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校对)第40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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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韩息的身份,只是一名不得志的宗室子弟,连身新袍都穿不起,自然没人愿意拉拢他。
  “韩息愿意为朕出使极西之地。”韩孺子说。
  韩踵双手握着拐杖,仰头想了一会,他不是故意做出这个姿态,实在是因为腰背驼得严重,如果低头,就只能对着屁股下面的凳子说话了。
  “陛下真相信极西之地有着一股强敌,对大楚虎视眈眈?”
  “朕犹豫未定,因此很想弄清那边的情形。”
  韩踵又想了一会,“要说领军作战、治理地方,老臣绝不推荐韩息,至于出使远方、深入险地,以韩息的固执劲儿,或许还真能成事。只有一件,陛下真愿意恢复安阳侯吗?韩息认准的事情,是不会放弃的。”
  “朕明白。”韩孺子送走了宗正卿,又叫来金纯忠,让他向匈奴那边写信,说明情况,并且询问一下他们的反应。
  除此之外,韩孺子做不了什么,只能耐心等待。
  新年算是过去了,韩孺子又拾起从前的事务。
  并非整个天下都沉浸在节日气氛中,云楚泽开战了,黄普公不是那种先谋后断的将军,到任的第三天就率领一支军队向一座贼寨进攻,无功而返,此后又分别向不同的寨子发起两次攻势,都没取得成果。
  在敌我双方眼中,皇帝选了一位不可靠的将军。
  可黄普公自有打法,三次试探虽未立功,他却大致摸清了群盗的格局、作战方式以及地形地势。
  除夕、初一两天,他让麾下将士休息,初二一早,突然下令出征,目标直指一座位处险要之地的贼寨,当众发誓说,如果再无战功,立刻割下自己的头颅,让别人带回京城向皇帝请罪,如果立功,必然重赏众将士,绝不虚度新年。
  这一战大获全胜,贼寨完全没料到会在这一天遭到进攻。
  云梦泽贼寨众多,互相支援,黄普公算好了路径与时间,接连伏击三股援匪,皆大破之。
  黄普公攻下的寨子极其重要,此寨一破,栾半雄所在的主塞暴露在楚军面前,另一路楚军大将邵克俭原打算用半年时间逐寨攻到此处,却被黄普公抢了先。
  听闻前方消息,邵克俭等人大吃一惊,一开始根本不相信,再三确认之后,立刻派兵支援。
  公文送到京城时,云梦泽战事正酣,楚军正在攻克各座小寨,对主寨渐成包围之势。
  杨奉策划的盟主大会居然没受影响,还在进行中,而且地点就定于云梦泽主寨里,栾半雄似乎真将盟主当回事,志在必得。
  韩孺子很高兴自己没有选错人,立刻传旨重赏黄普公之军,同时给杨奉发急信,让他注意保护黄普公,栾半雄战场上打不过,极可能又派刺客。
  杨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早在皇帝提醒之前,就已派出高手专门保护军中将领,尤其是黄普公。
  卓如鹤那边也有消息,趁着新年,他以朝廷的名义招安了大批强盗,发给银两,让他们回家过年,初二归队,集中在一起疏浚河道、建立新城、开垦荒地,一切费用都由官府承担。
  活儿很辛苦,比不上当强盗自在,但是事成之后,人人都能分得田地,根据情况,免租一年到五年,从此成为良民,不用再提心吊胆,因此吸引不少人,等楚军发动攻势,接受招安的人更多了。
  总之云梦泽大势已定,韩孺子一连数日忙于应对此事,督促朝廷各大部司给予配合,几乎忘了神鬼大单于的使者。
  可圣旨不会被遗忘,礼部领旨之后尽职尽责,十天之后送上来一份奏章,前半部分内容都在讲述这批使者的不可信,后半部分才转述使者的言语,并且逐条加以批驳。
  看到最后,韩孺子既愤怒,又觉得可笑。
  神鬼大单于是匈奴人的叫法,使者对主人的称呼更复杂,译成楚文,大概就是“天上诸神唯一真实的儿子”,他们自己指定了一个简单的称号——正天子。
  西方的正天子向大楚的“伪天子”发出通牒,命他俯首称臣,亲往西方朝拜。
第四百三十七章
行西观风使
  礼部尚书元九鼎对这批西方使者没有半点好印象,“化外狂徒,举止粗鄙,言语无知,依臣之见,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也不必留住驿馆,套上枷锁,派兵一路退回西域好了。”
  勤政殿里的大臣都认可元九鼎的建议,不杀使者并非因为害怕,而是觉得双方地位差距太大,不值得动怒。
  韩孺子只对一件事感到困惑,“大楚与此国相隔万里,从无往来,按使者所言,他们的国王对大楚充满恨意,这是为何?”
  元九鼎回道:“城中有一些西域客人,据他们说,西王祖先本是中原人,因战败投降匈奴人,又随匈奴人西去,后世沦落为奴。西王崛起之后,最恨匈奴,其次是中原,认为是中原朝廷无道,迫使其祖投降。大意如此。”
  神鬼大单于的自称过于狂傲,元九鼎不用,只称“西王”。
  “哪朝之事?”
  “臣不知,西域人转述之辞,不尽可信,即便是西王本人,大概也不记得朝代,所谓复仇,只是一时狂言。据传,西王征途并不顺利,因其残忍无情,极西方各国的叛乱此起彼伏,用不了多久,西王就将溃败,他连大楚的山水都看不到。”
  事态若是朝这个方向发展,当然最好不过,韩孺子想了想,说:“不必上枷锁,十天之后遣返使者,不予馈赠。大楚也派使者西去,或许能与他们同行,以为引导。”
  众臣吃了一惊,宰相申明志已有退意,因此不开口,新任左察御史冯举上前道:“极西之地群王并争,混乱不堪,楚使此去……”
  韩孺子抬下手,表示自己还有话要说:“极西之地原有不少依附之国,一时混乱,早晚都将结束,到时各国更替、名号变动,全凭他们自说自话可不行,楚使此行,乃要亲眼所见,为朕带回确切消息。”
  群臣这才无话,尤其是元九鼎,如果极西各国结束混乱、恢复进贡,负责查清名实的职责归礼部。
  韩孺子没有推荐任何人,而是遵照朝廷的做事规矩,让礼部公开征召勇敢之士,出使万里之外的战乱之地。
  应征的人不多,谁都明白,此去凶多吉少,多半可能冻死于路上,纵然侥幸到了极西之地,那边的战乱未必结束,还是危险重重、寸步难行。
  只有韩息明白这是皇帝给自己的机会,但他非要先问个清楚。
  他现在是众多散骑常侍中的一员,可以直接求见皇帝,获准之后,前往凌云阁见驾,这时距礼部征召勇士已有四天。
  韩息总算有了一身没有补丁的新袍,进屋跪拜行礼都合规矩,看上去很正常,一开口就与众不同,“微臣叩见拜见,请陛下手写一份恢复安阳侯的保证,微臣即刻出发,一时也不耽搁。”
  屋里的太监与侍卫侧目而视,韩孺子微笑道:“朕为何要写这样一份保证?”
  韩息抬起头,面露惊讶,“陛下不是在征召使节前往极西之地吗?微臣愿往,但是之前与陛下说得很清楚……”
  韩孺子摇摇头,拿起桌上的一张纸,“你说自己愿意出使极西之地,可是礼部送来的应召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
  “微臣先要保证,再去应召。”韩息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果然是一个死心眼儿的人,韩孺子仍然摇头,“应召者众多,用不用你尚在两可之间,朝廷为何要做出保证?”
  名单上其实只有寥寥数人,看履历,都是小吏与平民,甚至是狱中的有罪囚徒,都不够资格担任大楚使节。
  韩息不知道,只觉得竞争者众多,这是他没料到的意外情况,一下子哑口无言。
  韩孺子说:“韩息,你若相信朕、相信朝廷,就先立功再问赏,世上没有先论赏后做事的道理,你可明白?”
  “微臣相信陛下,却不怎么相信朝廷,微臣只担心一件事,此番出使不只为传信,还要观看风俗、勘查地形,来回至少需要三年。三年之后,微臣不太相信的朝廷仍在,微臣相信的陛下却未必还在,因此希望……”
  几名太监同时开口斥责,韩息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太过分了,竟然在诅咒皇帝,急忙磕头谢罪。
  韩孺子没有在意,说:“做大事者不畏险阻,你想恢复祖上的侯位,就得甘冒奇险,若想踏踏实实,不如回家做梦去吧。”
  韩息仍在磕头,韩孺子挥手,表示他可以退下了,又补充一句:“如果你真能出使西方,在路上定要祈祷朕长命百岁。”
  “陛下万岁万万岁。”韩息告退,没拿到任何保证,但是当天就去礼部报名。
  极西方的使者共有百余人,途中伤亡过半,到达大楚京城只剩三十多人,他们传递的信息极其狂妄,本人却没有那么无礼,随大楚安排,怎么都行,也愿意带楚使一块回国,只有一个要求,希望大楚接下“正天子”的信,并且给一封回信。
  信中的内容与使者所言差不多,都是发出通牒,命令大楚皇帝即刻投降。
  礼部收下信,但是只给一份回执,表示信已收到,至于皇帝的回信,那是断然不能写的,一个字都不行。
  拿到回执,西方使者已经满意,几天之后,他们踏上回国之路,身边多了一队楚使。
  为了给楚使安排身份,礼部煞费苦心,最后定名大楚行西观风使,表明他们去往西方并无确切目的,只是观望各地风俗,传递大楚天子的善意,至于见谁不见谁,都由正使韩息自己决定。
  楚使共有五十人,除了宗室子弟韩息,随行者不是走投无路的欠债者,就是希望借此赎罪的囚徒,朝中大臣都对这支队伍能走多远表示怀疑。
  韩息家人送行,在城外洒泪分别,没指望再见到他回来。
  西域也有回信,声称这批西方使者没有走邓粹等人驻守的昆仑山口,而是从北线进入西域,西域各国惊恐不安,害怕遭到神鬼大单于的报复,因此小心款待,一路送到楚界。
  大楚驻西域的官员全程被蒙在鼓里,最后一刻不得不承认现实。
  韩孺子命令礼部、兵部继续收集极西方的消息,西域虽然都是小国,但他们都对神鬼大单于感到惊恐,必有原因。
  但西方的敌人毕竟还没有打来,一封狂妄的信不会对大楚产生可见的伤害,韩孺子派出使节之后,又开始忙于眼前的事务。
  二月中旬,另一名宗室子弟终于伏法,韩稠在狱中自经而亡,皇帝慈悲,免去街头问斩,赐给白绫一条。
  刑部送来的公文里说韩稠临死前跪地谢恩,忏悔种种罪行,随后整衣而起,以绢蒙面,表示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金纯忠也在现场,对皇帝讲述的却是另一种场景。
  韩稠早知自己必死无疑,真到了这一刻,仍然吓得魂不附体,一直在号啕大哭,向见到的每一个人发誓,只要肯放他逃走,愿意分一半家产当作谢礼。
  洛阳侯的家产早被充公,他全给忘了。
  午时过后,行刑者到来,韩稠瘫软在地,屎尿齐流,根本站不起身,数名狱卒抬起,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将他的脖子套进了白绫。
  韩稠的最后几句话不是谢恩与谢罪,而是吼了一句“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他的脸上的确蒙了一块布,不是他自己的意愿,而是他胡说八道,刑部官员命人以布堵嘴,顺便蒙面。
  “韩稠至死不承认自己有罪,以为……”金纯忠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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