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校对)第90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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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神上宗师,所作所为。最大获利者,便是蓟王刘备。刘备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又如何自圆其说。又如何证明,自己从始至终,未曾参与其中。
  所以,贾诩才举棋不定。若非荀攸劝说,贾诩更想“秘而不宣”。待右国令与世长辞,爱恨情仇,随风逝去,一切皆“入土为安”。况且,其人身份,除去蓟王身边近臣,天下无人知晓。甚至连“神上宗师”名号,亦无人听闻。世人只知大贤良师,不知神上宗师也。
  更况且。神上宗师一切暗中谋划。蓟国上下,自诩明以照奸的刘备,号称算无遗策的谋主,先前竟皆不知。说出来,谁信?
  正如一众墨门子弟所思所想。
  从头至尾,此事更像是卸磨杀驴。而非为国除奸。
  稍有不慎,天下唾弃,万民离心,君臣离德。
  亦知兹事体大。为右国令之事,蓟王刘备专开朝会。
  比二千石及以上,蓟国肱股重臣,悉数出席。各城稻作正酣,一众属吏,皆各司其职,万勿轻动。
  将右丞手书遍传众人,又口述琉璃暖阁中与右国令当面对质。震惊可想而知。
  饶是王傅黄忠,亦勃然变色:“老贼可恨!”
  不等武将出声,蓟都尹娄圭,急忙起身奏曰:“主公明见。右国令其人,虽十恶不赦,却堪称当世鬼才。虽有大恶,亦有大功。功过虽不能相抵。亦需慎重!”
  “暗行不端,弑杀二君。”黄忠怒斥:“老贼纵有大功,岂免死乎!”
  蓟东尹钟繇,起身奏对:“王傅所言极是。然娄府君,亦有道理。右国令久居高位,已有十余载。乃国之宿臣。若一味公事公办,将逆行告知于天下,主公如何能,独善其身。鄙国上下,又该如何自处。”
  “《诗》曰:‘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岂能混淆善恶,颠倒黑白。”蓟西尹管宁,起身奏道:“臣以为,功过赏罚,当秉公决断。先贤亦云:‘上天告谴,则王者思其愆(qiān
罪过);政道或亏,则奸臣当其罚。’主公明以照奸,不可不察。”
  刘备又问郑玄:“郑公,以为如何?”
  上庠令郑玄,起身奏对:“所谓‘大直若诎,道固逶迤’。老臣细读右丞手书。言,黄巾乱前,乃大贤良师一人主事,待黄巾乱后,方为神上宗师收拾残局。蛾贼之恶,大体并无相干。然弑君大罪,罪无可赦。”
  刘备轻轻颔首,又问身旁水镜先生:“司马公,以为如何?”
  门下祭酒司马徽,起身对曰:“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此言出自老子《德道经》。大意是说:真实的话不漂亮,漂亮的话不真实。善良的人不巧辩,巧辩的人不善良。真正有知识的人不卖弄,卖弄自己的人不是真有知识。圣人不存占有之心,尽力顾全别人,自身也更充足;尽力给予别人,自己亦更丰富。自然的规律是让万事万物都能得到好处,而不是伤害它们。
  一言蔽之: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郑玄与司马徽,皆引用老子之言。刘备略作思量,便心领神会。
  郑玄言“大直若诎”,实则想说“大忠似奸”。又说“道固逶迤”,实则想说“虚与委蛇”。意指,右国令虽屈身从贼,却并未助纣为虐。
  司马徽所言,如出一辙。“利而不害”,“为而不争”,皆是为右国令,开脱之言。前提是,弑君大罪,十恶不赦。
  家国天下。
  若以汉室宗亲,刘氏诸王论。神上宗师之举,大逆不道,当夷三族。
  然若为天下万民计。厮杀昏君,扶立明主,拨乱反正,则大有裨益。
  问题便在于,家、国、天下。列候、诸王、天子。自下而上,此乃大汉三层权力构架。若“君皆可杀”,权力金字塔,势必崩塌。天下大乱,社稷无存。昏君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喊杀。封建秩序,将被彻底摧毁。易被野心家利用,稍有不如意,便聚众而反,起兵谋逆。
  诸侯并起,战乱不休。重蹈两汉之交,新莽覆辙。
  此事,换作旁人,或许左右为难。然刘备爱恨分明,利落果敢。
  待百官言毕,刘备已有决断:“右国令之功过,交由左右国相,并案共审。比二千石及以上,皆可列席。因涉先帝与新帝。故需上报洛阳朝堂,由太皇窦太后及少帝,量刑定罪。”
  “主公明见。”百官下拜。
  “右国令沉疴缠身,切莫用刑。不愿说,可不必说。所有未尽之罪,皆由孤承担。”蓟王又道。
  “臣等,遵命。”左右国相,同声下拜。
  “主公不可!”蓟西尹管宁,起身进言:“若朝堂有人寻机滋事,不肯善罢甘休。削县除国,万事休矣!”
  刘备笑道:“君臣十载,孤又如何能,置身事外。若真如此,蓟国有诸位,足可保万民无虞。至于孤,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王傅黄忠笑道:“若除国。臣等当随主公远渡重洋,另辟乐土。”
  “一言为定。”刘备洒脱一笑。
  后人怎么说来着。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第069章
义立而王
  二位国相奉王命,会审右国令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轰动蓟国朝野。
  右国令劳苦功高,何罪之有?
  再说,国令深居简出,淡泊名利。醉心机关造诣,所食高俸,多接济附近百姓,帮衬将作馆良工。如此大贤,求之而不可得。我主乃当世明主,少称麒麟,焉能忍心加害。
  闻比二千石及以上,方有资格列席。蓟国百姓官吏,纷纷请托,网开一面。诸如王傅、国相、将校、令尹,高官府前,访客摩肩接踵,连成长龙。皆是为右国令说情。
  所谓“民心向背”。墨门子弟见状,纷纷泪如雨下。刘备登临正殿顶楼观天阁。举目四望,更是心潮起伏。
  陪在一旁的邪马台妃,大秦圣祭,各派女仙,窃窃私语,欲言又止。
  刘备焉能无觉,这便言道:“有话直说。”
  麻姑进言:“敢问夫君,右国令错在何处?”
  “卑不谋尊,疏不间亲。”刘备一语中的。
  “明知昏君无道,民不聊生。也不能反抗吗?”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当世麻姑,虽经大秦圣祭黑暗驱魔,蓟王亲力亲为,重塑人格。对蓟王忠贞不二,却也耿烈如火,嫉恶如仇,快人快语,敢作敢当。
  “非也。”刘备摇头:“然民不聊生,可又全是君之过。彼时,先帝在销金窟设宴,与我言道:天下十分,汉室三分,豪强七分。百姓无立锥之地。天子虽富有四海,却别无寸土。唯有卖官鬻爵,贴补己用。此语虽多偏颇,却并非全无道理。后先帝欲借黄巾逆乱,杀尽豪强,好重新宰卖天下。兵祸一发而不可收拾。乃至天下大乱,群盗蜂起。待平息暴乱,竟减口三千万。本以为,国难当头,同舟共济。岂料各地豪强,多行不义,趁人之危。多少齐民走投无路,质卖为奴。为豪强豢养。陇右一地,便有五十万口。试想,天下十三州,又有多少百姓,被豪强隐匿。上行而下效。陛下无道,天下皆无道。”
  邪马台妃那美,心领神会:“夫君可是担心‘上行下效’。”
  “然也。”刘备叹道:“右国令所行之事,若听之任之,亦或是默而许之。便开先例。凡有忠臣志士,皆怀揣此念。不告而谋,为主公篡夺天下。为祸之烈,与太平妖道,黄巾蛾贼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麻姑也懂了:“夫君是忧‘不告而谋’。”
  “不告而取,谓之窃。”那美言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夫君其实是忧心,诸侯开窃国之先例。”
  “唉……野火一旦点燃,终将燎原。”刘备一声叹息,遂吐露心机:“荀子曰:国者,天下之利势也。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则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无之;及其綦也,索为匹夫,不可得也。齐、宋献是也。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麻姑似亦有所获。
  何为义立而王?再借荀彧一言蔽之: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服从;汉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刘备最后言道:“皇朝更迭,在为夫看来,不过是杀丁减口,轮流坐庄。与百姓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闻少时,夫君恩师曾谆谆教诲: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短短数字,其中有多少血腥险恶,惨绝人寰。江山社稷若被人以鹿相逐之。天下万民,岂不都成了飞禽走兽,被胡乱杀之果腹。”那美柔声道:“夫君之心,妾等已尽知。”
  稍后,将作馆,琉璃暖阁。
  便有汉水神女延娟、延娱姐妹,飞鸽传书,送达张甯之手。
  取下细竹筒,查看封泥。确认无误,遂将密信取出,呈给右国令当面。
  右国令展开细读,表情终是纾解。
  “如何?”张甯问道。
  “不出所料。”右国令将密信递于女儿。
  “小弟表里如一,阿父当可安心。”张甯言道。
  “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右国令似还不放心:“立义须有仁心。仁义两全,方是明主。且看如何收场。”
  “阿父沉疴缠身,何不颐养天年。为何不惜以身试君,犯人臣大忌。”张甯问道。
  “人活一世,终归求个明白。若不明不白,死不瞑目也。”右国令答曰。
  王城,西宫,增城殿。
  西宫三殿,增城居中。昭阳、兰林,一上一下。
  增城殿乃太妃寝宫。
  知公审右国令,乃至民情沸腾。不问政事,专心照顾蓟王子嗣的太妃,亦觉事大。遣人唤来蓟王,当面询问。
  刘备遂将前后诸情,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竟还有此事。”饶是母亲,亦难以置信:“右国令竟不是夏馥,而是张机。”
  刘备苦笑:“夏馥胞弟夏静,多年前亦北上出仕。与右国令常有走动,其弟竟未觉有异。右国令之能,神鬼莫测也。”
  “天师道祖师之子,又是留侯苗裔,能有此身本领,亦理所应当。”母亲言道:“我儿谨记,断不可让右国令‘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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