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宋(校对)第9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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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然黯然点头说:“是,她准备去上吊。她丈夫也不在家,他交代了孩子。可是这件事的确有些让人感觉到蹊跷。”
  云燕说道:“有什么地方蹊跷的?”
  卓然说道:“上吊自杀的人,肯定是对生命已经没有任何留恋。当然,激愤之下上吊而死的偶发情况例外。如果是经过长时间深思熟虑才做的决定,应该是有充足的理由的。”
  “而在她死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激发上吊的事情出现。从她这之前的动机来看,又好像不会让她选择自杀。王安石变法执行过程中那些贪官污吏改变了变法的初衷,把利民变成了害民。这才盘剥了他们家钱财,变成了现在穷苦的样子。但似乎从他们穿着的衣着和营养情况来看,应该还能勉强度日。倒还不至于活不下去的情况。两个孩子也没有出现严重的营养不良。这足以说明他们家应该至少还能够生活的。”
  “但凡还有希望,人就不会绝望。而她的病从我初步判断,也不是很严重。只是因为是慢性病,需要长时间治疗,因为一直都没有根治。这两个原因,在我看来都不足以让她选择自杀。那又是什么原因呢?”
  云燕点点头说:“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我们没有掌握的事情,导致了她自杀吗?”
  卓然说道:“这案子是皇帝口谕要求查办的,咱们每个环节都必须要查清楚,才能在皇帝面前有个交代。所以虽然无趣,但还是要查下去。你还了解到什么信息?可能对我们调查有帮助的。”
  云燕说道:“对了,两个孩子说麦芽糖挺好吃的。那天里正叔叔也给他们每人一块麦芽糖,跟那天吃的一样的好吃。我就问里正叔叔为啥要给你们买麦芽糖,他说那天里正叔叔到家里来找他娘说话,拿了两块麦芽糖,让他们到院子里去玩儿。然后他们就到院子去了,里正叔叔跟他娘在屋里说话,说了一会儿就走了。”
  “难不成他们俩有什么事情,是因为奸情败露而畏罪自杀吗?”
  卓然摸着下巴,没有回答。片刻忽然说道:“侯小鹰说他去问里正,让他辨认死者画像的时候,里正说不认识。之前他就拿着死者的衣服,描绘死者的相貌,问了这个里正,里正也说不认识。”
  “当时只是口头描绘,不认识情有可原。可是第二次,他们是拿着画像去的,而且还说了南方口音、身体有病等等特征,这里正却还是说不认识,直到侯小鹰训斥了他,说人就在他们小巷里住着,跟他一条巷子,怎么会不认识。”
  “他又是里正,必须要对辖区内的每个人都很熟才行。他这才仔细辨认,认出来了。你不觉得蹊跷吗?”
  云燕立刻点头说道:“对呀,他都能买麦芽糖来给这妇人的两个儿子吃,然后跟妇人在屋里说话,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呢?这妇人的相貌特征还是很有特点的,应该能认出,衣服也没有改变。不对劲,这里正说不定跟这件事情有什么瓜葛呢。”
  卓然说道:“你马上派人去把里正给我传来,我要问他。”
  云燕答应出去。过了一会儿,南宫鼎进来了,对卓然躬身施礼,说道:“回禀老爷,我们已经对王大人家附近的人家和商铺都做了排查。得到了一个重要消息。”
  卓然心情一阵激动,忙说道:“什么消息?”
  “有个老太婆,她晚上睡眠不好。在快天亮之前,就是五更天的时候,听到外面有敲梆子的声音。从远而近,快到他们家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了。她觉得有些奇怪,说这敲邦子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声音,是不是敲着敲着睡着了。”
  “当然,这是玩笑,她是睡不着,所以脑袋里胡思乱想。又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梆子响,是从小巷那边传来的,出到巷口又走了。他就觉得很纳闷,这打更的怎么中间这么一会不打更呢,难不成他跑到小巷撒尿去了吗?”
  “她觉得这件事有点怪,所以在我们问查访她的时候,她随口就说了。因此我就在想,是不是这个打更的路过王安石家门口,看到了尸体,就把尸体取下来拖走了?”
  卓然心头一动,忙问道:“说这话的那妇人,他们家在什么位置?”
  “正好在王安石家斜对面,是打更来的方向,稍稍斜一点。从他们家能看到王安石家门口。”
  卓然说道:“很好,把那打更的找出来。”
  “是,小的马上去安排。应该好找,打更的都是固定一个区域的更夫,一查就能查出来。”
  在古代,打更的都是由衙门花钱雇请的更夫。相当于钟楼的报时,所以更夫在衙门都有登记。谁负责哪一片,因为京城太大了,一个更夫根本顾不过来的,每个片区都有自己的更夫。
  卓然心头在想,如果是这更夫把尸体取下来拖走的,其中必有缘由。否则他应该报官才对,因为说到底,更夫也是官府中的人。难道这点规矩他都不知道吗?
  他如果害怕,那就应该跑开,而不是去把尸体解下来拖走。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里正很快被带来了,诚惶诚恐的给卓然施礼。
  卓然冷漠的瞧着他说:“吊死在王宰相大门前的田氏跟你是什么关系?”
  里正顿时额头冒汗,道:“没有什么关系,就是街坊邻居。”
  “她搬到你们住处有多久了?”
  “有一两年了,是租的房子。”
  “那为什么你说你不认识她?”
  “小人没有说不认识她,小人只是没有认出那衣服是她的,也没有从捕头那里描绘的样子想到是她,小人该死,小人应该好好回忆的。”
  “那后来拿来的画像你怎么也不认识呢?画像应该是画得很像的啊。”
  “小人该死,小人当时正着急着忙别的,所以没仔细看。后来侯小英捕头提醒我之后,我仔细看了才想起来的,的确有那么个人。只是这女人平时不大说话,见人也爱答不理的,每天只是挑个菜走街串巷的,所以我也没跟她怎么来往,因此想不真切,耽误了老爷的大事,实在是罪过,还请老爷恕罪。”
  卓然说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想清楚了,切不可再想不清楚,不然本官可真是不高兴了。”
  “是,是,小人绝不敢在敷衍了事,一定好生想。”
  “也不用好生想,其实你能想起来,因为就是几天前发生的事,又不是隔了很远很久,而且这件事你应该会想起来,——田氏吊死前头天下午你有没有去过他家?想清楚。”
第1410章
各执一词
  里正眼睛滴溜溜一阵乱转,惶恐的说道:“小人想起来了,小人的确去过她家。”
  “你到她家是干什么去了?”
  “小人是去要债去了,她男人借了小人一些钱,都好几个月了,一直没还。小人去要债,但是她男人不在家,小人便跟田氏说了这件事。田氏只说好,等她男人回来就想办法还,还说他们实在没办法,生意不好做,要求我再宽限些时候。我说不能,都已经宽限很久了,我家也缺钱。说到后面还闹得挺不愉快的,但是他们不肯还,我也没办法。其实也不是他们不肯还,是他们俩真没有钱还。”
  “你真的只是去要钱去了吗,为什么当天晚上她就上吊自杀了?”
  里正脸都吓白了,急忙说道:“老爷,这个可跟我真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知道是她上吊自杀之后我吓坏了,可这件事真的与小人没有关系。小人借了钱给他男人,好几个月没还,小人只是去要债去了,而且绝对没有威逼利诱,跟这妇人也没有什么瓜葛。再说了,如果说小人跟她有什么仇,她记恨小人,想死,那她应该吊死在我家门口,而不是王宰相家门口啊,可见这跟小人真的没关系啊。”
  卓然点点头说:“你说的这话倒是有点道理,的确,如果她跟你有什么仇怨的话,应该是吊死在你们家门口,那她为什么要吊死在王宰相家门口,你可知道?”
  “小人也不知啊,不过她丈夫因为王宰相的变法,把家财都败光了,所以对王宰相心怀不满。有几次我们在一起喝酒,我听他抱怨过,所以知道。”
  “你跟她丈夫一起喝过酒吗?”
  “是的,她丈夫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手里还是有几个钱的,又是在我的地头上,所以也经常请我吃饭喝酒,为了以后好办事。不过后来他生意亏了,本钱都没了,也就没有钱请我喝酒了。但是我也不是那种有钱就是朋友,没钱就是路人的人,我还回请过他好几次呢。他没钱生活,包括他做生意赔了本,我都借了钱给他的,总共十几两银子呢。”
  卓然说道:“那你好好想想,她有什么理由要自杀?”
  “小人不知道,不过她既然是吊死在王宰相家门口的,兴许跟王宰相有什么仇吧。但是小人觉得,她只不过是为了她男人的生意亏本,她又怪是王宰相变法才使他们家变成了现在的一贫如洗,他们气不过,所以很恨王宰相吧。但我想不就是亏了钱吗,好好挣。这年岁,只要愿意挣钱,哪里挣不到呢。再者说,我瞧王宰相的变法就挺好,我听到很多人都夸赞了,所以我实在想不明白她干嘛要吊死在王宰相家。”
  卓然点点头说:“好,既然这样,你先回去,不过在这个案子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你不能外出,更不能离开京城,因为这件事,本官可能还要找你,听到了吗?”
  里正眼睛滴溜溜乱转,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答应了,随后告辞走了。
  里正刚走不久,云燕便陪着一个干瘦的老者进来,这老者穿了一袭黑衣,哈着腰,十分惶恐的给卓然见礼。
  云燕介绍说,这就是负责宰相府那一带打更的老更夫,卓然看着他点点头说道:“有个女的吊死在了王安石宰相家门口,这件事你知道吗?”
  老更夫想也没想,赶紧点头说道:“我知道,到处都在传呢。”
  卓然立刻脸色一冷,说道:“都在传什么?”
  那老更夫见卓然说变脸就变脸,不由很是有些紧张,说道:“老朽是听人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卓然说道:“本官就是问你,你听到了什么?”
  “听说那个女的吊死在了宰相家门口呀。”
  “谁告诉你的?”
  “都这么说呀。”
  “你说的都是指的谁?把名字说出来,本官要查问清楚。”
  老更夫顿时脸上变了色,挠着头说:“我记不清楚了,反正都这么说来着。”
  “你撒谎,因为目前只知道那妇人死在了小巷里,没人知道她是吊死在了王宰相的府邸。这件事只有很少的几个人知道,怎么可能传到你的耳朵里去?所以本官要问你,究竟是从谁的耳朵听到的?”
  老更夫顿时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卓然说道:“本官叫你来,是因为有人目睹,那天晚上你把上吊而死的女人的尸首解了下来,把她拖到了那小巷之中。本官叫你来问清楚这件事,不是想追究你责任,因为那妇人是上吊死的,你把她尸首接下来拖到小巷本身也不犯法,只是使得这件案子变得更复杂了。”
  “也许你是好心办了坏事,但需要你说清楚这件事。所以刚才你一进来,本官就问了那句话,实际上是套你的话,你只有真的做了那件事,你才知道那妇人是吊死在王宰相家门口的,否则你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目前还没有传出去,果然,你马上认可了我的说法,说明你的确就是把尸体取下来的人。现在,你把事情经过向本官说清楚。”
  老更夫咬咬牙,抬头说道:“好,我说,既然老爷说了不会追究我责任,我便说了。即便说了老爷要追究,我也认了,因为我想帮王宰相来着。”
  “此话怎讲?”
  “这就说来话长了。——小人的儿子在乡下种地,但是我们那几块地都属于望天地,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的,收成好还行,一旦收成不好,青黄不接的时候,可就揭不开锅了,还得上山打野菜,甚至东拼西凑借钱。有的年份连当种子的稻谷都没有,都插不了秧,所以日子过得很苦。”
  “后来王宰相开始变法,弄了青苗法,我们县的知县挺好的,到处宣扬这法治的好处,让我们跟衙门借钱,如果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借的只要二分利。而我们跟村里的大户借的话,要四分甚至五分利呢,便宜了一半。开始我还想哪有这样的好事,可是有人果真把钱借出来了,买到了稻谷,我这才相信,便带着儿子也去借了,果真就借到了,于是才有钱买了种子插秧,也有钱过日子,不至于吃糠咽菜,甚至上街要饭。”
  “那一年虽然是平年,收成不太好,但还是勉强过下去了,至少能吃饱肚子,秋收的时候果真只让我们还了两分利。而第二年收成就好了,因为我家劳力比较多,但是钱少,所以我们就雇了一些田来种,没钱交租子,于是就跟衙门借,借了之后到了秋收,也只还两分。而有了钱租了田地,靠着一家人的劳力,老天爷也开眼,风调雨顺的,所以到了第二年春天,到了年收成的时候,我们比以前收入翻了一倍多。”
  “赚了钱,又买了两块地,就这样,慢慢的日子就好起来了,只过了三四年光景,到现在,我们家已经算得上村里的中等人家了,春耕秋收忙的时候,还雇过短工呢,逢年过节也能吃上肉了。所以每次逢年过节,我都要给王安石宰相上柱香,因为知县老爷说了,这变法是王宰相推行的,所以我们才有了这样的好日子。”
  卓然一听,禁不住很是有些感慨,却原来真是巧的不能再巧了,这桩案子吊死的人和把尸体转移走的人居然来自于王安石变法的支持者和反对者,是截然相反的两部分人。
  吊死的人说是被王安石的变法害得家破人亡,活不下去,吊死在他家门口。而转移尸体的老汉却因为王安石的变法,从吃糠咽菜的苦日子变成了能请短工长工的中等人家。
  所以不是变法本身出了问题,而是变法的执行者,卓然相信,这老更夫所在的县有一个好的知县,坚定而准确的执行了王安石变法,产生了好的效果。当然反过来,死者上吊死了,这说明死者他们所在的县遇到了一些贪官污吏,曲解了王安石的变法,又或者故意歪曲,以便鱼肉百姓,这才导致了他们在这场变革之中实际上成了这些贪官污吏手下的牺牲品。
  卓然又说道:“因为你觉得王安石变法好,可是有人吊死在了他家门口,你便把尸体转移走了,是这样吗?”
  “是呀,我家有了钱,我的一个儿子到城里来做生意,生意做的还行,就把我从老家接来了,说城里热闹。还托门子找了个更夫的差事给我,平时可以打打更,活也不累,还能消遣,一个月还有几百文钱的收入,晚上还有宵夜,挺不错的,这不都是好日子吗,干嘛有些人偏偏就看不得别人过好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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