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濛濛(电视剧《情深深雨濛濛》原著)(校对)第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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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人?敢这样对我说话?”爸大吼着,“我活到六十八岁,还从没有人敢教训我!尔杰,去给我拿条绳子来!”
我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但,沙发椅子挡住了我,我只好站在那儿。尔杰兴奋得眼珠突出了眼眶,立即快得像一支箭一样去找绳子了。我不知爸要把我怎么样,捆起我来还是勒死我?我开始感到几分恐惧,坐在沙发里的如萍,正浑身发着抖,抖得沙发椅子都震动了,这影响了我的勇气,但是,愤怒使我无法运用思想,而时间也不允许我脱逃了。尔杰已飞快地拿了一条粗绳子跑了出来,爸接过绳子,向我迫近,看到他握着绳子走过来,我狂怒地说:
“你不能碰我!你也没有资格碰我!这许多年来,你等于已经把我和妈驱逐出你的家庭了,你从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你也没有权利管教我……”
“是吗?”爸从齿缝中说,把绳子在他手上绕了三四圈,然后举得高高的,嚷着说,“看我能不能碰你!”
一面嚷着,他的绳子对着我的头挥了下来,如萍慌忙跳了起来,躲到她妹妹梦萍那儿去了。我本能地一歪身子,这一鞭正好抽在我背上,由于我穿着短大衣,这一鞭并没有打痛我,但我心中的怒潮却淹没了一切,我高声地,尽我的力量大声嚷了起来:
“你是个魔鬼!一个没有人性的魔鬼!你可以打我,因为我没有反抗能力,但我会记住的,我要报复你!你会后悔的!你会受到天谴!会受到报应……”
“你报复吧!我今天就打死你!”
爸说,他的鞭子下得又狠又急,像雨点一样落在我的头上和身上,我左右闪避抵不过爸的迅速,有好几鞭子抽在我的脸上,由于痛,更由于愤怒,眼泪涌出我的眼眶,我拼命地叫骂,自己都不知道在骂些什么。终于,爸打够了,住了手,把绳子丢在地下,冷冷地望着我说:
“不教训你一下,你永远不知道谁是你的父亲!”
我拂了拂散乱的头发,抬起头来,直望着爸说:
“我有父亲吗?我还不如没有父亲!”
爸坐进了沙发,从地上拾起了他掉下去的烟斗,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的愤怒显然已经过去了。从茶几上拿起了那八百块钱,他递给我,用近乎平静的声调说:
“先把这八百块钱拿回去,明天晚上再来拿一千五去缴房租和做衣服!”
怎么,他竟然慷慨起来了?如果我理智一点,或者骨头软一点,用一顿打来换两千三百元也不错,但我生来是倔犟任性的!我接过了钱,望着爸和雪姨,雪姨还在笑,笑得那么怡然自得!我昂了一下头,朗声说: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陆振华的女儿!”我望着爸,冷笑着说:“你错了,两千三百元换不掉仇恨,我再也不要你们陆家的钱了!我轻视你,轻视你们每一个人!不过,我要报复的!现在,把你们这个臭钱拿回去!”说着,我举起手里的钞票,用力对着雪姨那张笑脸扔过去。当这些钞票在雪姨脸上散开来落在地下时,我是那么高兴,我终于把她那一脸的笑摔掉了!我回转了身子,不再望他们一眼,就冲出了玻璃门。在院子里,我一头撞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尔豪身上,我猛力地推开了他,就跑到大门外面去了。
当我置身在门外的大雨中,才发现我在狂怒之中,竟忘记把雨伞带出来,为了避免再走进那个大门,我不愿回去拿。靠在墙上,我想到等我带钱回去的妈妈,和她那一句亲切而凄凉的话如果拿到了钱,就坐三轮车回来吧!”我的鼻子一阵酸,眼泪就不受限制地滚了下来。于是,我听到门里面尔豪在问:
“怎么回事?我刚刚碰到依萍,她像一只野兽一样冲出去!”
“管她呢!她本来就是只野兽嘛!”是雪姨尖锐而愤怒的声音,接着又在大叫着,“阿兰!阿兰!拿拖把来拖地!每次她来都泥狗似的弄得一地泥!”
我站在那两扇红门前面,郑重地对自己立下了一个誓言:
“从今以后,我要不择手段,报复这栋房子里的每一个人!”
翻起了外套的领子,我在大雨中向家里走去,雨水湿透了我的衣服和头发。
2
我对着镜子,把我齐肩的头发梳整齐了,扎上一条绿色的缎带,再淡淡地施了一层脂粉,妈说我这样打扮看起来最文静,而我就需要给人一个文静的感觉。这已经是我谋职的第五天了,与其说是谋职,不如说是到处乱撞,拿着一大沓剪报,满街奔波,上下公共汽车,淋着雨,各处碰钉子!今天也不会有结果的,我明明知道,却不能不去尝试。我手中有今天报上新刊登的几个人事栏的启事。第一则,是个私人医院要征求一个护士。第二则,是个没没无闻的杂志社,要一个助理编辑。第三则,是个××公司,征求若干名貌端体健的未婚女职员。
一切结束停当,大门“呀”的一声被拉开了,妈急急忙忙地跑上榻榻米,手里提着把油纸伞,苍白的脸上浮着个勉强的微笑。
“哦,依萍,我到郑太太那儿给你借了把伞来,不要再冒着雨跑吧,弄出病来就更麻烦了!你的鞋子已经修好了……巷口那老头说,修鞋的钱以后再算吧。他……真是个好人呢!”
我看了妈一眼,她的脸色白得不大对头,我忍不住问:
“妈,你没有不舒服吧?”
“哦,没有,我很好。”妈说,努力地微笑了一下。笑得有点可怜,我猜想,她的头痛病一定又犯了。她在床前榻榻米上铺着的一张虎皮上坐了下来,这张虎皮是从北方带出来的,当初一共有七张,现在只剩一张了。妈常常坐在这张虎皮上做些针线,寒流一来,妈的冬衣不够,就裹着这张虎皮坐在椅子里,把虎皮的两只前爪交叉围在脖子上。在我们这简陋的两间小房子里,只有从这张虎皮上,可以看出我们以前有过的那段奢华富贵的生活。
“妈,我或者可以借到一点钱,中午不要等我回来吃饭,晚上也一样。我想到方瑜那儿去想想办法。”方瑜是我中学时的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
妈妈望着我,好半天才说:
“只怕借了钱也还不起。”
“只要我找到事就好了。”我说,“唉,真该一毕业就去学点打字速记的玩意儿,也免得无一技之长,高中文凭又没人看得起。”
我拿了油纸伞,走到玄关去穿鞋子,门外的天空是灰暗的,无边无际的细雨轻飘飘地洒着,屋檐下单调地滴着水。妈又跟到门口来,看着我走出门,又走来帮我关大门,等我走到了巷子里,她才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
“能早点回来,还是早点回来吧!”
我瞅了妈一眼,匆匆地点点头,撑开了伞,向前面走去。研究了一下路线,应该先到那个私人医院,地址是南昌街的一个巷子里,为了珍惜我口袋中仅有的那四块钱,我连公共汽车都不想坐,就徒步向南昌街走去。到了南昌街,又找了半天,才找到那个巷子,又黑又暗又狭窄,满地泥泞,我的心就冷了一半。在那个巷子中七转八转,弄了满腿的泥,终于找到了那个医院,是一座二层楼的木板房子,破破烂烂的,门口歪歪地挂着一个招牌,我走近一看,上面写的是:
福安医院——留日博士林××
专治:花柳、淋病、下疳、阳痿、早泄
旁边还贴着个红条子,上面像小学生的书法般歪歪倒倒地写着几个字:“招见习护士一名,能吃苦耐劳者,学历不拘。”我深深吸了口冷气,连进去的勇气都没有,立即掉转身子走回头路,这第一个机会,就算是完蛋了!把这张剪报找出来丢进路边的垃圾箱里,再从泥泞中穿出巷子,看看手表,已将近十一点了。
现在,只有再去试试另外那两个地方了,先到那个杂志社,地址在杭州南路,干脆还是安步当车走去。到了杭州南路,又是七转八转,这杂志社也在一个巷子里,也是个木造楼房,门口的牌子上写着五个龙飞凤舞的字:
东南杂志社
老实说,我就从没看过什么东南杂志,但,这五个字却写得蛮有气派,或者是个新成立的杂志也说不定。我摸摸头发,整整衣裳,上前去敲了敲门。事实上,那扇门根本就开着,门里是一间大约四个半榻榻米大的房间,房里塞着一张大书桌和一张教室用的小书桌,已经把整个房间塞得满满的了。在那大书桌前面,坐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年轻男人,穿着件皮夹克,叼着香烟,看着报纸,一股悠闲劲儿。听到我敲门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看看我,怀疑地问:
“找谁?”
“请问,”我说,“这里是不是需要一个助理编辑?”
“哦,是的,是的,”他慌忙站起身来,一迭连声说,“请进,请进。”
我走了进去,他示意要我在那张小书桌前坐下,拿出一张稿纸和一支原子笔给我,说:
“请先写一个自传。”
我没有料到还有这样一着,也只得提起笔来,把籍贯年龄姓名学历等写了一遍,不到五分钟,就草草地结束了这份自传。那男人把我的自传拿过去,煞有介事地看了一遍,点点头说:
“不错,不错,陆小姐对文艺工作有兴趣吗?”
“还好。”我说,其实,我对文艺的兴趣远没有对音乐和绘画高。
“唔,”那男人沉吟了半晌,从抽屉里拿出几份刊物来,递给我说,“我们这刊物主要是以小说为主,就像这几份这样,你可以先看看。”
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三份模仿香港虹霓出版社出版的小说报,刊名为《现代新小说报》。第一份用很糟的印刷红红绿绿地印着一个半裸的女人,小说的题目是《魔女》。我翻了翻,里面也有许多插图,看样子也是模仿高宝的画,几可和高宝的乱真。第二份小说题目是《粉红色的周末》,第三份是《寂寞今宵》。不用看内容,我也可以猜到里面写些什么了。每份的后面,还堂而皇之地印着“东南杂志社出版”的字样。那男人对我笑笑,说:
“我们现在就以出小说报为主,陆小姐如果有兴趣,我们欢迎你来加入。至于工作呢,主要就是收集这些小说。坦白说,天下文章一大抄,这几份的故事都是我在二十几年前的旧杂志和报纸里翻出来的,把人名地点改一改,再加入一些香艳刺激的东西,就成为一篇新的了。至于插图呢,多数都是香港小说报和外国画报中剪下来的。所以我们的工作,是以收集和剪辑为主,如果陆小姐自己能写,当然更好了,写这种故事不要什么技巧,只要曲折离奇,香艳刺激就行了,现在一般人就吃这一套,我们这刊物销路还挺不错呢!”
他自说自话了一大堆,居然面有得色,对于抄袭前人的东西及偷取别人的插图,好像还很沾沾自喜。怪不得我觉得那些插图像透了高宝的画,原来就是偷人家的!我生平最看不起这种文艺败类,站起身来,我急于想走,那人还在絮絮不停:
“我们这杂志一切草创,待遇吗?暂定两百元一个月,每个月要出四本小说报……”
“好,”我打断了他,“谢谢您,这工作对我不大合适,对不起,你们还是另外录取别人吧!”
说完,我匆匆忙忙地走出了这伟大的“东南杂志社”,那男人错愕地站着,大有不解之态。走出了巷子,我把手里那三份刊物丢进了垃圾箱,长长地吐了口气。好,三个机会已经去掉了两个,现在剩下的只有那个××公司了。看看表,已将近一点了,在一家台湾小馆子里吃了两块钱一碗的面,就算结束了我的午餐。然后,搭上公共汽车,在西门町下车,依址找着了那个××公司。
这是坐落在衡阳路的一座楼房,下面是家商行,并没有××公司的招牌,我对了半天,号码没有错,只得走进去询问那个女店员,女店员立即点点头,指示我从楼梯上楼去,我上了楼,眼前忽然一亮,这是间设备得很华丽的办事处,里面有垂地的绒窗帘和漂亮的长沙发,还有三张漆得很亮的书桌。现在,屋里已经有了七八个打扮得十分艳丽的少女在那儿等待着。靠门口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办事员,看到了我,他问:
“应征的?”
“是的,”我点点头。
“请先登记一下。”
他递给我一张卡片,上面印着姓名、籍贯、年龄各栏,我依照各栏填好了,那职员把它和一大沓卡片放在一起,指指沙发说:
“你先等一等,我们经理还没来,等我们经理来了要问话。”
所谓问话,大概就是口试,我依言在长沙发上坐了下来。一面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另外那七八个应征的人,真是燕瘦环肥,各有千秋,不过,大都浓装艳抹得十分粗俗。我这一等,足足等了将近两小时,到下午四点钟,室内又添了六七个人,那位经理才姗姗而来。
这经理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穿着大衣,围着围巾,进门后还在喊冷。那职员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把一沓卡片交给他,他接过卡片,取下了围巾,满脖子都是肥肉,倒是个标准的脑满肠肥的生意人。他抬起眼睛来,对室内所有的人,一个一个看过去,这对眼睛居然十分锐利,那些女孩子们随着他的眼光,都不由自主地搔首弄姿起来。他的眼光停在我的身上了,把我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后指着我说:
“你!先过来,其余的人等一等!”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按秩序而先叫我,他在中间的书桌前坐了下来,我走过去,发现他十分注意我走路的姿态。当我站在他面前,他用那对权威性的眼睛在我脸上逡巡了一个够,然后问:
“你叫什么名字?”
“陆依萍。”
他在那沓卡片中找出我的那一张,问:
“是这张吗?”
“是的。”
他仔细地看了一遍,问:
“高中毕业?”
“嗯。”我应了一声。他点点头,看样子很满意,又望了我一会儿,他突然说:
“请你把短外套脱掉。”
我一愣,这算什么玩意儿?但是我依然照他的话脱掉了短外套,我里面穿的是一件黑色套头毛衣。他瞟了我一眼,就用红笔在我那张卡片上打了个记号,对我微笑着说:
“陆小姐,你已经录取了,下星期一起,到这儿来先受一个礼拜的训练。待遇你不用担心,每个月收入总在两三千元以上。”
我又一愣,这样就算录取了?既不考试也没有测验的问题,两三千元一月,这是什么工作?我呆了一呆,问:
“我能请问工作的性质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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