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路易十四(校对)第7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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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相信您会做的比任何人都要好,”路易安抚地握了握弟弟的手:“我同样了解孔蒂的为人,但我需要的正是孔蒂这样的使者,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利奥波德一世轻视我们,轻视法国,认为即便我们得到了佛兰德尔,也不会对他造成威胁,在协议书上签字——但您就不一样了,我的弟弟,”他亲昵地说:“您的敌人畏惧您,也了解您,利奥波德一世一看到您,就会立即升起警惕之心。”
  “我会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无用的小人。”菲利普说,或者女人,即便现在他的敌人都说,他是个魔鬼一般的将领,他也仍然保持着对小裙子的喜好,没有比这个更能迷惑人的了。
  “不行。”路易想也不想地说,“如果只是因为您自己喜欢,您愿意怎么打扮自己都可以,但若是为了我,为了法国,我宁愿您流血,受伤,也不愿意您的声誉受到损伤,我宁愿看到人们畏惧您,也不愿意看到他们轻蔑您,别想啦,我是绝不允许的,而且比起利奥波德一世,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邀您去做。”
  “可以告诉我么?陛下?”
  “当然可以。”路易拨弄了一下盘子里的馅饼,发现它们都凉透了,就让侍从端下去热一热,而后就着种类与数量繁多的餐具,与奥尔良公爵商讨起一件足以影响整个欧罗巴乃至整个世界的大事来。
  ……
  路易与菲利普这里堪称和乐融融,而远在海峡另一面的查理一世也终于可以放下肩上沉重的负荷——为了乘此良机获得民众与大臣的支持,他耗尽了自己的钱财,甚至典卖了王太后的珠宝和衣服,就连宴会也有好几个月没有举行了,但这些付出并不是毫无收获的,伦敦的黑死病已经消失,重建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来自于法国的支持正在陆续抵达港口——这些水泥与工匠虽然需要用最新战船的图纸去换,却也大大缓解了伦敦的燃眉之急,议会与长老院对此也没什么可说的。
  与此同时,路易给查理二世的信中,也隐约提到了有关于罗马教会的事情,查理二世对此不太敢相信,他们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英国就算了,在洛林散播瘟疫,难道罗马教会就不畏惧黑死病!那时候黑死病可是席卷了整个欧罗巴……但不久之后,他得到了一个消息,经由洛林与阿尔萨斯的流民们传播出去的瘟疫,却奇迹般地在进入莱茵河流域后销声匿迹了,人们齐声称赞这是天主的恩赐,教会获得了一大笔捐赠,但,也许这就是他们有恃无恐地投下瘟疫种子的原因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孔蒂亲王与利奥波德一世
  孔蒂亲王的名字是阿尔芒,今年恰好三十六岁,与他的兄长不同,他不是一个勇敢坚毅的人,或者说,他与孔代亲王恰恰相反,孔代亲王虽然极具军事天赋,也有野心,但生性温和或说有着一种对政治的畏惧感,可以说,孔代亲王的叛乱完全是出自于他的妹妹与妻子的怂恿,但孔蒂亲王并非如此,他没有能力,却总是如同一个亟需取得观众大声叫好的小丑一般,稍有机会就会迫不及待地冲入舞台——第一次巴黎暴乱时,他就喜滋滋地就任了投石党大元帅一职,(那时候孔代亲王是王党,但隆格维尔夫人与孔蒂亲王则站在他的对立面),等到第二次巴黎暴乱,他更是以血亲亲王自居,正如之前所提过的,他将自己视作得以继承法兰西王位的尊贵人士。
  只能说,他幸而生在法国,这里的贵人们即便是叛乱,也未必都会被处死,而且因为孔代亲王被国王宽恕与仍然加以重用的关系,对他的处理也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而且那时候马扎然主教还活着,他匆忙与马扎然主教先生的一个外甥女结了婚,成为了对方的女婿,因此主教先生还给他谋到了一个吉耶纳省总督的位置,之后他也曾经连续被主教先生派往加泰罗尼亚与意大利作战,在马扎然主教先生离世后,他又被国王调往朗格多克。
  朗格多克位于法国南部,靠近西班牙,阳光明媚,盛产葡萄酒,但国王把他调往那里不是没有理由的,比起曾经属于英国国王的吉耶纳(那里有个地名您们一定会非常熟悉,就是广为人知的波尔多),在西班牙愈发衰弱的这个时刻,朗格多克显然要安宁和有秩序的多,而且它面对地中海,国王有意在那里建造船厂和船坞,这个工作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接触和了解的,受国王的委托,孔代亲王在弟弟动身之前严厉地警告了他一番,现在看来,这番警告就算没能把孔蒂亲王变得很好,至少也保证了他没有变得更坏。
  让路易不得不感叹的是,也许孔蒂亲王只是一个庸人,尤其是与他的兄长相比,但要说起啦,他的幸运远超过众人,因为孔蒂亲王没离开朗格多克多久,新的朗格多克总督就遭到了一次刺杀,幸而那位新总督是个骁勇善战的将军,所以只受了一点轻伤,后来他们发现,那些刺客们从官邸外挖掘了一条直接通往总督卧室的密道,若是孔蒂亲王依然留在朗格多克,凭着他乏善可陈的身手,只怕国王就要另外找一个人去神圣罗马帝国了。
  潜入到总督府的是一些胡格诺派教徒,当然,国王把他们记在了心里,胡格诺派教徒与法兰西王室的仇怨从1572年8月24日的凌晨开始,那天巴黎数万名天主教徒与国王,王太后的士兵一起对胡格诺派教徒展开了大屠杀,其中甚至包括上将之下的达官贵人,就连当时的纳瓦拉国王——当时王太后就是以主持他与玛格丽特公主的婚礼为名而将胡格诺派教徒们集中在了一起——都被迫改信才能活命,这场屠杀的波澜从巴黎一直扩展到图卢兹,波尔多,里昂,鲁昂,和奥尔良,有十万人死去,巴黎的塞纳河更是堆满了尸体,居民们都不敢吃里面的鱼,暴行接着暴行,一直持续到1598年,查理九世的妹夫亨利四世(纳瓦拉国王)在得到了法国的统治权后才得以以颁布《南特敕令》的方式才告停息。
  对此,无论是国王,还是宫廷以及外朝的大臣,都没有什么可惊讶或愤怒的,他们现在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暂时无暇顾及国内的胡格诺教徒,但只要国王和大臣们能够腾出手来,这些异教徒必然难逃如同雷霆般的打击——这点天主教徒们确信无疑,路易原先也并不怎么在乎信仰问题,但在胡格诺派教徒一再挑战其耐心与宽容程度的情况下,他今后要做出什么事情来他们也应该没什么可抱怨的。
  总之,这位幸运先生,孔蒂亲王终于完完整整地来到了卢浮宫,此时对于白皙皮肤的追求暂时还局限在贵女之中,所以在灿烂阳光的爱抚下,孔蒂亲王就像是一个西班牙渔民那样有着黝黑发亮的肤色,奥尔良公爵菲利普毫不留情地嘲笑他说,若是宫廷中举行化装舞会,孔蒂亲王能够轻而易举地化妆成一个黑人酋长,对此孔蒂亲王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一笑,向公爵保证说,若是有这么一个宴会,他一定会遵照王弟的吩咐如此装扮。
  这个回答反而让奥尔良公爵无可奈何起来,他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兄长坚持要让孔蒂亲王秘密出使神圣罗马帝国,最少的,他或是孔代亲王是绝对无法做到这点的,不过想想,这位先生居然愿意降尊纡贵地去娶了马扎然主教的外甥女,一个商人的女儿,当然也可以在掌有实权,深受国王信任的王弟面前如此卑躬屈膝了。
  不论奥尔良公爵对孔蒂亲王的嘲笑,孔蒂亲王的容貌还是相当值得一提的,他是大孔代的弟弟,但在外貌上,孔代亲王更有男子气概,显得粗犷强悍,而孔蒂亲王即便晒黑了皮肤,在擦了紫茉莉粉后,他的脸也能够如同一位女士那样秀美圆润,他的五官相当精致,甚至过于小巧按照这个时代欧罗巴人所推崇的相面学,这种容貌会显得此人心胸狭隘,行事畏缩,而他的行事仿佛也在说明这一点。
  他毕恭毕敬地向国王行了礼,在国王打量他的时候,他也不易令人察觉地关注着国王,国王是38年生人,今年已经有二十八岁,长子已经六岁,还有一个小王子和一个小公主,正是有为的好年纪,而从孔代亲王这里来看,这位国王心胸开阔,但这不是说,他就没有作为一位君主的特质,孔蒂亲王很清楚,这个路易在很多时候都宽容待人,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是个良善之人,而是因为他的理智总是凌驾于情感之上,所以他会用蒂雷纳,也会用大孔代,甚至是自己。
  但若是你令他失望,就像是曾经的富凯,巴士底狱就是你最好的归宿,更糟糕的当然还有——孔蒂亲王这里也接到过富凯从监狱里送出的求援信,但国王的表现就像是从来没有尼古拉斯·富凯这个人,不管他如何挣扎,如何哀求都是一样,孔蒂亲王觉得,如果他也让国王失望了,那么他的结局也不会好到什么地方去。
  “你对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利奥波德一世,了解多少呢?”路易问。
  “不多,陛下,”孔蒂亲王诚实地说,“而且我是作为敌人去了解他的。”
  “不多总比没有好,”路易说:“而且作为敌人,我们往往更能看清别人的一举一动,从而窥视他们的内心与思想。”他抬了抬手,邦唐和菲利普就合力搬来了一副巨大的画像,掀开遮挡着画像的帷幕后,孔蒂亲王就看到了利奥波德一世的画像,然后邦唐和另外一个仆人搬来了欧罗巴的地图,这幅地图还是经过路易重新勘测的,要比之前的地图更详尽与仔细。
  “他看上去可不如陛下您威风凛凛,仪态优雅。”孔蒂亲王完全出于真心实意地说道,确实如此,利奥波德一世的父亲还有一个并非哈布斯堡的母亲,但利奥波德的祖父母依然是表兄妹,等到利奥波德一世的父亲费迪南二世结婚,他的妻子就是西班牙公主,也就是哈布斯堡的贵女,过近的血脉注定了子女的早夭和疾病的遗传,具体就体现在哈布斯堡血统的大下巴上,利奥波德也有这么一个大下巴,他在画像上依照传统半侧着身体,因此下巴格外凸出,让他的脸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镜像的C字。
  而且这位皇帝虽然还比路易小两岁,但看上去比路易十三去世的时候还要苍老一些,也许是因为他鼓起的眼睛和垂下的眼袋,还有拂之不去的愁苦之色。这位年轻的皇帝虽然也可以说是通过各种手段,贿赂、交易与威胁成为了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但他遭到的折磨并不比奥地利大公更少些,在他即位没多久的时候,瑞典国王卡尔十世,匈牙利的特拉西瓦尼亚亲王结盟,一同反对皇帝——听到这儿,孔蒂亲王就下意识地看了国王一眼,别人可能不知道,他可是一清二楚,那场让利奥波德一世遭到了严重挫败的战争正是他们的陛下为了避免神圣罗马帝国对法国与罗马之间的战争插手而设法予以推动的……
  国王,国王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后来利奥波德一世还是在波兰国王,约翰二世·卡齐米日的帮助下击退了瑞典与匈牙利人的联盟,问题是这场战争不但威胁到了利奥波德一世的统治,还造成了一个严重的后果,正是为了支持利奥波德一世,那位约翰二世国王在面对乌克兰人的起义时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割让了东乌克兰给了乌克兰人身后的俄罗斯,后来又在瑞典对波兰的战争中失礼,将利沃尼亚北部割让给了瑞典,现在的波兰名存实亡,这位国王陛下据说正要逊位,去做教士。
  茨密希的领地正在波兰,这也是为什么阿蒙气得快要把约翰二世做成火腿的缘故……稍有不慎,茨密希家族就要和可悲的诺菲勒族那样,在失去自己的固有领地后只能在各处不断地流浪,沦为血族的笑柄了。
  当然,这件秘闻孔蒂亲王暂时还无法得知,但他知道,奥地利人一直在面对奥斯曼土耳其的威胁,这座庞然大物虽然在十六世纪后期延缓了拓展领地的速度,甚至失去了一些重要的据点,但它依然是个可怕的威胁,是利奥波德一世的头号敌人。又因为瑞典与特兰西瓦尼亚公国组成联盟的关系——很明显,瑞典的卡尔十世是法国人在背后操纵,而特兰西瓦尼亚公国却是奥斯曼土耳其的傀儡,所以利奥波德一世在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后,悍然对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宣战,他们从63年打到64年,神圣罗马帝国先败后胜,土耳其人的进攻势头遭到遏制,于是在8月10日的时候,与奥地利签订了和约。
  这里又要听到罗马教会,毫无疑问,罗马教会至少在表面上,对于异教徒可以说是深恶痛绝,绝无妥协绥靖的可能,所以教士们从1096年-1291年的两百年间,一直在设法联合起整个欧罗巴,组成十字军,进行东征——也就是所谓的宗教战争,但归根结底,这也只是罗马教会为了扩大自己在凡俗间的权利与影响力所做出的妄想和虚构,只要看看结果就能一目了然——教会的力量确实是在这九次东征中更进一步,等到教会开始衰弱,十字军东征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利奥波德一世对奥斯曼土耳其的胜利可以说是给了欧罗巴人极大的鼓舞,就在几天前,路易就听说,教皇有意再次组建十字军东征——虽然人们都说希望渺茫,但就算渺茫,路易也不希望教会能够成功,现在教士们能够驱动刀剑对准异教徒,以后也能驱动刀剑对准法国,或是自己。
  尤其是后一种,路易在少年时,马扎然主教就说,国王的敌人遍布法兰西内外吗,现在依然如此。
  “所以说,”孔蒂亲王谨慎小心地说:“我还要打探这方面的消息吗?”
  “无需着意探听,”路易往椅子上一靠:“也许会有人来亲自和你说。”这句话可真是让孔蒂亲王冷汗津津,他知道国王的意思,毕竟他曾经在两次针对国王的暴乱中担任重要的位置,第一次的大元帅和第二次的“王弟殿下”,他还曾经撺掇过奥尔良公爵在国王遇刺的时候接下“摄政国王”的名号……如果国王要追究,那么他可以在巴士底狱里待到须发皆白,不过往好处想,那些游曳在阴影的大鱼,见到他这么一颗香喷喷的鱼饵,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游过来咬钩。
  “我会记下每个人的名字,备您垂询。”他连忙说。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战前的风平浪静
  孔蒂亲王承认自己就是一个见风转舵的小人,但正所谓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他也知道国王派他到奥地利去,不是要让他做一个正直的好人的,说起挑拨离间,尔虞我诈,在这点上他的兄长孔代亲王,兄长的挚友卢森堡公爵,蒂雷纳子爵都别想胜过自己,但若是他有选择,他也一定不会兜揽下这笔买卖,当然啦,别人就不知道,但要说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利奥波德一世对法国一力支持奥斯曼土耳其对奥地利的攻伐一无所知,那就是白痴才会说的话。
  利奥波德一世也许不会将孔蒂亲王扣押或是处死,但就像是克雷基侯爵作为国王在罗马的使臣,依然会被一群卑劣小人围攻那样,谁也不知道维也纳的贵人们会不会因为一个极其细小的缘由向孔蒂亲王提出决斗,或是直接谋杀了他,孔蒂亲王因此大大方方地向国王诉了苦,讨要到了一队装备着最新军备的火枪手,两个修士,这两个修士还是国王特意向以拉略雇佣的,若是您们还未忘记,当初的奥尔良公爵加斯东身上就有着使唤魔鬼的痕迹,路易十三从马上跌下而后几乎溺死——那个水洼事实上只到他的膝盖,以及后续的缠绵病榻都可以说是前者的罪过,而加斯东公爵从佛兰德尔购置的那些古怪的蛋彩画,直到他死去的时候,还摆在他的房间里,虽然他的忏悔神父与主教都坚称他做了忏悔,但就蒙庞西埃女公爵说,她的异母妹妹在爱人那里说漏了嘴,加斯东公爵不但没有忏悔,在死去的最后一刻他还在诅咒国王,无论是父亲还是儿子。
  如今法国谋求的又是佛兰德尔地区,这让国王不得不警惕起来,大战筹备工作已经在紧张忙碌地进行之中,这辆庞大的车子一旦发动起来想要停下可不太可能,佛兰德尔他势在必得,但佛兰德尔人与西班牙人定然抱持着不同意见,如果孔蒂亲王被刺杀,无疑是对法国国王的最好反击与羞辱,路易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本来手上还有一些巫师,但这些来自于意大利的巫师暂时被他派在了别的地方。
  攘外必须安内,这句话事实上并没有什么错,尤其是在法兰西这种叛乱频频的地方,这次路易又打算御驾亲征,在他离开巴黎之前,所有的异端与隐患都要被清除,即便不被清除,也要保证他们近一两年里不敢再有所妄为——不过在孔蒂亲王离开巴黎之前,国王首先要做的是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把他高高兴兴地送出去,这场宴会堪称辉煌,所有有名号的达官显贵都努力地拥挤在了卢浮宫,从露台到楼梯,都挤满了人,来人若是想要向国王行礼,必须穿过好几百尺的狭窄小径——在金银丝的外套与愈来愈宽的裙摆之间,然后国王身边的人,还要看来人的身份如何才会让出自己的位置,或者只是看国王的态度,歪一歪脑袋或是侧一侧身体,那些不够显赫的人,只能如同惊鸿一瞥般的看一眼国王的脸,就又只能瞧着先生女士们的后背或是……不那么礼貌的屁股了。
  孔蒂亲王当然是别具殊荣的,他坐在国王的下首,仅次于王弟菲利普,而他的兄长孔代还要位居他之下,因为国王需要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和他说话。
  “发自内心地说,”孔蒂亲王拉出自己的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卢浮宫真是有点太小了。”国王还特意选择了卢浮宫里的大画廊,这条巨大而宽敞的走廊可以说是卢浮宫里最壮观的建筑体,即便如此,这里的人们依然免不得摩肩擦踵,从穹顶上方垂下的蜡烛与呼吸带来的热气甚至让这里有了土耳其浴室的朦胧感……与窒息感,但只要国王在这里,就算再难以忍受,也不会有人先行离开。
  王弟菲利普今天也是盛装打扮,在洛林的几年让他有了一副军人的体格,高大,健壮,能够承载着几十磅的蕾丝和衣料依然不为所动,他为国王端来一杯冰镇过的柠檬水时,那只手稳稳的,完全看不出戴着好几只沉甸甸的戒指。
  “这样的情形很快就会得到改善,”路易喝了一口柠檬水,乘着谒见的空隙和他们说:“凡尔赛的建筑主体已经快要完成了,我打算用三到五年的时间去装饰和装潢,等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不必如此挤迫了。”
  “哎呀,”孔蒂亲王仿若无意地说道:“就是我曾经看到的那些建筑么?它确实非常庞大,陛下,人们都说您要在那里建一座新城。”
  “也可以那么说吧。”路易说,最主要的,他还是想要将法兰西的政治中心迁移到另一个地方去,卢浮宫不是不好,但它正位于巴黎中央,虽然前身也是一座军事城堡,但从两次投石党暴动来看,它的防御力甚至不如巴士底狱,路易今后的道路还很崎岖漫长,敌人也只会越来越多,他不能将希望完全地寄托在……你知道的,那些民众身上。
  凡尔赛的新宫有一千个房间,围绕着新开辟的护城河与宏伟的花园,而路易的野心还不止于此,他还打算将凡尔赛的周边地区全都带动着发展起来——那些被他从流亡之路上带回来的民众已经在凡尔赛定居了十几年,他们的孩子也已经成人,不是在为国王耕种,做工就是在为国王修建新宫,同时也接受训练与教育——他们对于路易来说是可信的,路易对他们来说也是可信的,可以说,即便法兰西的国库从来就没有充盈过的时候,凡尔赛的人们依然可以得到最大的优待——最低廉的佃金,最微薄的税金,最宽容的主人……相对的,也有最严苛的律法与最严密的审核,不但对外人,也对凡尔赛人自己,毕竟路易并不想看到第二个巴黎。
  等到凡尔赛宫的建筑主体初步完工,在装饰的同时,国王还计划营造一个巨大的商业区域,数之不尽的丰富货物,食物,以及各种新奇的娱乐,一个令人乐而忘返的销金窟——他在洛林公爵身上的试验得到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而他付出的只是一个卫浴间,一座取暖设施与一些精巧但不实用的东西,哦,或许还有一些美味的食物,至于赌博,歌舞和“名姝”们,这都是巴黎原本就有的东西。
  路易没有那么大的期望,能够凭借着享乐来麻痹那些老奸巨猾的诸侯,但洛林公爵也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是的,他也许无法说服那些老人,但与他们相比,路易是那么年轻,他们的继承人也是如此,老人们也许愿意重复一成不变的生活,在自己的城堡中固守到死,但那些活泼的年轻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就不必多说了,而且就算是那些领主与爵爷,也会希望他们的继承人以及其他子弟能够在国王身边谋得一席之地。
  谁都知道,国王是喜欢年轻人,并且也愿意重用他们的。
  一边筹划着今后的事情,国王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边的人,从奥尔良公爵菲利普开始,到孔代亲王,卢森堡公爵,蒂雷纳子爵,还有路易十三时期的一些老臣,然后是柯尔贝尔以及他的一些朋友,之后是簇拥在王太后身边,以奥尔良公爵夫人与蒙庞西埃女公爵为首的贵女们,还有以拉瓦利埃尔夫人为中心的一群人……现在国王手中的职位还不多,但等这场战争结束,国王会需要大量的官员、总督,教士和书吏,新宫还会需要仆从,凡尔赛城也会需要更多的商人与工匠……还有,正式成立的海军与扩增的陆军,到那时,国王手里就会有成千上万的空位期待着人们的填充——啊,国王的要求并不过分,毕竟有得必有失,他只需要他们给出一点点原本就属于国王的东西。
  一个完整的法兰西。
  于是人们看到国王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们在心中纷纷揣测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大概没人会猜到国王只是在烦恼这样的工程可能要持续十年,二十年……打住,二十年是最后的期限了,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呢。他看了一眼目光殷切的孔蒂亲王,猜出了他的用意,“当然会有您的一个房间。”国王说,“您甚至可以从几个房间里挑选,譬如您可以和孔代亲王住在同一条走廊上。”
  “可别。”孔蒂亲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说道,换来兄长严厉地一瞥。他马上低下头去,但要说和孔代住在一起,他绝对不愿意,孔代亲王在第二次投石党暴动前也可以说是风流倜傥,豪放不羁——他还曾为了让王太后与马扎然主教不快而有意去追求蒙庞西埃女公爵呢,但在西班牙的那段日子,以及之后在敦克尔克之战中被俘,他就突然变得稳重或说刻板了许多,也许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在国王心中仍然是个罪人,所以格外警惕慎重,国王派给孔蒂亲王的工作,他又期待着自己的弟弟能够做好,又担心孔蒂亲王会因为一贯的轻浮而失败,甚至丢掉性命,还有的就是作为法兰西的将军,他当然也希望能够达成与利奥波德一世的盟约。
  美好的时光似乎总是转瞬即逝,在送别孔蒂亲王的那个早晨,巴黎少见的大雾弥漫,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就连火把的光亮都不再那么耀眼,倒是国王的煤油灯在街头巷角散发着一贯不变的黄色光芒,孔代亲王将自己的一队近卫也交给了孔蒂亲王,忍下来“至少要能够跑得回来”的不祥之语,目送着弟弟的马车骨碌碌地碾过青灰色的水泥路,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孔蒂亲王在巴黎的时候,也是昼夜颠倒,只在卢浮宫,布洛树林和几个沙龙里往来的人,今天他孤身一人离开巴黎,才有兴趣从玻璃车窗里打量这座毁灭过两次,又从国王手中焕发了生机的古老城市,虽然雾气浓重,但对亲王来说,这些雾气就像是一层层覆盖在他眼前的帷幔,帷幔掀开后就是一个新的景色,让他倍感欢欣雀跃——那从车轮下向着远方延伸出去的,不再泥泞或是肮脏的道路;路边的排水沟上覆盖着的“石板”(水泥)镂空出的图案虽然简单,但在数量的加持下,竟然也有一种特殊的美感;那些曾被火焰吞噬,被锤子砸碎,被绳索拉倒的房屋,现在都变成了整整齐齐的三层小楼,这种小楼一般而言都将会有好几家人家住在里面,但在国王的法令下,这些房屋的外观并不已因为杂物或是杆叉而显得凌乱,一些窗口还镶嵌着玻璃,这也是因为近几年来洛林的玻璃产业得到了很大发展的缘故;街道的转弯或是交叉口,都有路牌,南北指向,房屋前也有编号,甚至是居住在里面的人的姓名,据说为了达成国王的这个要求,负责此事的王弟菲利普以及下属可费了不少劲儿,甚至还为此处理了一批不够服从的暴民——但好处显而易见,那些盗贼、流民与恶徒,想要再凭借着迷宫般的街巷与混乱的居住环境一跑了之就不太可能了。
  另外,孔蒂亲王打开了车窗,呼吸着带着一些凉意,但不再发臭的空气,国王将鱼、牲畜市场和皮革作坊都迁移到了巴黎郊外,又在新区排设了下水管道,所以现在塞纳河也不再总是泛着白色的泡沫,漂浮着粪便,居民们虽然抱怨他们要走上很长一段路才能买到食物,但也很高兴能够在塞纳河里看到鱼,或是跳下去游泳,水渠从塞纳河中引来的水,稍加过滤也能饮用,而不至于引发瘟疫。
  他们之前就经过了一处蓄水池,蓄水池和别处的房屋那样,都按照国王的要求悬挂着一枚煤油灯,灯光照亮了下面的水波,一层层的金色鳞片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说不出的美丽。
  “多好啊。”孔蒂亲王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我现在都有些急切了。”顽症重重的巴黎都能变得这样好,那么完全按照国王心意建造的凡尔赛宫呢,据说它的基座和上下水工程就做了整整四五年,想必它会更完美,更舒适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霍夫堡
  因为有了这个想法,孔蒂亲王在离开巴黎之后,大胆地违背了孔代亲王的交代,偷偷跑去了凡尔赛,不过令他失望的是,现在的凡尔赛更像是个军事堡垒,因为整体全都是水泥混凝土结构,看上去一片灰突突的,没有大理石,没有金箔,没有精美的雕花与雍容的帷幔,不过园林与庭院倒是已见雏形,主要是国王对水源有着很大的需求,所以几乎是从52年,他还是个方才成年的年轻人时,那些跟随国王至此的流民就开始为国王挖掘水渠与水库,这也成为了他们赖以谋生的第一份工作。
  距离凡尔赛最近的水源只有塞纳河,凡尔赛与塞纳河的距离甚至超过了巴黎,幸而巴黎地区原先就是盆地,凡尔赛更是沼泽处处,引水无需如西班牙的托莱多那样架设空中水渠,但就孔蒂亲王看到的大运河就足以令人瞠目结舌了,这条河流几乎与上帝赐予人类的也没有什么区别了——宫廷中一直有传闻说国王与魔鬼做了交易,雇佣了成百上千的巫师为他效力,现在看起来不无可能。
  一艘张着白色小帆的船只悠然地从孔蒂亲王的面前滑过,上面的人还来得及向亲王脱帽行礼,可能从遥远的阿芒什海峡或是加来海峡飞来的灰色海鸟跟随着这艘小船,或是栖息在桅杆顶端,或是翱翔在船只周围,孔蒂亲王一开始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凡尔赛的官员告诉他们说,这些船只都是国王为了这条运河设置的,从勒阿弗尔港口而来,因为勒阿弗尔从十六世纪初期开始就是一座巨大的港口城市,所以有许多商品可以直接被运送到凡尔赛,其中有大量的渔获,都是国王为了嘉奖这里的工匠而特意予以拨款。
  至于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海鸟跟随着船只,是因为曾经有商人送来了腐烂的海鱼,虽然在这个年代,这种做法并不鲜见,但在连续几十个人都因为坏掉的鱼肉而呕吐腹泻之后,柯尔贝尔先生当即彻查到底,那个商人以及负责此事的官员都被拘捕,然后国王亲自在死刑判决书上签了字。所以从那之后,商人们宁愿丢掉哪怕只是半死不活的鱼,也要保证送到凡尔赛的渔获干净新鲜。
  “难道他们就不怕……”在这个时代,滥竽充数,以次充好的情况屡见不鲜,但孔蒂亲王还是第一次听说,因为食物原料不新鲜就要丢掉性命的事情,不管怎么说,这些食物是给那些下等人吃的,又不是要送到宫里。
  “国王可是出到了一个大埃居一桶的价钱,而在海边,这些鱼便宜的几乎不用钱。”
  “哎呀,”孔蒂亲王不由得喊道:“就算这样,国王对这些工匠也太好了。”“可不是么。”官员接口说,他当然不会告诉孔蒂亲王说,这些工匠同时也要如同士兵一般的早晚训练,他们不但能吃到鱼,还能吃到鸡和鱼,他们的身体在充足的营养与规律的生活,不辍的锻炼中变得强壮无比,头脑聪明,性情忠诚,他们才是凡尔赛真正的基座,现在只不过被国王掩藏在庞大的工程中罢了。
  “这里有多少人?”亲王看着高台上密密麻麻的人群问道。
  五万人,官员在心里说,“两万七千人左右。”他说,他一点也不担心被孔蒂亲王戳穿谎言,因为这里的工匠都是轮班工作的。
  “伟大的工程。”孔蒂亲王说,凡尔赛地区同样位于巴黎盆地,说起来,比巴黎还要低洼一些,这里原先都是森林和沼泽,但现在他却看到了一座需要抬头才能看见全貌的高台,他忍不住问道:“我记得这里原先应该是一片苔藓地?”
  “这里是国王要求筑起来的,”官员说:“开掘运河时被挖出来的土全都堆到了这儿。”
  虽然建筑本体依然十分粗糙,触目所及都是烟尘,而能够走动的地方全都是供工匠行走的小径或是木板搭建的矮桥,但孔蒂亲王无法抑制的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走了上去,国王的新宫事实上是坐落在一座人为的丘陵上的,从上方俯瞰,就是一个依次渐进的阶梯梯形,宫殿主体在最上层,毫无疑问,但二层和三层都有方正的建筑群,孔蒂亲王一边四下打量,一边猜度着自己的房间……哦,当然应该在最高层,如果不是,他宁愿留在巴黎,或是回到自己的封地去,也绝对不来凡尔赛。
  但最上层的房间无疑是最少的,可能只有……三百个房间或是更少,孔蒂亲王在心里算了又算,因为主体使用了直径惊人的混凝土立柱支持,所以这里的空间格外巨大,孔蒂亲王甚至觉得超过了教堂或是修道院的大厅,他站在十来根灰黑色的水泥圆柱之间往下望,看到的是从基座脚下延伸出去,足有数千尺的庭院,庭院的边框即是波光潋滟的护城河,在他的视野中心线上,是一座已经显露出郁郁葱葱之态的冬青树迷宫,迷宫的两侧才是道路,道路一端在护城河前的吊桥前合拢,另外一端分做三股,通往最底层的宫室与中间的阶梯。
  从底层到最上层,一共有三百多阶阶梯,孔蒂亲王攀上来后也有点气喘吁吁,但最上面的风景确实是无他可比,只是不知道今后会有多少人为此努力地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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