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宋(校对)第679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679/1065

  王安石大笑,用筷子点着卓然说:“知我者卓兄也。快坐,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你们两位丫头到外面去忙你们的去,不用管我们,我们就聊一些官场上的事,听着怪闷的慌。”
  小白和小青都是玲珑心,一点就透,当然知道王安石这话就是很委婉的让她们回避。他们后面要说的可能就是涉及到机密的事了,当下两人躬身答应,退了出去把房门拉上。
  王安石立刻将筷子往桌上一拍,瞧着卓然说道:“我侦破的那件案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你跟我直说,切不可怕我心里难受而故意敷衍搪塞。”
第1049章
法律修养
  卓然瞧着他说:“你为什么有这个念头?”
  “得了,咱们俩也不是认识一两天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来了之后你就一直在查我那个案子,而且还到城外开棺验尸去了,当然我不是监视你,先前我把我的公务忙完了,想跟你说我改革上的事。我觉得你以前跟我说的一些话,我细细想来还是很有道理的,再想听听你的意见,结果我派人去找你回来,却说你带着几个捕快出城了。”
  “你把衙门仵作叫上了,说是要去开棺验尸。我就明白了,我那个案子说不定就没弄好,你跟我说是不是这样的?你放心,若真有问题,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千万不要顾忌我。你知道我这个人虽然大大咧咧的,但是是非面前我是分得清楚的。”
  卓然点点头说道:“既然王兄话说到这份上,那咱们今天就是就坦诚布公的来说一些事。——这个案子说实话是有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找到真正能证明高书生杀人的证据,这种证据当然要排除口供之外。你想想,这个案子若是不看他的口供,你能定案吗?”
  王安石愣了一下,说道:“为什么不看他的口供呢?口供才是最重要的。”
  卓然摇头说:“口供可能会被屈打成招,若是屈打成招得到的口供,那又有什么意义?我相信有很多这样的口供实际上是被冤枉的,导致的结果只能是冤案。我想这一点不需要我再提醒你吧!”
  王安石愣了一下,缓缓点头说:“我明白了,就是说这案子我判错了,凶手不是那书生?”
  说着又回头瞧了卓然一眼,苦涩一笑:“我给你添麻烦了,真是越帮越忙。”
  卓然听他话中带着一些情绪,便说道:“你先不要这么说,至少在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来推翻你认定的事实。至少目前为止你的事实是有相当多的依据的,而且也符合证据规则的,至少现在是这样的。如果将来发现新的证据,当然就不是你的过错了,因为有新的事情出现,你料想不到的。”
  “当然,如果这些证据出现了蹊跷,证实有可能凶手不是高书生。你知道很多时候这是容易出现的,若是真这样,咱们再来计较。但如果没有出现,那就说明你的论断是完全正确,我只是尽可能多的补充一些证据而已,你不要多心。”
  王安石笑了笑,说道:“行了,我眼中不揉沙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如果这个案子没有问题,你绝对不会画蛇添足,这案子肯定是出了问题,人命关天,所以你必须要查。即便这案子之前是我定的,而且已经报到大理寺、刑部核准死刑去了,我已经想到了这案子十有八九是有问题的。”
  “这样也好,若是这案子真有问题。而我又错判却没人给我纠正,死者被我枉杀了的话,我这一辈子可能都不能原谅自己。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实际上是在帮我,所以不用在意我的想法,一定要把这案子查清楚。我相信不管结果是什么,只要不让凶手逃脱法网,让无辜的人不受冤枉,那我就可以抛开一切承受任何结果,即便因为错判被处置。”
  卓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说什么呢?不可能的事。好了,今天咱们别的就不说了,好好喝酒,今天一醉方休,你意下如何?”
  王安石哈哈大笑,说:“我正有此意,在喝酒之前你得告诉我,案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因为截止到现在我一直觉得我没有错,为何你一下就能看出端倪呢?你若不说个明白,我这酒喝不下的。”
  卓然点点头说:“这么跟你说吧,这件案子没有直接目击证人,目前为止也没有找到相应的直接证据证明他杀人了。像这种案子,必须要靠间接证据形成锁链来证明。而这是很主观的东西,也就是说到底有没有形成锁链,需要由裁判者自己根据法律修养来作出裁判。”
  “啥叫法律修养?”
  卓然轻轻给自己打了一巴掌,说道:“不好意思,这是我自己瞎想的。这么跟你说吧,就是根据你对刑律的了解,包括你对道德伦理的理解,来判断这案子是否真是嫌疑人做的。这需要你凭自己的直觉,你觉得它是它就是,你觉得它不是它就不是,你自己来定案子。间接证据破案必须形成内心确信。”
  “如果你觉得这案子心中已经确信就是凶手干的,没有可能是其他人,内心形成了这个确信,并不是来自于你对嫌疑人本身的好恶,而是来自于所有间接证据综合起来在你的脑海之中形成的印象。只有达到了这样的程度,这种间接证据才有说服力,也才能成为最终定案的依据。”
  “一言以蔽之,你内心确信,根据你手里掌握的所有证据,使你内心形成的一个直观的感觉,确信他就是凶手。这就是间接证据定案的内心确信,它必须建立在一系列间接证据之上,而不是没有证据的凭空臆断。——我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有?”
  王安石呆了片刻,才缓缓点头,说道:“说实话,我是似懂非懂。但是有一句话我记住了,那就是心中认定这个人是凶手。——我现在的的确确心中就是这样想的,他就是凶手啊,他自己都承认了啊!”
  卓然不尽苦笑,看来要想把现代司法理念中的证据学这一块的东西给对方说个明白是非常困难。因为他们没有受过现代司法理念的教育熏陶,他们的思想依旧是宋朝时候的规则和观念。而用这个时代的证据规则来看,这个案子铁证如山。因为凶手招供了,而口供就是王牌证据,没有比它更强的,有了这个证据就能定案。
  卓然没打算再继续给他上现代法治理念教育课,那样一来这场酒就没法喝了,卓然拍了拍他肩膀说道:“我只是布置他们去查一些事,这是我一些心中的疑虑。说实话,我必须要排除这些怀疑,然后才能得出最终结论。就像刚才我说的这些事,都只是一个补充证据来帮助证明犯罪而已。”
  “所以不用太紧张,也许结果证明你是对的,他就是凶手。好了,下面该你说你的事情,不过说你的事情之前咱们先喝三大杯。”
  于是两人二话不说,便各自干了三大碗。王安石的酒量确实不怎么滴,三大碗下去就有些醺醺然了。不过这种状态正是他自己所想要的,因为这种情况他才能说出许多平常说不出来的话。三杯酒喝完之后,卓然道:“好吧,你现在该告诉我你先前叫人到签押房叫我去说话,准备跟我说什么来着?”
  王安石愣了一下,缓缓摇头说道:“我只是想跟你吐吐苦水,没有别的。我就觉得没啥意思,跟你说了这些只不过抱怨一番,于事无补。免得把你的心情也影响了。”
  卓然说道:“我多少有些明白了,你应该是因为革新遭了很多阻力,甚至已经闹到朝廷去了。搞的你有些心灰意冷,是不是?”
  王安石一拍大腿,说道:“你不愧是提刑官,看事情看的都那么准。革新会遇到阻力,会有很多得到利益的人不愿意放弃。因为说白了,它就是一个利益的重新分配,但是我知道我会遇到很大的阻力。甚至这些阻力会来自于朝廷。”
  “其实说白了,官家不放心,我跟他谈过。官家其实对我的改革很有兴趣,但是他了解他的大臣,他知道我的改革会让朝廷很多原来有权有势的人权势会削弱。虽然由此国家会强盛起来,但这些人他们在乎的是他们口袋里的钱和手里的权。因此官家跟我长谈了那一次之后就没有下文了,我就知道官家不是一个敢作为的皇帝。”
  卓然真是有些头大,这王安石也太敢说了。怎么直接就抨击皇帝的不好呢。要知道现在宋英宗还可还在台上呢,所以卓然赶紧端酒杯说道:“好了,接着喝酒。”
  王安石笑了笑说:“不用担心,别说在你面前我说这样的话,就算在官家面前我也会这么说的。”
  卓然当然知道王安石在历史上是有名的刺头,别说官家了,就是曹太后他都没放在眼中。包括后面给他最大障碍的宋英宗的皇后,宋神宗的母亲高太后,他也是敢说敢干敢做。卓然其实并不想对这个历史已经形成定论的事情去掺合什么,他并不以为他的行为能够左右历史。这时候他的想法就是怎么把这顿酒喝开心。
  但王安石似乎并不这么想,他把话匣子打开了,忍不住的咕噜咕噜往外倒,说了半个时辰,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话,那些朝廷既得利益者,那些手下胡作非为的官吏都是他抱怨的对象,都是他改革取得成效的障碍。没办法,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卓然便只有耐心的听着,满桌的菜都凉了。
  一直聊直到夜深了,王安石瞧瞧窗外,忽然,说道:“哎呀,这一桌的酒菜我们还都没吃呢!光听我唠唠叨叨,像个娘们。抱怨什么呢,放着好酒好肉好兄弟,却去说那些没边际的话,真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来来,咱们兄弟开怀畅饮。”
第1050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两人这才推杯换盏喝了起来,王安石他还真是说到做到,说了不说那些话他还真就不说了,只是跟卓然喝酒,聊一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之类的事。很快他就有些醉了,如果直接这么喝酒不去做别的,那他的酒量根本抵不了多久的。
  夜深时刻,他终于摆摆手说:“罢了罢了,我要走了,咱们兄弟开心。啥时候到我家里吃,让你两个丫头过来做饭。”
  说着摇摇晃晃往外走,一直到了门口。卓然让两个男仆左右扶着他送他回去。
  出门他站着摇摇晃晃,回头过来瞧卓然说道:“兄弟,若这件案子真是错了,你是我救命恩人。避免我错杀了无辜,我一辈子存你这份情。”
  没等卓然说话,他已经伸着手指不停摇晃着。转身在两个仆从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走远了。
  卓然望着他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王安石还真是性情中人,只可惜他的改革最终没有能够完全推行下去,不然说不定还真就能够拯救孱弱的大宋。大宋到现在诸多毛病已经开始显露了,但卓然不是历史学家,他没办法左右历史。王安石的力量更不足以完成这个宏业。
  第二天早上。
  卓然刚起床,门房便跑来禀报,说侯小鹰侯副捕头在门外等候求见。
  卓然一听,肯定是侯小鹰查访茅厕有了结果。不过在他看来,这些结果其实不用去猜想就能知道,卓然还是让他到会客厅相见。
  卓然来到会客厅坐下,侯小鹰赶紧上前施礼说道:“老爷,我们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忙活儿。到快天亮,通宵都在排查,毕竟要查的是厕所,又不是大的地方,倒不用担心天黑天亮了,挑着灯笼也能干。”
  “结果我们把那一片所有的茅厕都搜了个遍,而且还问了经常在这些茅厕掏粪的农民,问他们是否这期间曾经掏过粪。可是他们都异口同声说这些日子因为春耕马上到了,很多人都回去了。城里的人走了不少,上茅厕的就少了。所以他们也就不像以前那样很着急的去掏粪。”
  “我们仔细搜索过了所有的茅厕,问过了所有负责这些茅厕的掏粪工。因为这些人在衙门里都是有登记的,所以这么查下来没有血衣和刀子。我们已经几乎把方圆将近十里的范围内的所有茅厕都排查了,都没有。”
  卓然点点头说:“你们真的排查了方圆十里范围内的茅厕吗?”
  “是呀!我们真排查完了。若是欺蒙老爷,愿凭老爷处置。”
  卓然点点头说:“这个非常重要,因为从案发现场往外走五里路再回到他家,时间明显不够的。因此方圆十里已经是远远超过他的时间极限了,所以排查已经很到位。若是这范围之内都找不到他扔掉的血衣和刀子的话,很可能他就没有把这些东西扔掉,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这东西。”
  侯小鹰点点头,一脑袋冷汗说道:“是不是我们当初设想就是错的?他压根就没有把刀子和血衣扔到茅厕里。兴许就塞到哪个阴沟或者隐蔽的地方,所以我们才寻不着。”
  卓然摇摇头说:“不能用可能来作为案件推理的基础,若是那样,只怕案子永远无法侦破,因为可能性太多了。”
  侯小鹰顿时一脸惶恐,连连称是。卓然挥手,让他退了出去。
  实际上卓然心中已经多多少少猜测到这个结果了,勘查结果没有超出卓然的想象。王安石禀报说他已经连夜调查了死者庞书生和他身边的人,就看看有没有人与他有仇。结果南宫鼎禀报说,他们调查之后得知庞书生老实本分,从来不与人发生争执,所以没有与什么人结仇。
  卓然无奈苦笑。若是连这环节都找不到的话,那下一步只怕就难办了,他只能继续寄希望于云燕。
  云燕在办理卓然交给从的两件事,一是锦州城里什么样的人经常使用小刀,非常熟练的。第二个任务便是会同当地的里正前往那些棚户区进行实地调查,看看有没有书生所说的那样的房子和黄狗。
  云燕安排人到各个街道的里正那去询问当地熟悉的这些人中有谁经常使用刀子。云燕不可能亲自一个个去问的。云燕亲自查办的是第二件事。
  在找什么理由去调查这个问题上,云燕跟里正两人琢磨了好半天。如果是以收税为名下去,很多人会闻讯躲起来的。因为人头税人越多上税越高。
  用健康检查也会有不少人害怕之下躲起来,生怕以此为由认为他们健康存在问题需要治疗,而不能再从事卖身这个行当,那等于就把这些瑶姐的财路给堵死了。
  只有一种他们不会躲,还会踊跃参加,那就是赈灾救济。
  针对普通的穷苦人生活没有着落,衣食堪忧的时候朝廷是可以赈灾的。宋朝的国家救济制度已经相当的完善,有相应的机构。一些无家可归者免费的医疗和食宿救助,云燕觉得以这个为理由进行调查是可以的。
  一方面查案,另一方面了解这些居住在这里棚户区的人的真实生活状况。如果的确有必要的话,可以像王安石申请对这些人进行一些救济,组织郎中给他们看看病,送点药或者送些生活必需品,都能解决燃眉之急。
  商定好之后,云燕先让里正派出民壮到这一片敲着锣,宣布下午的时候衙门会亲自派人来了解当地民众疾苦,并登记造册。之后由衙门按名册上的名字予以适当的救济补助。
  这一下顿时沸腾了,因为这一片棚户区只有少部分条件还可以,大多数其实是穷苦人,靠着各种各样的辛苦劳作来养活家人。很多穷困潦倒,生活无以为续,要是能得到一些钱那,当然是令人激动的。一时间沸沸扬扬,纷纷去把在外面的人都叫回家来等着登记,因为已经说了,按人头登记。当然,不能滥竽充数,找人来顶替,否则抓到不仅不给救济,还要处罚。
  经过了前期宣传之后。云燕带着衙门的户部司房和官吏在里正陪同下,挨家挨户进行登记调查。在衙门书吏进行登记的时候,云燕则会注意观察这些家里的陈设布置,看看有没有高书生所说的缺了一只脚的桌子,有没有大黄狗。
  倒是找到了好几张瘸腿的桌子,但这些人家有的并没有妇人,有的有,但是桌子腿瘸的情况没有像高书生所说的严重到上面的酒壶都要掉到地上。
  还有一个需要寻找的就是酒壶了,是不会藏起来的,一般都会挂在墙上,一眼就能看到。
  虽然穷苦人家养家糊口都困难,但是好酒之人宁可少吃也舍不得少喝,尤其是一些苦力。劳动了一天,极其劳累的情况下,便想喝两口解解乏。而他们买的酒也都是极其劣质的水酒,只花几文钱便能买上一大壶的那种,喝了第二天头疼,但是也是乐此不疲,所以大多人家墙上都挂的有酒壶。还有些酒壶是已经落满灰尘了的,可能一年到头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有钱去买一壶酒来热闹热闹。
  云燕也就得以直截了当的观察这些酒壶,好奇的拿下来瞧瞧,大多数酒壶上面是没有什么图案的。就是一个葫芦把里面掏空了,就成酒壶了,然后塞一个木塞子,腰上绑上一根细绳。发现了两三个酒壶上面画的有树,但是这两三个人家却都没有他描绘的那种身上满脸皱纹,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妇人。不过这几家云燕还是用心记下了位置和家里的情况。
  眼看大半人家都查完了,还是没有什么发现。云燕不尽有些着急,难道高书生真的是特别善于伪装,其实说的是瞎话吗?云燕感觉不像是这样,可是却又找不到他说的这些东西。正着急之间,到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有一个老汉,瘸了一条腿,说话也有些口吃。
  问了之后才知道老汉年轻时做苦力,在东京汴梁船上扛活,不留神掉下踏板摔成重伤。后来命是救回来了,但是人有些傻,腿也瘸了,再也扛不了苦力。他儿子也没有一副硬朗的身板,畏畏缩缩的。帮别人帮闲打杂赚不到什么钱,有时十天半个月也未必会有活做。
  所以妇人就做一些没本钱的皮肉生意来养家了,在宋朝娼妓制度是合法的,那时候笑贫不笑娼。逼得没法也只能走这条路。一旦媳妇有客人,他们就得给他娘子腾地方,每到他娘子接到客大声说话进屋的时候,他们俩就得赶紧翻窗户出去,到屋外头转着圈的忍一宿。等到客人走了才能回来。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679/1065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