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路易十四(校对)第3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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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简单的加减法。一加一等于二,甚至三、四;一减一就是零。
  但奥尔良公爵也知道,在亲人与朋友正在逐一离开的现在,要他的兄长,路易十四继续保持冷静与理智太难了,何况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他。他只能庆幸,他的兄长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国王或许不会在利益与威胁前让步,却会在他的性命前让步。
  “你在说什么?”路易问。
  “癫痫。”奥尔良公爵指了指脑袋:“在洛林的时候,我就摔过一次马,后来在加泰罗尼亚,我也跌倒过一次,不过那时候我都以为那只是生了病,然后,就在一年多前,我去奥尔良巡视的时候——我发了癫痫。”
  路易相信自己的弟弟,他不会骗他,但还是少有的混乱了,“我没听说。”
  “我和我身边的巫师,教士还有医生说,我想亲口告诉您这件事情。”
  “不可能,你明明很健康。”路易低声说,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明明父亲与母亲有着极其亲近的血缘,但他和他的兄弟,后代依然各个容貌端正,身体康健,没有一点遗传病症的显现,但一个声音也在说,癫痫确实是近亲婚配所生子女的通见病症之一,而且癫痫的发病并不仅限于孩童。
  “巫师们也许有治疗癫痫的药,”奥尔良公爵看到路易瞬间闪闪发亮的眼睛,几乎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但陛下,我得的不止是癫痫,据他们说,我的脑子也可能出了一些问题。”他不想说乌利尔一见到他,就知道他的身体有了大麻烦,血族对人类的生命气息是很敏感的,“我的情况会继续恶化下去,也许是看不见,也许是听不见,也许是四肢瘫痪……也许……”
  “别说了!”
  “哥哥……”奥尔良公爵平静地说:“您要我接受那样的命运么?”
  “我不愿意,”路易咬着牙齿说道:“但我也不认为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没所谓,这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也还有点时间,”奥尔良公爵打开双手,用一种近似于无赖的腔调说道:“随您安排。”
  ——
  让凡尔赛的人们意外的是,奥尔良公爵这才回到凡尔赛,没多久就开始动身往布卢瓦去,如果只有他一人,那么也许会有人怀疑他遭到了国王的怀疑,这很正常,许多人都在等待着这一天,但随后,国王就宣布说,他要巡视布卢瓦河谷,于是一些人就不免感到了一丝失望。
  卢瓦尔河蜿蜒地从巴黎盆地的下方流过,滋养着河流边的无数土地,瓦卢瓦王朝正从这里冉冉升起,但当路易十四将这里视作法兰西现代医学的萌芽之地后,人们再提起这里,瓦卢瓦王朝就不能够在说明栏中排列在第一位了。
  将来这里会成为能够撼动整个世界的医学中心,最新式的器械,最先进的技术,最精妙的研究,最完整的临床资料……研究所,医院与疗养院如同珠链上的珍珠一般沿着卢瓦尔河散落在碧绿的河谷中。
  凡是要做医生的人,一生都有一个向往,那就是要到卢瓦尔河谷来朝圣,看一看他们的先辈们居住过的房间,使用过的手术室与药方,潦草的笔记上留下的睿智的火花。
  但这是后来的事情了,哪怕路易十四一向很看重医学——现在的医疗技术与手段甚至不能用现代来形容,即便有了巫师的加入,但除了草药与外科手术之外,医生们也不过是一群在黑暗中摸索的瞎子,唯一的好处也就是在国王的帮助下,他们不至于被宗教捆绑住手脚。
  可很多研究,不是他们用眼睛、手指或是耳朵就能继续下去的,譬如说——大脑。
  几百年后,人们的大脑依然是医生们的禁区。现在更是不可能如国王要求的那样,让奥尔良公爵痊愈,甚至不能保证癫痫不复发。至于巫师们……
  “陛下,”瓦罗·维萨里说道:“公爵不是巫师,巫师里也没有针对这种病症的药物,”巫师的身体原本就比凡人更强健,更完美,即便近亲婚配,也很少出现遗传病或是其他疾病,所以他们的药物多半都是用来解毒,解除诅咒,与治疗严重的外伤用的……当然,也可以用那种并不在针对根源,治愈病灶,只纯粹用来压制症状的药物,也就是公爵所说的那种“治疗”癫痫的药,但……
  “就像是一些乳母为了不让小孩子哭喊,就在牛奶里掺进鸦片酊。”维萨里苦笑着说,他也是没办法了,他与路易十四相识多年,他的女儿还为路易生了一个儿子,可以说,这是路易十四第一次行使他作为国王的特权——不讲道理,但他们也确实拿公爵的病无可奈何,巫师中几乎没人得癫痫,当然也不会有人去研究治疗它的魔药与魔法。
  路易将视线落在医生们的身上,小洛姆深吸了一口气,站了出来,他的父亲正是研究出了防护服的那位御医之首,小洛姆没有父亲的天赋,但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人,他在职位上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既不妒贤忌才,也不一味地固执,深得国王与王室成员的信任,事实上,奥尔良公爵第一次癫痫发作,就是他来诊治的。
  国王简简单单地一点头。
  “我们……陛下,对于癫痫确实有了一些了解,”他小心翼翼地说:“我们打开了几位因为癫痫病发作而死的病人头颅,确实发现了一些与常人不同的地方,而后,我们综合了曾经的‘钻孔法’,陛下,我们在头骨上打孔,然后用钩针破坏那部分不同颜色和质地的大脑,就能让病人平静下来,不再发作……”
  路易闭了闭眼睛,“别说了。”他知道那种治疗方法,那简直就是掩耳盗铃,就像是手指有了一处无法愈合的伤口,就直接把手砍掉——只不过被破坏了大脑后,如果病人足够幸运,只会变得格外温顺听话,看上去确实是“痊愈”了。
  医生和巫师们看着国王极其粗鲁地咒骂了一句,伸出手捧住了自己的头,他一旁的奥尔良公爵倒是一脸平静,带着微笑,仿佛现在发生的事儿与他没有一点关系似的。
  “您还要继续吗?”公爵说。
  “继续,”路易说:“我不信——我们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大和富有的国家,你是我仅有的弟弟,哪怕你到了地狱里,我也要把你拉回来!”
  “我真高兴啊,哥哥。”公爵低声说:“但只怕你要徒劳无功了。”
  路易十四就此没有再回到凡尔赛,他将一些政务交给了王太子小路易,只让他将最紧要和重要的事情送到布卢瓦城堡来,他一边陪着奥尔良公爵在风光秀丽的河谷疗养,一边向西班牙、意大利与波兰发出了密信,来寻求治疗癫痫的方法,但他也想到——公爵说,不止是癫痫,巫师与血族都说,公爵的生命之火正在不祥地跳动——油尽灯枯的人的生命之火是微弱的,健康的人的生命之火是旺盛的,但两者都很平稳,公爵的生命之火如此反复不定,表明他正处在康健与衰弱之间,就像是煤油灯在燃烧到最后一点油脂的时候,火焰就会变得骤大骤小。
  时间进入第十个月,奥尔良公爵突然邀请国王到他的套间来:“有桩重要的事情要请您看看。”他说。
  路易十四丝毫没有察觉到公爵要做什么,他疑惑地看着弟弟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幔,推开窗户,下方就是金光灿烂的河面,他停顿了好几秒钟,当公爵如同雷电击倒一般倒在了地上的时候,他大叫了起来,冲过去将弟弟抱在怀里。
  癫痫的大发作是相当可怕的。
  奥尔良公爵的身体猛地向上挺起,手臂与双腿反而向后翻,他的眼珠向上转去,黑色的部分完全消失在眼皮里,他的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犹如野兽一般的喊叫,张大到极限,甚至撕开了嘴角,而后他的脖子古怪地向前倾——这时候医生已经跑了过来,用包裹着丝绸的木棍塞到公爵的嘴里,才能避免他咬断自己的舌尖。
  有人来扶着路易,但路易握着公爵的手,不愿意放开,“请离开,陛下,”医生满头大汗地喊道:“公爵会伤到您的!”
  下一刻,路易的胫骨就被奥尔良公爵狠狠地踢了一脚,他在旁人的帮助下略微退到一边,握住公爵的手没有松开,他被抓得很紧。
  有四个侍从同时协助医生来保证公爵不会在大发作的时候伤害到自己——路易绝望地看着他的弟弟,公爵从未如此狼狈过,他一向是精致而又美貌的,但如今,他头发蓬乱,面容扭曲,四肢和躯体就像是一条被屠宰的鳗鱼忽而抽紧,忽而拉直,他整整痉挛了几十秒,又或是好几个世纪,汗水与眼泪浸透了衬衫,苍白的皮肤慢慢地转为丑陋的灰紫色……
  医生拿下木棍,公爵的嘴和鼻子都流出了粉红色的泡沫。
  最终让路易崩溃的是他嗅到了难堪的气味——“陛下,”医生平静地说:“大发作后失禁是很常见的。”
  “好吧!”他凄惶地大喊道:“好吧,我答应你,弟弟,我答应你!”
第五百七十七章
最后的挽歌(下)
  奥尔良公爵醒来的时候,嘴里一股加了鸦片酊的茴香酒气味,这是巫师的酒,虽然不能治愈癫痫,却能缓解大发作后的痛苦与麻痹,他略微转过头,就看到正在窗前,双手背在身后的国王与兄长。
  路易十四听到声音就转过身来,走到床前,一手环住弟弟的肩膀,一边看着医生为他测量体温,脉搏,舌苔,公爵难得乖乖听话,等医生走了,侍从也被打发下去,只有他与国王的时候,他就笑了:“哥哥,你在生气,对吗?”
  “你这样怎么不让我生气?”公爵的情况一稳定,路易十四的理智就回来了,前后联系起来一推断,国王就察觉出了其中的奥妙:“当初末卡维的乌利尔亲王曾企图在你从加泰罗尼亚回来的路上劫走与转化你,不过被阿蒙与提奥德里克阻止,当时我就想,末卡维掀起的波澜可能没那么快平息,尤其是在西班牙境内,人们对宗教裁判所的观感在卡洛斯二世的恶事爆发出来后变得更加恶劣,不少教士都被驱逐,或是受人质疑,里世界的黑巫师与血族,甚至魔怪应该有一段时间的狂欢才对。”
  路易挥了挥手:“但没有,我的军队与官员尚且要平息断断续续,大大小小的暴乱,里世界却依然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那时候我就想,一定有一股力量正在控制着他们,只是还没等到我动手,你就给了我答案——菲利普,在加泰罗尼亚的时候,你就和末卡维达成了协议,他们为你压制西班牙的里世界,你接受他们的转化。”
  公爵笑了笑,没说话,他就知道隐瞒不了多久。
  “我不知道你原先是计划着如何说服我的,但你犯了癫痫,”路易哽咽了一下:“也许旁人会如遭雷殛,对你来说倒是一个好机会,你知道……你知道,”他抑制着心头的怒火说道:“你知道如今,我可以接受任何损失,唯独不能失去你,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地挽回,破坏你与末卡维的协议,所以你用你的性命来要挟我!”
  他猛地收回了放在弟弟身后的手,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急促地走了几步:“你见我始终不愿放弃,就故意用河流的闪光来引发大发作,你用你的痛苦与丑态来逼迫我,惩罚我!你知道我不能看你受苦!”
  “但你怎么就不能怜悯怜悯你的兄长呢!我不是亚伯,我不需要流亲人的血,我不需要将爱的人送上祭坛!哪怕是奉献给上帝!”
  他低声喊道,气得面色苍白,看上去比躺在床上的奥尔良公爵还要令人担忧。
  奥尔良公爵沉默了一会,然后他笑了起来,“但是,陛下,”他说:“您错了。”
  “您应当相信您的兄弟,我不会是个祭品,我不会将我的命运交给任何人摆布。”他悄声说,伴随着一道突兀的闪光。
  沉闷的轰隆声随即传来,路易怔了一下,立刻奔过去将窗幔全部拉起来,免得闪电的光再次引发公爵的发作。公爵见他这么做,笑容就更深了:“几十年了,”他喃喃道:“也只有你从来没变过啊,路易。”然后他略微提高声音:“是要下雨了吗?”
  “是的。”路易说,掩过心头的不安,闪电裹挟乌云滚滚而来,雷声为它们助威,这仿佛就是一出悲剧的开头。
  “什么时候了?”
  “晚七点了,你饿吗?”
  “我不饿,”公爵说:“但现在这个场景,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我们还在日耳曼昂莱时的情景。”
  闻言路易看向四周,门窗紧闭的房间,烛光摇曳,只有他们,确实,那时候他们两兄弟经常在一起,菲利普从小就是一个敏感又聪明的孩子,在卢浮宫的时候他时常遇不到路易,在日耳曼昂莱城堡的时候他们相处的时间就多了,也是在那个时候,菲利普觉察到王太后与马扎然主教或许并不希望他在任何方面与兄长竞争,甚至故意用了卑劣的手段——他还有三四年就要成年,却还穿着裙子,如同女孩一般地被打扮,一般来说,六七岁的时候他就该行“着裤礼”了,他们却迟迟不提。
  于是他就避开了侍从,跑到兄长这里,他并不能确定兄长会不会帮他,如果路易不愿意,又或是不明白,他只要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听母后与主教”的就行了,毕竟那时候就连国王也要听这两个人的。
  但路易没有,哪怕兄长还没有任何权力,但他还是以一个少年所能尽到的最大力气,为菲利普争取到了应有的待遇,丝毫不顾这份仁慈或许会在将来成为刺向他脊背的利刃。
  “你还记得吧,哥哥,”公爵拍了拍身边的枕头:“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同床共枕过了。”
  “那是我们的年纪都不再适合挤在一张床上了。”路易说,一边抱怨着他还没有沐浴,等会儿床品都要换掉等等,一边脱下外套和靴子,穿着衬衫与长裤躺到公爵身边,公爵也只是换了衬衫,他们靠在一起,将毛毯拉到下巴,“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忘记你对我做了什么了。”路易咕哝道:“而且我还是可以反悔的。”
  “您知道吗?”
  “什么?”
  “您有一个很大的坏毛病。”公爵说:“您总是将一些人想得太好,认为他们和您一样会被道德与情感牵制住手脚。但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路易失笑:“您难道还要告诉我,您以前为我做的一切,都是假的,伪装的,为自己谋取利益的么?”但有什么能比一顶王冠更有价值的么,岂不见为了这个尊贵的位置,父亲可以杀掉儿子,姐姐可以囚禁妹妹,兄弟叔侄之间更是随时兵戎相见么?人们都说他对奥尔良公爵爱重过甚,但谁能知道那些还不足奥尔良公爵献给他的忠诚的万分之一?如果不是菲利普恪守了儿时的誓言,别说太阳王,路易十四也早就在敦刻尔克遇刺时被“死亡”了。
  “但我有野心,也有私心。”公爵闭着眼睛说道:“我知道您一直对我抱持着十二万分的信任,正是因为当初我拒绝了摄政国王的位置,但哥哥,那时候我只是畏惧了,我害怕了,我不觉得我能够承担起这么一份沉重的责任,我只是一个谨小慎微的懦夫,并不如你与人们所以为的那样是个勇敢坚贞的骑士。”
  他握了握路易的手,不让国王打断他:“这次我决定接受转化,成为血族,陛下,是的,癫痫只是借口,我还没到畏惧死亡,畏惧疾病带来的丑态要舍弃作为人的权力的地步,但也不是如您所以为的,为了波旁-西班牙与我的小侄儿,至少不全是——虽然没有末卡维,我们会遇到一些危险与困难,但现在的法兰西,完全支持得起这些损失。”
  他转过头,静静地看着路易:“您看,我都明白。”
  “那么为什么……”
  “我也想要尝试一次,哥哥。”公爵说:“说起来这都要怪您,您让我和您一起接受国王的教育,参与重要的政事,在战场上纵横捭阖战功赫赫,”他的声音逐渐变得虚无缥缈:“人们向我鞠躬行礼,满怀畏惧,敬重有加,而且这些都不是从我的身份——从国王的弟弟,而是从我这个人,从菲利普·波旁而来的……”
  “我仍然相信你。”
  “但我有时候也会嫉妒,也会幻想,哪怕在幻想中我依然无法与您并肩,但我也会想,难道我这一生就是这样了吗?作为您的附属?国王的弟弟,奥尔良公爵,一个忠诚的将领与大臣?如果我们还在三百年前就好了,您会是一个睿智的君王,我会是一个出色的领主,若是有了战争,我就为您舍生忘死,没有战争,我就在我的封地上行使作为一个主人的权力。”
  “但这是您所不允许的吧,”公爵接着说道:“别说领主了,现在就算是一个马赛港的水手也会说他是法兰西人,是国王的子民,他的主人只有您,也只能是您——您的教士与教师做得多好啊,他们将这个念头深刻地烙在了每个人的心里,”他喟叹了一声:“不不不,陛下,这是您应得的,我并不觉得无法接受,或是难过,只有些时候,不免有些茫然。”
  “然后,”他挪动了一下身体,距离路易更近了一些:“我感觉到了,您不但想将您的光辉投进表世界的每个角落——里世界也是您渴望夺取的领地。”
  “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是啊,很长,长到我们都看不见,我们的儿子,孙子也未必能看见,我们面对的不仅是巫师,还有比他们的存在更为悠长的血族,但您和我都不能确定吧,我们的后代是不是有这样的魄力与恒心。”公爵幅度很小地摇摇头:“不说其他,我的小菲利普,与您的小路易,他们大概就很难有那样的勇气直面如阿蒙与乌利尔这样的‘人’,即便有您的嘱托,他们也会慢慢地放弃对里世界的探求,渐渐地远离与疏忽他们——只要里世界不来干扰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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