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路易十四(校对)第2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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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土豆吗?”
  “是的,夫人。”侍女恭敬地回答说——但玛利的印象中……不,加约拉是有土豆的,这种植物巫师比凡人知晓的更早……是吗,她突然不确定起来,但这时候有人询问她奶酪里放鼠尾草还是罗勒,她就顿时忘记了土豆,改去尝奶酪的味道了。
  奶酪与香草混合起来后的浓郁气味还未消失,她就和路易一起坐在桌边,桌上的菜肴琳琅满目,“这可真难得……”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但又迅速地停住了,只要不出征,路易总是和她还有孩子一起用餐,有时候就连早餐的时候也在一起,她在抱怨什么?就连路易也投来了奇异的目光——“没什么,”玛利不安地说:“我几天没见您了?”
  “算上今天,有七天了。”路易说。
  “我却觉得像是过了好几年。”玛利说:“也许这就是有孕之人的胡思乱想吧。”
  “接下里是冬天,”路易说:“低地地区的战争暂告一个段落,玛利,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不会离开加约拉,卢西安诺也快要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度过好几个月,也许我能看着孩子降生。”
  “那可真是太好了。”玛利虚弱地说,“我也这么希望。”
  接下来的几个月,路易果然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卢西安诺也回来了,他已经是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了,意料之中的很像他的父亲,他们过着平静安逸的生活,每日几乎固定不变,这样的日子总是不免让人忘记了岁月的流逝,在春天来临之前,玛利与路易的第二个儿子降生了,路易已经与腓力七世约定,他也会有个公爵的头衔,只是腓力七世无法给他相称的领地,在表世界,他也无法冠上波旁的姓氏,因为路易·迪厄多内·波旁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除非路易愿意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弟弟的私生子——不,路易不愿意,何况这个孩子也是一个巫师。
  “我会送他一处新领地。”路易说,玛利也知道这并非虚言,因为随着法国军队攻下了佛兰德尔地区,佛兰德尔黑巫师们为自己侵掠的里世界也成了路易的囊中之物,“是哈勒布尔吗?”玛利随口问道。
  出乎她意料的,路易突然停顿了一下:“不,是安得列斯群岛的一处。”
  “为什么不是哈勒布尔?”玛利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说,她只觉得两眼模糊,一片滚热到快要沸腾的情绪从她的心间汹涌地冲出,她的身体颤抖着,在困惑不解的同时感受到巨大的痛苦与悲哀:“为什么不是哈勒布尔?!你把它送给了谁?”
  “不是我,”路易说:“是国王陛下,他与塞尔维亚狼人达成了盟约,那里被他交换给了狼人。”
  “是布雷兰吗?”
  “是布雷兰,”路易回答说,他比玛利还要困惑不解,只能猜想玛利可能是从其他人那里知道布雷兰的事情的,狼人毕竟也是里世界的生物:“怎么啦?”
  “您怎么可以这么做!?”玛利喃喃道:“您怎么可以背叛我,欺骗我!”
  “你怎么了?”路易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发生了什么?谁在控制你?”
  “是您啊,陛下。”玛利说:“除了您,还有谁呢?”
  “但我不是国王陛下,我只是加约拉大公。”玛利熟悉的声音这样回答道:“从六十年前起我就不是路易十四,只是巫师路易·迪厄多内·波旁了。”
  朦胧的雾气散开,玛利发现自己身着黑衣,举着同色的伞,和路易肩并肩地站在一座宏伟的哥特式大教堂外,来往的人和马车都不少,但在巫师的法术下,他们无法看到和听到他们。玛利一眼就看出这座教堂正是法国王室专属的长眠之地——圣丹尼大教堂,她脊背发寒,情不自禁地抓住了身边的人,“我们在为谁送行?”
  “还有谁呢?”路易说:“我的弟弟,腓力七世,法兰西的国王陛下。”
  玛利惊恐地看向周围,然后是路易,她发现他的鬓发也已经出现了丝丝缕缕的银色,眼角与唇边都有了不祥的细纹,她握紧了他的手,他的手骨骼坚硬,皮肤却已经开始松弛,啊,她想,路易也已经八十多岁了,巫师的寿命与青春都比凡人长久,但路易受过好几次致命的诅咒,以至于他只比普通人略好一点,但不……玛利呻吟着,她,曼奇尼,加约拉有着无数的魔药师,他们可以延长路易的寿命,为他驱逐死神……她这样想道,却无法控制地悲戚起来。
  仿佛突然之间,路易就衰弱了下来,她,还有她与路易的几个孩子环绕在床边,相比起无比哀戚的众人,她和路易倒是最平静的两个,也许是因为覆盖着面纱的关系,她总是看不清路易的脸,当他伸出手的时候,她马上紧紧握住了它。
  “您想要什么?”她听见自己问:“您需要一个神父来为您做临终圣事么?”
  “不,我是一个巫师,魔鬼的仆从,”路易幽默地回答说:“我注定了无法上天堂。而且我觉得,我这一生没有什么需要忏悔的,也没有什么可抱怨,或是遗憾的地方。”
  “是的,我的陛下,”玛利自然而然地接道,她似乎这才想起,路易已经取回了王位,但不是法兰西的,而是那不勒斯的,并且以此谋求了整个意大利,数位强大的王者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被他做到了,可惜的是他还是没有办法取回他原先的姓名——与自己的兄弟也只能以堂亲称呼,而不是路易十四与腓力七世:“您已经如同圣人一般地完美了。”
  “我很高兴最后的一刻有你们陪伴在我身边,”路易说:“无论是梅林,还是上帝,我都要去见他们了。”
  “去吧,”玛利说:“陛下,我会紧随您而来的。”
  “我爱你,玛利。”
  “我爱你,陛下。”玛利说,“并且永远比您更多一些。”她很高兴路易没有拒绝她,她感觉到被她握着的手正在慢慢地失去力量:“我的爱曾经对您造成困扰,路易,”她喃喃道:“现在我希望它能够消除您的危机……”她站起身,取下面纱,但她还是什么都看不清:“你不会死的,”她说:“因为你并不是我爱的那个路易。”她仰起头:“虽然一切都是那样的合我心意,但正是因为……因为如此,我知道这都是假的,你们并不了解路易,也不了解我。”
  她身边的人——他们的长子卢西安诺、女儿,次子和幺子……他们的朋友,亲眷……路易忠诚的大臣与侍从……他们突然吵闹起来了,他们的话语就像是细密的丝线那样缠绕在玛利耳边,玛利却只是露出微笑,她丢下侍女为她准备的毒药瓶,举起匕首,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
  路易猛地从床榻上跳了起来,随侍在他身边的邦唐被惊动了,他就像是一直警惕的貂鼠那样跃起,在呼喊侍卫的同时握住了烛台与火枪——烛台有时候比匕首和短剑还要好用,用来插蜡烛的尖端锋利的就像是一根大针,分叉的蜡烛座可以起到格挡的作用,不过等到侍从还有教士跑进来后,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陛下?”
  “我做了一个噩梦,”路易说,他看向教士,还有最后一个跑进来的维萨里:“不,等等,”他又否认道:“我不确定,维萨里,我做了一个非常奇怪而且真实的梦,维萨里,”他又叫了一声:“我……”停顿片刻后,“我能马上知道玛利如何了吗?”
  “可以。”维萨里说,“不过我需要一些帮助。”
  “去帮他。”国王对两个教士说:“邦唐,服侍我起身。”
  于是整个舰船的人都动起来了,艏楼与艉楼灯火通明,不久之后另外的舰船上也来了使者询问情况,奥尔良公爵和王太子小路易更是亲自跑了过来,他们发现国王突然陷入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虚弱状态,但路易坚持说自己很好,只是……他仿佛在一个梦境里度过了上百年的时光,并且差点在梦中永辞人世,“最后玛利突然……她突然割断了自己的喉咙,而在这之前,她认为我不是我……只是她的一个幻想……”随后他就被猛地抛出了梦境,此时路易根本不敢去想如果自己真的在梦境中去世……他还能醒过来吗?疲惫,衰老,虚弱,了无遗憾……他像是已经能够走完了一生,如果不是玛利……还有他,这并不是他的第一次生命……
  路易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的神色已经能够说明一切,奥尔良公爵与王太子对视了一眼,在国王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邦唐为国王拿来一条厚重的毛毯,路易把它裹在身上,顿时感觉好了不少。
  而在另一个房间里的维萨里与教士们,他们的神情只有比国王更难看。
  玛利·曼奇尼出事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玛利的告别
  路易曾经想象过——他会如何与玛利做告别。
  他在敦刻尔克受到刺杀,重伤的同时身怀诅咒,即便进入里世界也未必能活命的时候,他就想象过,自己若真的无法逃过既定的劫数会怎样。
  当然,法兰西依然会有国王,他的弟弟菲利普,那时候的安茹公爵,也是一个聪明而又果断的孩子。在路易的坚持下,他没有如王太后与马扎然主教希望的那样,变成一个王权之下的畸形怪物,只要给他时间和机会,他完全可以成为如路易这般或是更好的国王——路易将会被秘密送回巴黎,与他们的父亲与祖父那样,在一场盛大的葬礼后,长眠于圣丹尼大教堂。
  对此他虽然有点遗憾,但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后来他摆脱了死亡与诅咒的威胁,回到了他的国家,他的世界,他令法兰西如同火中的金冠那样,在遭受了残酷的灼烧之后,反而显露出原先的辉煌灿烂。与此同时,他也设想过,万一他有了意外,这艘庞大的舰船应该交给谁来掌舵——这样的忧虑直到奥尔良公爵显露出军事与政治上的天赋才渐渐散去。
  等到王太子小路易成人,虽然不如他的父亲和叔叔,却也足够沉稳自信,也许经过路易十四后,如他这样宽仁的国王对法兰西乃至整个欧罗巴来说反而是件好事,现在路易与特蕾莎王后有了第二个王子,奥尔良公爵也有了继承人,王国的将来更是无需太过担忧——于是对人人都要迎来的结局,路易倒很少想起了。
  非常偶尔地,国王会想象一番,等到他躺在床上,额头上涂着圣油,在教士与家人的祈祷中安静地等待着最后时刻来临时,他会命人将玛利·曼奇尼从巴士底狱的房间里释放出来,和她道个别,说声抱歉后就让科隆纳公爵带她回那不勒斯——她虽然不能成为法国的王太后,却可以成为那不勒斯(意大利半岛)王国的王太后,她也许会回到加约拉,在怀念与孩子的簇拥下度过安宁的后半生。
  路易从来没有想过,玛利·曼奇尼会在他之前死去,巫师的寿命与青春远比凡人来得长。至于他对玛利的惩罚——哪怕玛利·曼奇尼是被他囚禁在巴士底狱的囚徒,但他没有隔绝过她与外界的往来,允许她与别人通信,接受别人的拜访,他没有严厉地将玛利视作一个罪人——说起来,玛利并没有什么罪过——或者说,她的罪行只是一个想法。
  只是有时候,一个想法就已经罪不可赦。
  但更多的,如路易希望的,也如她希望的,她安安静静地待在巴士底狱,依然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足够的爱。
  在玛利意识到她对路易的爱已经变成了对路易的威胁时,她就要把它扼杀在襁褓里,就算是她自己,她也绝对不允许路易有这么一个敌人。
  这几乎可以说是路易与玛利之间的一种默契,从爱情之中酝酿,在时间与不断变化的身份与职责中发酵的,近似祭司与祭品之间古怪而又深厚的情感,玛利是奉献者,路易是接受者,他们自以为已经看到了之后几十年里会发生的事情——他们相互毗邻,却又永不相见,永不相见的同时,却又彼此依恋,思念……也许就如路易所希冀的那样,在他们相见的最后一刻,他们会对视,因为对方的突然苍老而发笑,之后就是永远的平静,一个在六尺之下,一个在阳光与浪涛之间。
  在开头与末尾间的几十年里,她就在巴士底城堡的房间里,即便他身在凡尔赛,每日拂晓,或是黄昏,也能感觉到她从遥远的高塔之上投来的视线。每当鸽子或是渡鸦掠过国王的发梢,他就会想,这是玛利的使者。
  就和所有庸俗的凡人一样,路易十四也以为一切总是不会改变,永远不会改变,至少不会那么快,那么突然。
  ——她本应长命百岁。
  在路易醒来的时候,他的面颊上依然留着滚热的鲜血泼溅在他身上的感觉——就像是烧融的铅水倾倒在了他的脸上,那种尖锐的痛楚几乎让他大叫,如果不是因为他还怀抱着一线希望……他肯定会哭喊起来——他裹着毯子,坚持不离开椅子,不然他肯定会立刻昏迷过去(虽然玛利在最后清醒了过来,将路易抛出梦境,但梦境也确实对国王造成了一些伤害),他一个劲儿地颤抖,嘴唇发黑,皮肤没有一点血色,但没能听到玛利安然无恙……至少性命无虞的消息前他是绝对不会放松哪怕一星半点。
  ——她会化险为夷。
  普及了“巫师”之后,情报流通的速度确实要比原先快多了,但无论怎么快,巫师们所仰仗的还是渡鸦与鸽子,就算利用水晶球与它们的眼睛,速度最快的渡鸦依然需要三小时才能飞回巴黎——巴拉斯的鸽子带来的信中说玛利·曼奇尼突然陷入昏迷也是四个小时之前的事情。
  从水晶球里,维萨里可以看到从渡鸦身下飞快掠过的波涛。而后是沙地,树梢与田野。
  他看了一眼国王,心情沉重。
  路易已经没有余力去观察御医或是别人的眼神,他靠在奥尔良公爵身上,王弟紧紧握住他的手,像是要赋予他勇气。
  ——她会受一些苦,但会好的。
  “快到了。”维萨里说,他看到水晶球里的景物先是变得轮廓清晰,而后色彩艳丽,才意识到白昼已经降临,大部分的鸟类在夜晚都看不清东西,巫师的渡鸦喂过特殊的养料和受过训练,但在晚上的时候还是飞得不怎么快,现在天色大光,渡鸦的速度明显地提升了……他们已经能够看到了远处凡尔赛的金色亭子折射出来的灿烂霞光。
  ——一切都会过去的,在几十年后,这一晚就只是一个噩梦。
  渡鸦正在降落,一只手不那么情愿地伸了出来,水晶球里露出了巴拉斯愁闷的脸,国王的心和身体猛地向下沉去,奥尔良公爵与王太子小路易一起紧紧地拥抱着他,路易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渡鸦传来的画面——巴拉斯的神情仿佛已经能够给出结局,但人总是这样,抱着可笑的妄想——巴拉斯走向了那扇紧闭的门扉,他推开门,他绕过桌子,他掀起帷幔,他在垂挂着床帏的四柱床前停下,一个装作仆从的侍女啜泣着,慢慢地拉开了厚重的床帏。
  这张床帏还是新的,宝石蓝色,上面玛利亲自绣了金色的太阳王纹章,不知道是不是有意,镶嵌在太阳花环里的每张人脸都笑得很傻,路易看过,虽然他从不曾如玛利期望的那样从巴士底广场经过,但他确实看到过——那一张张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笑脸让他感觉熟悉,尤其是面对镜子时——然后我们会忘记今天,他想道,就像每个得以从不幸中痊愈的人。
  然后他看见了玛利的脸。
  ——她应该得到幸福。
  玛利仰面躺在那里,双手交叠在胸前,也许有人会说,看上去不像是死了,而是睡着了——但路易见过那么多死去的人,他一看就知道躺在那里的不过是具空洞洞的躯壳,那是一件东西而不是一个人,它的脸上有着一个凝固了的笑容,肌肤就像是劣质的白蜡。
  它的脖颈上缠绕着一根宽宽的丝带。玛利从不会这样使用丝带。
  “把那根丝带拉开。”一个嘶哑的声音说,瓦罗·维萨里要想一会才理解那是国王在说话,距离那么远,要操纵渡鸦不太容易,他让渡鸦落在玛利身上,用翅膀扫扫丝带,巴拉斯奇妙地领会了它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会才吩咐侍女拿掉丝带,侍女深深地叹着气,解开了丝带。
  丝带下是个裂开的口子,血迹已经被冲洗掉了,从口子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血管和骨头。
  ——她用了多大的力气啊。
  国王盯着那道裂口,一动不动,那种场景就算是最铁石心肠,最无关其身的人都不由得要眼睛酸楚,心寒胆裂——奥尔良公爵甚至可以感觉到兄长直接瘫软在自己的怀里,换了一个如他这样深谙内情又不了解国王的人准会奇怪路易怎么会对一个明显已经失去宠爱的王室夫人如此失态,这般苦痛。
  但在这个世界上,菲利普要说,没人能够比他更了解路易,他的国王与兄长——对很多人来说,太阳王就是一个完人,但就像路易十四私下承认的,他在情感方面有着一个很大的缺陷。
  他只有大爱。
  更正确地说,他的个人情感,是无法越过他身为一个国王的职责与权威的……他对玛利有爱,但更多的是歉疚,因为他与玛利的爱丝毫不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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