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路易十四(校对)第2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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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欧根与卢森堡公爵得到了国王的允许,终于松了一口气。有很多人责备过国王在宗教问题上的“不纯”,因为路易十四始终不愿意如教会与虔诚的天主教徒期望的那样将所有的新教教徒驱赶出去,只是只要略有点理智的人,都能看出,如果在信仰上走独裁的道路,就不免在科学、军事、艺术以及文学上遭到挫败——不,应该说,在任何一种客观条件上做限制,无论是人种、出身、信仰还是性别,都会让整个社会陷入停滞,让国家与民众变得死气沉沉。
  在凡尔赛宫长大的小欧根,以及从一开始就具备了强烈的叛逆心的卢森堡公爵,当然不会在乎这个,只是若是不公开审判与处决,也要提防有人从中挑拨离间,幸而军队中有天主教的神父,也有新教的牧师——虽然在之前他们没有出席会议,但就如法兰西的神父全都是国王的神父,新教的牧师们也一样要遵循国王的旨意,他们也实打实地不希望这件事情进一步恶化——一旦胡格诺派教徒被限制了在军队与政府中的出路,圣巴托洛缪大屠杀也不是不可能再来一次。他们非常热切地答应了小欧根的要求,胡格诺派与大部分新教教派一样,只承认十诫与两圣事,也就是洗礼与圣餐,没有望弥撒之类的圣事,但在圣经上说“要时常聚会”,所以新教教徒也一样有做礼拜的行为,只是不如天主教徒那样严谨。
  凡是牧羊人,就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羊,新教牧师将教徒聚集起来很简单,他们一起唱了经,做了祷告,领了圣餐,牧师就提出要一起为科里尼等人祈祷,若是有人不明白其中缘由的,就由牧师为他解释,这样,军队中的新教教徒就不会受到旁人的蛊惑,担心这是天主教徒对胡格诺派教徒的又一次清洗了。
  随从科里尼反乱的人也不是很多,他们在祷告后被处以绞刑,而后被迅速地埋葬,有心人所想要看到的那一幕一直灭有发生。
  在处理了这些人后,小欧根试着攻打了一次莱昂,正在意料之中,莱昂的城墙上果然立起了十字架与圣人的画像,圣地亚哥(圣雅各)的圣骸骨被装在水晶盒子里,教士不断地向城墙下的士兵宣告,如果攻打莱昂必然会引发天谴。
  “那么就如他们所愿吧。”小欧根说。
  于是法国军队就绕开了莱昂,连续打下了萨拉共与蓬费拉达。
  萨拉共与蓬费拉达是什么地方呢,正是莱昂一左一右的两座城市,也是莱昂的两条生命线所贯穿的重要点位——莱昂如所有的中世纪大城市那样,地处要害,背靠坎塔布连山脉,左侧是埃斯拉河,右侧是米尼奥河,萨拉共与蓬费拉达正是这两条河流附近的大城,从这两座城市出发,有三条古老的罗马大道,中心点就是莱昂。
  莱昂原先人口就有十来万,在教士们不遗余力的宣传下,前来朝圣的人也有那么多,但这座城市不曾出于产粮区,也就是说,它所需要的食物几乎全都要从外面来,也就是萨拉共与蓬费拉达供给。
  在小欧根没有掌控这两座城市之前,埃斯拉河与米尼奥河的航运将小麦等商品运输到萨拉共与蓬费拉达,这两座城市再通过古道将它们运送到莱昂。
  要说莱昂的官员与士兵们没有想到这点,那是在胡说八道,他们确实储备了一些食物,足够支持上一段时间,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小欧根一是没有攻打莱昂——他不但没有攻打,还非常虔诚地在城外的修道院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弥撒,以表对圣雅各的崇敬,他也没有阻止将“圣迹”传报各处的使者,反而推波助澜,哪怕打下了萨拉共与蓬费拉达,掌控了要道,也没有阻止朝圣者往莱昂来。
  朝圣人的数量迅速地从十万增长到了十五万,真难想象,在这种交通不够便利的时代,在短短几星期内就增长了如此只之多的人数——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被法国人占领的两座城市里,有不少担心被法国人谋害或是勒索的人,借着朝圣的名义跑到莱昂去。
  莱昂的教士与圣地亚哥骑士团的骑士们还想要阻止人们入城,但……那些并不单纯的“朝圣者”们已经不可能再退回去了,他们拥挤在城门外,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其中不单是那些穷苦的人,连曾经的官员,城议员,军官,还有大商人也夹杂在里面。雪上加霜的是,因为太多人聚集在城外,那里很快流行起了疟疾。
  这种疾病即便到了数百年后依然会让人感到棘手,何况现在,人们变得越来越疯狂,甚至有人高叫着回到萨拉共与蓬费拉达,让法国人——他们也是天主教徒么,来为他们打开城门。
  别忘记,几乎所有的圣战时期的骑士团,最初都是为了保护朝圣者与朝圣的道路而建立起来的,圣地亚哥骑士团更是为了保护朝觐圣雅各圣骸的朝圣者而存在,虽然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名存实亡,但既然现在的骑士用了这个名头,就不免遭到掣肘。
  城门訇然大开,朝圣者们一拥而入,这座古老的城市开始遭受前所未有的压力,不但是食物,还有干净的饮水,住宿与不得不提的肮脏之事——猜猜这几十万人会带来多少排泄物?
  总之,没有被轻易激怒,又或是因为少年人的倔强,而愚蠢地径直攻打城市的小欧根让圣地亚哥骑士团的成员们感到了深刻的懊悔——德力格和他的朋友们来到了地下的监牢,别误会,他们不是来审讯,也不是来释放这些大多无辜的罪人的,他们是来给这座城市减轻一些压力,也是为了迎入新罪犯做准备的。
  皮平的脚已经开始腐烂了,但他居然还活着,他都奇怪自己如何还能活着,他被提出来,看到了阳光,可惜的是这是他看到的最后一缕阳光了,在他之前的人都被绞死或是溺死,用刀剑当然快,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用好刀剑的,粗手大脚的工匠屠夫们就像是做另一份工那样,麻木地把绳套打成活结,套在罪人的脖子上,他们让罪人面朝地躺下,然后脚踩着脊背,一拉绳子就能完工——比直接绞死还要稳妥,绞死的人或许还有可能因为绳圈没能收紧逃脱性命,但折断了脖子的人肯定没办法活。
  皮平被放倒的时候,地面上泥泞一片,全都是人在死去之前留下的粪便尿水,他浑身颤抖,眼睛发黑,还是狠狠地抓了一把之前被老鼠咬过的手指才能大叫出来:“我是密探,”他喊道:“我是法国人的密探!”
  正要站上来的刽子手(临时工)下意识地一顿,看向旁边的老爷们,不得不说,皮平的抉择是正确的,他立刻被拉到两个骑士老爷的面前。
  德力格与他的朋友一开始没能认出皮平,但无论是不是皮平,凡是叫喊着自己是法国人密探的人,总是要经过一番审问,于是皮平终于逃过一死,至少暂时不用死了。
  “我能给你们弄到……药!”皮平咋着舌头,用干裂的嘴唇上渗出的血润着喉咙:“法国人的……药!那种灵妙的好药!”
  “我们不要那个。”德力格冷漠地说,“你还有别的吗?”
  “譬如法国人储粮的位置。”他补充说。法国军队的军备与补给从来都是最好最充足的,卢瓦斯侯爵的“道路-军队-仓库”的政策也已经广为流传,虽然小欧根的军队已经拿下了萨拉共与蓬费拉达,但卢森堡公爵的大军还在附近,周围肯定会有法国人的储粮,如果他们能够乘其不备拿下一部分,莱昂的紧急情势也能得到缓解。
  “我觉得……”另一个骑士插话道,但立刻就被皮平打断了。
  “我知道!”皮平嘶哑地喊道:“我知道,但不多,先生……不多……”
  德力格的眼睛顿时发出光来,“不多也行。”他说,他的朋友在一旁却有些神色古怪,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第五百零三章
圣地亚哥(6)
  德力格立刻就要率领着人给法国人一个意料之外的打击,他犹豫过是否要带走皮平,但他的朋友说,他可以来看管这个奸细,德力格当然是相信他的,于是他带着士兵离开了莱昂,而他的朋友则与皮平待在一起。
  德力格离开还不到一天,他的朋友就打开了皮平身上的镣铐,在皮平还在迷惑与恐惧的时候,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如果你是法国人的密探,你有没有办法联系到法国人的将军?”
  皮平睁大了眼睛。
  你可以说一个人是法国人,是西班牙人,是荷兰人,又或是天主教徒、新教教徒,异教徒,你也可以说他是一位先生,又或是一位女士,一个老人,或是一个孩子,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任何一种分类中必然有不同的个体。
  德力格是个顽固的哈布斯堡派成员,按理说他的朋友也是,但这位骑士与德力格不同,追根溯源,他的祖辈也确实来自于维也纳的郊外,但到了现今这个时候,他倒要比父亲或是叔伯更豁达,让皮平吃惊,他居然向皮平提出,请皮平做个掮客,为他游说年轻的法国将军,也就是小欧根·萨伏伊。
  皮平当然欣然从命,求之不得,他在看守者的帮助下,轻易逃离了莱昂,用骑士返还给他的几枚比索,收买了一个附近的牧民把他送到距离法国军队足够近的地方——他也确实诚实地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也许是担心就算没有自己,这个“骑士老爷”也找到其他办法联系到法国人的关系——他如实地告知了小欧根自己遭遇到的事情,还有他看到和听到的一些传闻。
  一点也不奇怪,莱昂城内果然在有心人的鼓动下建立了所谓的“圣军”,他们都是由城内居民与朝圣者组成的,名义上是为了保卫圣雅各的陵墓,但除了那些被愚弄的信徒之外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譬如城内的那些大家族,或是富有的商人,不是早就逃走了,就是固守在自己的堡垒里,不与外界有任何交流。
  在遥远的东方,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说法,莱昂也是一样,最初的时候圣地亚哥骑士团是借着圣人展示圣迹,来呼召信徒们为自己的信仰而战,才聚集了那么多人的,他们甚至没有如以往那样用土石封闭城门,显然做好了打一场惨烈的宗教战争的准备——但不如他们所料,年轻却并不气盛的小欧根在仔细地衡量过双方的情况下,让开了咄咄逼人的锋芒,采用了另一种让旁人看来有些怯懦但十分有效的攻打方式。
  他似乎并不在意人们的评价,也不在意路易十四是否会感到失望。
  小欧根听到皮平说,那位圣地亚哥骑士邀请他“堂堂正正”的“一战”的时候,几乎忍不住要发笑。这位骑士大人看得算是明白,但他提出的——用平民与士兵的性命来铸造彼此的荣誉与功绩的事儿,小欧根是做不出来的,就算他的道德允许——这种行为也只限于百年前,上下阶级分明,不可逾越的时候,简单点来说吧,在以往的战争中,士兵们要么是受雇佣的职业者,要么就是愚昧无知的平民,两者来源不同,但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他们不关心,也不在乎战争为何而起,他们又为何而战——他们在这里,或是为了饷金,或是为了服役,各个不是麻木不仁,就是冷漠恶毒。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时候,那怕是国王的军队,也会因为饷金不足,或是到了收耕时节,甚至只是因为天气炎热或是寒冷,而骤然崩溃的原因了。
  但路易十四有着数以十万计的常备军,这些士兵都是从那些忠诚于他的民众中而来的,他们在军队中一样可以读书,受教育,他们不但能够很好地理解指挥官的意图,还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为什么人作战,以及为了达成怎样的目的而战。
  路易十四向他们承诺过,在这场战役后,法兰西至少可以得到百年安宁。
  这意味着他们的儿子,孙子,甚至曾孙,都不会上战场了,也不会担忧背负上沉重的战争税,哪怕路易十四,他们的太阳王回到天上,与圣人坐在一起,法兰西之后的国王也依然可以遵守这个承诺——毕竟在让西班牙成为波旁王室的囊中之物后,法兰西除非有野心成为第二罗马,就不会再冒天下之大不韪发动对外战争了。
  像是这样的士兵,无论这支军队的指挥官是谁,都不会愚蠢地为了所谓的“骑士荣誉”与“功勋”徒然地消耗掉他们,何况,这里还有不少小欧根曾经的同学,卢森堡公爵也时刻看着他,若是他发了疯,他们准会乐意地把他送上战场,变成第一件牺牲品。
  小欧根连回复此人的意思都没有,幸运的皮平回到了医院,几天后他就在这里看到了一群西班牙人——也就是德力格带去突袭法国军仓的人,他们和皮平一样走运,和他们一起行动的士兵与军官落入了法兰西人早就预备好的陷阱里,几乎十不存一,就连德力格也丧命在火焰与爆炸里,他甚至没能看到一张属于法国人的面孔。
  俘虏们中也有不少莱昂人,他们恳求小欧根允许他们写信回去,让家人缴纳赎金,把他们带回去,小欧根答应了,但不是为了赎金。果然,他们的信件让莱昂城内的人感到了一阵难以拂去的沮丧与绝望,德力格的朋友也是如此,法国人拒绝了他的请求,意味着那位统帅压根儿不想如“唐吉坷德”那样在这座舞台上表演,他占据着观众的位置,看着他们在饥饿中进退两难——已经有朝圣者们开始冲击城内贵族与富人的宅邸,他们要吃要喝,但城内的面包房与酒店早在十天前就关闭了。
  法国人在这几个星期里也不是没有动作的,他们正在继续向卡斯蒂利亚地区的腹心深入,只留下两支火力充足的连队扼守要道,他们熟练且飞快地建起了堡垒与道路——因为法国军队从不劫掠,即便需要当地人服劳役也会给钱的缘故,他们做起这样的事情来居然毫不困难。
  卡斯蒂利亚地区固然是反法者同盟的领地,但对那些耕作一日,才能有一口面包的平民百姓来说,所谓的虔诚,正统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和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他们害怕沉重的税赋,害怕士兵们抢走他们的牛马,钱财和女儿,害怕被强迫去上战场,如果那些“敌人”不曾如此,又显露了强大的力量的话,他们会如同羊羔一般的温顺。
  据小欧根所知,他们也只是在望弥撒的时候,略微抱怨了一番法兰西人不该如此对待虔诚的朝圣者罢了。不过他们从报纸与刊物上知道,莱昂城内蓄积了可以吃上好几个月的食物,完全不至于造成饥荒,他们也就顺理成章地安心了。
  莱昂城内有这样多的食物吗?有的,但它们都是属于军队或是“私人”所有的,这里的私人不是指个人,而是指官员、家族与将军,还有圣地亚哥骑士团。他们当然可以拿出小麦和土豆来消弭人们的恐慌,但之后呢?固守与进攻是两回事,你可以说服一些人守卫圣人的陵墓与骑士团的发源地,但你如何能让他们脱离城墙的庇护,张开手臂面对呼啸的火炮与枪支?
  有一些人迫不得已地拿出了储备,但也只维持了一周不到的时间,在莱昂上方的米耶雷斯、奥威耶多、阿威莱斯被卢森堡公爵攻占或是被迫投降,莱昂下方的贝纳文特则被小欧根的军队占领后,莱昂已是孤城一座,没有什么得到援助的可能了,几经考量,莱昂城内的圣地亚哥骑士团终于垂下了高傲的头颅,向法兰西人投降。
  不过因为圣地亚哥骑士团具有无法取代的特殊性,他们只能向卡洛斯三世,也就是路易十四的次子夏尔王子投降,此时已是深秋时分,法兰西人的攻势减缓,开始稳固之前吞噬的领地——主要是收割成熟的作物——土豆、小麦与豆子等等。
  法兰西人当然不会就这样让这些“骑士老爷”们自己前往巴塞罗那去觐见国王,于是,小欧根就被卢森堡公爵任命为使者与监督,负责将这些骑士们带到国王面前,正在莱昂处理那些朝圣者的小欧根倒很愿意从那些零散繁琐的事务中暂时脱身,何况他也非常想念国王陛下和他的朋友们,虽然不知道在巴塞罗那能遇到几个。
  ——
  圣地亚哥骑士团的成员们越是远离莱昂,接近加泰罗尼亚,他们就越是沉默,当然,他们一路上走过的都是法兰西人的占领区——他们都是军人,至少也是军人世家出身,他们见过,听过甚至亲身经历过战争后留下的种种疮痍,为了削弱敌人,鼓舞士兵,战后的劫掠与不道德的行为一向是被默认的,被鼓励也不是不可能。但这种情况在法国军队中是不受允许的。
  “一定要说,”小欧根这样回答他们道:“大概就类似于不能让圈养的猛兽尝到鲜血的味道吧。”可不是总有一些天真的人呢,会以为人类的情绪、观念与道德底线会像是一个阀门,要关就关,要开就开,一个残虐的士兵回到家里就会变得温柔良善,惟命是从——怎么可能呢!哪怕是尝过血肉的猎犬都会觊觎主人的喉咙,遑论更加残忍善变的人类?
  以往的军队,君王与将军们会试着用宗教与信仰来抚平士兵灵魂上的尖刺,现在的法国军队则在路易十四的变革下,将法律与军令视作躯体与灵魂上的桎梏,这个桎梏既保护着陌生的平民也保护着他们自己,让他们还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头野兽。
  但这样的改变是需要君王受到损失的,就像是圣地亚哥骑士团慢慢知道的,法国军队的饷金是极其丰厚,并且受到严密监控的,严密到什么程度呢?任何一个士兵在饷金或是其他应有的待遇上遭到不公正的对待,都可以直接前往凡尔赛宫,寻求国王陛下的帮助。
  很难想象,但事实就是如此,不但是国王,路易十四还要求,凡是在凡尔赛宫中拥有房间的达官贵胄,无论是走在路上,在餐馆里,又或是在名姝的房间里,凡是有士兵大声申诉,就必须立即转回宫殿,代为禀告国王。
  在这种近似于严苛的法令下,敢于贪污士兵饷金或是提供劣质军备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有,也会被士兵揭露出来,他们的罪名一向是最重的,判决结果也是如此,不但会被收没所有财产,就连法兰西现存的少数酷刑也是为他们准备的。
第五百零四章
圣地亚哥骑士团大首领三岁半(上)
  这是知道,但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圣地亚哥骑士团与圣殿骑士团有着极其相似的结构,在大首领,也就是卡洛斯二世不名誉地死去之后,仅次于他的司铎长与监察长,以及另外十一位骑士就成了这支骑士团的精神与实质上的领袖——但要说他们对法兰西的国王抱有什么希望和好感,那就是在胡说八道了。
  除了他们几乎都是卡斯蒂利亚的贵族之后外,还有的就是法兰西的国王美男子腓力不但曾干出将罗马教会整个儿搬出梵蒂冈,迁移到阿尔维农的事情,还诬陷与屠杀了整个圣殿骑士团,将其所有的财产与领地全都收为己有——虽然后来来自于哈布斯堡的腓力一世(西班牙国王)也做了相近的事情,但至少圣地亚哥骑士团还维持着原先的规模与荣耀,十三骑士没了弹劾大首领的权力,却也掌握着国王交付给他们的权力,协助国王(大首领)共同对抗他们的敌人。
  在圣地亚哥骑士团以及他们的幕后支持者托莱多大主教,利奥波德一世的想象中,依靠圣雅各陵墓以及加利西亚朝圣路的神圣名号,或是能够大大拖延法兰西人对卡斯蒂利亚的攻势,要么就是将法兰西人以及他们的国王钉在异端的耻辱碑上,从而掀起西班牙国内的反抗情绪以及法兰西国内对路易十四的怀疑与叛逆之心。
  他们没想到的是,无论是虔诚但对国王陛下不是那么顺从的卢森堡公爵,还是年轻的,初出茅庐的小欧根,都没踏进他们的圈套,甚至反将一军,把他们依仗的变成了他们畏惧的——在朝圣者变成饥饿的流民,开始冲击莱昂城内的堡垒与仓库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自己失败了。
  “这是因为在你们的心中完全没有圣人的缘故吧。”在经过一个村庄,他们住下来歇息的时候,德力格的朋友忍不住讽刺道,谁都知道路易十四对新教教徒十分宽容,对西班牙人来说,异端比异教徒与无信者更可恶,他们是难以理解这种情怀的,于是,即便知道小欧根是天主教徒,他们还是尖锐的指出了这点。
  他们应该知道莱昂是什么地方,那是仅次于圣人陵墓的圣地,一个无比重要与耀眼的目标,他们怎能视若无睹地绕开,一点也不把它和数以万计的朝圣者放在心上呢?他们怎么敢用阴谋诡计来污染它,他们还怎能保持作为一个骑士的荣誉?
  小欧根看了他一眼,一点也不气恼,反而说:“圣地亚哥骑士团建立的初衷就是为了保卫圣雅各的陵墓,与那些为了拜望他而去的人群,但若是圣雅各知道在他去世之后的那么多年里,护卫他的骑士不但没有宣扬他的美德,反而借着他的名义行魔鬼的事,他准会羞恼地从圣人的行列里跳下去,直跳到地狱里去,免得受人嘲笑。”他没有等骑士反驳,就继续说道:“您敢说莱昂城内的圣迹是真的么?”
  “您敢说您们没有企图将朝圣者当做盾牌与刀剑么?”
  “您敢说您期待着一场战争,好让你的敌人名声丧尽,却丝毫不在意圣人的陵墓上洒满无辜人的鲜血么?”
  小欧根连续问了三个让骑士哑口无言的问题,又接着说道:“在十二门徒中,圣雅各被圣保罗称作‘教会的柱石’,又与圣彼得一同主持会议,他在耶路撒冷殉道,一生虔诚、清贫与缄默,他知道在他死去后的一千年里,有人一边说着‘我愿意遵从圣雅各的旨意’,一边将圣人庇护下的羔羊放在祭坛的事情么。”
  “流无辜人的血从来就是天主不愿意看到的,无论他是信或是不信,如果他们愿意往炼狱中走,那就让他们走,但如何惩处他们,这是天主以及他的使者们才能去做的事情,并不是凡人该去做的事情,我们能做的就是匡扶世间的秩序,让那些虔诚的好人能够平和安宁地度过一生,而不是缴纳沉重的税赋,背负漫长的劳役,或是在战争中哭泣,流血和死去。”
  “……”圣地亚哥的骑士沉默了一会:“你们这样是不对的。”他无力地说道,是的,他们或许可以指责法兰西人不够笃信,但那些平民们却不会这么认为,他们看到法兰西人给他们土地,种子,耕牛,固定且不过分的税,他们就心满意足了,更进一步,还有了学校,工场与公正的官员,他们就更提不出反抗的劲儿了。
  骑士也是贵族,当然知道曾经教士与领主是如何愚弄领地上的民众的,异端,异教徒甚至魔鬼的仆从——如巫师与女巫之类,他们的冲突原本没有那样激烈,只不过总有人推波助澜,有时是因为领主需要战争和收税,有时是因为骑士需要功勋,有时是因为教士需要来自于赎罪券的收入,有时甚至只是为了消磨掉一部分多余的人口。
  路易十四与法兰西人给出的正是民众们最渴求的东西,与这些相比,异端算什么,异教徒又是什么,女巫与巫师——切!只要有百利而无一害,就算是让他们与魔鬼面贴面他们也肯啊。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圣地亚哥的骑士们走进了加泰罗尼亚地区,在莱昂附近的时候,他们还能获得一点尊敬,在加泰罗尼亚人的地方,那些加泰罗尼亚人可是丝毫不掩饰他们的轻蔑与嘲弄——毕竟这些骑士们的父兄,甚至自己也许都参加过对反叛的加泰罗尼亚人的战争,虽然对他们来说,这是平叛,但对加泰罗尼亚人来说,他们是一群卑劣而恶毒的外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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