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魔(校对)第83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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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皇出现在顶层塔的窗口,手里举着一根五六尺长的白杖,杖端是一尊三首神像,就是它一直在绽放光明,这时更亮了。
  “神佑众生!”慈皇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断流城,五处法阵里的将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神佑符皇!”守在木桩下的献祭者们异口同声地回应,声音像闷雷一样,轻风变成了大风,阴寒却变得支离破碎,时有时无。
  “伏惟古神!”
  “去伪存真!”
  ……
  慈皇一句,献祭者一句,互相应答,声音越来越响,风势随之增强,被割裂的阴寒开始向一块聚集,似乎要组成什么东西。
  慕烈几乎一句也听不懂,着急地问:“他们在说什么?道士出来了吗?慕行秋动手了吗?”
  殷不沉心惊胆战,萌生退意,语气却更加强硬,“时候还没到哪。皇帝手中的白色法杖有点怪,让我仔细看看,天哪,那是……”
  “那是什么?”慕烈更好奇了,恨不得推开身上的地猴子,可周围的阴寒虽然退却,风中的正常冷意仍然刺骨,地猴子们不肯分开,他也不敢冒险。
  慈皇法杖顶端的三首神像与众不同,并非一具身体,而是三首、三身,紧紧靠在一起,中间空隙由法杖填补,那神像长不盈尺,个个栩栩如生,全是道装打扮,两男一女,两男一个是骷髅头,一个是没有五官的雷字符脸,女像眉目清晰,脸上的神情的不像是慈悲,更像是在忍受痛苦。
  神像放出光芒,殷不沉依靠水晶眼看得很清楚,“天哪,没有隐藏的道士,皇帝杀死了三名道士,将他们变成神像啦!”
  殷不沉重重地在墙垛上砸了一拳,“真是不公平,妖族努力了那么多年,想将道士炼成妖器,成功的没有几个,人类皇帝凭什么做到?”
  慕烈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甩掉头上的两只地猴子,外面虽冷,却不至于无法忍受,可他只能看到祖师塔顶层的光明,看不清神像的模样,“白杖那么小,怎么会是道士变成的?”
  “你懂什么?”殷不沉上身趴在墙垛上,看得更认真了,“那绝对是一件妖器,三名道士大概是在存想的时候被他杀死,肉身入杖,生魂受困,这是拘生魂之法,连妖族都很少使用。皇帝真是疯了,道尊为什么还不出手?”
  慕烈受肉眼限制,怎么也看不出白杖的邪恶,只有周围越来越响亮的叫喊声,让他感到圣符军的法阵充满了诡异。
  喊声停止,慈皇慢慢摇晃手中的白杖,片片光芒从中飞出,在空中一边飞行一边分裂,很快就布满了东南西北中五座法阵,悬在众人头顶,一团光甚至飞到了殷不沉和慕烈的上方。
  “这是什么意思?”殷不沉愕然,大声喊道:“收回你的法术,我们不是献祭者!”
  “众生皆是祭品!”慈皇的声音更加响亮,突然间,整座祖师塔都放出光明,与白杖之光融为一体,慈皇将白杖指向空中,“唯真古神,降临我身!”
  空中出现一具巨大的身形,高达百余丈,隐隐透明,仿若冰雕,这是阴寒聚合而成的。
  “原来皇帝自己想当神。”殷不沉终于明白了,将目光投向远方,在祖师塔光明的影响下,他的水晶眼望不出多远,看不到介河对岸的慕行秋,“道尊!道尊!别再等啦,快阻止疯皇帝!”
  对岸没有回应,殷不沉颤抖了一下,“不会连道尊也失算了吧,那咱们可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了。”
  殷不沉转身向西边望去,碎光笼罩的西法阵历历在目,离法阵数里的夕照湖上,大光明镜形成的两座门户只剩微光,殷不沉心中稍安,“还亮着就好,可下次再也不这么干了,道尊去哪,我也去哪——他去的地方可能更危险。”
  殷不沉患得患失,慈皇已经准备妥当,他站在塔上不动,空中的半透明巨人开口了,用他的声音冲着介河东岸说:“慕行秋,谢谢你的祖师塔,但我不能还给你了,它将成为我的一部分,真神需要我,也需要它。还有你和女道士拥有的其它至宝,都交出来吧,它们都是我的!”
  慕行秋那边仍没有声音,夕照湖上的大光明镜也没有丝毫变化。
  法阵上空的碎光开始发生作用,它们没有割伤身体释放鲜血,而是在吸取众人的魂魄。
  殷不沉感受到了来自头顶的强大法力,急忙施法自保,看到慕烈和地猴子们一个个神情呆滞,于是将法术扩展到他们身上,勉强保住魂魄,“道尊,别再玩啦,我可坚持不了多久。”
  空中的巨大身躯越来越像实体,法阵中的将士摇摇晃晃,一个接一个地摔倒。
  “神即是我,我即是神!”巨人大叫,伸出两只手臂,分别抓向东岸的慕行秋和城西的秦凌霜。
  手掌即将落地,巨人突然又缩回手臂,抱住脑袋,纵声尖叫。
  慈皇想起来了,数日起与慕行秋交谈的时候,自己的额头曾被他轻轻按了一下,就在同一个位置,他感到头痛欲裂。
  “你斗不过真神!”
第一千八十三章
做、说、想
  地面上的献祭者成片倒下,空中的巨人如坍塌的冰山一般倾倒、碎裂,愤怒而凄厉的叫声响彻全城,激起阵阵狂风。
  慕烈紧紧搂住墙垛,身上连着一串飘在空中的地猴子,加上妖术长袍的保护,才勉强抵住狂风的袭击,殷不沉身边的妖器更多,他一只手按在城墙上,双脚总算还能站在地上。
  “你还说肉眼凡胎看不到?”慕烈大声说,连他也知道这是斗法,看得明、听得清,而且感受强烈。
  “这只是表象,真正的斗法你没看到!”殷不沉大声回答,不肯承认之前说错了。
  慕烈被说服了,又问道:“地上那些士兵是死是活?”
  狂风虽大,却吹不动那些献祭者,他们差不多都已倒下,身上的衣物随风摆动,手中的神像被风卷走,他们却一动不动。
  “呃……肯定死不了,道尊和秦道士保着他们呢。”殷不沉心中有点含糊,可是怎么也不相信慕行秋真会置九万人的生死于不顾。
  尖叫声消失,狂风停止,巨人变得完全透明,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影子,殷不沉还能若有所见,慕烈真的看不到巨人了,他注意到的是另一件事,“那些士兵……不见了!”
  殷不沉还在观察巨人的影子,闻言向下望去,只见躺在阵中的献祭者陆续消失,这边一个,那边一个,毫无规律可言,殷不沉揉了揉眼睛,“道尊……到底想要干嘛?”
  天边晨曦微露,第一缕阳光刚刚射来,祖师塔立刻隐去光芒,恢复平淡无奇的外观,顶层塔里的慈皇和白杖都不见了。献祭者消失得更快,没有多久,断流城内外只留下大片的木桩林和满地的破损神像,林中再没有一个人,连并非献祭者的数千名将士也消失得干干净净,整支圣符军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地猴子们见怪不怪,一旦觉得安全,马上散开,到处拣神像。
  慕烈张大嘴巴,好一会才说:“这是慕行秋做的吗?”
  殷不沉同样张大嘴巴,点下头,又摇下头,他既猜不透慕行秋的想法,也看不清他的法术,因此颇感烦恼。
  祖师塔里跑出一个人,正是白发苍苍的慈皇,两手空空,神情惊骇到了极点,到处打量,伸手掐自己的脸,抬脚踢飞地上的神像,无法理解眼前的事情,突然间他又叫喊起来,不是尖叫,而是愤怒与绝望者的狂吼。
  “皇帝真的疯了。”殷不沉带着慕烈和地猴子们跳下城墙,走向祖师塔。
  慈皇对走来者视而不见,吼了一会,跪在地上爬行,拣起神像,看一眼就丢掉,地猴子们以为这是一种游戏,全都跑过去,争抢慈皇扔出来的神像。
  “他又在干嘛?”慕烈小声问。
  “寻找白杖。”殷不沉望向从祖师塔后面绕过来的慕行秋,心中莫名地感到一丝恐惧,“嘿嘿,道尊……失忆之后比从前更厉害啦,只用一道法术就将慈皇和他的十万大军打得灰飞烟灭,这样的本事击败左流英没问题,就算是对付昆沌,也有几分把握了吧?”
  “可惜还有遗漏。”慕行秋看着慈皇,脸上毫无胜利的喜悦。
  “遗漏一个您还不满足?”殷不沉眼泪汪汪,既敬畏又嫉妒。
  “遗漏即为破绽,我还不是左流英的对手,更斗不过昆沌。”
  殷不沉的吹捧并非真心实意,嗯嗯啊啊地不再吱声了。
  慕烈上前道:“人都被你弄到哪去了?”
  慕行秋指向祖师塔。
  若不是亲眼见到空中出现巨人、九万多名士兵原地消失,慕烈绝不相信祖师塔能装下这么多人,现在他仍然无法理解,却不得不接受,“他们还活着吗?”
  “他们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是生是死——还很难说。”
  慕烈更加糊涂,却没有追问,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从何问起。
  殷不沉慢慢地有点明白了,“道尊是将祖师塔当成拘魂之器了吧?可是您能将肉身都拘进去,实在是一大创举啊。”
  “这并非创举,本来就是道统至宝的最大用途之一,所以镇魔钟能够封印魔种,拔魔洞可用于关押囚犯。”
  “原来如此。”殷不沉望着祖师塔,痴痴地说:“至宝,果然是至宝……”使劲摇摇头,“我真是个傻瓜,居然在想自己拥有祖师塔会是什么样子,他就是榜样啊。”
  慈皇还在爬行,到处拣神像,嘴里嘀嘀咕咕,对周围的其它事情都不在意。
  殷不沉深吸一口气,“道统至宝的确强大,可是只有同样强大的使用者,才能运转自如,否则的话只会害了自己。我明白了,道尊其实一招未用,您让皇帝随意使用祖师塔,是他没本事,没能夺取祖师塔的力量,反而将自己的力量搭了进去。哈哈,阴险,够阴险。”
  “阴险”这个词在殷不沉嘴里属于实实在在的赞美,话刚说完,又有点困惑,“十万大军都进去了,为什么皇帝本人还留在外面?”
  “因为他不想前往‘另一个世界’,他留下来的意志太强烈,祖师塔也不能改变。”
  殷不沉颇以为然地点头,慕烈心中对慈皇的同情一下子化为乌有,“他让所有人都相信存在一个‘死后的古神世界’,自己却一点不信吗?”
  “只有特别想‘活下去’的人,才会不遗余力地‘劝说’别人相信死。”慕行秋说。
  慕烈看向殷不沉,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更清晰些的解释。
  “这都不明白?军队就是皇帝的力量,军队没了,他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为了留住军队,他任何事情都肯做,士兵愿意听什么,他自然说什么,既然大家都觉得这个世界没有希望,他就编造出一个死后世界,总而言之,是让所有人都留在他身边。他才不想死,他的权力都在这个世界里。”
  殷不沉突然长长地哦了一声,“老君也是这种货色,想当初,他劝说妖族与人类对抗,自己却从来不肯直接参与,宁可传授妖术、赠与法器……真信者至少要做一点什么,伪信者却只会说,不得不做的时候,他们就会露出真相,就像这位皇帝。”
  殷不沉觉得很有趣,指着慕烈,“你算是真信者,因为你说得不多,孤身一人就敢来找左流英报仇,可你想得也少,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跟那些自愿送死的士兵是一类人。”
  慕烈挠挠头,弄不清这是夸奖还是讽刺。
  殷不沉向慕行秋鞠躬,“道尊也是真信者,但你做得多、想得多,说得也多。咦,如此说来,左流英更是真信者,他只做不想,何止不想,连念头都给断了,说的话全都来自昆沌,可他相信的究竟是什么?昆沌——他用不着虚伪,这世上没有比他更真实的人。”
  殷不沉低头打量自己,“我呢?我一直在说,我到底在说什么?我连一个虚假的信念都没有,还不如这个疯皇帝。不不,我不只是说,我也在做,做什么就是真信什么,那我在做什么?老君、道尊、左流英……”
  殷不沉抬手捶打脑袋,迈步就走,也不知要去哪,嘴里自言自语:“怀璧王竟然说对了,我真的有点入魔。啊,魔念,你在我脑子里待了这么久,应该住够了吧,瞧你把我变成什么样子?这就是你喜欢……”
  地猴子们扔掉神像,追赶妖主,慕烈惊诧地看着半妖的背影,“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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