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路易十四(校对)第23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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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第一个死者逐渐狭窄的视野中,他看见正有人举着火把,从竞技场高耸的边缘冲下来。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黑巫师的学徒,和大部分黑巫师的学徒与弟子那样,他是被诱拐的,但他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亲眷和朋友,清晰的记忆只有他和老师相处的那十几年。要说他和老师有多深的感情,那根本就是在胡言乱语,黑巫师的弟子从来就是被视作实验材料、祭品或是老师的预备身体的,同时还要充任任劳任怨的助手与劳工。
  但这是他第一次识破老师的谎言。
  老师说,他们是生来高凡人一等的;老师说,凡人畏惧他们,就像是兔子畏惧豺狼;;老师说,他们掩藏身份,消匿踪迹,是为了不被打搅……他几乎要信了的时候,他们被发现了——他们当时在一座村庄里,装作医生与他的弟子,为的是村庄附近的一处古罗马时期的陵墓,也为了村庄里鲜活的人口。
  村庄里都是一些凡夫愚妇,可就有那么一个管事,有幸服侍过一位宗教裁判所的教士,虽然时间短暂,却亲眼见过真正的巫师,他一看他们的模样,就心生疑惑,又在他们离开去陵墓探查的时候,偷偷翻看了他们的行李——他们已经足够小心了,但管事也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
  在村庄里,管事的话是很有权威的,他们还在陵墓里的时候,村民们就聚集在了一起,他们就像现在这样,举着火把,冲入半废弃的陵墓,火把在黑暗中连成一线,而后蔓延成赤色的潮水。
  潮水向他们冲来,如果只是一两个人,甚至十个人,他的老师,一个在里世界中也是凶名赫赫的黑巫师,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他们,但——他的老师一开始还很从容,他的药水与诅咒融化了最先冲到他面前的人,又召唤出了几个笨拙的泥偶——他之前也骄傲地与弟子讲过,如果真的遇到了这样的情况,只要毁掉最前的几个人,那些愚蠢的凡人就会吓得转身逃跑了。
  他的话是对的,也是错的,村民们确实感到了恐慌——在看到最勇敢的几个人就像是高热下的蜡烛那样融化时,但恐惧虽然大部分时间都会令得人们退缩,但也有些时候,也会让人们爆发出凶悍的勇气。
  ……
  死亡并没有将太多时间留给第一个牺牲品,他还没有回忆到老师在火刑柱上的惨叫时,就彻底地失去了思考的权力。而在他的头慢慢地垂下时,黑巫师们也看到了向他们冲来的人群。
  卡洛斯二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高喊“护卫!”但他马上意识到,他今晚为了痛痛快快地消遣一番,是没有带着通常意义上的近卫侍从的,他身边大多是黑巫师与宗教裁判所的教士,但他是在托莱多啊,西班牙的中心,他是国王,怎么可能遇到什么危险呢?
  他早就厌倦了王太后,唐璜公爵与大主教,大臣们对他的束缚与管教,在他从巴黎回来后,这种严苛的对待曾经稍微松弛了一点——他并未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放弃了,但因为不久之前的事情,对他的监管又开始严厉起来了,那些从贵胄近臣的子弟中挑出的侍从,就和何塞那样,被国王视作监视他的眼睛与耳朵。
  国王在椅子上发出了尖锐古怪的叫声,“杀了他们!”在恐慌与药物的推动下,他的双眼发红,浑身颤抖,除了杀死眼前这些敢于僭越的平民之外没有别的想法。
  “杀了他们!”就算没有国王的命令,巫师与教士也是这么想的,他们还不知道圣多明各大教堂已经沦陷,还以为是偶尔被人发现——他们是不惮于杀人的,也不怕要担负责任。就算这些人并不知道这里是他们的国王,但等到他们封住了所有的嘴巴,消除了所有的痕迹,这些人就是胆敢袭击国王的盗匪。
  长时间对无辜者的玩弄与凌虐,让这些非凡者产生了一种错觉——凡人是一种脆弱而又愚笨无能的小玩意儿。
  他们,还有卡洛斯二世都忘记了,他们以往对付的人,都是戴着镣铐,没有水,没有食物地在一个不见天日的监牢里待了很多天,终于见到人的时候,也往往是一个虚弱的少女,或是少年,对着十来个强壮(或是具有特殊天赋)的成年男子。
  有时候还有好几个擅长拷问的狱卒,那时候的拷问者,不是浑身肌肉膨胀的大汉是没法做的——王后安东尼娅就没法绞杀可怜的贝拉,像是拉肢刑、车轮刑、木马等等,也都是需要有足够的力气才能转动绞盘、敲碎骨头,搬动重物的。
  所以,如那位魔药师的老师遇到的那样,无论是巫师和教士,他们的攻击确实成功地打到了最先冲到他们面前的人,但相比起这里的成千上百人,这几十个人就像是蛋酒上泛起的泡沫,略微一翻就没了,哪怕他们死得异常凄惨,但除了最中心的祭坛之外,别处只能靠着摇晃的火把照亮产生的微弱光线视物,结果就是他们想要的威慑并没有进入太多人的心里。
  他们的行为反而如同火上浇油,确证了这里,这些人真的是巫师,或是堕落的教士!
  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呐喊起来,有人喊:“在这里!”有人叫:“天杀的魔鬼!”也有人嚷嚷着:“我的朋友(兄弟、妻舅、叔伯)死了!”因为没有直接看到鲜血淋漓的惨状,听到的人们反而生起了无限的愤怒与勇气,他们怒吼着翻过一排排的阶梯座位,举着各自的武器,扑向那些身着长袍的人。
  他们甚至无需多加辨认,平民们很少会穿着长袍——就算有,他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穿着走出来。
  接下来完全就是一阵混乱的斗殴,或者说是淹没般的碾压,人们抓着一个身着长袍的人就是一顿打,连枷抽在脑袋上,草叉刺在身上,绳索套在脖子上……巫师与教士们护着卡洛斯二世想要逃走,可米莱狄为什么要选择竞技场呢?因为竞技场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陷阱,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入中心,要寻找缝隙遁走——如果没有米莱狄与她的巫师或许还有可能。
  卡洛斯二世仿佛只是一晃神,他身边的一个教士突然手按喉咙,倒了下去,一个黑巫师匆匆往下瞥了一眼,看到了从指缝里露出了金属箭尾,“是短弩箭!”他失声叫道。“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如果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刺杀……
  如果……
  “不行!”另一个巫师叫道,他们已经被逼到了残破的皇帝位上,这个位置是留给皇帝或是祭祀的,是个半圆形的平台,因为质量可嘉一直留到了现在,巫师们向人群投掷法术,将沸腾的凡人阻隔在平台周围约有八九尺的地方,但他们没法离开,他们的力量不足以带着卡洛斯二世,就算是他们自己想要逃走,施展法术时也会被隐藏在黑暗中的巫师逃走。
  没办法了,那个看着教士死去的黑巫师看向国王——令他惊喜的事情发生了。
  卡洛斯二世还没等他劝说,他就喊道:“我是国王!我是你们的国王!我是卡洛斯二世!西班牙人!你们在围攻自己的国王!你们想要叛国吗!”
  ……
  那一瞬间的寂静甚至会让人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聋子,靠近平台的人骤然停下并且安静下来——在他们还没有明白自己是产生了错觉,又或是罪人在胡言乱语的时候,后方的人还在鼓噪与推搡他们,但很快地,就像是被石子击破的湖面似的,这句话如同涟漪一般迅速地扩散开,可怕的寂静也随之而来。
  人们面面相觑,仿佛身处在一个噩梦之中。
  是噩梦吧。
  已经有人——并不是每个托莱多的教士都是圣多明各教堂与修道院的,他们之中也有平民出身的执事与助祭,又或是唱诗班的人,也有在教堂做事的帮工,他们遇到这种事情,总是有一种无法推脱的责任感在,在人们围攻巫师的时候,他们以敏捷的身手,锐利的目光,与专业的学识肯定了这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黑弥撒祭坛。
  那些已经被折断肢体、挖出内脏的可怜人浑身赤露,但他们的衣物还被抛在一边,没来得及焚烧和丢弃,作为旅人看护者的圣雅格象征物贝壳还在帽子上闪着光,他们还找到了苦鞭,绑在腿上的铁荆棘,这些表明这里的受害者不是虔诚的信徒就是苦修士,这种罪孽无疑是根本无从宽恕与推脱的。
  人们的不敢置信不是因为不敢相信有这样的罪行在托莱多发生,而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罪行之中竟然还有他们的国王。
  怎么可能呢——在他们的印象中,在大主教与王太后竭尽全力的粉饰下,卡洛斯二世是一个虽然病弱却仁慈的国王,在他痊愈后,他的康复更是被渲染为天主的恩赐,是个有福之人,他的虔诚更是无可指摘。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一场鲜血淋漓,腥臭四溢的黑弥撒现场——人们绝望地看向彼此,想要为他寻找一个理由,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西班牙人曾经期待过一个如查理五世般的国王重新出现在西班牙,哪怕西班牙最为鼎盛的时期,平民们也不曾受过什么好处,但没有哪个人会希望自己的国家如同落日一般暗淡衰弱下去的。
  卡洛斯二世神迹一般的痊愈给了他们一个振奋起来的理由,虽然税赋仍然沉重,工作依然辛苦,衣食住行还是那么艰难……但人就是一种有了希望就能爆发出无穷力量的生物。
  米莱狄注视着沉默中的黑暗,她与路易十四筹谋良久,就是不想在夏尔·波旁继承了西班牙王位的时候,还要面对一群这样的人。
  他们要彻底地毁灭西班牙的哈布斯堡。
  她静静地点了点头。
  俯视着人群,从服从性的寂静中取回了自信的卡洛斯二世深深地吸了口气,站了起来:“我是……”
  一团污泥迎面而来!
第四百二十七章
魔鬼的末日(下)
  “他不是国王!”一个声音在狂怒中高声嘶喊!
  “他是魔鬼!”
  “魔鬼!”“没错!魔鬼!”“魔鬼!”“杀死魔鬼!”“烧死他们!”“把他们拖下来!”“魔鬼!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米莱狄的人喊了第一声,一如点燃浇油木柴的火种,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突然爆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月光照在卡洛斯二世惨白的脸上,除了恐惧之外,他有的就是愤怒,他们怎么敢!在知道了自己是国王后,他们竟然没有毕恭毕敬地跪下来,贡献出自己的脊背给他踩踏——他们竟敢把他叫做魔鬼!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能够控制自己的人。
  不,应该说,他原本是个白痴,在他重新拥有思想后,如果给予精细的照顾与循序渐进的教育,他至少可以成为一个普通人,一个平庸的国王——可惜的是,他身边的每个人,包括大主教与王太后,他的亲生母亲在内,都有自己的心思,就连帕蒂尼奥,他看过了路易十四,就开始渴望也有一个英明的主人——急于求成是他的过错。
  阿尔贝罗尼与何塞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怎样从一个洁白无瑕的婴儿变成一个魔鬼的。
  “我要回王宫了。”阿尔贝罗尼说:“我去告诉他们,国王被暴民们围攻了。”
  “你留在这里。”
  何塞冷静地说,“他们一定会怀疑你的,你最好不要在这件事情解决前出现在大主教面前,我去告诉他们。”
  阿尔贝罗尼苦涩地笑笑:“我想我不可能再回到大主教身边了,我是一个叛逆。”
  何塞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对这句话不置可否,比起只是园丁之子出身,又一直跟随大主教学习的阿尔贝罗尼,他知道的东西要更多些,如果事情真如哈布斯堡的敌人所希望的那样发展——最大的可能这个敌人就是法国的路易十四,阿尔贝罗尼今后会如何还很难说呢。
  他自告奋勇说要回到老王宫去回报这个坏消息,也有一部分私心,他要尽快回到帕蒂尼奥身边,去告诉他这件事——帕蒂尼奥……他忠诚的从来不是那个国王,他忠诚的只有西班牙,只要路易十四计划的不是吞并西班牙——帕蒂尼奥也许不是不能接受。
  至于其他人,他们忠诚的是权势与钱财,棘手的可能只有王太后,唐璜公爵都不会在意,反正无论是波旁还是哈布斯堡,他都没继承权可言,攀不上那个王位——“你留在这里,”何塞又说:“你要设法接触那些人,尽量保证国王的性命不受威胁。”他眨了眨眼睛,阿尔贝罗尼顿时会意,他们连犹大人都无法看着对方去死,何况是这群无辜的平民?
  不能让他们杀死卡洛斯二世,不然王太后等人只会如释重负,然后宣布他们,或是他们之中的一些人为叛国的逆贼,处以极刑后杀死,阿尔贝罗尼要和他们的领头人讲明利害,设法让他们与王室展开谈判,一边迅速地将卡洛斯二世的疯狂行径广而告之——让封口失去必要;一边逼迫卡洛斯二世签下赦令,宽恕他们任何的不敬行为,也是给这件事情定下论调。
  这种事情在历史上也不是没发生过,不过因为举行黑弥撒与凌虐无辜者的罪行被自己的子民推上耻辱架的卡洛斯二世还是第一个。
  阿尔贝罗尼还记得自己曾有过的,对卡洛斯二世的一点同情心,他在宫廷与老师身边也隐约听闻,黑巫师的药物虽然让卡洛斯二世痊愈了,但也带来了很多不堪的后遗症,像是畸形的后代,混乱的思想,佝偻的身躯等等……那么他的精神呢?他是不是不受控制地变成这个样子的?
  但在监牢里的一百多个日夜让他明白了,不受波及的旁观者当然可以去试着理解卡洛斯二世,如果他的确不是地狱到访人间的使者。
  但受害者绝对不能,永远不能,卡洛斯二世可以得到上帝的宽恕,那也要他先站在上帝面前。
  他毫不犹豫地向人群走去。
  最后一颗棋子到位了,米莱狄轻轻松了口气。人群中的犹大人也是如此,他们迅捷而又隐蔽地从围困国王的民众中脱离出来,几乎可以说是飞奔般地回到自己的街区,他们正与奔驰的马匹擦身而过——仅仅间隔着一条小巷,从巷口不断掠过的骑兵表明大主教与王太后不得不放弃对犹大人的斩草除根,赶去拯救他们的国王。
  没有了这一千五百名士兵,犹大人雇佣的暴徒就能突破西班牙人的防线,犹大人舍弃了他们在托莱多所有的财产,拖老携幼,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托莱多。
  直到马车远远地将这座古老的城市抛在身后,智者才缓缓地放下了肩膀。
  就算是进了坟墓,他也不会告诉他的族人们,他的两个子孙并不是如他所说地托给了另外一群犹大人——他们早就被安排去了马赛。托莱多的犹大人不会知道,他是受了“贿赂”,才努力鼓动犹大人成为法国人手中刀剑的……若是被他们知道了,他会被犹大社会驱逐出去,连他的后代也不例外,他们会飘荡在外,难寻落根之处。
  但他也只有那么一点私心而已,而且谁也不能否认他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看啊!”他身边的一个年轻人突然叫道。
  他随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托莱多正在燃烧。
  自己的国王是魔鬼的帮凶,对一向笃信的西班牙人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们不敢将所有的怒火倾泻在卡洛斯二世头上,但绝对敢去大肆屠戮魔鬼的信徒——也就是所有的异教徒。富有且排外的犹大人绝对首当其冲,他们可以说是打了一个绝妙的时间差,利用了在军队撤离与获知了噩耗的民众冲进犹大街区展开暴行之间那段短短的时间——他们只要稍稍犹豫一会儿,就要演出一场堪称滑稽的悲剧了。
  只是,接下来,只要他,还有他的子孙还在法国,他就是法国人手中的傀儡了,因为法国人随时可以将他身上的遮羞布掀开,他只能尽心竭力地为路易十四做事。
  只希望这位国王能够如智者所知的,对犹大人没有太深的偏见吧。
  ……
  对这些犹大人来说,托莱多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西班牙的人们却依然持续着他们的噩梦。
  那些将国王围困在了竞技场的民众在发现自己的并不是巫师与异教徒,而是国王的时候,他们的心中不是没有畏惧的,如果不是有阿尔贝罗尼及时出现,名为救援国王,实则教导他们如何利用国王这个人质与王室大臣谈判的话,他们大概早如一群散沙被各个击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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