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路易十四(校对)第1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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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爵猜不到这位夫人会如何说服他离开阿姆斯特丹,国王的舰船还在造船船坞里呢,谁都知道他这样回去准得落入被国王冷待的糟糕境地,他挪动膝盖,距离夫人更近了一点,几乎到了他的呼吸都能打到那片裸露着的无瑕肌肤上的地步——此时的风尚是,女性总爱将处子般坚实的胸膛暴露出来,以显示她的贞洁、青春与尊严,身份越高,越是如此——夫人当然也感觉到了,她轻微地颤抖着,细小的绒毛都竖立了起来:“那么我发誓,”公爵说,他的吐息就像是火焰那样烧灼着夫人的皮肤,她颤抖起来:“您今天在这里所说的每一个字,我不会告诉第三个人,即便他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又或是我的国王,我可以指着十字架,按着圣书发誓,若是我违背了我的诺言,我就下地狱去,受一千年的苦……”
  “哎呀,啊呀,”夫人浑身颤抖着,伸出手来按住他的嘴唇,“这就够了,先生,这就够了,我相信您。”她低下头:“先生,我今天之所以冒大不韪到这里来,就是因为要告诉您,您若是继续留在阿姆斯特丹,那么您所要遇到的危险,不但有民众,还有您所无法想象到的……”
  “说吧,说吧,夫人,我听着呢。”
  “还有大海。”夫人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先生,还有整个北海,您知道的,阿姆斯特丹就是一座位于水坝上的城市,它与北海之间也就只有一道拦海大坝,而我的父亲,还有我的丈夫,那些议员们,已经决定了,一旦荷兰的陆上军队无法抵挡得住法国的军队——这几乎是必然的,他们就会假意向您的陛下臣服,等到法国人的士兵们进入阿姆斯特丹后,堤坝会被毁掉,海水会汹涌入内,将他们全都淹没在荷兰人苦涩的泪水里。”
  “天啊!”
  “所以请您尽快离开吧,或许您也可以设法说服您的陛下,让他勿要进入险地,但也请记得您对我的承诺,不然您就是杀了我,我的父亲,我的丈夫的凶手了。”
  “我会遵守我对您的承诺。”公爵说,他要握着椅子的扶手才能站起来,然后他帮着夫人站起来,因为夫人带来了这样一个可怕的消息,他们实在没了温情脉脉的时间与余力,他们就像是灾难来临前的男女那样毫无欲求那样地紧紧拥抱了一会:“那么我也有件事情要告诉您,”公爵贴着那贝壳般的耳朵说道:“我亲爱的好人,我之前的话也并非毫无来由,我从我们的国王那里知道,您们的大议长正在频繁地与我们,还有勃兰登堡、又或是丹麦人接触,想要把荷兰卖个好价钱——好啦,”他用力抱紧想要挣脱的夫人:“我知道您不信,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但我听到的消息就是这样的,而您们的威廉三世·奥兰治,据说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而遭到了不幸的意外……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有件事情我是可以确定的,您让您的父亲,让您的丈夫去查看一下阿姆斯特丹的库房吧,看看里面还有多少金子……因为这笔钱已经被首相大人用来买他和他兄弟的性命与今后的爵位了……”
  骤然听闻到这个消息的夫人即便不是如坠冰窟,也是如同被一道雷霆击中了胸膛,她连最后的告别也忘记了,一把将公爵推开,就踉踉跄跄地冲出了门,公爵回到窗口的时候,就看到她正在仆从的帮助下登上马车,也许是因为她正在不断地催促,马车几乎在她的仆从才抓住了车架的时候就跑了起来,她的面孔在车窗后一晃,公爵马上就向她挥动双手。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公爵在心里想到,他也没想到竟然那么快,那么顺遂地就将国王要他放出的流言带了出去,夫人的父亲和丈夫,很不幸的,虽然是议员之一,但他们同时也是橙带党,也就是威廉三世的支持者。
  至于夫人告诉他的秘密,是啊,公爵可是不止一次地承诺,绝对不告诉第三个“人”,他随即回到房间里,割开手腕,让自己的鲜血滴落在一个模样可笑的玩偶上,血液渗入玩偶,瞬间消失,不多一会,一只小巧的黑色蝙蝠就飞入了他的房间:“唉,”它用阿蒙那种懒洋洋又阴沉沉的声音问道:“你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么?”
  “是的,”公爵说,一边按着自己的手腕止血:“有件事情,我要您立刻转告陛下……”
  ……
  路易对荷兰人安排在阿姆斯特丹的最后一张牌——怎么说呢,也不是那么意外,毕竟法国对荷兰的战役就是毁城灭国之战,别说之后还有属于威廉三世的乌得勒支,谁都知道查理二世的用意,威廉三世除非有上帝的护佑,在英国与法国决出胜负的时候,他也就是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还有他的子孙,最好的结局就是成为乌得勒支公爵……不,他们大概不会有这样的结局了,因为威廉·奥兰治,他的后代永远都会是荷兰人的一面旗帜,要同化荷兰人,让联省共和国彻底地消失,这面旗帜绝对不可以再次被竖立起来。
  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但既然已经有了前车之鉴,路易是不会犯下这种错误的。
  不过他还是下了让拉罗什富科公爵即日动身返回敦刻尔克到的命令,至于他们在荷兰定制的舰船,就要看商人们的贪婪之心是否能够战胜他们渴望自由与尊严的心了……毕竟这些舰船也只是交付了定金,若是阿姆斯特丹正如那位夫人所说的那样,成为荷兰人破釜沉舟的演出地,那么这些舰船只怕就要化作一片无用的破烂板材了,对法国人来说,是损失,但不是不可以接受,那么那些造船厂的主人愿意接受这种损失吗?拉罗什富科伯爵分别与七家造船厂达成了契约,他们面对的是数以百万计唾手可得的利润就如同海面上的泡沫那样消失在阳光里……
  而事实证明,能够舍弃手中的一头牛的荷兰人并不多,拉罗什富科公爵最后是随着五十艘庞大的双层舰船(可以设置百门火炮的战船),与一百二十艘排水量也相当可观的商船凯旋的。
  而就在拉罗什富科公爵回到巴黎的时候,他也从宫廷秘报中得知了他的另一份战绩。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可笑又可怕的自由之城
  阿姆斯特丹,一个多么美丽的地方,它是那样的幼小,与其他城市相比,它最早只能追溯到十三世纪;它又是那样的伟大,因为短短四百年,它已经是荷兰,乃至整个低地地区最大的城市,它有这个时代最繁忙的港口,有数以百计的造船厂,还有世界上第一座证券交易所,金钱日夜不息地如同潮汐在上万个商人手中自由流动;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这座被金子镀上了一层辉煌之色的城市,没有国王,没有执政,没有任何一个敢于威胁到荷兰人的存在,他们终日沉溺在资本的怀抱里,以为金钱可以买到一切,一切,包括君王们的野心。
  他们这样想,无可厚非,毕竟当时游曳在海面上的商船,有一半是荷兰的,荷兰每年从证券交易所得来的股息收入价值两千五百万荷兰盾,相当于两百吨白银,国王与公爵都需要向他们借贷,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填补整个欧罗巴国家的国王与皇帝空虚的国库……这让所有的荷兰人感到骄傲,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只羊越是肥壮,就越容易成为狮子口中的美餐。
  他们没有意识到,除了威廉三世,也许是因为长期被议会摒除在权利中心之外的关系,又或是他从来就是以一个君主,而不是一个商人的身份来看荷兰的,他很清楚,荷兰那支用白银堆积起来的海军在大海上或许可以说是纵横无忌,但在陆地上,原本就只有两万人,还在被不断削弱的军队,在法兰西面前只是一面脆弱的纸墙,事实上,他一边在筹集钱款招募军队,一边也在尽力与各个国家的使臣周旋——这点和现在荷兰首相做的没什么区别,都是企图挑起其他国家对法国的忌惮,进而遏制法兰西对荷兰的征伐,荷兰虽然会损失严重,但至少可以得到喘息的机会。
  只是在路易的推动下,查理二世背信无义(对于一个君主来说,理所应当)的行为,让威廉三世只能在整个紧张的时刻屈尊在伦敦塔做一个尊贵的客人,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或许有人知道,但可笑的是,威廉三世与查理二世的往来,一样会让他在荷兰人心中变得不可信任,确切地说吧,这点从他还未成年,监护权初初从离世的母亲手中转到议会手中的时候,他身边的英国人都被赶走(即便他努力争取和哀求过了)上面可窥一斑了——所以他们即便隐约知道,也不敢去诘问查理二世与英国人,只能暗中打探。
  但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随着法国军队的逐日逼近,阿姆斯特丹的气氛也变得愈发险恶,这座城市没有道路,只有河流与桥梁,将人们连接起来的是迅疾的小船,阿姆斯特丹的小船与威尼斯的贡多拉不同,朴素而黯淡,从这些船只上走下来的,不但有衣着严谨的清教徒,也有华贵雍容的贵妇人,有两鬓雪白的学者,也有佩着火枪的年轻人,他们在深夜,披着斗篷,离开屋子或是走进屋子,只不过以往他们口中谈的都是生意,现在谈的却都是流言。
  流言,在这座城市里是从来不受拘束的,议员们也用这种卑劣但有效的手段打击自己的政敌——当然,对一座自由的城市,一个自由的国家本应如此,就如人们推崇的古希腊时代的哲人们那样,人们在灾祸面前,不是想要去解决这个灾祸,而是迫不及待地寻找一个替罪羔羊——通常都是他们的敌人,让受苦难的民众所酝酿的恶意与愤怒全都朝着他去,最可笑的是,民众通常也会被这种手段安抚,仿佛撕裂了这只替罪羔羊,灾祸就会突然在某个早晨奇迹般的不见了。
  他们是否被有意识地养成这样的思维方式暂且不得而知,但确实是一把非常好用的武器,约翰·德·维特,首相先生和他的兄弟就曾经使用过这柄武器,并且用它扼杀了无数政治上的对手,甚至包括荷兰共和国的缔造者威廉·奥兰治的子孙与继承人,他们也应该想到,会有那么一天,这柄双刃剑也会落到他们头上来。
  就在首相先生还在忙碌于那些可以放在明处的外交手段,以及那些不可告人的阴谋时,曾经是个投石党人,对煽动与蛊惑的手法异常娴熟的拉罗什富科公爵,已经完成了整一套的演出——就像是在范舒尔曼夫人面前那样,他先是在荷兰人面前表现的从容不迫,等到他们或许因为担忧最后的货款,或是真的对他有了几分情谊,而劝说他尽快离开阿姆斯特丹的时候,他却始终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等到人们的好奇心即将满溢出来的时候,他才在一次酒醉后若无其事地说出,荷兰的首相大人已经与他们的陛下做了交易。
  之后,也许只是一两天的时候,还没等荷兰人的怒火燃烧到他身上来,他突然做出了一副惶急又气恼的姿态,匆匆收拾行装就要离开,如此反复当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他们设法从公爵的房间里窃取了他的信件匣子,在匣子里,他们如愿找到了隆格维尔公爵夫人写给拉罗什富科公爵的信件——对于这对爱情鸟的风流韵事,就算是荷兰人也耳熟能详,毕竟隆格维尔夫人的第一子很有可能是拉罗什富科公爵的,当初这位公爵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不但没有继承父亲的爵位与财产,反而以阿贝·德·奥尔良的名字成为了一个教士的事情,可是轰动一时——在长子继承法的限制下,以往只有幺子或是不受宠爱的次子会这么做,公爵夫人的长子居然这么做,令人们惋惜嗟叹之余,也不免猜测,也许这位长子也对自己的身世有所肯定,无法忍耐得住对自己的德行与良心的拷问,才会这么做。
  隆格维尔公爵夫人虽然曾经在投石党运动中行差踏错,但她实在应该感谢她还有一个骁勇善战的兄长,一个宽容和善的国王,她很早就返回了宫廷,虽然不知道她是否依然与拉罗什富科公爵保持着以往的关系,但像是这样一个夫人,发现自己的爱人与长子的父亲身处险境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催促他尽快回到巴黎,也是一件符合情理的事儿。让荷兰人感到愤怒的是,在这封信件中,隆格维尔公爵夫人不但确定了法国国王确实与荷兰首相约翰·德·维特做了交易,还指出,荷兰首相不但背叛了他的人民,也背叛了法国国王,他接受了哈布斯堡的贿赂,将荷兰卖给了勃兰登堡。
  在这里就不得不赞叹拉罗什富科公爵的手腕了,他很清楚,人们对轻易得来的东西从来就不屑一顾,但对于自己想方设法谋求到的却深信不疑,而且作为一个法国人,他直白地指出荷兰首相与勃兰登堡有交易,也许会让人怀疑他在挑拨离间,他一开始做出了胜券在握的姿态,让人们确信阿姆斯特丹已在法国国王手中,后来又匆匆离开(或者可以说是逃走),又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荷兰首相将阿姆斯特丹卖给了法国的敌人……所以他才会失去原先的从容与安心——在交接舰船的时候,他更是长吁短叹,欲言又止,做出了我知道很多事情,但我什么都不能说,只是出于对朋友的情意,我希望你们能够了解到我的意思等等诸如此类的样子。
  在给范舒尔曼夫人的信件中,他就要更加直白一点了,他极力劝说夫人尽快返回她在科隆的娘家——带上所有她认为有价值的东西,他毫无顾忌地说,这里即将成为哈布斯堡与波旁的战场。
  除了这些之外,拉罗什富科公爵也没忘记他在阿姆斯特丹的仆人,其中有很多眼线,也有一些寻常的民众,他给了他们丰厚的遣散费,他的仆人们更是“无意”地抱怨了一阵子言而无信的荷兰首相……
  这些流言就像是滴落在水中的墨汁那样,迅速地在各个阶层传播了开来,要说首相先生,还有他同为议员与财政大臣的弟弟是否意识到这点了呢?是的,他们意识到了,但他们只觉得,这只是又一次政敌对他们的攻讦,他们一边派遣下属在报纸上辩驳或是反击,一边还是在忙于与各个使臣讨价还价——这很难,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并非毫无准备,要摧毁荷兰在陆地上只有区区两万人的军队,怎么会用到十二万人?这些就是路易十四为了对抗另一个联盟而做出的准备,就像是狮子露出的獠牙,就算是神圣罗马帝国的利奥波德一世,勃兰登堡大公腓特烈,或是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二世,都不会只因为荷兰的几句哀求就出兵,就算是也面临着威胁的丹麦-挪威国王克里斯蒂安五世也是如此,这位老国王就算快要死了,也咬紧了牙关,要从荷兰身上撕下一块好肉来。
  直到阿姆斯特丹的民众冲入了市政厅,冲入了首相的房间,首相和他的弟弟仍然没能反应过来——他们之前在挑选替罪羊的时候有多么惬意,现在就有多么错愕——他们身居高位太久,早已忘记了自己也是肉身凡躯,他们可以随意点选一个人做牺牲,甚至将之当做除掉政敌的手段,别人当然也可以。
  摆在他们面前的罪名他们甚至无法反驳——阿姆斯特丹的国库里确实几近干涸,因为首相先生不但拨了一大笔款子给那些黑巫师们,那些用来贿赂各国重要人物的钱款也是从里面抽取的——约翰·德·维特或是出于私心,又或是出于对独裁者名号的畏惧,没有动用自己家族的钱,但最不应该的是,他的弟弟,小维特先生,居然还乘机大捞了一把,发了一笔可观的国难财,这些都被经手人揭发了出来。
  首相先生看着那一张张愤怒而又狰狞的面孔,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时候,就算他承认自己与巫师勾结也没用了,巫师们可不会给他留字据,而法国的国王路易十四还好好地坐在他的御帐里,而他与使臣的频繁往来,在没有录音也没有录像的年代,谁能证明他是在挽救荷兰,而不是在出卖荷兰?而且他也确实与这些人有着一些私下里的秘密交易,他也许需要为自己的家族考虑,尤其是荷兰经此一役,必然会有一段时间的低落,要保证他现在的位置依然巍然不动,他做出一些小小的让步也情有可原。
  但现在不会有人听他解释,若是在一个月前,或许还有可能,但在流言发酵的这段时间里,路易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在拉罗什富科公爵带回了舰船后,他就立即发布敕令,不再允许法国的商人与荷兰通商,或有任何财政上的往来,荷兰商人们利润的最大源头被立即扼断,紧接着,就是商人们为了减少损失,而大量地解雇工匠或是文员,数之不尽的人一下子失去了原本即便不算是丰厚,也可以说是充裕的收入,证券交易所的股票更是如同洪水一般地往下跌落,几乎每天都有人因为手中的财产突然变得一文不值而自杀。
  就在六十三年前,37年终结的郁金香泡沫,甚至都没能如此彻底地影响到荷兰的各个阶层,那时候,至少还有政府与秩序,而对现在的荷兰民众来说,如果他们能够冷静下来,那么他们就应该知道,就算荷兰首相做的多么糟糕,流言也有着几分真实,他们都应该尽量维持住政府的权威,哪怕等到灾难过去之后再清算也成,但普通的民众完全陷入了一种因为恐惧与焦虑形成的狂热之中,原本能够阻止他们的议员们,也因为各有打算而放纵甚至推波助澜——维特在首相和大议长上的时间太久了,他们都这么说;其中或许有一两个理智的人,但他们就像是被洪水裹挟的残枝败叶,能够保住自身不粉身碎骨就足够好了,更别说是为了别人做些什么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德维特兄弟的尸体
  约翰·德·维特首相原本也有自己的卫队,但他们在暴乱发生之前,就已经被橙带党设法调走,对于橙带党来说,首相先生是毋庸置疑的凶手,他们甚至身先士卒,率领着人们冲进了市政厅,抓住了首相和他的弟弟,哪怕首相先生高呼着“审判我,审判我!”希望在法庭和监狱里得到一丝生机,人们依然只是沉默地将他们拖出办公室,拖到街道上,在一个小广场上站住,首相一看到那里,就不由得呻吟和祈祷起来,这里没有法官,没有陪审团,没有刽子手,这可不是说,他们就能得到赦免了,事实恰恰相反,这意味着他们将会受到无比残酷的拷掠与屠戮。
  曾经有个君主说过,民众犹如孩童,这不是轻蔑,而是一个浩劫,是的,民众们在很多时候,都如同牛马一般的温顺,土石一般的沉默,但他们在揭开平庸的表皮,露出下方的“恶”时,就连魔鬼也无法与之相比,约翰·德,维特以及兄弟之后的遭遇,作者甚至不忍诉诸笔端,就让我们从荷兰画家简·德·巴恩在《德维特兄弟的尸体》中所描绘的场景来一睹当时的血腥与恐怖吧。
  在这幅背景阴沉的画面上,就像是一座简陋舞台上的小空地上,竖立着一座由梯子改造而来的刑架,上面悬挂着两具白色的躯体,不知内情的人第一眼看过去,还会以为自己看到了两只被剃了毛,开了膛的羊羔,但再仔细一看,那垂在地上的,难道不是人的手臂么,在垂下的双臂之间,是血肉模糊的头颅,与蓬乱的头发——首相先生面对观众,观众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被剜掉,他的耳朵和鼻子被割掉,嘴唇消失,露出空洞的一个黑洞——牙齿应该是在之前的殴打中掉落了,它大张着,仿佛还在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怒号与悲哀的祈求,但很显然,就算没有失去石头,首相先生的呼喊依然不会被失去了理智的民众听到。
  他的胸膛袒露着,有时候人们为了显示自己的真诚,会说,我要将我的心拿出来给你看,而首相先生做到了,他或许懦弱过,也或许有过野心,或是私欲,但他对荷兰确实是忠诚的,虽然正是因为这份忠诚,他终究将荷兰带向了毁灭与死亡——可他终究将自己的心拿出来给民众看了,只是那些贪婪的人,不仅仅拿走了他的心,也拿走了他的肝脏与肠胃,所以在这里,你只能看到首相先生空荡的胸怀,就像是阿姆斯特丹令人绝望的国库,仿佛他以此向他的人民偿还了欠债。
  在他的大腿上,有着一道深刻的切割痕迹,深可见骨,他身边的兄弟也是如此,相当对称,在这里,画家没有过多的渲染这场悲剧,只是在后来的记录中,我们可以看到,民众们留下的,只是两具白森森的骸骨,不,不是因为他们的愤怒绵长到了这样的地步,而是因为一些人,出于商人的灵机一动,将两兄弟的肉割下来,以十个铜币一块的价格,沿着一千多条河道一路叫卖过去了,而作为买卖起家的荷兰人,当然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们蜂拥而上,将首相与他弟弟的尊贵身躯瓜分一空,如果不是议员们也觉得看不过去,以及维特家族的卫兵终于赶到了广场,维特兄弟只怕连一片指甲也不会留下,而几百年后,我们依然可以看到,约翰·德·维特首相的手指被陈列在一座教堂里。
  现在,让我们回溯时光,回到那个混乱的夜晚,黎明终有到来的时刻,在亲人们悲伤的哭泣,与政敌的微笑中,德维特兄弟的统治到了尽头,对新的大议长与首相先生的位置的新一轮争夺再次开始,除了法国之外,几乎所有的国家,都对这样的变化目瞪口呆——难道这些人都没看到法国人的十二万大军就阵列在佛兰德尔的北线吗?
  ……
  “我说过,这就是自由。他们尽可以自由地去屠戮无辜之人,或是自由地将他们的国家送上穷途末路。”路易将密探送来的信件转手交给菲利普,菲利普躬身接过,一旁的科隆纳公爵走上前,为国王系上佩剑,现在,这位年少的公爵,受国王宠信的程度只在王弟菲利普之下,人们经常在国王的身边看见他,无论是接见大臣,还是处理公务,国王都不会对他避讳,最令人嫉妒的是,国王在这样重要的时刻——在他的军队前,向荷兰宣战的这一刻,依然将科隆纳公爵带在身边。
  科隆纳公爵今年十一岁了,距离成人也不远了,人们都知道,他是国王的私生子,出生的时间甚至早于王太子路易,虽然国王没办法让他继承自己的位置,但他一出生就是科隆纳公爵,虽然没有领地,也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据菲利普所知,法国宫廷里的人们都在猜测,国王是否会在拥有领地的贵族中为他选一个妻子,就像是卢森堡公爵那样,从自己妻子手中获得一块领地,是当时的贵人们常用的办法,只有菲利普略微从国王的只字片语中知道,国王有意让科隆纳公爵与托斯卡纳大公的女儿结婚,那位公主的父亲正是加斯东·奥尔良,她的母亲则是洛林公爵的妹妹,也就是加斯东临终前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位夫人。
  这位夫人当然不会对路易抱有多大的好感,而且那位小公主在67年出生,现在也不过三岁,说起婚事来为时尚早,但奥尔良体系原本就有对那不勒斯的继承权,而作为托斯卡纳大公,美第奇已经统治托斯卡纳地区一百年,如果有他们的支持,科隆纳公爵就能有更多的筹码来继承和获得那不勒斯地区——至于那位玛格丽特·奥尔良公主,路易只能希望她拥有一个聪明人应有的理智,那不勒斯王后已经是个很好的头衔了,哈布斯堡家族不会接受一个商人的后裔,而其他的国家暂时并未出现上佳的人选,她总不见得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充入奥斯曼土耳其的后宫吧。
  不过这些都是对荷兰的战争结束之后的事情了,路易已经尝到了战争带来的甜蜜——在庞大的武力威慑下,身份、血统或是爵位,又或是如同跗骨之蛆的罗马教会,摆在桌面上或是隐藏在阴影中的敌人,都不值一提……路易放下手,正好按在科隆纳公爵的肩膀上,路易现在的身高已经超过了五法尺五寸,约六英尺,肩宽腿长,是个相当伟岸的美男子,科隆纳公爵今年十岁,但也已经有四法尺左右了,他继承了来自于父亲与母亲的优点,生得眉目秀美,皮肤白皙,在天赋上,无论是表世界还是里世界都是同龄人的佼佼者,有时候甚至成人也无法与其相比。可以说,除了在出身方面有些瑕疵,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挑剔的地方。
  菲利普在一旁捧着国王的帽子,心想他的兄长为了这个孩子殚精竭虑也不是毫无缘由的,也许正是因为心怀歉疚,小卢西得到的爱甚至要比小路易更多些,而路易对小卢西的爱,也同样在小卢西身上得到了回馈——科隆纳公爵对国王的濡慕之情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虽然他的出生伴随着阴谋与算计,路易却从未在他的生命中缺席过,就连无法获得正式的承认,不能称路易为父亲,在科隆纳公爵这里都变成了甜蜜中小小苦涩,不但不会夺去他对父亲的爱,反而显得他们之间的感情更加醇厚深沉了。
  “菲利普?”国王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了,也不见菲利普将帽子捧过来,不由得好奇地问了一句,菲利普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端着帽子走上前去。
  路易一边微微低头,让菲利普给自己戴上帽子,一边打趣说,如果奥尔良公爵再这么不称职,他就要剥夺他服侍自己更衣的权利,将这份工作交给科隆纳公爵了,而菲利普则半真半假地呸了一声,“那他肯定还得要个凳子。”
  “孩子长大的额速度可是很快的。”国王感叹地说,他的视线短暂地与奥尔良公爵碰触在了一起,两人一同莞尔,很显然,他们也都想起了他们小时候的模样,穿着小裙子依偎在母亲的身边,没想到他们终有一日会并肩在战场上奔驰战斗。
  但接下来的仪式,不单菲利普,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伴随或是跟随国王,因为没人能够夺去太阳王的光芒,哪怕只有一丝。
  御帐矗立在一座丘陵上,在丘陵下的平原上,是国王的军队,这些强壮而又战意十足的小伙子,按照军团与军种的区分,身着统一的制服,制服上的纽扣,肩膀上的肩章,还有火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路易骑着一匹高大的白色骏马,将斗篷半搭在身后,徐徐走过他们的眼前,慢慢地,马儿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身皇室蓝色的国王就这样在森严的阵列里奔跑了起来,一边奔跑,他一边高呼:“法兰西万岁!”
  “法兰西万岁!”士兵们立即跟着一同呼喊道,他们起初还有一些拘谨,但国王已经摘下了帽子,“更大声些!”他喊道:“让我们的敌人也能听到,好小伙子们,更大声些!”
  士兵们的呼喊声由此一声高过一声,他们一边呼喊着法兰西万岁,也在呼唤着国王万岁,路易十四万岁,虽然有些混乱,但就像是拍击在岩石的波涛,反而更令人心血澎湃,国王的马速已经快到了一个令人担心的地步,仿佛一道白色的闪电,在灰色、皇室蓝色与靛青色的密林间往返穿梭,每一次掠过都会带来更为巨大的訇然回响,御帐前的将领和大臣已经紧张地站了起来,但他们谁都不敢阻止,哪怕只是跟上去……他们都要担心被士兵们的巨涛吞没。
  国王则如同被他们承托起来的白色帆船,时而隐没,时而出现,而那些呼喊声则如同胜利的前奏,一次次地将国王送上峰顶浪尖。
  仿佛又是在一瞬间,轰隆声由远及近,国王的白马在他们眼前纵跃上丘陵,国王停在御帐前,他转向军队,举起双手,丘陵下的轰鸣声曳然而止——甚至会让人以为自己突然聋了——但这只是因为士兵们看到了他们的国王。
  科隆纳公爵的眼角发红,胸膛起伏,这就是他的父亲!他的国王!他几乎就要高喊出声,只能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死死地控制住了自己。
  奥尔良公爵的心中却掠过了一丝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在兄长受伤的时候,在母亲和主教先生的劝说下接过摄政国王的权柄,不然他哪怕可以保住性命,也永远不可能与自己的兄长站在一起,共享他的荣光,亲眼目睹此刻宏大而又辉煌的景象。
  路易则在上万人的注视下,向着北方伸出手臂:“阿姆斯特丹,诸位,”他的声音在丘陵上回荡着:“出发,往阿姆斯特丹!”
  ……
  “阿姆斯特丹完了。”查理二世说:“荷兰完了。”
  距离他足足有十步远的地方,坐着形容狼狈的威廉三世,这个年轻人听了查理二世的话,就算再有城府,也不免露出了愤懑的神色,“荷兰不会完的,”他说:“不要低估荷兰的人民,为了得到自由,他们奋战了八十年,现在他们依然可以继续与任何一个敌人战斗,英国,法国……西班牙,任何一个敢于统治他们的人都会如坐针毡。”
  “就像你?”查理二世诙谐地反问道。
  “我不想统治任何人,”威廉三世说:“我只愿意领导他们,服务他们,而不是掌握着权柄,为自己谋私利。”
  “都一样,”查理二世宽容地说:“都一样,孩子,对于民众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因为他们的眼睛从来就只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耳朵也只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他们几乎都没接受过教育,只懂得随波逐流——你大概还不知道,我也是刚知道,威廉,荷兰的首相,那位约翰·德·维特先生,几天前的晚上,被一群暴民拖出市政厅,在一个小广场上,和他的兄弟一起,被割得活像是一条去了鳞片的鱼。”
  他平静地说完,就看到威廉三世昏厥了过去,虽然威廉三世与那位首相先生是仇敌,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威廉三世之所以还能够保持冷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正是因为荷兰还有约翰·德·维特,那位首相先生虽然对奥兰治的后人始终保持着警惕与忌惮,但他也和威廉三世那样,忠诚于荷兰共和国,只要有他,荷兰的局势就不会糜烂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您不该告诉他,”查理二世身后的巫师淡淡地说:“之后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逃走。”
  “别这样,”查理二世说:“我相信你们。”他又看了一眼威廉三世:“而且我不说,他一样会不断地想要逃走,这样也许会让他安分一点……”他看了一眼巫师的脸色:“也许。”他补充道。
  “要加钱。”巫师说。
第二百二十五章
第二个对荷宣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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