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校对)第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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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的住处叫做慈顺宫,皇帝本应住在泰安宫,不过鉴于新帝尚未大婚,因此被安置在离慈顺宫不远的一座小院里,韩孺子对此倒不挑剔,只是觉得有些孤独,甚至怀念起东海王来。
  东海王就住在隔壁,但两人都不能随意走动,只有在正式场合才能见面。
  今天上午的正式场合是礼部官员演礼。
  礼部尚书元九鼎是名六十多岁的老者,身材伟岸,稍有些肥胖,因此更显庄重,他带来两名副手和十名太学博士,分别讲解并演示登基仪式的不同阶段。
  不到四年的时间里,大楚已有两名皇帝登基,韩孺子将是第三位,礼部官员在这方面的经验非常丰富,尽可能减轻新帝的负担,韩孺子所要做的事情基本上就是穿上沉重的朝服,从太庙出发,经过两座宫殿,最后端坐在龙椅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只过一遍,韩孺子就记住了,礼部的官员们却不放心,要求今后几天里每天上午都来演示一遍,力求准确无误,甚至连迈出多少步都计算好了,据说这些细节全都意义深刻,预示着皇帝的未来。
  韩孺子真想问问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在登基时出什么错了。
  大概是为了与礼部官员抗衡,宫里派出的侍从格外多,数量是大臣的两倍,景耀和左吉一左一右守护着新帝,演礼的老大臣们只能隔着人说话。
  韩孺子即使写出了衣带诏,也没办法传递给任何一名官员。
  东海王跟在太监侍从的队伍里,满怀嫉妒,又满怀期望,时不时使出一个眼色,见韩孺子没有反应,不由得心急火燎。
  下午两人继续在静室中斋戒,景耀和左吉轮流跪在门口陪同,杨奉仍然没有出现。
  又过一天,左吉的监视放松了一些,一度退出静室不知去做什么,东海王抓住机会,扑到韩孺子身边,伸出手来,“怎么回事?衣带诏呢?为什么迟迟不行动?”
  “我做不到。”
  “哪样做不到?你就这么笨,不能假装摔个跟头什么的?”
  “我没法写字,房间里总有人。”
  “天呐!”东海王在自己头上捶了两下,“难道你身边从来没有仆人吗?你是主人啊,对他们下命令,让他们冬天下河捉鱼、夏天去捉萤火虫、半夜里去厨房找食物……他们就是做这个的,难不成仆人也要一觉睡到天亮?你……”
  太监左吉悄没声地走进来,微笑道:“东海王,这里供奉着太祖衣冠,您这个样子可不妥。”
  东海王尴尬地退回蒲团上,“可能是因为早晨没吃饭,我刚才有点头晕,所以跪倒了,听说太祖对本族子孙非常慈祥,会原谅我吧?”
  左吉跪在门口,没有追问,东海王松了口气,整个下午都老老实实。
  难题留给了韩孺子,他当然有过仆人,不多,母亲王美人对这些仆人向来客客气气,从来没提出过奇怪的要求,因此,对东海王来说非常容易的一件事,到了韩孺子这里却有些为难。
  韩孺子想了很久,终于在晚饭之后想出一个主意。
  他先是声称自己要练字,房中的两名太监倒是很听话,马上铺纸研墨,韩孺子的字不太工整,写一张丢一张,对特别不满意的干脆撕成碎片,两名太监又都一片不落地拣起来。
  房间里没有那么多的纸可供挥霍,眼看纸张就要用完,一名太监退出去拿纸,韩孺子假装不经意地对另一名太监说:“给我拿杯茶水。”
  “陛下应该休息了……”太监有些犹豫。
  “一杯白水也行,我渴了。”韩孺子尽量模仿东海王的语气。
  另一名太监也躬身退出,韩孺子在纸上刷刷点点,然后迅速将纸张撕下一小块折叠起来,握在左手心里。
  房间里的每一件衣物都有专人看管,韩孺子实在没办法拿来写什么“衣带诏”。
  事情比他预料得要顺利,两名太监很快返回,什么也没发现,韩孺子喝水之后上床睡觉,一晚上几乎没怎么闭眼。
  次日一早的穿衣和随后的沐浴才最麻烦,他得赤身接受一队太监和宫女的服侍,纸包很小,却也不好隐藏,手心、领口、腰带、袖口……韩孺子不停转移这个小秘密,总算没有被发现。
  然后就是交给礼部尚书元九鼎了,这一步难上加难,韩孺子与大臣之间总是隔着至少两名太监,根本没机会接触。
  东海王仍然跟在侍从队伍里,通过眼神交流猜出“衣带诏”已经写好,心里比韩孺子更急,上午的演礼即将结束的时候,东海王被门槛绊了一下,向前猛扑,推得整个队伍七零八落。
  韩孺子终于有机会倒在礼部尚书的身上。
  东海王起身之后一个劲儿地道歉,对演礼的官员和众多太监来说,这却是一次不小的事故,没人敢责备东海王,一群人跪在地上请罪,然后商讨解决方案,以免正式登基的时候再生不测。
  下午斋戒,东海王一等到机会就迫不及待地问:“成功了吗?”
  韩孺子点头,他已经将纸包塞进礼部尚书的腰带里,元九鼎当时肯定有所察觉,却什么也没表露出来,这像是一个好兆头。
  “大事已成,等着吧,咱们很快就能逃脱太后的掌控了。”东海王自信满满地发出预言。
第七章
皇帝的招供
  这天夜里,韩孺子果然等来了大事。
  韩孺子坐在床沿,由两名太监替他整理头发,好像皇帝在梦中也要保持庄严似的。
  两名太监都是三十来岁,平时极少说话,服侍皇帝时一丝不苟,韩孺子昨天刚刚骗过他们一次,心中有一点愧疚,于是冲两人笑了笑,说声“谢谢”。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显得很紧张,马上躬身后退,在数步之外垂手站立,他们要等皇帝躺下睡着之后,才能休息,一个留在屋内的椅榻上,一个守在外间。
  就在这时,左吉来了,没用人通报,推门直入,好像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进来之后也不说话,信步闲逛,哪都看看,绕了半圈,最后停在床门前。
  两名太监立刻跪下,韩孺子抬头看着太后的侍者,明白事情暴露了,从他昨晚写“密诏”开始,正好一整天。
  左吉站了一会才躬身行礼,然后挺身说:“陛下让太后失望了。”
  事已至此,韩孺子不想说什么,甚至有点希望太后一怒之下能将自己废黜。
  “陛下在纸条上写了什么?”左吉问道,语气一点也不严厉,透出几分亲切与好奇。
  韩孺子仍不开口。
  左吉叹了口气,“陛下是天下之主,想做什么都行,可陛下也对天下负有最大的责任,陛下的一言一行,都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上梁不正下梁歪,陛下小小一个举动,可能破坏大楚的根基。太后让我提醒陛下:大楚江山是祖宗留下来的,不是陛下一个人的。”
  “我从来没认为大楚江山是我的。”韩孺子终于开口,跪在地上的两名太监匍匐得更低了,几乎贴在了地板上。
  左吉又叹了一口气,转向另两名太监,“昨晚是你们服侍陛下的?”
  “是……”两名太监从声音到身体全都颤抖不已。
  “不关他们的事。”韩孺子下床,光脚站立。
  “只是陛下一个人的主意?”
  “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韩孺子没有出卖东海王。
  左吉笑了笑,这时暖阁的门又开了,先进来的是中司监景耀,身后跟着东海王。东海王一改平时的跋扈,缩手缩脚,一进屋还没站稳,就大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他让我假装摔跤的,皇帝的命令我不得不服从,别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景耀看向左吉,左吉道:“陛下也是这么说的。”
  东海王松了口气,“你们还不相信我?我就算要与大臣勾结,也犯不着选礼部尚书啊。”
  景耀向皇帝跪下,左吉让到一边。
  “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景耀说。
  “好。”韩孺子觉得事情还不算太糟。
  “陛下在纸条上写了什么?”景耀提出的问题与左吉一样。
  “你们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此事需要两相对照,我们希望得到陛下的亲口说法。”
  东海王指着景耀,“哈,你在说谎,你们还没拿到纸条!”
  景耀扭头看了一眼,东海王立刻闭嘴。
  韩孺子寻思片刻,“我是皇帝,用不着非得回答你们的问题。”
  左吉跟着跪下,东海王向韩孺子投去赞许的目光,突然发现景耀仍在盯着自己,急忙也跪下,屋子里只有皇帝一人站立。
  “恳请陛下体谅太后的一片苦心。”景耀继续施加压力。
  韩孺子仍拒绝透露纸条上的内容,他想看看自己这个皇帝到底有多大权力。东海王也想知道,目光在景耀和左吉身上扫来扫去。
  景耀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长跪而起,低声道:“来人。”
  四名太监侧身进屋,把东海王吓了一跳,“你们敢抓皇帝?”
  这四人的目标却不是皇帝,而是那两名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倒霉蛋,将他们架起来向屋外拖去。
  “景公饶命!”两人知道该向谁求饶。
  “我说过了,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韩孺子吃了一惊。
  景耀跪在那里不动,平时的一团和气此时变成了一团黑气,这回换成他保持沉默了。
  没多久,窗外传来惨叫声,在深夜里显得分外凄凉。
  韩孺子向前迈出一步,“请两位公公转告太后,原谅我的一时鲁莽,放过那两个人,我告诉你们纸条上的内容。”
  东海王皱皱眉头,不敢插口,景耀再次磕头,“陛下无错,陛下初践尊位,忽略某些规矩是正常的,全怪那两名贱奴不懂事,没有尽职尽责地服侍陛下,罪不容赦。纸条的事情,待会再说。”
  外面的惨叫声更响了,没过一会,只剩下棍棒打在人身上的沉闷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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