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医鬼墓(精校)第14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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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草丛里站着一个遍体黑衣的陌生人,双手保持着举枪射击的姿势,眉心和喉结上却插着那两块碎片,一动不动,任由鲜血缓慢渗出。
  “别逼我动手,好吗?”我叹了口气,在窗帘上抹了抹手指,再次镇定地谛听着外面的动静。
  “算了沈南,等我们的好消息吧。来库库里峰之前,我们在喜马拉雅山脉南坡的尼泊尔境内早就准备好了十二辆重型卡车,这一次一定要满载金砖而回。呵呵呵,曲那很有远见,早就组织了超过三百名雇佣兵,做为我们的财宝押运者,接下来……”
  他那边的信号的确不太好,听筒里嗤啦嗤啦一阵噪声过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我站在墙角,一直等到朝阳初升,院外有了车声,才慢慢走出来,凝视着对面空荡荡的楼顶。
  “杀了何东雷对谁有利?他已经被解职,没有任何调兵遣将的权力,还会对谁造成威胁呢?”我扶起他,用纸巾拭去额角上的血,准备打电话报警。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句江湖俗谚一直都很准确,做为追查“保龙计划”的负责人,何东雷脑子里肯定装着很多内幕消息,这大概就是遭人狙杀的主要原因。人生就是如此奇怪,一边是杨炼、曲那发现冰洞里的金殿狂欢,一边则是失意颓败的何东雷无奈送命,造化弄人,真的让人无话可说。
  下午四点钟,警方人马勘察清理完现场扬长而去,小院里又只剩下我自己。这栋小楼经过如此之多的杀戮后,自身仿佛也沾惹了某种鬼气,斜阳刚刚西坠,所有的房间便倏的阴暗下来,只有楼顶上的灰瓦还保留着一点生气。
  跟关伯一起住了这么久,睹物思人,我的心情越来越低沉,忽然起了念头:“是不是到了应该离开的时候了?”怀念不是坏事,但过度沉湎于旧事,则影响人的心情,逐渐积攒成病,越来越萎靡。我是医生,自然明白“心病难医”的道理。
  下一个电话,是曲那和杨炼一起打来的,两个人并没有想像中的轻松。特别是杨炼,声音降低了很多,情绪也刻意收敛压抑下来。
  “沈南,我忙了一整天,命人送了一件东西下山,连夜送抵机场,做为赠给你的礼物。那东西很沉,发航空快递的话,从尼泊尔到港岛,只需两天,请查收一下。另外,还有二十几个箱子,也是送给你的,得陆续发过去。别问为什么,因为连我们也无法回答,只是在冰洞里找到这些与你有关的东西,无论大小巨细都发给你。我们是朋友,不必说谢谢。”最后一句,曲那本意是想让气氛活跃一些,但却没有成功。
  我没有思想准备,但仍然冷静地表示感谢。
  杨炼的话则更简短:“我们正在搬运黄金,除了发给你的箱子外,其余都跟你没关系,以后也不必通话了。”
  两个人几乎是逃命一样挂断电话,弄得我有些发愣。那么多箱礼物,而且是以最快速度运来港岛,究竟会是什么呢?
  国际快递的效率很高,我实际收到第一个大箱子是在四十小时之后。快递人员将这个一米半见方、一米宽的箱子抬进客厅里,然后满头大汗地要我签收,而且需要自己打开它,因为签收单的备注栏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由沈南单独亲手开箱、外人不得在场”这行字。
  我打开木箱,先看到层层叠叠缠绕着的黑色胶带,剪掉这些近两公斤重的胶带后,呈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大块透明水晶。水晶毫无杂质,所以我一眼就看到了密封在里面的那个人,一个长发披散的女孩子正弯腰伸手,似乎正要去捡拾脚边的什么东西。
  “方——星……”猝然之间,我如同遭受了五雷轰顶一样,木立在那里,久久无法动弹。没错,那就是失踪了整整一个月的方星,从神态到身材,从五官到表情,绝对是方星无疑。
  “失踪?库库里峰顶?名片?水晶?”我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粥,马上拨打杨炼的电话,但根本无人来接。
  大约过了一小时后,我的思想才逐渐平静下来,不得不取了一些安神静心的药丸连服数颗,再次提气打坐,勉强压制住万马奔腾般的混乱情绪。
  “方星失踪,然后独自去库库里峰,准备按照达措的指引,去冰洞下面取得‘鹫峰如意珠’。结果,一个月后,杨炼、曲那的登山队先是发现了名片,接着找到了这块水晶,再通过快递公司送回这里来。这是一个何等复杂而诡异的转换过程呢?方星在冰洞里到底遭遇了什么,怎么会被冻结在水晶里?”
  我的心被猛的揪起来,又一次痛得不能呼吸,偏偏方星的神情栩栩如生,仿佛敲碎那水晶,她就能摆脱禁锢,笑靥如花地走出来,就像我们第一次在小楼的书房里相逢一样。但是,她死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这块水晶如同一具天然生成的棺椁,紧紧包裹着她,无法开启。
  “这是一个噩梦吧?”当我抚摸着冰冷而平滑的水晶时,忍不住想纵声呐喊,好把这个噩梦弄醒,让自己回到现实世界里去。有一次,我甚至努力把水晶翻转过来,看看有没有一个暗藏的机关,能够按下去就可以把方星释放出来。
  结果,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我渐渐死心。
  如果说禁锢方星的那块水晶只是让我心痛的话,接下来两天收到的箱子则让我目瞪口呆,思想一片混沌。大约二十几个木箱里放的都是水晶像框,里面嵌着一幅又一幅黑白画面,几乎每一张里面都有我的存在。
  那的确是我,五官相貌与镜子里的我非常相似,只是衣服和发式不同。我仍然手握飞刀,在每一幅画面里与莫名其妙的任务搏杀,身边则是面目迥异的女孩子。现在,我知道杨炼和曲那不叫我发问的原因了,毕竟这些东西出现在人迹罕至的万年冰洞里,无论问谁,都找不到理由。
  所以,存在即是理由,做为我的朋友,他们做了能做到的一切。
  我守着这些不明来历的东西,被无以名状的心痛、心碎困扰着,无法解脱,整整两日两夜没有进餐、喝水、睡眠,只是走来走去看着它们。最后,我靠在方星脚下睡了过去,与其说是睡觉,不如说是昏迷。
  “方星,方星,方星……”我像在沙漠里长途跋涉的旅人,在奄奄一息、生命垂危之际,嘴唇上突然落下几滴甘霖,立刻睁开眼,重新焕发了生存下去的勇气。客厅里一片静寂,门里门外,全都是令人珍惜的浓重黑暗,只有身边的水晶体冰冷依旧。
  “方星,是你吗?”我失声叫起来,一个人影出现在通往厨房的走廊里。
  嚓的一声,那人擦着了一只打火机,照亮了他头顶戴着的白貂皮帽。
  “是我。”他沉声答应,帽子正中嵌着的一块心形黄玉熠熠生辉。
  “你是谁?”我挺身站起来,一阵眩晕感猛的泛上头顶,只能向后一仰,靠在水晶上。
  他举高打火机,光晕扩大,笼罩着他的全身。我看到他披着一件藏袍式样的貂裘,用一条金环缀成的带子系在腰间,脚上则是一双厚实的虎皮长靴,完完全全的雪山民族打扮。
  “我是我,一个能帮助你的人。刚才,如果不是我喂你喝水的话,现在你还昏迷着呢。”他凝视着我,眼神中忽然掠过一丝欣喜,微微一笑,“要救你的心上人,需要一点点耐心,不过我看得出,你甚至愿意为她献出生命,不是吗?”
  我回头看看,方星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水晶体里,毫无生命复活的迹象。打火机的光晕一直透过水晶体,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另一边的墙上。
  “你说得没错,只要她能活过来,我愿意献出生命乃至任何代价。”我调匀呼吸,双腿逐渐有了力气。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但他的藏族打扮,让我想起了关伯和方老太太讲过的那段传奇故事。
  “那么,你的意思,是为她而出卖灵魂?”他的笑意更深了。
  我冷笑一声:“果然又是阁下,那个把女婴送给方老太太的怪客。不过,今天没有乌云闪电,你又会采取何种障眼法骤然离开?”方老太太的惨淡结局让我对怪客充满了敌意,而且他既然能将方星送来,便一定能将她带走,更是我无法接受的。而且我可以同时确定,他就是之前我和方星在小院外遇到的可以令子弹减速的华裔中年男人。
  那男人垂下手来,打火机无声地熄灭了,小楼里重新归于黑暗。
  “你猜错了,我这次来,不会带走她,只是要把她解救出来,送还给你。沈南,这一次,我终于做对了,在恰当的地点、恰当的时间,把神医、圣女、活佛放置在了一起。接下来,这些被极度深寒冻结住的思想碎片,会告诉你浩渺的历史长河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他幽幽地叹息着,陡然突进,双手攫住了我的腕子。
  
  第06章
一个走在时空废墟里的男人
  
  他的双掌炽热如火,仿佛要把我点燃一样,热力沿着我的手臂上升,瞬间穿过琵琶骨、颈骨,上达百会穴、玉枕穴,下至膻中穴、丹田气海,与我自身的内力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天下万敌,狰狞舞蹈,我方静谧不动,潜藏于九地九渊。水上升为气,冷却为雨,凝固为霜雪冰雹,而其实质不变,犹如我方丹心固守于弹丸之地,不以外物变迁而动。敌变,机现,先以天地风云之状扰其心、惊其魄、动其羽毛指爪;后以龙虎鸟蛇之杀破其中枢、断其首尾、割裂肺腑、分解肢体……”
  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始终响在我耳边,我的脑海里仿佛浮现出沃野千里的杀伐战场,敌方虽有十万百万之多,当我从高空俯瞰时,调度己方力量沿既定方位冲杀,瞬间便能够摧枯拉朽般结束战斗。
  我知道,那是从鬼谷子、孙武、卫青、蜀相诸葛亮一脉传承下来的天机八卦阵势,后代所有的奇门遁甲阵势,无不是以此为基础。包括金九演示给我看的激光阵,都只是这种阵势衍生出来的东西。
  “你看到了?”那声音问。
  我沉默地点头,忽然领悟到双方决战时胜负的要点,绝不在兵将多寡或者武器良莠,而在于能否高屋建瓴般掌握战局的天时、地利、人和。真正的高手,在决战之前已经明了谁胜谁败,所以才能做出“能胜则战、不能胜则守”的准确判断。
  “将来,你会用到这些,还有——”随着他的声音一变,我看到的景物也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静止不动的手掌,旁边则是一张堆满了小刀的长桌,层层叠叠的,不下几千柄。
  同样的画面,我在幼年时父亲的书桌上看到过,不过并非真刀真桌,而是一本古籍中间的插图。
  “沈家飞刀,最多能在瞬间同时发射多少柄?”他问。
  我在记忆中搜索到父亲说过的话:“最低为一,最多能至无穷。”
  他笑了:“无穷,谁能准确地告诉我,数学家词典里的‘无穷’究竟是多少?我必须告诉你,之前你接受到的教育经过沈家数代人的以讹传讹,很多地方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偏误,甚至前辈会以错误的方法来教授后辈,直到错上加错,无法纠正。现在,我告诉你,数量不重要,重要的是达到己方的目的。一刀或者万刀,只要达到目的,则一就是万,万就是一。真正发射飞刀的绝技真谛,就在你自己心里。”
  那双手慢慢捏起两柄飞刀,掷向远方,接着同时捏起四柄掷出,然后是八柄、十六柄,手法越来越快,数量越来越多,直到长桌空了为止。最后,食指、中指缝里,仍旧只挟着一柄刀。
  “手中有刀,心中无刀,抑或是手中无刀,心中有刀,都是一个刀客的极高境界。沈家飞刀,在逐代传递中,渐渐受到别派武功的扰乱,变成了只求杀人、无法成佛的四不像东西。你要记住,出刀之前、之后,心里、眼里只有你即将猎杀的目标,就像狙击手的十字丝中心一样,不会为野花微风而动,一心一意,只关注唯一的目标。心在哪里,刀就在哪里,直到一场战斗结束为止。当刀法练到绝妙境界时,刀即是人,人即是刀,抑或天下万物、白云苍狗都可以成为我猎杀目标的武器。沈南,忘掉你以前继承下来的古板刀法,只看着面前的这柄刀,然后把它装进自己心里。”
  那声音消失了,我的目光被刀尖上的耀眼锋芒所吸引,定定地凝视着它。渐渐的,它的形像越来越模糊,陡然幻化成一条飞舞的银带,漫空游弋着,最后嗖的一声消失在无边天际。
  “你是最好的人选,一千八百年来,最好、最精纯的杀人武器——”那人的脸庞倏的后退,放开了我的手腕。
  我的头顶、心口都在隐隐作痛,浑身疲倦无力,仿佛刚刚经过了几百场激战。
  “现在,你可以救她,用你的刀和真心。只要划开那块万年寒冰,她便仍是你的意中人,不会因生命的暂止而有任何损伤。”那人抱着胳膊站在走廊里,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剪影。刚刚那场幻觉之中,他教给我太多东西,自己的头胀得厉害,身体也一阵一阵感到燥热,急需一个阴凉之处败火。
  “这是冰?”我再次抚摸那块水晶,掌心吐出两团热气,自动被它快速吸收过去。
  “当然是冰,当温度抵达人类测量仪器的极限之后,水分子将发生难以形容的异变,类似于同样元素构成的石墨、金刚石之间至软、至坚的转换,冰晶体之间的缝隙被无限收紧,它的致密程度远远超过同样颜色的玉石,而且不再因为温度升高而融化。古代江湖人物获得的‘北海寒玉床’就是同样类型的东西,只不过那些取自于北极圈的冰山,而你面对的,则是来自世界屋脊的万年冰川。沈南,只要坚信自己一定能成功,你的意念力就会变得无比强大,做到任何事——”
  我感到丹田里的热浪正翻翻滚滚地涌上膻中穴,随时都有巨浪决堤、心脉寸断的危险,马上盘膝坐好,双掌贴在水晶体上,驱赶热量,冲向这块似冰似玉的东西。
  “想知道那些寒冰像框里留下的是什么吗?那个答案,任你猜千万次都不会猜中的,那就是沈家的历代祖先与猫妖搏斗的画面记录。神医、活佛、圣女三者联手,才是彻底解决猫妖的不二之道。一千八百年来,阴差阳错,竟然没有一代人能真正按照我的教导去做,全部丧命,包括你的父母。要知道,战斗胜利的要诀,是三方全部不遗余力地贡献出自己的性命,而不是因爱而隐瞒真相,总想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厄运,一意孤行,独自出手。错、错、错得太厉害了,这不叫爱情,而是天大的、不可原谅的愚蠢。正是因为没有人严格遵守那些条条框框,才导致了猫妖的力量越来越强大,糟糕到连我也无能为力的地步。”
  他在像框之间游走,摸摸这个,碰碰那个,忽而哀叹感伤,忽而慷慨陈辞。
  “他们都死了——包括我的父母?”我无法回避这个问题。
  “对,你母亲就是上一代的圣女,你父亲则是三大要诀之一的神医。那一次,他们千里迢迢赶到鬼墓去,邀斗猫妖,却没有算清楚胜负的机率有多少。而且,当战斗开始时,兰陀库林活佛还在尼泊尔布施传道,根本没办法赶过去会合。于是,他们的失败是完全注定好了的,然后被活佛带往西藏,放进万年冰洞里。这种个例正是你和方星需要避免的,现在我确信你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战斗开始了。”
  他停在我身边,伸出双掌,覆盖在水晶体顶面上。
  水晶在我掌下慢慢融化,水珠无声地滴下来,打湿了我的膝盖。突然,掌心前的障碍消失了,我的身子向前一冲,双臂插入水晶体里,一下子抓到了方星的袖子。
  “我抓到她了,方星、方星……”我骤然大叫,双臂发力,左右一分,但水晶体一动不动。
  “说了这么久,那么,你是谁?”客厅里突然出现了方星久违了的声音。她的纤纤左手正握在我手中,开口说话的时候,在冰层里发出了嗡嗡嗡的回声。
  “方星,你活过来了?活过来了?”我惊喜地低声叫起来。
  “谢谢你全力营救我,不过这些变异后的冰晶体会过度损耗人的内力,容易造成内伤。你退后几步吧,我可以将它分裂开来了。”黑暗之中,方星的眼睛放射出湛湛精光,逼视着身在水晶像框包围下的男人。
  我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的手,后退了三步。
  那男人重重地慨叹:“名字只是一个虚无的代号,一千八百年来,无数人问我的名字,但他们心里想的却只是记住一个代号,从不肯探究我出现在此地的最终原因。只有你们两个,能透过纷纭的世俗表象,看透问题的本质。我,唯一的名字就是‘太阳系六号’,一个艰难跋涉在时空废墟里的旅行者。”
  方星丝毫没有感到意外,淡淡地笑着:“那好,我们坐下来慢慢谈,可好?”
  水晶体骤然之间砰的一声炸裂,分为齐齐整整的四块,四面倒下。方星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地直起腰来,捋着额前散乱的头发自嘲:“真是抱歉,近一个月没有换衣洗澡、梳妆打扮,这一次终于给你看到最狼狈的一面了。”
  她的第一步是向我迈过来的,我没有一丝一毫的耽搁,向前急切地跨步,紧紧地搂住她的肩膀。她的身上,仍然带着彻骨的寒意,但我不愿意再放开她哪怕一分一秒,失去她的恐惧已经令我尝尽相思之苦。
  良久,我们都忘记了第三者的存在,只是倾尽全力相拥,不说一个字,用全部身心去感受对方的心跳。
  “你终于回来了,下一次,也许该让我们联手解决困难,而不是一个人单独面对。”我在方星耳边低声告诫,千金之宝失而复得的喜悦让我浑然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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