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夕阳红(校对)第9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9/60

“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她笑着说,“不能说的,说出来你会笑。我很喜欢幻想,常常躺在床上,幻想自己成了另外一个人,幻想许多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故事,我就去分担她的苦与乐。这是一个很好的游戏,思想装在你的脑子里,别人看不见也感不到,不管你想得多荒诞无稽,也没有人会笑你。于是,你就可以去想各种各样的事情。”
“听起来很不错!”他点点头,凝视着晓彤,试着去领略她的境界。那一对眼睛明澈清莹,微微转动的眼珠流露着一层梦似的光彩。他无法把自己的眼光从她脸上收回,那微翘的小鼻子,那修长秀气的眉毛,那薄薄的,带着点儿稚气和天真的小嘴,以及那时时刻刻,笼罩在她整个脸庞上的一种宁静、悠然和纯洁的气质。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还只是朵被绿萼所包裹着的小蓓蕾!可是,她却那样地使人心动,使人情不自禁地要怜爱她。他为蠢动在自己胸中的那份热情而惊异,多年以来,他和好几个女人周旋过,来往过。说实话,那些女人都比晓彤女性化,比她成熟,比她够味。可是,当他凝视着晓彤的时候,他无法想像自己竟会喜欢过那种女人,这是颗高悬的小星星,那些是俯拾皆是的尘土!
“哎呀!”晓彤忽然惊呼了一声,跳了起来。
“怎么了?”魏如峰吓了一跳。
“天都黑了,我要回家了!”晓彤匆匆忙忙地拿起书包,“妈妈一定急坏了。”
“等一下!”魏如峰看了看表,“已经快六点了,干脆吃了饭再回去!”
“噢,不行,不行!”晓彤的头摇得像拨浪鼓,眼睛里的惊慌之色更加深了,不安地望着玻璃门,“已经六点了?真糟糕,爸爸要骂了!”
“好吧,我送你回去。”魏如峰站起身来,心中在暗暗地叹息,时间,溜得多快!
付了账,魏如峰和晓彤走出了“铃兰”,暮色正缓慢地在台北市的上空张开,几家大些的商店已亮起了霓虹灯,街道上,拥挤的车辆仍然争先恐后地飞驰,车声和喇叭声组成了喧嚣的音乐。晓彤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用手勾着魏如峰的腰,现在,她已没有来时那份拘束和恐慌,一面指示路径,一面催促魏如峰加快速度。魏如峰巴不得这条路出奇地长,他喜欢晓彤的胳膊绕在他腰间的滋味,更喜欢她那温热的呼吸吹拂着自己后脑的味道。可是,只一会儿,已经到了目的地,晓彤在巷口下了车,指着巷子说:
“右面倒数第三家就是我的家,可是你千万不能来找我,记住!”
“好,我答应。”魏如峰说,“星期六怎么样?”
“不一定!”
魏如峰深深地望着她,说:
“来不来是你的事,反正我每个星期六的三点半都在那儿等你。”
“你等到几点钟?”晓彤迟疑地问。
“等到铃兰关门逐客的时候。”
晓彤咬咬嘴唇,不安地看看魏如峰,然后仓猝地喊了一声“再见”,就跑进巷子里了。魏如峰没有马上离去,他目送着晓彤小小的身子被暮色苍茫的小巷所吞噬,才带着满怀异样的情绪跨上车子,缓缓地向街头驰去。
晓彤走进家门的时候,心脏在猛烈地跳动着,预计将有一场责备在等着自己,而在心里迅速地打着谎话的腹稿。可是,家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她有些诧异,走进了母亲的房间,才看到室内只有梦竹一个人。梦竹正坐在梳妆台前面,面对着镜子,脸上有着隐约的泪痕,眼睛迟滞地望着前方。室内是一片混乱,地上全是打碎的颜色碟子,和撕掉的画稿,许多泡好的颜料,像胭脂、藤黄、靛青都流了一地,窗玻璃也破了一块,画笔扔得到处都是,晓彤被吓住了,书包从她肩上滑到地下,她惊呼了一声:
“妈妈!”
梦竹如梦初觉地抬起眼睛来,在镜子里看到吃惊的晓彤,就缓缓地转过身子,用手拭拭眼睛,疲倦地问:
“怎么这么晚回来?”
晓彤已忘掉她编好的谎话了。但是,梦竹并没有追问下去,只乏力地说:
“你爸爸画不好画,发了脾气。来,晓彤,帮我把这个房间收拾一下。”
晓彤走过去,一面俯身拾起榻榻米上的碎玻璃,一面担心地问:
“爸爸呢?”
“出去了。”
“到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梦竹说,叹了口气,跪在榻榻米上,细心地把那些颜料能用的再装起来,为了购买这些颜料,他们整整吃了一个月的素!她用纸片把泡过的颜料兜起来,再倾进碟子里,晓彤插嘴说:
“妈妈,那些颜料已经脏了,还能用吗?”
梦竹呆了呆,看着地下的颜料,是的,脏了,已不能用了。她咬住嘴唇,突然用手蒙住了脸,失声地痛哭了起来。晓彤大吃一惊,立即扑了过去,抱住母亲,叫着说:
“妈妈!不不不!妈妈!不!”
梦竹支撑着站起来,走到床边去躺下,她仍然在哭,心底的郁结一旦得到宣泄,就一发而不可止。晓彤跪在母亲床前,不住地摇着母亲,惊惧地叫着:
“妈妈!不要!妈妈!不要!”她不大明白发生过了什么,不过,自从父亲重拾画笔,脾气就出奇地坏,他没画好过一张画,却发过无数次的脾气。她是深深了解母亲最近所受的折磨和委屈,看到母亲伤心,她自己也鼻中酸楚而眼泪汪汪了。她哀求地说:“妈妈,不要哭,哦,妈妈!”她把头扑在母亲身边,几乎也要哭了。
“晓形,”梦竹止住了眼泪,从泪雾中凝视着逐渐长成的女儿,幽幽地说,“一个人怎样能弥补以前的错误呢?当你年轻时不慎做错一件事,你就必须用你这一生来做代价吗?”
晓彤愣住了,说:
“妈妈,你在说什么?”
“哦,”梦竹醒悟了过来,“没什么,晓彤,我太疲倦了,我想躺一躺,你把房子收拾一下,自己到厨房去弄点东西吃吧!”
晓彤点了点头,注视着母亲,梦竹已经闭上了眼睛,眼角还残余着眼泪。在梦竹的鬓边,晓彤发现了一根白发,这使她心中一阵酸楚,因为母亲还不到该有白发的年龄,她才只有三十八岁!
6
魏如峰仰卧在床上,用手枕着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凹凸的图案出神。午后的阳光从玻璃窗中射进来,照在屋角上方的白墙上。光线所经之处,无数尘埃的小粒在阳光中闪熠。室内静悄悄的,只有魏如峰的呼吸沉缓而规律地起伏着,空气中似乎充塞了一份颇不寻常的孤寂和郁闷。魏如峰把眼光从天花板上调向阳光绚烂的窗子,过久的凝视使他的眼睛发涩,枕在头下的双臂也微感酸痛。把手从头下抽了出来,他翻了一个身,侧面而卧,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小说,翻开来,想定下心来细看。可是,书上的字浮动着,扭曲着,每一个字都变幻成那清莹如水的眼睛,和一朵朵稚气的、雅致的、宁静的微笑。他抛下了书,近乎愤怒地自语了一句:
“不过是个小娃娃而已,我打赌她是什么都不懂的!”
但,这句话并无助于他烦躁的心情,反而使他更加郁闷,从床上坐起来,他看了看手表,三点钟正。去?还是不去?这么多个星期六,都是白等了,他实在不相信这个星期六她就会去。每个星期六下午,孤坐在“铃兰”的老位子上,像个傻瓜般从午后等到天黑。这种傻气的行为简直不像他魏如峰会做出来的!那个女孩子有什么了不起?论容貌,比她漂亮得多的女人他也不知道结交过多少,论吸引力,她根本就还是个没有成熟的小女孩。一袭学生制服所裹着的瘦弱的身子,一对迷茫的,什么都不懂的眼睛!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如此抛掷不下?值得他每个星期六一次又一次地去碰钉子?这么多年来,混迹于商业场中,在社会及商场的习俗下,他也有过许多不同的经验!可是,他总以自己的坚强和定力而自负,他永远那样洒脱不羁,从不被任何一个女性所折服!而现在,为了这样一个小女孩,竟弄得如此神魂不定,简直近乎不可解的滑稽!他为自己这份牵肠萦怀,抛掷不下的感情而生气,想想看,仅仅见过三次面而已,一个读中学的女学生!
在床沿上坐了半天,烦躁却越来越厉害了,到底为了什么,她居然不肯到“铃兰”去?有一份少女的矜持?还是看不起他?没想到他魏如峰,竟然追不上这个小女孩!咬了咬牙,他猛地跳了起来,他不能永远处在被动地位,株守着三点半“铃兰”之约!
“到她的学校门口等她去!”他下决心的说,从衣橱里拿出一件干净衬衫,“要不然,干脆闯到她家里去!”他解开衬衫钮扣,预备换上干净的。但,才解了两个钮扣,他又颓然地停下手来,把那件干净衬衫往床上一扔,叹了口气,重新落坐在床沿上,自言自语地说:“魏如峰,魏如峰,你不是十八九岁,轻举妄动的年龄了,别再做些幼稚的傻事吧!”
用手托着下巴,他又怔怔地发起呆来。
“表少爷!电话!”
楼下阿金的一声叫喊,把他从沉思里唤醒过来,他从床沿上猛跳起来,一种直觉的念头闪电般地来到他的脑中:“是她!”冲出房门,带着种反常的兴奋,他三级并作两级地冲下楼梯,蹿进客厅里。一跑进客厅,他就看到何慕天正坐在沙发里看刚刚送来的晚报,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何慕天抬起头来,诧异地望望他。他有些为自己失常的态度感到不好意思,放慢了脚步,他故示从容地走到电话机旁,握起了听筒。
“喂?”他询问地喂了一声,竟不能抑制自己的心跳和微颤的声音。
“喂,”女性的声音,娇媚而带磁性,“如峰吗?猜猜我是谁?”
“哦,”他嘘出一口气,失望使他的心脏往地底下沉。又是她!该死!对着听筒,他没好气地说:“你的声音谁还听不出来?有事没有?”
“怎么,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呀?”
“我最近忙得要死,”他厌烦地说,“到底有什么事?”
“别这样打官腔好不好?”对方在大撒其娇,“你忙些什么嘛,一个月都看不到人影!今天晚上……”
“我没空,对不起,”他打断了对方,“等我忙完这一阵再说!”不等对方再说话,他立即挂断了电话。回过头来,他看到何慕天正把一对审视着他的眼光调回到报纸上。他有些赧然,却有更多的失望。无精打采地扶着楼梯的扶手,走上了楼,回进自己的房中。
关上房门,他又和衣往床上一躺。今天绝不再去“铃兰”当傻瓜了,让别人看着都莫名其妙。杨晓彤,去她的吧!天下女人多着呢,她算得了什么?闭上眼睛,他试着去排除自己脑中纷杂的思想。
一声门响,有人推开了房门,来到床边,他睁开眼睛,霜霜正含笑地立在床前,低头望着他。
“哈!”霜霜叫着说:“真难得,大少爷这个星期六居然会在家里!”
“唔,”魏如峰哼了一声,“同样难得,你居然也会在家里。”
“你每个星期六下午都跑出去,你怎么知道我星期六下午在不在家呢?”霜霜抢白地问,“其实,我近来最乖了,你问爸爸,我是不是很少跑出去了?”
“是吗?”魏如峰问,望着霜霜。真的,霜霜好像有些改变。穿着件浅绿的秋装,头发上系了根同色的发带,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竟有股温柔沉静的味道。“不错!”他赞美似的说,“很有进步。”
“别那么老气横秋的!”霜霜说。她在魏如峰床前蹲了下来,研究地审视着他说:“气色不太好,生病了吗?”
“没有呀!”
“看你近来魂不守舍的,怎么回事?我会看相,知道你心情不好,为什么?”
“没有呀!”
“和谁生气了吗?”
“没有呀!”
“有心事吗?”
“没有呀!”
“没有呀,没有呀!”霜霜学着他说,“那么,为什么不高兴?可别再对我说没有呀,我看得出你不高兴。是为了公司里的事吗?爸爸昨天还在说,要把你的位置再提高呢!他说你对商业有天才。”
“商业!”魏如峰感慨地说,“我正准备改行呢!”
“改行?为什么?公司里有人得罪了你吗?”
“别胡思乱想了!”魏如峰坐起身来,“只是我对商业没兴趣,想去教书!”
“教书!好奇怪的想法!”霜霜站起来,走到魏如峰的书桌前面,桌上正有一张摊开的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字,她拿起来一看,字迹是魏如峰的,杂乱无章地写着些诗词中片段的句子,如: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
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除了这些句子以外,还有两个稀奇古怪的句子:
早上的一朵小小的红云,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9/60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