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官(校对)第20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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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对方将领并没有让叶行远如愿。经过初步试探之后,蛮人发现琼关县虽破,但似乎已经做好了死守的准备,便没有继续急攻。而是撤回了骑兵队,远远扎营,似乎要与城内的守军拼耐心。
  李宗儒站在城头,感觉有些迷惘。他来到此处是真心要赴死的,在他想来,一无所有的琼关县如果得不到西凤关的援兵,根本不可能撑得住数千骑兵的围攻,甚至只要一两次冲锋,城门就要失陷。
  他在省城每晚噩梦,都是血与火覆盖的琼关县,平民百姓的尸山血海--这让他终于无法忍耐,说服了愿意跟随的几个弟子,咬牙往琼关县而来。
  就算叶行远该死,这一城百姓终究是无辜的。李宗儒却不过自己的良心,但也没法阻止,思来想去,就打算与琼关县百姓同赴阴曹,也不枉他读一场圣贤书。
  所以叶行远的第一感觉并没错,李宗儒是心甘情愿来送死的。但是这第一场接战下来,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叶行远应对得宜,城内的军民也没有惊惶失措,面对可怕的蛮族,居然打都有声有色,借着防御的优势先声夺人。
  早就听说叶行远此人机变百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李宗儒虽然不喜欢这年轻人,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
  难道...能守住?李宗儒站在城头,白发在秋风中飘扬,心中一片萧然。
  这不可能,此次的布局,出自宇文经之手。在宇文经的背后,又站着内阁诸位大佬,他们铁了心要这个离经叛道的叶行远死,绝不会给他翻盘的机会。
  就是李宗儒自己,也并不希望看到这局面。宇文经的言语虽然残酷,但是有一点说得没错,妖蛮一时之患,而圣教之敌,却会成为百世隐患。
  即使是为了除掉这么一个可怕的人物,那也值得让琼关一县为他陪葬。李宗儒痛心疾首地低下了头,牙齿咬得口唇渗血,他盼望着自己的死亡。
  当天傍晚,效率奇高的陆十一娘向叶行远回报调查的结果,“李宗儒在出发之前,便向所有弟子宣教,说明自己就是为了殉城而来,怕死之人,不必跟随。
  但亦有不少弟子不明其意,多加追问,这老头子便大发雷霆,似有隐情。其中有一名小弟子最得李宗儒宠爱,据他猜测,此人是因为提早知悉了琼关县的危机,又不能阻止,这才愧悔非常,欲要来此寻死。”
  叶行远惊奇问道:“提前知悉?那么说来,他与陷害我的朝中大佬,应该有些联系了?”
  剑门省中明显反常的迹象,叶行远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来幕后指使是什么人。李宗儒是守旧一派,与他们搅合在一处也不奇怪,不过难得他有点骨气,在知道陷阱之后,干脆以死相殉。
  不过他有这种舍身取义的精神,对年轻的诸弟子来说却未免总有些为难,这些忠心耿耿的弟子因为师徒大义又不能弃之而去,但说要甘之如饴的去送死,他们的修养到底未曾到达这种程度。
  所以锦衣卫密探不用费太大的劲儿就套出了许多话,尤其是李宗儒在省城中与人的交往。据他的弟子们所说,最近李宗儒来往最密切的是一个叫做宇文经的中年书生。
  一开始宇文经来到省城的时候,干脆就是住在李宗儒家,诸弟子有不少人与他照过面。但在九月之后,其人就搬离了李家。
  叶行远听过这个名字,他不由沉吟起来,回想此人的种种。第一次见面是在太兴湖龙宫,但对方关注自己,肯定不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当时叶行远就觉得奇怪,当朝首辅严秉璋身边的心腹谋主,怎么会无巧不成书的与自己同往西北,在水底龙宫相遇。
  如今得知他到了省城,更与曾经阻挠自己的李宗儒交往,叶行远就能确定此人的目的。这宇文经是为他而来,只怕如今琼关县面临的危局,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想不到京中大佬居然对自己如此重视,派了这样的人物来尾随针对,着实令叶行远受宠若惊。好在他自从打算走皇帝路线,就已经有了与天下文人为敌的觉悟,倒也没有太紧张。
  情势已然如此,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
  叶行远从容笑道:“这么说来,这李宗儒虽然脾气臭,倒是可以争取的。”
  陆十一娘苦笑摇头道:“大人莫要痴心妄想,这等儒生最为顽固,试想他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能动摇他的意志?”
  她做锦衣卫的时间虽然不久,但出身世家,对这种人看的多了。叶行远长叹道:“总要姑妄一试。”
  李宗儒只是一个投影,身受圣人教诲的儒生并非都是坏人,他们有理想与节操。就个体而言,许多人都悲天悯人,怜贫惜弱,甚至为了道德上的洁癖不惜牺牲生命。
  但作为一个整体,他们却沉重地拖住国家与朝廷,滋生腐败与丑陋。导致如今天地元气失衡,盗匪蜂起,四夷纷乱,尸位素餐的大人们无力解决问题,只能选择蒙住自己的眼睛。
  叶行远是曾亲眼看过这世界百姓的苦难,不知道是由于天命陷阱,抑或是承载了天命陷阱的宇宙锋剑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叶行远胸中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这不知不觉的推动了他走向满朝大儒的对立面,即使落在这等窘迫的境地,居然也没有一丝懊悔的意思。
  如果能够说服李宗儒,是否证明自己与这个读书人阶层之间,仍然有缓和的余地?
  在这血与火的战场上,叶行远除了要守土安民之外,另外还抱着一线不同的希望。
  蛮族骑兵的休整并没有持续多久,从第二日清晨开始,他们就启动了马不停蹄的进攻。与叶行远体验的西凤关守城战不同,这一次蛮人们完全没有任何技巧,他们只是驱动着裹挟百姓作为掩护冲击城墙,重骑兵砸城门,弓骑兵抛射,仿佛是不顾一切代价的强攻。
  叶行远也早就预料到这将是一场残酷的斗力,而不是过家家式的斗智,他几乎吃睡都在城墙上,除了在第一线指挥以外,也同样尽可能的使用神通,给守城的军民以支撑。
  滚木擂石,烫油热粪,弓箭飞矢,这些提前准备物资飞一般的减少,而能够站在城墙上的人也越来越少。
  毕竟琼关县内的大部分人都未曾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在蛮横的冲击下,很多人都已经崩溃。
  新木制成的盾牌在密集的射击中一块块开裂崩解,再也无法卫护城墙,于是冒险抛掷木石的兵丁都成了城下弓箭手的活靶子。
  蛮人的箭长而有力,叶行远一直带在身边的一个年轻士兵被当胸射穿,牢牢地钉在城墙之上,距离叶行远不过两尺。
  这个年轻人口中渗出血沫,并未表现出对死亡的恐惧,只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嘴唇嗫喏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叶行远凑到他身边,用手支撑着他的身体,试图把他胸口的箭拔出来,让他平躺在地上。这被那年轻人阻止了,他忍着痛苦咳嗽着,“大人...我是不成了,别管我,一定要...守住琼关!守住...我爹娘和百姓!”
  这是支撑琼关县人战斗下去的唯一理由,他们知道一旦城外像恶魔一般的蛮族骑兵攻破城门,因为遭遇抵抗的愤怒,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展开一场大屠杀。
  如果放弃战斗,那就等于是将县中所有的妇孺的生命拱手送给了强盗。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李宗儒疯狂的站在城墙上,流矢在他身周嗖嗖飞过,幸运地没有夺走这老人的生命。他一直在悲愤的大叫,“是你害了这些人!叶大人!如果没有你,他们根本就不必死!”
  李宗儒这几天一直在城墙上,他帮着运送滚木擂石,救助伤员,鼓舞士气,除了不与叶行远说一句话之外,能干的活他都干。
  他身边的弟子已经死了几个,而他自己也像已经走到了死亡的边缘。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太多的惨况,李宗儒的神智仿佛已经不太清楚,他甚至开始将责任归于叶行远,愤怒的咒骂着。
第326章
  叶行远的官服上染上了鲜血,他缓缓拔出蛮人的利箭,将被射杀的年轻士兵平放在地面上。他感觉到很疲惫,甚至于懒得回复李宗儒毫无道理的指责。
  这场围城战比他在子衍墓死后空间所遭遇的规模要小得多,但却更残酷许多。正是因为琼关县小,缺乏高大的城墙将敌我严格的分开,战争便成为了血腥的绞杀,失去了原本的艺术性。
  有人在死去。守城的士兵拼上了一切守护自己的家园,读书人、贩夫走卒、老弱妇孺,甚至城内的妖族都登上了城墙,他们知道一旦城破,等待自己的将是何等恐怖的命运。
  县城中的蛮族早就离去--事实上这是历年的惯例,一旦北方同胞进攻威胁到了边境,他们便回乖巧的消失,以免被卷入其中遭受池鱼之殃,或者干脆成为人族泄愤的对象。
  阿清案之后,少部分蛮族中的激进者更是蠢蠢欲动,不过在叶行远巧妙的统治之下,他们找不到暴动的机会,最后只能与大部分早就决定安生过日子的同胞一起离开。
  而冒险穿过时常有蛮族骑兵游曳的荒郊,逃难往走的平民也不少,另有许多村民一早看苗头不对,就逃离了村庄往南避难。
  现在琼关县中的人口只有平时的一半,但也更为团结,这让蛮族骑兵的攻城战更为艰难,也让双方都产生了巨大的伤亡。
  “是你害死了他们!”李宗儒依旧在尖声斥责着,他背对着蛮族的军队,站在城墙上老泪纵横。
  虽然一直处在边境,但是身为尊贵的读书人,他并没有近距离看见过真实的战争。他所得到的知识都来自与书本,这些是圣人的经典,能够让他理解生死之间的恐怖。
  可是在真切地接触到鲜血和尸体之后,李宗儒的信念仿佛刹那间崩塌了。圣人所构筑的完美秩序,在蛮族粗鲁残暴的攻击和脆弱的死亡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何会死去--不,其实他是明白的,只是他从来不愿意相信而已。百无一用是书生,李宗儒最得意的弟子被蛮人的马刀砍下头颅的时候,他胸中涌出了悲哀的念头。
  叶行远今天已经第三次使用了从《子衍子兵法》中参悟的“无攻人之恶”神通,透明的金色光障笼罩城门,让刚刚被蛮人悍不畏死冲出缺口的地方暂时变得坚不可摧。
  参与守城的青壮迅速用石块填充裂缝,在叶行远的神通失效之前,再一次让蛮族骑兵的攻击无功而返。
  神通消耗了叶行远大量的体力,他面色苍白的靠在城墙上,眼神尖锐的望着不甘心失败、仍然在反复冲击城墙的蛮人,思考着应对的方法。
  李夫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中,在攻城开始之后,她停留在县城之中,利用兵法和从子衍处学来的经验默默地辅助着叶行远。琼关县中人并不了解她的身份,但对她却十分信服。
  “蛮人开始着急了。”李夫人同样没有搭理疯疯癫癫的李宗儒,对着叶行远担忧道:“接下来每一天的攻击只会比今天更强。这些蛮人都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所以才会被派来执行这危险的任务。”
  叶行远微蹙眉头,叹息道:“事到如今,唯有死守而已。”
  蛮人也有其极限,正如叶行远预料,发往京师的告急文书起了作用。朝中正在吵吵嚷嚷该由谁挂帅前往边关救援,而省城的救兵也已经在筹备之中。
  尽管磨磨蹭蹭,但是半月之内,他们总该赶到琼关县城墙下,否则无论如何也无法向朝廷交待。
  这样算下来,接下来的十天将是蛮军破城的唯一机会,这两千多蛮军骑兵欺负边境县城没有太大问题。但一旦大军来援,他们就只能望风而逃。
  所以他们将会不计损失的发动攻击,而叶行远也将面临艰难的考验--幸好在子衍墓中他得了兵法神通传承,参悟出了“无攻人之恶”神通的初步使用方法,这起到了很大的帮助。
  一直站在一旁的李宗儒发出惨笑,“死守?叶大人,你也很清楚,这些蛮人入寇,无非是想要你的性命。你为何还要垂死挣扎,拖着满城百姓一起送死?”
  他神智昏乱,说话也就没了顾忌,言语中带着一股刻骨的恨意。
  “大胆!”李夫人大怒,喝道:“我们敬你是文坛前辈,但怎可胡言乱语?县尊乃是守城的主心骨,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满城百姓都得面对蛮族的屠刀!”
  叶行远一摆手,阻止了她,并不动怒,温言道:“战场之上,先生也总算说了真心话。蛮军南下,竟然只是为了在下一人?我自问行事合于圣人之道,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与朝中诸公纵有不合,亦非不共戴天之仇,为何要心心念念,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生死边缘,他说话也懒得再兜圈子,干脆直接向李宗儒提出心中的疑问。李宗儒面色惨白,虽然宇文经与他强调过数次叶行远此人的威胁,但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定的信念。
  便硬撑道:“你心知肚明,何必问我?你虽有惊世之才,却离经叛道,走幸进之途。圣人云见微而知著,日后必是奸邪之辈,此时不除,定然危及天下!”
  叶行远啼笑皆非,他大致能够了解以诸位大学士为首的官僚逻辑。圣道传承三千年,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种刻板迂腐的东西,当然仍有劝人向善的闪光一面。但在具体执行之中,却试图将任何预期之外的变化都扼杀在萌芽之中,让一切变成一潭死水。
  很不幸,叶行远就是圣道之中无法把握的变化,故而这些官僚们自觉或者不自觉的要将他除去,甚至不惜勾结蛮人,让一县之地的百姓陪葬。
  想到这里,叶行远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愤怒。他冷笑道:“在下虽然不肖,但无论如何,也不曾害民。如今蛮兵围城,分明是有人搞鬼,孰是孰非,孰正孰邪,岂不是摆在眼前?先生难道要闭目塞听,还要怪到在下头上么?”
  李宗儒满面沉痛,一时语塞。宇文经此次的设计,实在是超出了他的底线太多,尤其是亲眼看到死亡的恐怖之后,他更开始怀疑所谓“一时”与“百世”孰轻孰重。
  为了所谓百世安稳,所作的牺牲到底值不值得?尤其是那些被牺牲的草民,他们的痛苦和冤屈,又有谁来承担?
  仁者爱人,圣人一向悲天悯人,重视每一个升斗小民。这种牺牲,真的是从他的教诲之中可以得出的结论么?李宗儒读书破万卷,心中却无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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