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校对)第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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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得好——”孙柔枪仰面发出一声长啸,双臂向天,嘴里突然射出一条红线,夭矫行空,飞掠到梅天蝎身边,于千钧一发之际缠住了怒张的蛇头。那条红线能够半空自动拐弯,在蛇颈上绕了三圈后,猛然绷紧拉直,铮的一声怪响,如一柄线形利刃,将蛇头斩断。这种大快人心的变化足以令人击节赞叹,只可惜观众仅有我和夏雪,无法让更多人目睹今日的精彩一战。
  那条红线即是深藏在孙柔枪颅骨里的“裂头蛊”,真正的长度远远超过了孙柔枪自己的估计,应该在十五米左右。
  蛊虫在半空飘摇舞动着,我看不清它的头在什么地方,但能感觉到它的舞姿极尽妖艳、诡异、邪恶,多看一眼,都禁不住头晕目眩,张口欲呕。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小弟,我要去了,何不弹奏一曲,以壮行色?”这是梅天蝎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一段话,在他面前五米之外,一只蛇头昂立起来,猛力一吸,他残废的身体划空而飞,落入大张着的蛇吻里。
  孙柔枪放出的裂头蛊飞奔过来,缠住吞噬梅天蝎的蛇颈,但这一次蛊虫的力量已经远没有第一次那样霸道,非但没能斩断蛇颈,反而被连续甩动的蛇头扯断,与孙柔枪的身体完全断开。蛊虫失去生命的根基后必定会死,而与它息息相关的炼蛊师也会步其后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是我死的日子——”孙柔枪长啸,嗤的一声撕裂了长裤,露出捆绑在双腿上的几十块方形炸药,“生何欢,死何惧?大丈夫一条命,活得洒洒脱脱,死得百了痛快,而且还有你们两个做最贴心的观众。最后,我祝二位白头偕老、子孙满堂、长命百岁、逍遥安康。可惜,我跟老大一样,永远不能亲眼看到母亲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了,代我给她磕头,替我告诉她,无论她做过什么,都永远是我最思念、最渴盼的娘亲,是我心灵世界里最美丽、最慈爱的女人。父亲亲口说过,如果有来生,最期望还能娶到像她那样的女人。”
  他的右手中握着一只黑色的遥控器,那肯定是从死掉的叶天身上得来的。我猜到他一定是要以自身投入蛇嘴,然后在蛇腹中引爆炸药,跟那九头蛇魔同归于尽。
  我刚想劝阻他孤注一掷的疯狂举动,身子突然一紧,被一个从地底钻出来的人紧紧地缠住。对方一定是印度瑜伽术或者巴西柔术方面的高手,身子软得像一条浸过水的麻绳,从脚踝一直缠绕到脖颈,勒得我无法呼吸。
  “小弟,退回来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夏雪的声音虚弱无力,因为她也明白,事到如今,孙柔枪体内的护身蛊暴死,他本人勉强活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五陵年少爱风流,一朝风流便风流。相逢拔刀为兄弟,岂肯惜命独回头?呵呵呵呵,雪姐,你是女孩子,永远不明白我跟大哥之间的兄弟感情。他死了,死在眼前这条鬼森森的九头怪蛇手里,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必须为他报仇。否则,他的在天亡灵就不会认我这样的兄弟。我们是男人,一生都会秉持‘人争一口气,佛拼一炷香’的男人原则,不惜命,只拼命。五年前,大哥在苗山冲以北虎头涧单挑三十六连营草寇,杀敌五十,负伤九处,只为替我争回一个钟爱的女孩子;三年前,他在日本厢根郊外与山口组人马冲突火拼,厮杀半晚,为的是替我完成教主指派的危险任务;两年前,他在葡京,代我跟澳门黑道大亨罗溪马对赌死亡轮盘,逼得对方下跪求饶,帮我赢回了在当晚三千佳丽面前的名声……他给我的太多了,无法一一细数。这一切,都只因为——他是我的大哥。”剩余的蛇头昂扬扭动着,随时都能吞噬他或者撕裂他,但孙柔枪浑然忘却了十步之外的死亡杀机,兀自娓娓述说着梅天蝎对自己的好。
  我猛地提气,身体绷紧如弓,与缠上来的那人无声地抗衡,免得分了孙柔枪的神,破坏了他的最终杀招。
  “我无法给予他任何东西,现在,是上天赐给我唯一的一个回报时机。你们说,我会怎么做?”一只蛇头慢慢地伸过来,蛇信几乎扫到孙柔枪脸上,但他丝毫不为所动,稳稳地矗立在石梁上。
  “你怎么了?”夏雪意识到了我的困境。
  我的眼角余光蓦地见,一条灰色的人影正从青色的岩石之间滑出来,慢慢地贴向她的背后。袭击者把握住了最好的潜近时机,当我和夏雪的注意力完全被石梁上的人蛇恶战吸引时,根本顾不得其他。
  “我忽然很想唱歌,唱一支献给大哥的赞美之……”话还没说完,探到近前来的蛇头霍地一卷,石梁上立刻空空如也,孙柔枪就像一只被死神捏住的玩偶,与蛇头一起在我们的视线里远去。
  我的心陡然一阵难言的刺痛,真的很渴望听完孙柔枪的歌声。古语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血浓于水、骨肉之情是永远难以割舍的,与江湖朋友、肝胆之交间的感情完全不同。
  “好一份兄弟浓情!”我双臂一振,撑开那个缠住自己的身体,然后身子骤然紧缩,在对方的包围圈里转身,右掌五指叉开,迅猛无比地穿透了袭击者的胸口。血肉横飞之际,我急速侧翻,扭住意图袭击夏雪的那名敌人脖颈,翻身一旋,已经令对方身首异处。
  九头蛇魔狂暴地连吞梅天蝎、孙柔枪两人,给我和夏雪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愤懑,唯有重手杀敌,才能把充塞在胸腔里的暗火发泄出来。
  偷袭者还有四人,三秒钟之内便在我拳下做鬼,尸横当场。
  “你说,他能成功吗?”夏雪的表情冷如冰霜,但她不再哭泣流泪,只是紧张地盯着蛇头。
  “你说,他能成功吗?”一个奇怪的声音跟着重复,然后一只骨节暴凸的大手出现在她喉咙上,“他成功不成功并不重要,现在,我已经控制了局面,坐享别人的胜利果实。嗯哼,天龙寺虽然以武学称雄尼泊尔,但却一向擅长以智取胜,付出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比如这一次,我们又做到了。陈风先生,谢谢你完成了最合格的引路任务,原来我们之间的合作竟然是如此心有灵犀的。”
  暗龙狰狞的笑脸在夏雪背后出现,我猜到他不会简单地死在王帆枪下,并且也不可能轻易败退,果不其然。
  “山腹中有什么,值得你苦苦相逼?”我不由自主地望向对面那堵遮挡一切的黑色石壁。杀戮总是与利益并存的,天龙寺出动了这么多人,必定与此地的秘密有关。
  “你真的要听?看在眼前这幕好戏还没完的份上,我可以讲给你听。”暗龙自负地笑了,“你已经看过《西藏镇魔图》了,世人都只是笼统地知道文成公主费尽心机绘出了那张图,然后制成唐卡,留传后代,但她和她的随从们包括藏王松赞干布最终什么都没有做。简简单单的一幅唐卡就能镇魔除妖、维护雪域安宁吗?错了,必须还有具体的实施步骤,他们只是没来得及完成所有的镇魔准备,便卷入了连年密宗战火,无法继续下去。本寺的高僧法眼大师精研尼泊尔、印度、西藏三地的上万本佛学古籍,终于明白,原来藏王松赞千布与王妃文成公主一生都在搜集藏地的‘佛寺藏金’,囤积在雪山腹地的山洞里,准备以此铸成镇魔所需的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朵佛眼莲花。法眼大师确信,藏金都在‘九曲蛇脉’所指的地方,也就是过了石梁之后的某个秘洞里。我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找到它们,然后运往另外一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地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虽然我是天龙寺第一武僧,也不会脱离做人的最终本性,是不是?”他的脸上露出了邪恶的得意笑容。
  砰砰砰砰,夏雪从右臂袖子里连续射出四颗子弹,全部击中暗龙。
  我并不期望子弹能突破暗龙的金刚护体神功,而是乘着这白驹过隙的瞬间机会,猱身而上,向他的双眼、双耳、太阳穴、顶门百会穴、喉结、颈侧动脉连续猛攻,将夏雪从他的举控中救了出来。
  “中国人的功夫不是我天龙寺佛教武学的对手,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暗龙哧哧地冷笑着,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我的进攻。
  “鼓声、鼓声、鼓声——”夏雪接连大叫了三声,一道白色的电光从我与暗龙之间掠过,像一扇亮闪闪的门,将激战中的两人隔开。我及时收手,毫发无损地后退,而暗龙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双臂齐肩而断,疯狗一般嘶声嗥叫着后退,一溜烟地消失在山洞尽头,只留下满地污血。
  在我和夏雪面前,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瘦削女人。她的腰间悬着一只灰色的藏鼓,身后浓密的银色长发披拂在地上,足足超过两米。她有一张苍白而憔悴的脸,虽然现在已经双眼深凹、眼珠毫无光泽,但却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绝对是位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绝代美人。
  “你是……你是……”夏雪向那女人伸出双臂,但对方转过脸去,久久地凝视着对面的黑色石壁默然无语。
  “你是不是香雪海?你到底是不是我的母亲香雪海?”夏雪向她冲过去,那女人左手轻抬,掌心里忽然冒出一柄雪色的长刀,把夏雪挡在三尺之外。
  谷底的蛇魔仍然在张牙舞爪地跃动着,随时都有可能冲上来,危及我和夏雪的生命。
  “如果你是香雪海,看到你的两个亲生儿子就在眼前丧生于蛇吻,怎么会无动于衷?父亲说过,你的心性被藏地的妖魔所迷,已经不是一个神智正常的女人,果然没有说错——果然没有说错!”夏雪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狂叫。
  我只能判定,她是叶天曾经遭遇过的怪人,而斩伤暗龙的电光亦像极了虫棺出现时的那一道,凶猛绝伦,无可匹敌。
  “修行百年,终不能破除自身的陈规陋习、思想屏障,真是可悲——我为什么不能早一步从佛陀‘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大无畏行动中得到启迪,早一些突破进入秘境的一切障碍?难道是之前的机缘未到?”那女人忽然出声,大步走到深谷边缘,盘膝打坐。她掌心里出现的长刀无声地收了回去,双掌稳稳地交叠在胸前。
  夏雪终于不支倒地,紧咬着牙关,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不要冲动,静观其变。”我抱住她,就像在甬道里她抱着重伤的我一样。
  “她就是香雪海,我能感觉得到。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才叫‘到黄河死心、见棺材落泪’,苦求了那么久,得到的却是如此结果,是上天在故意捉弄我们兄妹三个吗?陈风,告诉我,求你告诉我——这一刻,我的心就要碎了,在它碎成千万片、万万片之前,其实已经如死灰、如薄冰、如暮烟……”她吃力地抓住我的手,昏昏沉沉地呢喃自语着,最后便无声地昏厥过去。
  此时此刻,暂时的休克是对她而言最好的治疗方式。我相信她的判断,那女人就是他们在藏地苦苦寻觅的香雪海,此地就是三个人长途跋涉的最后终点。哲学家说,并非每个终点都是圆满的句号,果不其然。
  “昔者菩萨为大国王,号萨波达,布施众生恣其所索,愍济厄难常有悲怆……帝命边王曰:今彼人王慈润滂霈福德巍巍,恐于志求夺吾帝位。尔化为鸽疾之王所,佯恐怖求哀彼王。彼王仁惠必受尔归,吾当寻后从王索尔。王终不还,必当市肉,以当其处。吾诡不止,王意清真,许终不违,会自割身肉以当其重也。若其秤肉随而自重,肉尽身痛其必悔矣,意有悔者所志不成。释即化为鹰,边王化为鸽,鸽疾飞趋于王足下,恐怖而云:大王哀我,吾命穷矣。王曰:莫恐莫恐,吾今活汝。鹰寻后至,向王说曰:吾鸽尔来,鸽是吾食,愿王相还。王曰:鸽来以命相归,已受其归,吾言守信,终始无违。尔苟得肉,吾自足尔,令重百倍。鹰曰:吾唯欲鸽,不用余肉,希王当相惠而夺吾食乎。王曰:已受彼归信重天地。何心违之乎。当以何物令汝置鸽欢喜去矣……”那女人面对着深谷里的九头蛇鹰,开始大声诵经,银色长发铺陈在背后,随着蛇头的呼吸吞吐飞扬着。
  她念诵的是《六度集经》中的《萨波达王本生》,记述的正是“割肉喂鹰”的佛家故事,但孙柔枪投身蛇吻的行动,其目的却与这故事颇有不同。前者是为了弘扬佛法、普度众生,而后者则是为兄弟报仇、保护我和夏雪。
  “鹰曰:若王慈惠必济众生者,割王肌肉令与鸽等,吾欣而受之。王曰:大善。即自割髀肉,秤之令与鸽重等,鸽踰自重自割如斯,身肉都尽未与重等,身疮之痛其为无量。王以慈忍心愿鸽活,又命近臣曰:尔疾杀我秤髄,令与鸽重等。吾奉诸佛受正真之重戒。济众生之危厄,虽有众邪之恼,犹若微风,焉能动泰山乎……”
  那女人的诵经声越来越高亢,在山洞里激起层层回声。蓦地,一只蛇头横掠过来,要将她卷入山谷。女人的身体平地飞起五尺,盘坐的姿势不变,头顶倏地闪出一把七尺长刀,旋转着飞斩下来,蛇头应声而落,翻滚着跌下谷底。
  我惊诧丁她的出刀方式,这种武功竟然是自己之前闻所未闻的。蛇魔又受重创,终于盘旋后退,向西北面游去。突然之间,它的腰腹中段连续发生了三次剧烈爆炸,血肉横飞之间,蛇身被炸成两段,其中连接着剩余六个蛇头的部分直飞上洞顶,再落下来时,已经砸成了一块巨大的肉饼。
  “鹰照王怀守道不移慈惠难齐,各复本身。帝释边王稽首于地曰:大王,欲何志尚恼苦若兹?人王曰:吾不志天帝释及飞行皇帝之位,吾睹众生没于盲冥,不睹三尊不闻佛教,恣心于凶祸之行,投身于无择之狱。睹斯愚惑,为之恻怆,誓愿求佛,拔济众生之困厄令得泥洹。天帝惊曰:愚谓大王欲夺吾位,故相扰耳,将何敕诲。王曰:使吾身疮愈复如旧,令吾志尚布施济众行高踰今。天帝即使天医神药传身,疮愈色力踰前,身疮斯须豁然都愈。释却稽首,绕王三匝欢喜而去。自是之后,布施逾前,菩萨慈惠度无极行布施如是。”那女人的诵经声停了,毫不理会我和夏雪的存在,大步走过石梁。
  “前辈,前辈?”我大声呼唤她,但她根本头也不回。
  “就在此地,就在此时,我已经耽搁太久了,再不能破关而入,伏藏师的黑夜就要重新降临,而我的一生亦如风中之烛,无法善始善终,得道而归。愿护法神玛哈嘎拉的智慧之光,仁吉卓玛的人皮之鼓,给我以决断困厄的神力!”她摘下了腰间的鼓,猛然振臂一敲,发出振聋发聩的一声巨响。
  随着鼓声出现,那面看似坚不可摧的黑色石壁竟然也春风拂动湖面般微微晃荡起来。
第九章
虫壁、虫人、虫战
  夏雪猛地坐起来,用力揉了揉眼睛,凝望着那女人的背影。
  “我来了,击鼓拔刀,破除魔障——”九次击鼓后,女人腾身而起,跃在半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耀眼的刀光,旋风般地向着黑壁卷了过去。
  “我明白了,鼓声是用来摧毁敌人意志的,真正的劲敌就在黑壁后面。陈风,她一个人是打不破那屏障的,还需要外人的帮忙。”夏雪起身,情绪冷静了许多,沉思指向石梁对面,“我想该是最后决战的时刻了。”
  女人身上的刀光在黑壁面前奏效甚微,仅仅是撕开了一小块裂口,就被黑壁的力量挡住了。从那条半米长的竖向缺口里,我看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黑色巨人,双手按在自己太阳穴上,昂然面向正南方。
  裂口在收缩附院之前,我看清了巨人额头上的第三只眼,正幻化出一道死气沉沉的灰色光芒。当他的双臂指向空中时,那只眼睛里就有一条细长的黑色虫子挣扎着向外爬出来。
  那时,我和夏雪走到石梁正中,两个人几乎同时打了个冷噤。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和死亡的味道,水龙王被九头蛇魔吞噬前的惨叫声、梅天蝎自残杀蛇的悲怆吟诵声、孙柔枪以身灭蛇的凛然长啸声都仿佛一一回响在耳边。
  “人生难逃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单看自身如何选择?接下来,你我要选哪一种?”夏雪忽然淡淡地一笑,握紧了我的手,大步走过石梁,面向那道石壁。
  “我来了,我来了——”女人连声大叫。
  随即,刀光劈出的裂口重被封死,黑壁依旧顽固地挡在前面。与冰河边挖掘出的虫棺一样,石壁亦是由无数肢体勾连在一起的黑色甲虫构成,只不过其厚度超过虫棺数倍,至少在六尺以上。
  “母亲,我是你的雪儿啊,你不认识我了吗?”过了石梁,夏雪沉声低喝,声音中满含压抑不住的企盼。
  那女人终于回过头来,幽幽的目光落在我和夏雪身上:“绝境之中,只谈战事,不叙前情。既然大家已经到了这里,边都是护法神玛哈嘎拉麾下的英勇战士,破除魔障绝壁才是当务之急。年轻人,你是陈沧海的子侄辈,一定胸怀过人的睿智,对此有什么好的办法?”
  她说得没错,就算叙情,也要等到危机解除之后。刚刚仅仅瞥见那黑色巨人一眼,便被他浑身释放出的邪恶魔性所震慑,不敢再被其他杂事分神。
  “把刀给我。”我向她伸出手,“以你的能力,击鼓与出刀不能兼顾,只能负责一种。我知道,你的鼓声对黑甲虫结成的阵势有强烈的冲击能力,令它们露出破绽。既然你认识‘盗墓王’陈沧海,就该知道五湖四海之内,没有人在刀法上的造诣、研究能够超过他。”
  刀为“兵器之胆”,是中华武术最重要的器械之一。自古至今,练武术的人用刀的最多,形成了许多刀法派别。叔叔一生,精研中国传统历代名刀中的环首刀、大横刀、手刀、马刀、腰刀、佩刀、大砍刀、雁翎刀、柳叶刀、开山刀、银错缭风刀、青龙偃月刀、五虎断门刀、滚背双刀、双手带刀、朴刀、背刀、窝刀、鸳鸯刀、船尾刀、解腕刀……共七十五种门派刀法,然后又融合日本武士刀、印度乌兹刀、波斯圆月弯刀、德国大马士革刀等十一种世界名刀的特殊攻守技法,最终修炼成了“手中有刀、心中无刀”的绝顶武术境界。
  九年前的中秋节之夜,他曾与上一代嵩山少林寺负责罗汉堂武僧教习的素辰大师切磋,在嵩山西麓的结缘寺外塔林手谈、语谈、身谈整夜,令素辰大师折服。
  世所共知,少林寺的法号排名次序为:福慧智子觉,了本圆可悟。周洪普广宗,道庆同玄祖。清净真如海,湛寂淳贞素。德行永延恒,妙本常坚固。心朗照幽深,性明鉴崇祚。衷正善禧禅,谨悫原济度。雪庭为导师,引汝归铉路。到了“素字辈”素辰大师这里,非但禅、武、医三修,其中更是将少林寺世传的七十二路绝技发挥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炉火纯青的境界。
  那一战,无旁观者,无著述者,更没有拍照、摄录留念者,只是两位淡泊名利、心无俗年的老前辈们之间的高层次交流,与江湖排名、门派高低无关。后来,我在叔叔的日记中看到这一节,才隐约了解了内情。
  “我没有刀,只有一缕刀魂。如果你是陈沧海,或许我可以相信你。”那女人摇摇头,解下了腰间那只灰色面、五彩身、直径一尺、高度一尺的陈旧藏鼓,“我唯一的双胞胎阿姐仁吉卓玛的灵魂已经随着她的肉身附着在这只藏地天鼓上,而我在多年之前终于明白,自身存在于世间的目的便是寻找自小失散的双胞胎阿姐,然后两个人合二为一,解脱藏地雪山深处的护法神玛哈嘎拉使者身受的束缚。”
  “我们都没有选择了。”我长吸了一口气,虫壁的里面,仿佛正传来那黑色巨人的狂笑声,在面对九头蛇魔时,我只是震惊,却没有感到发自心底的骇然,但是那巨人带给我的,恰恰就是预感到灭顶之灾即将来临的极度恐惧。
  “母亲,相信他,他说的对,我们别无选择,当所有人的最终希望悬于一线的时候,除了听他安排,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在此之前,贝夏村的伏藏师们已经印证了这一点。现在,我已经完全洞悉了你的内心世界,包括父亲、大哥、小弟乃至香家、夏家所有宗族亲眷所不能理解的你的种种怪行——你是万千伏藏师中的一员,在这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中,你必须接受其他伏藏师的帮助,而不是把所有人的善意都摒除在外。相信我,相信你的女儿好吗?”
  夏雪踏上一步,攀住了那女人的手臂。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是拉萨大昭寺顶的晨钟暮鼓声,回荡在空旷巨大的山洞里。
  “你真的明白阿姐鼓的最终意义了?”那女人似有所动。
  “当然。”夏雪沉重地点头,“世俗众生以口舌、以仪式礼佛,而真正的向佛者是以心、以身、以命呈现给心中的净土神明。我们是心意相通的,你想到什么,我都能一览无遗地看到,因为我曾经孕育在你的身体里面,我的生命也是从你的生命里脱胎而来。”
  那女人仰起头,幽幽地轻叹,“仁吉卓玛不是阿姐的本名,如果不是因为意外,她也会像你一样在港岛幸福地长大,然后选择出嫁生子、悠闲一生的美好生活。但是,她仅出生三天,就离开港岛,走上了另外一条不堪回首的艰难之路。我不知道,这只仁吉卓玛阿姐不能言传仅能意会的亡灵之鼓,会不会希望我那样做?”
  虫壁微微起伏着,像是正在酝酿着惊天动地大潮的海面。我知道,留给大家的时间不多了。那女人依旧沉浸在回忆里:“她不是被抱走的,而是被一只衔着莲花的鹰叼走。那朵莲花上的香气印在我的记忆里,是它唤醒了我脑海中关于伏藏师的记忆,最终抛离一切辗转入藏。就是凭借着它,我纵横藏地千山万水,直到熬白了头发才找到已经化身为鼓的阿姐。在这里,我秉承着阿姐的遗愿,皈依护法神玛哈嘎拉,练成举世无双的刀魂,一次次地狙杀三眼族人派往这里的援兵,把他们的虫棺砍得粉碎。世人只以为是阿姐鼓的传说只不过是向佛者杜撰出来的故事,却不知道,一代又一代伏藏师正在演绎着这真实的一幕。”她用自己的脸颊摩挲着鼓面,深情自然而然地流露在眼角眉梢之间。
  藏地流传着各种版本的阿姐鼓传说,讲述一个孤单的小姑娘失去了相依相伴的哑巴阿姐,但她不明白阿姐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后来,她听到村落寺庙祭祀时的神秘鼓声,才突然明白阿姐是为了追求信仰、追求梦想而将自身奉献给了神佛,只不过这种追求的过程,却带着血淋淋的残酷。阿姐鼓是人皮鼓,在藏地,只有真正圣洁的女人皮才配制鼓。在藏人心目中,死并不可怕,它如同诞生新的生命一样,是回归大自然、进入轮回的一部分,生与死是平等的,只有对幸福吉祥的追求才是最为重要的。
  香雪海和她的仁吉卓玛阿姐都是伏藏师中的一员,甘心情愿地各自执行着不同的向佛者任务,并对因此而做出的巨大牺牲无怨无悔。
  “一心不能二用,把刀给我,无论它是有形实质的武器还是一缕不可见、不可道的刀魂,让我们一起,看到虫壁后的世界吧。”我走向她,感到漆黑的虫壁正在一点一点挤压过来,像是要把我们逼进毒蛇遍地的深谷一样。
  轰隆一声,一起蹿出来,翻翻滚滚地缠绕在一起,那边立刻又变成了毒蛇吐信的疯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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