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校对)第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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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上清门之首,眼力自然较陈均高远良多,只是上清门人都叫谢燕还谢孽,掌门却犹以‘徒’称之,陈均垂下头去,不敢接话。掌门看他一眼,又道,“你冷眼看她如何?”
  这一问,竟和陈均对琳姬之问一模一样,陈均心头一跳,当着掌门的面,不敢妄加猜度,急忙将自己对阮慈的看法毫无保留地转述出来,“……此女外柔内刚,又有一股狠劲,为常人不及,按弟子看,对她宜宽勿严,更不好打磨太过,否则恐生不谐。”
  掌门点头道,“不错,她天生机灵,感应极强,却又极能自持,我观她对那绿绮,不卑不亢,入得殿中,不慌不忙,似乎一应冷暖,俱不在她意中,乃是宽和阔朗、光风霁月,可终究心绪尚浅,我虽资质有限,未修感应功法,但此女临走这一眼,终究被我看破真情,却是鹰视狼顾,对我这掌门,也有睥睨称量之意,原来,连我也不在她的眼中。”
  如掌门这般修为的高人,俱都可相面观气,甚至能断人一生际遇,虽然只是一眼,但以足够看出许多。陈均不讥掌门以小见大,也不因此看轻阮慈城府,要知道双方修为差距如此之大,寻常凡夫俗子见了掌门,只怕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便要软倒在地,阮慈始终能够掩藏心中思绪,只在这一眼中偶然露出真我,已足够配得上掌门那‘极能自持’的评语。他不由说道,“昔年那位……”
  谢师姐是叫不得的了,当着掌门的面,也不好叫谢孽。掌门却是知道他的意思,微微一笑,说道,“许多刚入门的弟子,在我殿中,都是心生畏惧,更有些弟子,已是元婴修为,仍视我这小筑如龙潭虎穴,我还记得谢徒刚入门时的样子,也如今日的阮慈一般悠然自得,只是要比阮慈多了几分好奇,少了些许称量。”
  他说元婴弟子,在他面前也放不开,这话是刺了陈均一下,陈均默然消受,又有意道,“一个凡人,也来称量洞天老祖?到底年幼得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是在试探掌门心意,掌门却又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摇头道,“不必这么说,上清门还无甚好处给她,便是道祖当面,又和她有何关系?东华剑使,素来矫矫不群、秉性各异,她也不是最狂妄的一个。”
  不知想起什么,他笑容逐渐隐去,面容转为冷寂,闭目道,“把她送往紫虚洞照天。”
  陈均不由大惊,一时间难以揣摩掌门用意,停了一瞬,方才应道,“弟子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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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阮慈来说,去往甚么洞天,却也没什么分别,横竖都是生地,她跪坐在陈均后方,左顾右盼,贪看沿途美景,倒是陈均一路若有所思,待到前方一座孤峰逐渐近了,方才缓下遁光,对阮慈说道,“你此去紫虚洞照天,要小心些。”
  阮慈被他收入均平府三年多,和陈均直接对话也不超过十句,陈均回避之意,她是清楚的,如今陈均居然主动叮咛,她也不禁有几分诧异,“有请真人示下。”
  陈均道,“紫虚洞照天是王真人所辟洞天,这位真人位份尊崇,乃是掌门师弟,然而……也与掌门真人曾有几分龃龉,昔年谢孽作乱,蛊惑裹挟王真人膝下数名弟子出走,王真人对此耿耿于怀,虽然她已破天而走,永远不会再回来琅嬛周天,你和她也不过是匆匆一面,但你终究是她拣选的剑使,只怕王真人对你会有些成见。”
  掌门竟然将她送到这么一个真人膝下,阮慈也觉费解,正待详加请教,陈均却不愿再说,只道,“你那猫先养在我这里,时机合适时,再让琳姬抱来还你。”
  说罢,将她送到洞天入口,又和执事交谈一番,便自辞去。
  紫虚洞照天景致如何,阮慈心事重重也顾不得观赏,那执事倒是十分痛快,很快将她带入一间静室,请她稍候片刻,又奉上香茶小点,虽然客气疏远,但要比七星小筑殷勤了不知几倍,过了半个时辰,便前来相请,说道,“主君修行已毕,请小姐前去相见。”
  如他这般家下执事,多数都唤主人为郎君、小姐等等,按阮慈所见,大概洞天真人的执事是能唤一声主君的,她在心中暗暗好奇,也不知洞天真人若是女身,执事会如何称呼,举步随执事穿过一条满是珊瑚美玉的甬道,走进一处上房,先是垂头行礼,王真人‘嗯’了一声,阮慈便抬起头来,打量自己将来的师父。
  这一看,却是花容失色,这一惊非同小可。
  这王真人,竟和谢燕还男身生得一模一样,举杯饮茶的样子,活脱脱便是又一个谢燕还!
第37章
拣选功法
  “诸弟子每月的月奉都会有人送来,若是失了时,可来此处寻我,每月逢旬日,都有门中真人在隔邻的清风乱书堂中授课,若是有意,任何一门课程都能来旁听。至于功法,要去神室峰迷津渡,那是宗门藏书所在,你们小弟子可去那里择选功法,若是自己没有主意,可向迷津渡的摆渡人讨个主意。”
  “至于洞府,你来得迟了,和你同日入门的几个弟子,已挑了几处去,门中规矩,各弟子依修为而居,灵气太盛,对你们低阶修士反而也是不便,是以炼气期的外门弟子,能挑的便是这淡蓝色的几处峰头,若说好坏,都是好的,我们紫精山哪有什么不好的所在?你喜欢哪一处,便挑哪一处都是无妨。”
  也不知是否绿绮、琳姬打了招呼,又或者阮慈是由紫虚洞照天的执事送来,灵谷峰接待阮慈这位冯执事对阮慈颇是照顾,彼此通了名,便一面将宗门为众弟子所备的衣物、灵玉等送上,一面为她仔细分说宗内规矩,这其中有些绿绮已经说过,不过冯执事说得要更有条理一些,又叫人拿来一本名册,给她挑选,“外门炼气弟子,按例有健仆两名、侍女两名,各供挑选,这是名册,慈师妹看中了谁,和我说去,多叫几人来挑选也是无妨。”
  阮慈翻越名册,只见上头备细记载了各人姓名、外貌、性格乃至家世出身,放眼望去,多是山下九国出身,甚至颇有九国贵族,也身登名录,阮慈不由咋舌道,“人间富贵不享,到仙门来伺候我等低辈弟子,这是做什么?”
  “九国虽也是太平之地,但终是凡间,怎比得上紫精山中仙气浓厚?慈师妹怕是自小在仙门长大,不晓得凡人的苦楚。”
  冯执事显然也如绿绮,把阮慈当成南株洲豪门之后,笑道,“等闲凡人,莫说紫精山,只是踏入山脚三素泽一步,吸一口三素泽的灵气,便可百病全消、延年益寿。这些九国贵族,生的孩子多了,能送一两个到门内,那是几辈子修来的造化,哪怕是服役期间什么机缘也不曾遇见,在门内活了这么几十年,回去后生的孩子,资质都要比旁人好得多了,不就更有机缘拜入仙宗门下?”
  阮慈道,“也不止如此吧,若是运气好,跟了个有造化的弟子,怕不是阖家飞黄腾达,在山下可以横着走了。”
  冯执事笑道,“大概是吧,这也看各人秉性,这也要两面看来,若是在九国中有些根基,有时为门内办事,差遣时也方便些。”
  她话也说得直白,这家仆出身的利弊,阮慈已是尽知,思忖了一番,指着名册道,“冯师姐,我想要几个性情温良敏捷,不多生事的门下人,可以唤他们来给我挑挑么?”
  冯执事见她并未拣选豪仆,也是不动声色,传令下去,男女共叫了十几个来给阮慈挑选,阮慈选了四个,冯执事忍不住说道,“师妹,这几个资质却是平平,还有几个资质好的,将来等你修为上去了,也可度时赐下功法、丹药,让他们略具修为,也好为你办事。”
  阮慈笑道,“多谢师姐提醒,我先用着,若不好了,再和师姐讨情换人。”
  冯执事也不过好意提醒,见阮慈坚持己见,也没什么好说的,发了令牌让这几人将阮慈的用具带去新洞府,又问,“师妹从紫虚洞照天来,可是已讨了功法?也找好了开脉时的护法真人?若是尚未乞得恩典,师姐这里也好为你早做安排。开脉护法事关重大,真人也不是时时空闲,却不好等闲视之。”
  她这般问,一则是好心,二则也是刺探阮慈和紫虚洞照天究竟关系如何,紫虚天一脉对她是否中意,要知道虽然新入门弟子,会被接去各处阅看,但真人的重视程度却有不同,有些弟子是未入门前便蒙看重,那么在外门的修行不过是走个过场,修行功法、开脉时的护法、修行用的宝材灵药,都已备妥,只等进入内门之后,立刻正式收徒;还有些却是仅让真人微微点头,要细看他日后的表现,才决定是否收录门下,这般弟子,便未必得到如此仔细的照顾,最多是在择选功法时略作指点,开脉时遣来护法,之后便要看弟子自己用功了。
  更次一等,便是未蒙青眼,连一丝善缘也无,什么都要靠自己筹措。按阮慈想来,这第三等弟子虽然还不至于处处被白眼冷待,但要让冯执事这么好耐性,那也不能够,平日里行事,也不会有第一等、第二等这般方便。这仙道修行,如今看来也是处处讲究,并不是天份超然,便能随意肆虐,践踏上古传承至今的规矩。
  她喜不喜欢这规矩是一回事,如今自然也不会自找苦吃,阮慈笑道,“我已蒙赐一部功法,开脉日子也定好了,多谢冯师姐关心。”
  冯执事也不诧异,笑道,“像你这般的身子骨,开脉只在转眼之间,你家中也是为你着想,方才拖到今日,总算苦心不负,紫虚洞照天为你挑选的功法,定是胜过你本家许多。这修行功法,便是大道的根基,功法若不够上乘,也委屈了你这良材美质、无漏金身。”
  阮慈受过剑意淬体,若论肉身,胜过一切炼气期修士,天赋也是眼见的上乘,天命云子遮掩之下,怎么看都是为了前程,这才迟迟没有开脉。冯执事这么想并不叫人意外,阮慈微笑以对,冯执事则更加热情,两人很快亲近起来,冯执事亲自送阮慈到洞府门前,为她指点了周围邻居,还有居住中一些忌讳,阮慈也请她闲来喝茶。
  冯执事告辞之前,终是忍不住问道,“师妹,你选这几个家仆究竟是何用意?愚姐却是始终想不明白,还请赐一教。”
  阮慈早看出冯执事是个活泛性子,好奇心强,她倒不怎么反感,反而觉得这些执事,要比上清门其他修士更有烟火气些,听问,便据实以告,“我喜欢他们生得可爱,合我眼缘。”
  冯执事不由哑然,欲言又止,最终只好摇头辞去。
  阮慈送走了她,将洞府内外看了一圈——外门弟子的洞府,多是建好的屋舍,大小相差无几,都是一二亩地,在这茫茫大山之中,实在微不足道。阮慈这座洞府在小山山头,最近的邻居也在隔邻半山腰,炼气期修士很难驾驭飞行法器,也不能飞遁,所以等如是没有邻居。便是阮慈,若要外出,如果不想走上十天半个月,也要用冯执事给她的传讯竹筒,请灵谷峰派人来接。
  至于平时的吃食用度,阮慈主仆五人所用粮米,每月都会有人送来,若是她将来自行收了门人,又或是养了什么灵宠,便需要自己筹措口粮了。此外,每月还有灵玉数十,供她修炼之用,这灵玉和宋国所说的灵玉又不一样,宋国灵玉是水灵气所化,用符力熬煮,便会重新化为清水,但灵谷峰送来的灵玉,却蕴含有五行灵气,可以供修士从中汲取精纯灵力修行,要比自己打坐速度更快一些,若是资质够好,或是修行疏懒,也可以典了灵玉,换出灵钱来花销。
  那四名健仆侍女,在灵谷峰已学过不少规矩,此时比阮慈更加熟练,祭出灵符打扫屋舍,又取出灵谷峰配的法器挂好,激发法力展开护持小阵——这紫精山苍茫无涯,不知豢养了多少珍禽异兽,又有多少山精水鬼暗自滋生,在山林间潜藏生息,弟子居所全都有阵法护持,更要种植许多灵植,用气味警示灵兽,冯执事也告诫阮慈,不要随意去山林中玩耍。——不过,门内却没有任何强制措施,若是阮慈恃强去了,运气不佳死在里面,大概门内众人的反应也就和樱浓翠稀海那些看客差不多。
  灵谷峰发给的蔬菜米肉,虽然都是上好货色,但并非灵植,仍是凡人吃食,阮慈对这些是食不下咽的,待几个家人将屋舍清扫得了,便让他们回下处去自己造饭吃,有事再来服侍。他们这些仆从,住处都在洞府灵田之后,和主屋颇有一段距离,阮慈要唤他们也得用冯执事给的法器。
  她现在渐渐可以理解,为什么上清门许多修士都给仆从传法,仔细一想,紫精山是仙人洞府,凡人在其中生活确实极其不便。便是阮慈自己,开脉修道也成当务之急,此事也实在迁延太久,得剑至此足足六年,终于拜入师门,安稳下来,可以修行了。
  拜山至今,足足已有一天多的时间,各种仪轨都没个尽头,若是凡人,只怕早已困倦不已,阮慈此时其实已经超出凡人之属,肉身修为,可以算是体修入门了,只是不会择选这条道路而已。洞府后院有一眼灵泉,泉水热气蒸腾,阮慈跳进去泡了一会儿,疲倦尽消,回屋掏出一本典籍,研读了几个时辰,又翻到封面,望着《青华秘闻》这四个字,不禁陷入沉思。
  一时委决不下,不由又想起王真人来。喃喃道,“王真人、王真人……这个王,不会是王盼盼的王罢?”
  虽然天下姓王的人很多,而且按王盼盼的说法,她是在北冥洲出生的,而且出生就姓王。但阮慈这疑心也不是空穴来风,王真人和谢燕还男身长得一模一样,这总不会是巧合,她是个想象力十分丰富的人,已想出许多戏本中的桥段,譬如这王真人和谢燕还原本是双生兄妹,又或者曾是倾心爱侣,又或者谢燕还暗恋王真人,只是因为辈分不同,挥剑斩情丝等等。
  且不说谢燕还会不会‘暗’恋,这两人关系一度十分密切,应当是可以肯定的,陈均说王真人几名弟子被谢燕还裹挟叛门,便是证据,若是关系疏远,何来裹挟蛊惑。而王真人给她的这本《青华秘闻》,更是铁证,这功法又青又华,一看便知道和东华剑有关,实则也是如此,按王真人说法,乃是上古时期,青君开辟门派,留下的器修道统传承,本卷叫做《青华超脱录》,可惜已随青君陨落湮灭不传,这本秘闻,乃是再传弟子凭着记忆整理汇总,增补而出的道统残卷,也是如今天下间最适合阮慈修行的器修功法。
  仔细想想,上清门曾出过谢燕还这个剑使,这本功法却没有给她掌管,而是留在王真人手里,此时就颇离奇。要知道贵法不传,功法典籍可不是能够随便抄录传播的大路货,一般都设有禁制,不是修到深处,或是得到道统主人允许,是很难抄录副本的,像是《青华秘闻》这样的残卷,道统早已无传,便只有孤本存世,若是毁去,传承也就此断绝。《青华秘闻》可以修到洞天,谢燕还是元婴境界,以她剑使的身份,实在没有理由拿不到这本功法,也实在没有理由在叛门时不带走它。
  这其中定然有许多故事,阮慈也知道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她如今已知道掌门把她送到紫虚洞照天,大概不是有意为难,而是因为紫虚洞照天有她最合用的功法,但对王真人,她还有几分吃不准。
  自血夜灭门以来,阮慈见到了不少修士,按她的浅薄印象,魔门修士如谢燕还、瞿昙越、太史宜等人,均是性格鲜明激烈、易笑易怒,而玄门修士中,便是低层执事侍女,还有刚筑基的小修士活泼一些,大修士似陈均、掌门,都是矜持自许、心事内敛,还有那棋摊老丈也是一般,看待修为比他们低的小修士,多数有些居高临下,纵是语气亲和,但也总有些俯视的感觉。
  大概因为见到的第一个修士便是谢燕还,本领高强,为人也半点没有傲气,阮慈心底对这种矜持其实有些不以为然。王真人给她的印象,居于谢燕还和陈均之间,远胜掌门许多,他和谢燕还男身长得一模一样,但气质却是迥然有异,谢燕还做女儿身时十分妩媚,做男儿身时豪迈大气,不变的是一份狂傲。王真人至少看起来是很谦和的,虽然也有一份凛然,让人不敢轻辱,但和陈均那样自许、自满、自用不同,大概是他修为已经很高,是以并不用强调自己的身份,来获取旁人的重视,也就是没那么把自己当回事儿。
  初次见面,虽然将来师徒名分已定,但两人没说什么话,王真人只问了名字,又给了一本功法,让她回来修行,旁的什么也没交代。看来王真人也没怎么把阮慈当回事儿,不过阮慈并不在乎——王真人是洞天老祖,谁知道活了几万年,她二十岁不到,两人的年龄差算算,如果没有东华剑,王真人看阮慈,大概就和阮慈看水中一只蜉蝣差不多。
  自她得剑以来,所有亲长和她说话时,看到的与其说是她的人,倒不如说是她的剑,王真人虽然轻视阮慈,但她反而对王真人多了几分信任,也是因此,读完这本典籍,深夜在此实在难以决断,托腮想道,“《青华秘闻》、《阴君意还丹歌注》,两本功法,我到底该先修哪一门?”
第38章
太一有君
  王盼盼诚然是只实在的猫,虽然她如今暂时在陈均洞府里吓唬琳姬,但阮慈想到她还是好话多些,有什么事她不好告诉阮慈的,王盼盼就什么也不说,她说出口的几乎都是实话。譬如关于器修的几句话,后来阮慈在《天舟渡》里看到的说法,意思便差不多,如今在《青华秘闻》前注之中,对器修之法,作者的论述和王盼盼的见地也差得不多。
  所谓器修,在本方宇宙发祥于先天灵宝一脉,先天灵宝出世则为道祖,但也无法更进一步,成道超脱。就如同青君,东华剑开辟宇宙、点化清浊,剑灵生出灵智,则为道祖青君,对青君而言,先天便是生之大道道祖,一举一动均含大道奥义,威能无穷,然而也因此对修道者从无到有的过程一无所知,一出生便执掌一道,直到宇宙破灭也只能执掌一道,却是终究没有超脱的可能。
  为求超脱,先天灵宝往往逆推自身大道,拓为经书,传下道统,再由弟子循道修行,反证经书错谬,其时幽冥离火道祖还未证道,修道者亦可轮回,有许多弟子转生十数次方才成就洞天,而由洞天往金仙道祖的那关键一步,却不是任何典籍所能传授,甚至一经提起,都会产生可怕的知见障,只能在先天灵宝转世之后,走到那一步时,再去体会了。
  而先天灵宝所传功法,多数都归纳为器修一脉,便是因为先天灵宝仍不脱器属,由自身逆推,所解读出功法泰半多是收集宝材,打磨器胚,一步步提升法器等级,最终使法器达到先天道祖级数,而自身也可抛却肉身,与法器相合。这《青华秘闻》便是如此,修行第一步,便是由门中师长,为修者度身定做,打造一柄利剑,随后修者再经由种种锻炼之法,和此剑灵意相合,云云。
  在阮慈看来,《青华秘闻》不愧是上古典籍,在当今之世几乎没有任何用处,因为这修行第一步,打造利剑时,便明确指出需要青君借出神意一缕,以为引子,青君陨落都不知几百万年了,当世除了东华剑使,没有人有能力修炼这本法诀。甚至说得过分些,除了她阮慈之外,也没有人会把这本法诀作为主修功法。
  这其中自然是有缘由的,最要紧的一条,便是这秘闻中只说了如何蕴养宝剑,加强联系,收集到什么宝材之后又该以什么手法祭炼宝剑,一步步提升宝剑品阶,并未提到太多仗剑征伐的攻敌之道,只讲炼剑,不讲用剑,对剑使来说实在无用,东华剑只余残剑,想要补炼,怕不是要道祖之能,剑使想要的自然是如何激发剑中威能,而不是如何将东华剑恢复旧观。
  想来在上古时,青君门下修士,只是她为逆推大道随意收取,也许并不用征战,只需安心修炼,宝材也自有人奉上,是以秘闻多炼少修,又或者秘闻只是残本,正本中自有相关记载。总之整本秘闻里,只有一小部分是指点修士如何通过剑意反补自身,但也是晦涩难明。阮慈反复研读了数遍,勉强看懂,这才知道为什么王真人说这是最适合她的器修功法——这一部分正是阐述修士用剑意提纯灵气,吸纳到自身宝筏之中,淬炼肉身、开辟内景天地,筑下灵基!
  按秘闻原意,修士炼气筑基,本不必通过剑器,费这番周折,正是为了加强人剑之间的联系,很多剑修所谓一口飞剑性命交修,也会在开脉筑基时引入剑气,不过人家都是因为这么做效果更好,而在阮慈来说,她不能感应道韵,却是非此不能修行,甚至如果不是东华剑这般,从旧日宇宙带来,根底不沾染本方宇宙因果的灵宝,也无法将精纯灵气从如今的道韵灵气纠缠的状态中萃取出来,恢复到上古时人人都可以吸纳修炼的状态。
  对知道底细的人来看,《青华秘闻》固然有种种缺憾,但也是阮慈唯一的进身之阶,这部功法是非修不可的,而且因为琅嬛周天如今的境况,阮慈只能通过东华剑来汲取灵气修行,一旦东华剑离身,便会如同谢燕还所说的一般,一身修为付诸东流,就算不是当即就死,但活下去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久。
  这种性命交修的法宝,对修士来说就是另一个自己,寻常修士的内景天地都在自己体内,唯独器修、剑修的内景天地,是在自己和本命法宝、本命飞剑之间虚实转换。只要心神联系尚在,肉身受伤时,内景天地在法宝中化现,法宝受损时,内景天地便在自身之中化现,此法在斗法中妙用无穷,但一旦法宝被夺,那一丝联系完全断去,内景天地也会碎裂两半,受伤极是惨重,就算不是当时就死,道途也将从此断绝,对阮慈来说,要更进一步,没了东华剑,她也就不能汲取灵气,将会无从供养元神,会死得和《天舟渡》里所说,误入绝灵之地的修士一般惨烈。
  “难怪谢姐姐说,将来不论我怎么做,她都已经原谅了我……”
  六年阅历,已不再是昔日那懵懂幼童,阮慈此时已知道自己当时做出的承诺,有多么的不可思议,毕竟她若能活到谢燕还回来的时候,至少也是金丹修士了,修士之能、修士之乐,都远非凡人所能想象,凡人阮慈的承诺,或许会成为仙人阮慈的枷锁。便别说仙人阮慈,便是如今,介于仙凡之间的阮慈,让她来说,若是能活,她当然也是不想死的。
  《阴君意还丹歌注》,这本意修功法,此时便现出了它的妙用来。阮慈并非转世大能,也没有什么宝药,什么前世记忆,却偏偏梦中上了北胡洲烈阳宗修士常春风的身,将他脑中记忆,全都窃为己有,把他体内那点粗浅的炼气修行,也记得清清楚楚——或者甚至不能用‘记忆’来形容,在梦中,她就是常春风,常春风的修为就是她的修为,阮慈是完全知道炼气四层的修士是怎样一种感觉的。若是先行修炼《阴君意还丹歌注》,那么,她就不必把《青华秘闻》作为主修,辅修其中诸多法门便可,将来便是把东华剑还给谢燕还,她的内景天地也不会碎裂,只要再找到一块能够精纯灵气的异宝,照旧可以修炼下去,最多是此后功行无法寸进,但好歹也不会丢了性命。
  不过,此道迷雾重重,而且如常春风这般的奇梦六年来也就这么一次,若是之后再也不曾做类似的奇梦,阮慈在意修一道的功行将注定只能停滞在炼气期中,因为真修一路,从炼气期到筑基期,从筑基期到金丹期,再从金丹期到元婴期,每一步突破,都必须伴有奇物、奇气相助,而在琅嬛周天,这些器物之中全都含有道韵,运用道韵接引,是不可避免的环节,她不能感应道韵,便无法破境,想要破境,只能仰仗意修功法,还有那虚无缥缈,不知来由的奇梦!
  饶是阮慈已经历不少风波,此时依旧蹙眉良久,无法决断,更不知该和谁商量,此时她方才明白柳寄子所说的话——天下之大,如今她能绝对信任的人,也只有不知在紫精山何处做她替身的阮容,还有正在忘忧寺做沙弥的阮谦了。
  但这二人的修为也不会高过她多少,阮慈实则仍是孤立无援,她一介凡人,连判断旁人说辞真假的本领都没有,上清门中,又不知有多少人和谢燕还交情深厚,想要拨弄她的前路,为谢燕还回归伏笔。阮慈若要意修,不但不知该找谁护法指点,甚至连任何人都不便透露——也许像她这样的凡人,也有别的办法修道呢?也许她只知道器修一道,是因为有人希望她为谢燕还温养东华剑,令其威能更上一层楼,便于她回到琅嬛周天后掌管呢?
  思前想后,阮慈也知道此事在此时,不会有什么正确的决定,盖因此局干系太大,而她又实在太过弱小。她想穿了这一点,反而轻松多了,暗想道,“既然怎么做都不知是对是错,那就管他娘的,我只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非一个死字,我又怕它什么?”
  想到这里,索性更不等待,仗着那意修之法极是简便,当即在屋内盘膝而坐,暗道,“我等了四年多,终于等到这一日,也让我知道我想得对不对,这法子能不能在我身上管用。”
  便排空思绪,沉淀心情,默念心法,“龙居震位当其入,虎数元生在一宫,天上月圆,人神遍体,日月有时,逆运阴阳,太一有君,在心景中,谁能得见,不可度量,玉池水满,灌入丹田……”
  恍恍惚惚之间,只见意识深处似乎真浮起一尊太一君主,启眸下视,不怒而威,阮慈抬头和他对视一眼,忽觉双目刺痛,仿佛回到常春风那一梦的最后一幕,只见天外那颗飞星越来越大,占满眼帘,她被吸入那大星之中,转眼便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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