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校对)第4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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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嘴。”罗焕章喝道,现在可不是内斗的时候,盯着皇帝打量了一会,对步蘅如等人说:“开门。”
  “不能开。”另一名满身脏东西的刀客大声反对,他们与外面的太监和宫女交过手,知道这些人不好对付。
  “蠢货,跟一群奴婢斗什么?守住皇帝、太后……和东海王,谁敢进来?”罗焕章并不认输。
  东海王小声道:“现在想起我了。”
  罗焕章也只是提他一句而已,几步走到皇帝面前,躬身道:“陛下见谅。”
  步蘅如终于反应过来,咬牙道:“别守门了,听我命令:小龙,你看东海王,大龙、邓爷跟我守太后,你们三个守皇帝。一、二、三……撤!”
  堵门的七个人一哄而散,分别冲向自己的目标。
  韩孺子和东海王只是十三岁的少年,太后与王美人是女子,而且自恃身份,全都镇定地接受挟持,谁也没有做出反抗,只有东海王冷着脸,因为他受到了区别对待。
  门被冲开了,先是七八竹竿伸进来探路,然后是一个小小的身影,迈过门槛跪在地上,满头大汗,兴奋至极地向皇帝说:“陛下,苦命人来了……您在慈宁宫是向我们发暗号了吧?”
  “没错,你们来得正及时。”韩孺子说,三名刀客围着他,只是亮刀,并没有架在他的脖子上,皇帝的镇定表现还让他们后退了小半步。
  没人知道韩孺子心里有多激动,他甚至没法站起来,只能坐在圆凳上,尽量将身体挺直。
  张有才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扭头对外面的人说:“瞧,我就说这是陛下的密令,咱们来对了。”可能是有人对他暗示了什么,张有才急忙转身,向太后磕头,“奴等救驾来迟,太后恕罪。”
  太后不愿与宫奴说话,扭头对站在身边的王美人说:“你养了一个好儿子。”
  “他是太后的儿子。”王美人说。
  太后轻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韩孺子明知母亲是不得已而为之,心里还是感到一酸,同时生出些许疑惑,母亲明明是被迫进宫,为何比太后身边的宫女还要忠诚?
  罗焕章也有同样的疑惑,可他得先解决眼前的危机,“请陛下命令无关人等退出寝宫。”
  韩孺子看了看身边的三柄短刀,对跪在门口的张有才说:“你们先退到庭中待命,朕要与罗师谈一谈。”
  张有才将罗焕章和七名刀客全看了一遍,才答声“遵旨”,起身刚要退出,王美人提醒道:“关闭慈顺宫大门,不要让任何人再进来。”
  “是。”张有才退出,众多竹竿也随之退出,门却没有关。
  王美人向太后欠身道:“臣妾未请而先命,请太后责罚。”
  “嗯,不急。”太后稍显倦态,望着从门外倾泻进来的阳光,对几尺以外的刀刃视而不见。
  步蘅如等人则越来越紧张,全都看向罗焕章。
  罗焕章思量片刻,觉得还是太后更重要一些,走到她面前,示意步蘅如等三人放下刀,说道:“真是遗憾,看来事情僵持住了。”
  “我只遗憾信错了人。”太后仍然没有收回目光。
  “我身边的这几位都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不懂皇家规矩,请太后宽恕。”
  太后终于收回目光,看着罗焕章,“曾经有人对我说过,皇帝的权力只在十步以外、千里之内,我当时一笑置之,现在看来他说得很对,我将十步之内拱手让人,结果落得今天的局面。十步之内,的确是江湖人的领地。”
  韩孺子心中惊讶,原来杨奉对太后也说过类似的话,他到底站在谁的一边?
  罗焕章点头称赞道:“向太后说这话的人很有见识,淳于枭也说过,离皇帝越远,感受到的威严越强烈,所以皇帝总是高高在上,远离臣民,一旦有人冲过阻碍,来到皇帝近前,那威严也就变得不足为惧,江湖上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你们定下此计?”
  “一半是计谋,一半是天授。淳于枭在齐国鼓动齐王起事,我在京城准备里应外合,可是在崔家待久了,我发现自己有机会冲到皇帝面前,不,是太后面前。于是我与淳于枭约定,如果齐王能攻破函谷关,我就执行原定计划,废除皇帝与太后,迎立新君。如果齐王兵败,就执行新计划,来一次宫变。”
  太后点头,“我一定要活捉淳于枭,看看他究竟是何等人物。”
  罗焕章一笑,“大臣能阻止皇太妃进入勤政殿,却不能阻止皇帝的圣旨,就在此时此刻,皇宫中郎将正在换人,全体侍卫尽为我用,太后的兄长、南军大司马上官虚,应该已经被剥夺印绶,南军将士再度进城,到时候,容不得大臣们不听话。”
  太后也微微一笑,“每天午时之后,朝中数位爪牙之臣与我在广华阁会面,若是见不到我,他们会去勤政殿软禁大臣,皇太妃怕是回不来了。至于南军大司马,夺他的印绶恐怕不那么容易。”
  罗焕章转身看去,门口的阳光表明午时早就过了。
  罗焕章与太后互视,都在揣摩对方的底线。
  站在旁边的步蘅如突然开口:“用不着谈了,淳于师向我下达过密令:大事不成,就将太后、皇帝、东海王全部杀掉。到时候群臣无首,诸侯并争,淳于师还有机会!”
  步蘅如挥舞手中的刀,眼中尽是疯狂。
第五十六章
读史之怒
  日过中天,一开始顺风顺水的宫变,也随之急转直下,前景越来越难以预料,步蘅如握着刀,对六名刀客喊道:“准备好,我说动手,你们就杀!”
  六名刀客面面相觑,其中人一问道:“仙师真有这样的密令?”
  步蘅如还没开口,罗焕章喝道:“不要胡说八道,淳于枭乃当世圣贤,怎么可能出此下策?太后与皇帝一死,外面的大臣立刻就会迎立诸侯王进京继位,哪来的天下大乱?”
  步蘅如收刀入鞘,手忙脚乱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打开之后向罗焕章展示,“淳于师的笔迹和指印,你总该认得吧,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罗焕章接过纸张,看了一会,皱起眉头,“这不是他的笔迹,模仿得也太拙劣了。”嘴里说着话,手上不停撕扯,最后随手一抛,碎纸片纷纷落地。
  步蘅如完全没料到这一幕,眼睁睁瞅着“密令”变成废纸,不由得大怒,拔出短刀,怒声道:“罗焕章,你什么意思?”
  “我在挽救这个计划,也在挽救你们的性命。”
  六名刀客频频点头,显然更支持罗焕章,步蘅如脸上一会青一会红,最后恨恨地说:“看你以后怎么跟淳于师交待。”
  “若有以后,就是立下了不世奇功,无需交待,若没有以后,还交待什么?”罗焕章退后两步,在太后和皇帝身上各看了一眼,“我只需要你们当中的一个人,谁愿意立淳于枭为国师?”
  太后和皇帝都不吱声,另一头的东海王说:“我愿意啊,国师而已,你们早说,我早就同意了。”
  罗焕章冲东海王竖起一根食指,示意他不要说话,目光仍在太后和皇帝身上扫来扫去。
  太后先开口,答案很简单:“我不做傀儡。”
  罗焕章的目光停在皇帝身上。
  韩孺子有一点心动,他一直就是傀儡,再当下去并无损失,还能救下许多人的性命,尤其是自己和母亲的性命,他向母亲望去,王美人极轻微地摇摇头。
  “连仁义都是小术,淳于枭所谓的‘大道’是什么?”韩孺子没有马上回绝。
  步蘅如还是很急,“不用跟他废话……”
  罗焕章伸出另一只手,示意步蘅如也不要开口,更认真地盯着皇帝,“仁义本是大道,可是到了帝王手中,它成了小术,被用来欺瞒天下、统驭臣民,大道是返朴归真,回到仁义的最初状态,每个人都讲仁义,但是仁义并不专属任何一个人。”
  韩孺子毕竟还年轻,听得不是很懂,迷惑地问:“那还有皇帝吗?”
  “皇帝乃天下之贼。”罗焕章一出口就耸人听闻,他却一点也不在意,继续侃侃而谈,“皇帝以一人居于众生之上,却没有高于众生的品德,一开始他在治国,慢慢地就变成了治家,瞧瞧那汗牛充栋的史书吧,里面不是争权,就是皇帝的家务事,后妃、皇子、宦官、外戚、佞幸、宠臣……他们将朝堂变成了自家宅院,皇帝在里面自得其乐,早忘了还有天下苍生。”
  韩孺子还好,一边的东海王越听越惊,喃喃道:“你从前不是这样教我的。”
  “从前?从前太祖是一位开国明君,晚年却迷恋年轻貌美的妃子,差点废掉太子;从前成帝是一位讲仁义的好皇帝,却对舅氏放纵,本朝外戚之祸由此发端;从前烈帝削诸侯、逐外戚,到了后期却多疑嗜杀,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从前和帝颇有中兴之质,却因为太后临死前的哀求将外戚又扶植起来。从前……”
  罗焕章胸膛起伏,心中憋闷多年的积郁终于一吐为快,目光先是盯着东海王,慢慢转向太后,最后还是看着皇帝,“越到后期的皇帝,越沉迷于家务事,可武帝已经败光了大楚的家底,没人干涉的话,韩氏或许还能再折腾个七八十年,倒霉的却是天下百姓。你觉得自己这个傀儡皇帝当得很冤吗?不,在前朝的史书里,像你这样的皇帝每隔几代就会出现一个,有时候还会连续出现,这是家务事闹得不开可交的必然结果,也是皇朝衰败的象征。”
  没人反驳,罗焕章的目光越发严厉,好像屋子里的人都是主动前来求教的弟子,而他对这些弟子一个都不满意,“与其等大楚缓慢烂掉,不如快刀斩乱麻。”
  太后突然大笑,“这才是罗师,只是说法变了。好吧,大楚衰败了、腐烂了,都是我们这些女人和外戚的错,可你凭什么相信淳于枭就能避开这一切?”
  “因为他没有家,所以不会有家务事,从他开始,新朝的每一代皇帝都不成家。”
  “难道以后的皇帝都是太监?”太后不相信这种说法。
  “不是太监,但皇帝在登基之前都要去势,淳于枭已经这么做了。”
  太后愣了一会,再度大笑,摇摇头,甚至不愿再做反驳。
  罗焕章缓和语气对韩孺子说:“你不仅是大楚末帝,也是最后一位世俗皇帝,在你之后,皇帝必须抛弃世俗的欲望,而且是主动抛弃,表明自己的品德高于众人,才有资格治国治民。”
  东海王在另一边冷笑,“天呐,我居然认你当过师傅,你就是一个疯子,说的也都是疯话,让太监当皇帝,大臣也不能同意啊。”
  “这只是习惯问题,坚持两三代之后,所有人都会觉得不去势的皇帝才是坏皇帝。”罗焕章仍然盯着韩孺子,眼中闪烁着那种试图说服对方的炽烈光芒,“你很聪明,比我预料得要聪明,也有一点仁义之心,如果你愿意主动去势,完全有机会在淳于枭仙逝之后重新当一名真皇帝。”
  东海王提醒道:“陛下,你明白去势的意思吧,就是以后只能跟太监一样解手了,还不能娶妻生子。”
  韩孺子在意的不是这个,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于是慢慢站起来,说:“‘一个人可以自私,但不能自私到以为别人不自私’,我在想,罗师和淳于枭的私心是什么?”
  罗焕章一怔,这个皇帝总能让他意外,也让他恼火,“陛下到底受谁的影响,还是天生如此?竟然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无私之人。”
  门口露出一颗脑袋,众人都受罗焕章吸引,一时没有注意到,步蘅如第一个发现,吓了一跳,慌忙挥刀,叫道:“当心!”
  众人都转身,尤其是六名刀客,手中的短刀跃跃欲试,反而将门口的人又吓了一跳。
  “别乱来,我是来通禀的。”张有才急忙叫道,见刀客没有动手,他慢慢跪下,向太后和皇帝分别磕头,然后说:“左吉回来了,在门外喊着要见太后。”
  太后冷脸不语,没当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韩孺子问:“就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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