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路易十四(校对)第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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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路易的种种腹诽实在是难以公之于众,不过这正是让曾经的马扎然主教感到欣慰的地方,若说一个国家之中,谁最不应该虔诚,大概就是国王了,如果有人想要持反对意见,就去看看在十字军东征中做了无数白工的路易七世,腓力二世,路易九世(圣路易)吧……虽然也许会有人说,至少腓力二世还是在乘乱打劫(不不不,不是对异教徒,而是对狮心王理查)得到了一些好处,但这些好处绝对无法弥补法兰西的损失。
  写来虽然冗长,但真正的祈祷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而已,路易起身,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真心实意地祈求之后的战事也能如此顺遂——在大臣和将领簇拥下离开前,路易再一次注视着圣但尼的圣像,这次法兰西的主堡圣人——也许是因为被移动到阳光下的关系,看上去已经不再那么阴森了,甚至有点慈祥。
  ……
  耶罗尼米斯·博斯笑吟吟地举起了炭笔,三联画一般是可以连起来,也可以分拆开,但主题必然一致的绘画方式,既然他说了圣但尼,就表示圣但尼就是这幅三联画的主题,鲁本斯坐在老师的身后,注视着这位年老的巫师在最左边的画板上描绘出三个人的轮廓,他们身着素袍,但头上都有属于圣人的光圈,也就是说,博斯所要描绘的应该是圣但尼动身离开雅典时的情景,另外两个正是他的追随者,圣但尼做出祈祷的手势,一手指向天空,表示已经听到了天主的召唤与命令,那两个人则低头,交叉手臂,做出服从的姿势。
  这个题材,按照三联画的习惯不太对,因为一般来说,三联画的中间一张是整个画面的高潮,是最重要的场景——让其他画家来策划,最左应该是圣但尼传教,中间是圣但尼手捧头颅的场景,右侧则是圣人升入天堂,地上立起教堂——按照博斯现在的规划,那么中间的主画板可能就是要用来描绘圣人传教的情景了,最末才是圣人显示圣迹的场景……
  随即,鲁本斯就笑了起来,他真是犯蠢了,耶罗尼米斯·博斯的绘画是诅咒,是引人向地狱的,既然如此,他的画怎么会令人得到平静,受到安抚。
  这样想过之后,鲁本斯的神情就淡漠了很多,接下来,耶罗尼米斯·博斯做了一个出乎人意料的举动,他没有一气将所有的草图勾勒完毕,“去调颜料吧,鲁本斯。”他说,一边换了一根炭笔,开始描绘底稿,用更精细的手法。
  蛋彩画的颜料配置虽然都要用到鸡蛋,但有三种方法,分别用到全蛋,蛋黄和打发的蛋清,各有妙处,不过鲁本斯倒不需要做选择,因为博斯绘画时候用的颜料,从来就是用癞蛤蟆的蛋,也就是它背负在身上的卵做成的,这种卵粒在研磨前都必须是活的。
  他随手从一旁的坩埚中抓起一只足够婴孩面孔大的蛤蟆,这是要有技巧的,因为不能弄破蛤蟆背部皮肤里藏着的卵,他一手按住蛤蟆,一手举起一根很小钝头银叉,开始一只一只地把卵从蛤蟆的皮肤上挑下来,这是一份很讲究眼力和技巧的工作,蛤蟆不安地蠕动着,挣扎着,也许它也意识到它的孩子命运悲惨——那些卵连带着蛤蟆皮肤上分泌出来的白色毒液落在石臼,这种石臼在别处也常见,人们用它来捣碎胡椒和大蒜——鲁本斯用来捣碎蛤蟆卵,捣碎这种圆溜溜,滑腻腻的东西的感觉很差,幸而他也做习惯了,可能只用了几分钟甚至更少。
  接下来就是在“蛋液”里倒进色粉。
  要说色粉,也与凡人使用的不同,像是黄色,凡人们使用的多半是雄黄粉末,但在巫师的手中,是母牛的胆,在博斯这里,是受水刑而死的女性的胆,可笑的是,其中竟然还有不少来自于教士手中,他们擅自为人们举行女巫审判,那些不管是不是无辜的女人们,被沉入河流或是湖泊,浮上来就表示她被魔鬼诱惑和庇护,沉下去就是无辜清白的——她们或许是生了太多孩子,因为魔鬼会给女巫旺盛的生殖力;也许是不生孩子,因为她是魔鬼的爱人;也许很丑陋,因为天主要用这个来警告众人远离她,也许很漂亮,因为她们要靠着魅惑的面容来引诱别人堕落;也许衰老,因为正是因为失去了青春,才会背弃天主,向魔鬼发愿,也许很年轻,因为正是无知,容易被魔鬼引入地狱——她们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有着一枚浸透了憎恨与恐惧的苦胆,它表面是褐色的,内里是黄色。
  青蓝色,这种夺目的颜色时常被凡人用来描绘天空与圣母的衣袍,它应该来自于青金石的粉末,但在博斯这里,从瓶子里倒出来的是干瘪的眼珠,在主人活着的时候,那一双双雏菊蓝,天空蓝,湖水蓝的眼睛是多么的漂亮啊,现在它们就像是皱缩的杏子干,但磨碎后,那种蓝色显露出来的魅力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令人无法自拔。
  深紫色,这种颜料对于凡人来说,是多么的珍贵啊,二十五万只只有针尖那么大的海螺还能提取出半盎司染料,只够染一件长袍,以往只有罗马的皇帝才有资格穿着,但对于巫师,尤其是博斯这样的黑巫师,想要得到它们并不困难,只要去找因为曼陀罗,附子或是乌头中毒的人,提取出他的骨髓,就能得到这种艳丽的紫色。
  明亮的红色,不是朱砂,就是近年来才找到的胭脂虫,但巫师们只要去寻找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或是失去了恋人的女孩,又或是失去了挚友的年轻人,他们痛苦的眼泪混入明矾,就是最艳丽的红色,这是心血的颜色。
  只有一种颜色是巫师与凡人共用的,那就是木乃伊棕。
  也许有人要问,要筹集这些色粉,要花费多么大的力气与时间啊,咳,像是博斯这样的巫师,并没有那种耐心去等待——无论是哪一种颜色,他都是能够随时拿到的。
  若是有人来看耶罗尼米斯的草图,很难看出什么,只有最小心,也最有知识的人能够看出,圣但尼面容愁苦,祈祷的手指不自然地卷曲,向着天空的手更像是在遮挡来自与上方的惩罚,两名随从一个看着圣但尼的影子,一个望着一只落在树枝上的鸽子,鸽子的尾羽中伸出一条蛇,蛇做出了吞噬的姿态。
  等到底稿完成,能够找到的细节就更多了,圣但尼走在了赴死的路上,他的脚被如同镣铐的野草覆盖,他的长袍上投下了生着角的影子,天空不是明朗的蓝色或是白色,而是一种如同黄昏时分的赤红色——他的一个随从露出笑容,笑容中满是诡异的恶意,他和另一个人贴近圣但尼的身体,只有一只手露出来,另外一只手隐藏在圣但尼的后背,像是催促,又像是在做行凶前的准备。
  “接下里的工作你来完成。”耶罗尼米斯说——鲁本斯犹豫了一下,“我并不擅长诅咒。”这是真话,鲁本斯虽然师从博斯,又是一个巫师,但他固然能够在画面中倾泻情感,投注魔力,但他的画很少会令人疯狂或是陷入迷乱——除了那些敏感的人,他们或许会因为鲁本斯残留在画面里的情感而感到惊恐或是彷徨。
  “我要的就是这个。”耶罗米尼斯说,听着老师不容置疑的语气,鲁本斯只得坐到画板前,蛋彩画是用许多轻薄的颜料,一层层地叠加上去的,耶罗米尼斯与鲁本斯的风格不尽相同,而且想到这幅三联画很有可能对法国国王不利,鲁本斯更是迟疑——虽然可能令老师不满,他还是尽力将一些温暖的,和善的思想和感情透过笔尖流露出去,圣但尼原先苦涩的面容变得虽然悲哀但坚定,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结局但又毫不畏惧,他的手指也变得更为丰润柔和,这样看起来至少不像是一只爪子,而是一个圣人的手,他的随从的表情也不再那么险恶,只显得有些愚蠢和天真。
  他一边画,一边窥视着老师的神色,他以为耶罗米尼斯会恼怒,但后者只是笑吟吟地一言不发。
第一百八十章
圣但尼(2)
  一切都似乎在往路易期望的方向发展。
  在夏勒罗瓦之后是图尔奈,接着是阿特,在攻打里尔之前,又有三座小城市向国王献上了银钥匙,只有一座名为杜埃的城市显露出了轻微的反抗意图,说是反抗,也不过是用沉默来拒绝国王的使者入内,但等到路易的王旗展开在他们的视野中后,犹豫了半日,那座看似森严的城门还是缓缓地打开了。
  但接下来,就是据说有着六千名守军的里尔,军队抵达里尔城外的时候还是黄昏,国王的队伍则要等到天色完全变得漆黑才出现,当然,不会有人去责怪国王陛下,要他们说,国王已经足够宽容仁厚了——他本可以在图尔奈或是阿特等待,直到他的将军与士兵为他夺来里尔,他再从容不迫地乘坐着马车,或是骑在白色的骏马上,在恭顺臣民的簇拥下,为这座城市增光添彩。
  还有的就是蒂雷纳子爵与沃邦上尉的一点私心——不管怎么说嘛,他们一直很担心国王有意插手战局,毕竟国王也是一个年轻人,任何一个年轻人都会希望能够在战场上纵横驰骋,运筹帷幄的……幸好路易还是保持了谦恭谨慎的态度,作为一个身份尊贵的吉祥物,他对蒂雷纳子爵或是沃邦上尉的建议总是愿意多加考量的……“不过这是什么?”他指着沙盘上的平台问道。
  这个沙盘大约有书桌大小,也许是随行的工匠误会了国王的意思,沙盘里的模型都做的过于精致了,看上去就像是女士们用来装饰头发的玩具,里面堆放的也不是泥土,沙子,而是金灿灿的小麦,现在这些小麦被分割出一道道的壕沟——这个路易看得懂,问题是最外侧(靠法国阵地)的壕沟往后,一座平整的高台是什么意思?上面还插着一面很小的王旗,“这是代表我吗?”
  “是的,”沃邦上尉挺着胸膛骄傲地说道,“陛下,这是我为您搭建的看台。”
  “看台?”路易简直有点哭笑不得,“这可不是一场演出啊。”
  “的确不是,”蒂雷纳子爵在一旁说道:“但陛下,如果有您注视着,我们的士兵一定会奋勇百倍的。”
  路易看着他们,非常仔细,好确定他们是不是突然犯了蠢,又或是被收买了来嘲弄他和他的士兵,但他悲哀地发现,这两人居然是认真的,他们真心实意地认为此举极其明智。
  “这里距离城墙约有一千五百尺。”沃邦说,“他们只有小炮,不可能打到这里,您也不用担心会看到不堪的景象——只会看到您的士兵是如何英勇作战的。”
  “我相信我的士兵中不会有怯弱的小人,”路易说:“但您们确定吗?您们问过士兵,他们是否愿意?我是说,他们付出的是鲜血和生命,我觉得我们应当更尊重他们一些。”
  “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尊重吗?”蒂雷纳子爵说:“事实上,沃邦上尉才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我也犹豫过,陛下,您的身躯贵过万金,不应出现在危险的战场上,但……”他迟疑了一下:“如果我没有猜错,您需要的胜利是不容置疑的。”
  路易微微点头表示肯定,蒂雷纳子爵没说错,在这个时代,国王的武功依然排列在文治之前,一个能够为国家取得胜利的国王会被臣民崇拜和爱戴,反之亦然,自从亲政以来,他不曾增加税赋,不曾设立苛刻的刑罚,甚至有意引入了土豆与红薯来改善民生,清理匪徒,驱逐异类,整改城市的混乱局面与配置上下水系统,但人们只会说,他确实是个好国王,但不如他的祖父和父亲勇武,因为他还没有为法国或是自己取得一场胜利。
  路易之所以御驾亲征,正是为了打破这一不利的传闻,而且,虽然他自嘲只是一个大号的象征,像是金属纹章和旗帜什么的,但也有跃跃欲试的时候。
  “如果你们觉得可以……”路易试探着说。
  “毫无疑问!”蒂雷纳子爵说。
  于是在第二天的早晨,士兵们就看到在最外的壕沟那里,平坦的高台上面架设起来一个巨大的帐篷,帐篷是染成白色的牛皮制成的,可以容纳一百人,面对着战场的一面被左右打开,帐篷的正中是一张金碧辉煌的高背椅,铺着鲜红色的丝绒鹅毛垫子,椅子前面还有一个同样质地的脚踏,在座椅后面是一张华盖,皇室蓝色的帷幔从两侧落下,在他们的期待中,一个被人们拥簇着的身影走进帐篷。
  路易还没坐下,就听到一阵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他不由得吃了一惊,但听到人们都是在喊着“国王万岁!法兰西万岁!”的时候,他就安心下来,他没有继续落座,而是大胆地走到帐篷前方,从这里可以俯瞰沃邦挖掘的三条壕沟,壕沟里的士兵原本都在忙碌或是奔跑,现在几乎都站住了,向着帐篷——他们中的一些人根本看不清国王,但也在不断地将帽子抛起来和大声呼喊。
  路易几乎无法按捺住自己的喜悦,他也摘下帽子,向着士兵们高高举起,挥舞起来,而士兵们更是高兴地几乎跳了起来。
  “感谢法兰西,”路易好不容易才在大臣们的安抚下回到帐篷里,士兵们也终于在军官的命令下继续自己的工作:“感谢法兰西,它让我有了这样可亲可敬的士兵,”他可以说是心满意足地在椅子上坐下,帽子则放在膝盖上,“也要感谢您们,不然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我被这样多的人爱戴着。”
  他看向沃邦,“告诉我们的士兵,”他说:“就说是国王为了感谢他忠诚的朋友们,每个士兵都能拿到一个大埃居。”
  一个大埃居对一个火枪手来说,还不够一顿饭,但对普通士兵来说,已经是笔不菲的意外收入,而且还要考虑到可观的人数,国王此举十分慷慨。
  “他们会欣喜若狂的。”蒂雷纳子爵说。
  “我正希望他们能够体会我现在的心情。”路易说,而后他的神色略微黯淡了一些:“只希望接下来的战斗中这些好小伙子都能足够幸运。”
  “会的,”沃邦上尉胸有成竹地说道:“圣米迦勒与圣但尼都在保佑着我们。”
  “您是说,”一直微妙地保持着安静的卢瓦斯侯爵突然开了尊口:“假如我没弄错,您们是打算让国王留在战场上?”
  “先生,”路易听出了他的不赞成,就温言安慰道:“这里距离真正的战场还有一千五百尺呢,而且您应该相信我们的将军和士兵。”
  “可是陛下……”
  “您也许不知道,”路易说:“我听说我的弟弟奥尔良公爵总是在作战的时候身先士卒,孔代亲王也时常将他的元帅权证扔到敌人的壕沟里——对此我一向是非常羡慕的……”
  卢瓦斯侯爵,以及一些不怎么赞成的大臣立刻闭上了嘴巴。
第一百八十一章
圣但尼(3)
  沃邦上尉为国王砌筑的高台也不是那么高,他还没疯癫到将国王竖立起来,作为一个显眼的标靶,但足够路易从上而下地俯瞰三条宽阔的壕沟,以及壕沟前平整的地面,再往前就是波光莹莹的护城河,护城河上的吊桥已经被高高悬起,坚决而清晰地表露出里尔的敌意。
  里尔这座城市虽然不比布鲁塞尔或是巴黎,但它也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样古旧,至少它的防卫体系,应该在十五或是十六做过一次大调整,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十四世纪之前,火炮不够普及,而且威力也不够大,所以当时的城墙主要是为了防御敌人攻入城市,总是造得尽可能地高,当然,我们都知道,越高的城墙,就越难做得厚重,因为它本身的重量就会让地基塌陷,或是城墙倾倒,所以当时的城墙,一般都在三十尺到五十尺,厚度在十尺到十五尺左右,但等到火炮更多地得到应用,而威力也愈发强大,高耸的城墙总是会在火炮的轰隆声与烟尘中无力地屈服,于是人们很快地做出了相对的反馈,那就是将城墙的高度降低,而后将城墙加厚,此时的城墙一般都是内里用碎石和泥土,外面用砖头或是石块,厚度可以达到二十五尺或是更多,并且有着一个倾斜的角度,好让炮弹的动能不至于全都作用在城墙上。
  但这样的厚度也造成了一个问题,就是士兵们在城墙上固守的时候,很难看到城墙下的敌人在做什么,也无法防守那些动摇城墙基座的敌人——于是原先不是正方,就是圆形的城墙又发生了一些改变,那就是增加了半月堡、棱堡和凸角堡,顾名思义,半月堡就是城墙向外突出的一个半圆形堡垒,棱堡就是一个尖锐的三角形堡垒,凸角堡则像是从城墙上伸出的一根短手指,这样的堡垒不止一座,与城墙等高,有时候会在堡垒中间加设小高台,用来增强火力或是作为瞭望台。所以从若是能够从天空往下看,往往可以看到这些城市就像是一朵朵上盛开的花儿,或是一个五角或是六角星。
  里尔就是这样的一颗星星,这些向着四面八方伸出去的棱角就像是这座城市的獠牙,若是有敌人前来攻打,那么棱角的每一条线上都能够有士兵予以全面的打击——沃邦上尉举起他的望远镜看了一会,就胸有成竹地放下了它,虽然还未开战,但综合之前得到的情报和他看到的,里尔的棱堡防线不够完备,攻击范围是有死角的,虽然还有一些显然是新造的凸角堡,但过于低矮,并不能造成很大的威胁。
  不过无论是他还是蒂雷纳子爵,都不会愚蠢到徒然耗费士兵的性命,十七世纪的战争,无论是在开阔的战场上,还是一场艰难的攻城战,都是以火炮的訇然巨响为开端的——那些曾经被国王摩挲过的金属野兽被推了上来,火炮的基座早就被齐备,支架也被迅速地安装了起来——这是指中型和大型火炮,小型火炮只要拆掉小车上的轮轴,就已然就绪——国王坐在他的宝座上,看着那三道壕沟里的士兵就如同沟渠里的流水一般动作起来。
  沃邦可不是毫无理由地挖掘那三条壕沟的,第三条,也就是距离国王最近,距离敌人最远的那条,放置着子弹,火枪和火炮的石弹和铁弹,还有成箱的火药,是作为露天的军备仓库存在的,这个距离可以保证,敌人的火炮即便有着上帝的祝福,或是魔鬼的诅咒,也别想打到它,而在它与第二条壕沟,第一条壕沟之间,被Z字型的通道连接,第二条壕沟则被用来安置炮台,这里就要提到路易一直在坚持不懈地招揽学士,广开言路,并且不吝奖赏,与那些国王火炮相称的是它超乎寻常的射程与安全性——沃邦完全不必担心那些圆滚滚的炮弹无法落在里尔的城墙上;第一条壕沟被用来安置即将被投入战场的士兵们,他们大多是火枪手,在国王看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在检查自己的枪支,这些拥有了膛线的枪支固然提高了子弹的速度和准确度,但在装填火药和子弹的时候,它又不如没有膛线的枪支来的方便,所以路易也不得不做出退让,每根枪管里只有4根膛线,根本无法与后世的最多一百多根膛线的滑膛枪相比。
  但对士兵们来说,这样的改变恰到好处,另外孔代,蒂雷纳子爵以及其他将领也在自己和士兵的试用反馈下改变了原先的战术——这个还请稍待详述,总之,改变最大的却是火枪手们的短柄火枪,因为短柄火枪的枪管足够短,火药和子弹都不会卡在半途,所以他们的膛线可以达到八根或是十根,这几乎是极限,因为此时的枪管膛线还只能用带着钩子的铁条来制作,十分缓慢且没有效率,报废率也很高。
  国王能够配齐足够这次战役使用的滑膛枪,还有着加约拉岛的巫师们的功劳呢,虽然他们能够像是一具还魂尸那样日以继夜的劳作完全是因为国王的金子。
  沃邦只在第二条壕沟里安置了十门火炮,它们发出如同巨龙般的吼叫时,就连国王脚下的地面也在震动,里尔城墙上的火炮也发出了轰鸣声,但它们听起来是那样的疲弱无力,炮弹甚至还不到第一道壕沟就颓然坠落在地上,没有对法国人的军队造成一点伤害,士兵们哄笑起来,有勇敢的人跳出战壕,跑出去捡起一枚铁质的炮弹,而后回到自己的阵地,得到了一阵热情的掌声和欢呼声。
  这种行为,在后世的军队是不可想象的,但在这个时代,无疑是勇气的证明,至少看到这一幕的士兵们都得到了极大的鼓舞,那枚圆形的炮弹很快被送到国王手里,路易接过它的时候它还是滚烫的,“这也许是最好的礼物了。”他想了想,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来交给沃邦,“把这个交给那个士兵,”他说:“作为我的奖赏。”沃邦向他鞠了一躬,就飞快地跑了下去。
  路易今天的帽子是鲜红色的,即便有了巫师们制造的颜料,无需用到昂贵的胭脂虫,但因为国王一再重申,这些染料尚未公开大量地出现在市场上,所以依然保持着高昂的价格,另外,在国王的服饰上,总是少不了珠宝,像是这顶帽子,用来固定那枚雪白的鸵鸟羽毛的扣子,就是一枚银座蓝宝石的别针,不过那枚鸵鸟羽毛可能还要比别针更贵些。
  这确是一份慷慨的赏赐,在路易十三时期,法国国王就颁布过一系列禁奢令,简而言之,既是为了堵住罗马教会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也是为了保证法兰西的金银不至于大量外流——毕竟在这个时候,法国尚未能够成为风尚之都,意大利的金银饰品、英国的花边,荷兰的呢绒等等,才是法国人趋之若鹜的对象——当然,贵族和国王总是例外的。
  那个勇敢的士兵立刻摘下自己的帽子,戴上了国王的帽子,虽然看不见,但从那根不断摇摆着的鸵鸟毛,国王可以想象得到他是多么的得意洋洋。
  对于法国人来说,这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有趣插曲,但对于里尔人来说,就可以说是羞辱了,又或者是——他们的火炮虽然没有办法打到法国人的阵地上,法国人的火炮却能持续不停地动摇他们的城墙和信心,如果说那十门被安置在壕沟中的火炮还能让他们怀抱侥幸,那么十五门被沃邦推向更深处的小炮就另当别论了——只是这种小炮路易暂时还没能做出什么特殊的改进,除了增加膛线之外,就是为炮手们准备了更为精准的铁准尺,也就是现在的测距仪,虽然现在的炮手看到这种测距仪一定会破口大骂——尤其是先前的那种……
  那就是一根刻着横条的木棍,炮手将木棍在火炮上竖起来,与火炮环(炮身上的圆形铁条)垂直,而后将目标套入两条虚拟线的交叉点——嗯,可以想象这种瞄准方式有多么的粗劣,反正在三百尺内,这种小炮是无法轻易击中目标的,就算有了膛线也是如此,但沃邦需要的也不是精准度,而是为了清理那些外围的凸角堡,也许是因为时间紧迫的关系,这些凸角堡只有六尺左右高度的胸墙,小炮的炮弹能够直接击中里面的士兵和火炮。
  但同样地,这些炮手也就必然会笼罩在敌人的炮火下,这时候新造的云梯被推送了上来,掷弹手和他们的瓦罐,火药都在上面,原先被用作攻城器械的云梯在这里发挥了新的作用,掷弹手不但居高临下,还能将弹药投掷的更远,甚至威胁到了城墙上的士兵——但法国人不是没有损失,一些小炮被掀翻,炮手倒下,木架燃烧,云梯也有被击中的,掷弹手从上面坠落,爆炸时产生的烟雾和尘土顿时将他整个人完全地淹没了。
  路易不禁握住了椅子的扶手,虽然看不到鲜血淋漓,听不到哀嚎呻吟,但他很清楚,战场上必然已经处处狼藉。
  没有亲眼目睹死亡,没有亲身经历过厮杀的人,就算能够作出最激昂的乐曲,写出最悲壮的诗歌,也永远无法理解和领会到路易现在的情感,就算他曾经被狼人追逐,被巫师谋算,被自己的亲叔叔诅咒,也经受过失去亲人与自由的痛苦……但战争是不同,永远无法相同,这是天主赐予人类的最大恶意,也是魔鬼在人世间举行的一场欢宴,在战场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倒下去,受伤和死去,无论他之前是个善良的人,又或是是个恶毒的人,是懦弱,还是勇敢,身上是否背负的罪孽……一样,没有区别,在炮火下,倒下的士兵就和被飓风摧折的草木那样,无声无息,没有一点预兆。
  但这只是序曲,只是开幕,沃邦上尉已经在壕沟里,而蒂雷纳子爵也已经进入战场——士兵们从第一道壕沟里走出来,第二道壕沟里的火炮正在向第一道壕沟移动,接下来这些威力最大的火炮会再齐射三次——三次之后,里尔的城墙也已经摇摇欲坠,而里尔的守军也似乎已经意识到无法再依靠城墙的保护,城门后的土袋和石块被搬开,西班牙人与里尔民兵鱼贯而出,在城市前排列整齐。
  这支军队同样也有火枪手,但里面还有传统的长矛手和长戟手,他们排成熟悉的分队行列,也就是荷兰人常用的三十人队列,三十人一个编队,三个纵列,每列十个人,分队与分队之间有大约六尺的距离,人与人之间约八尺,呈现在法国人面前的是五个分队,周围还有一些游离的火枪手,拉开了一条很长的战线。
  蒂雷纳子爵采用的则是一种新队列,两个连队,八十名火枪手,每列八名火枪手,之间的距离约在九尺,因为他们正面作战的时候采取的是行射击法,也就是说,第一个人射击完毕后,要立刻跑到最后一列去清理枪膛,装填火药和子弹,所以一定要留出足够的空隙。因为是第一次与敌人正面作战,站在最前方的都是沉稳的老兵,他们射击一次只需要十五到二十秒,后方的新人则需要二十五秒到三十秒,即便如此,法国军队依然可以保证每分钟有四十颗子弹被发射出去。
  路易也曾经腹诽过这个时代的火枪战术犹如排队枪毙,但当他真正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他也不由得感到一阵阵地刺痛,那些在烟雾弥漫中,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的,也许是个温顺的儿子,也许是个忠诚的丈夫,更有可能是个慈爱的父亲,但他们的生命之线到此就被命运一刀剪断,之后人世间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了,他身边的教士与拉里维埃尔主教都在喃喃祈祷——路易也念起了经文,虽然他并不怎么相信这样就能让死去的人升上天堂——但此时他确实理解到了那些将希望寄托在僧侣和圣物上的人。
  两只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队伍就这样笔直地向着对方前进,前进,在距离彼此可能只有两百尺的时候,倒下去的人更多了,沃邦看到对方的阵列中,长戟手和长矛手也有已经做好了准备——也在突然之间,伴随着骤然响亮和急促起来的鼓声,还有军官的呼喊声,第一列的法国火枪手突然矮了半截,他们半跪下来,用膝盖抵住地面,长枪一端搭在肩膀上,而第二列的火枪手也立即向着右侧跨出一大步,第三列的火枪手顿时直对了里尔的士兵——这三个人同时点燃了火绳,枪声大作,三倍的子弹就如暴雨那样冲刷着里尔的士兵,那些还没来得及举起火枪的枪手,那些正在预备冲向敌人的长戟手和长矛手,他们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密集的发射,前几排队列里的人几乎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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