳住心神。这便双手接过,徐徐解开绶带。将囊中之物取出。
展开视之。正是阿阁兵乱时,窦太皇所颁《废帝诏书》。
此诏,乃鞠城兵乱时,由蹇硕当场诵读。时,众怒难犯,又大势已去。故合肥侯并未追究。事实上,《废帝诏书》,究竟是不是“矫诏”,还真就出于窦太皇之手,唯窦太皇与长乐太仆程璜,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