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第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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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倚在门槛上,笑嘻嘻地说:
“阿妈!纪大哥叫你别弄乱他的房间呢!”
“哦,哦,”老太太头也不回地整理着她的,嘴里叫着说,“还说我要‘弄乱’他的房间呢!他这还叫房间呀!再三天不整理,连他的人都要被垃圾埋起来了!”抬起头,她对她的孙女命令地说:“去!给我提一大桶水来!”
小辫子遵命办理。纪远洗了脸,走到房门口来看了看,叹着气说:“今天我的房间非遭殃不可了!”
“你还不去会客去!”阿婆嚷着,把地下的书刊杂志一股脑儿地收集在一起,纪远看得惊心动魄,嘀咕地说:
“小心,别碰坏我的设计图!”
“你放心好了,弄不坏的!”阿婆大声说,“让客人等你这么久,算有礼貌哦!”
纪远回过头来,对门口的小辫子做了个鬼脸,缩缩脖子,伸伸舌头,小辫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纪远转过身子,大踏步地走进客厅。客厅中,杜嘉文正靠在藤椅里看报纸,报纸摊在膝上,手指却轻轻敲着茶几,一股百无聊赖的样子。纪远高兴地喊:
“怎么?嘉文,是你?简直没料到!你一大清早来干吗?”
“我也没料到你会起得这么晚!”嘉文说,看了看表,“九点半了!”“昨天画一张建筑图,画到深更半夜。”纪远说,“我的哲学是:工作的时候尽量工作,睡觉的时候尽量睡觉,玩的时候尽量玩!所以,只要倒在床上,不睡够是不会起来的,今天还算给你面子呢!怎么,有事吗?这样急匆匆地跑来!”
“有一件大事!”杜嘉文笑吟吟地说。
“什么?”
“我是衔命而来,请你帮忙安排一次打猎。”
“打猎?”纪远诧异地问,“谁要打猎?”
“我们。我、可欣、嘉龄、胡如苇,还有郑湘怡……反正,就是我们这一群。”
纪远凝视着嘉文,好半天,才说:
“你们想不出别的玩意了,是吧?打猎,你们想怎么样打?是找个小土坡爬爬,打两只小麻雀就算了呢,还是真正到深山里去打野兽?”“当然是深山里啦!”杜嘉文迫不及待地接了口,兴致勃勃地说,“你不知道,自从耶诞节晚上你来转了一趟之后,我们那些小姐们就都迷上了打猎,尤其嘉龄,闹得个天翻地覆,成天嚷着要去打猎。我们计划趁元旦放两天假的便利,去山上大规模地打一次猎。”
“大规模?”纪远笑了笑,把阿婆给杜嘉文倒的一杯茶端起来就喝,“如何大规模法?骑着马,带着猎犬,像电影里拍摄的十八世纪中,欧洲贵族的打猎一样,再找一大群人把养好的鹿放出来,赶到你们的身边,让你们这些少爷小姐放上一两枪过过瘾。等小鹿倒地时,你那位唐小姐、郑小姐等还可以表演一两幕昏倒……”
“别说笑话!”杜嘉文不快地蹙蹙眉,“别人和你正正经经地商量,难道你以为只有你纪远才配打猎?你这人什么地方都好,就有这么点小毛病,经常要流露出一份优越感,仿佛别人都不如你!”
纪远笑了,走到窗子前面去靠着,太阳光透过了玻璃窗,在他的皮夹克上反射着亮光。他那弯弯的嘴角上,还确实带着抹充满优越感的笑。拿起了茶几上一个摆饰用的音乐匣,他上了上发条,听着清脆的乐声轻泻出来:《少女的祈祷》。祈祷些什么?
“好吧,如果你们真要去,我当然奉陪,而且尽量帮你们安排。我只是怕小姐们会吃不消,山上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好走,有路的地方还好,没路的地方是相当要命的,假如上了一半的山就想撤退,那可没意思了。”
“你放心,可欣和嘉龄都不是那种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唯一成问题的是湘怡,但是,据我想,也不会怎么样的。反正路是人走出来的,没路就开路吧!”
“说得容易!”纪远的笑意更深了,“你们准备爬什么山?”
“你说呢?最好不要太高的,而且是在台北附近的。”
“让我想想看。”纪远深思地望着手里的音乐匣,那是个小钢琴的模样,上面有一个芭蕾舞女的玩偶,可以跟着音乐起舞,“这样吧,”他抬起头来,“乌来附近有个波露山,大概一千多公尺,如果到了波露山还有兴趣往高里走,我们还可以再上一层,到卡保山去。”
“有野兽吗?”杜嘉文问。
“除了熊,什么都有,鹿、獐子、野猪、飞鼠、羌……那儿是群兽出没的地方,也是泰雅族的狩猎区。不过,很难走,你确定小姐们吃得消?”
“我去问她们,吃得消再去,不能半途而废!我想没问题!”
“好吧!那你就赶快准备东西,假如预备三天时间的话,就要准备三天的食物,这样算起来,大概每人要背十五公斤以上的东西。”
“什么?”杜嘉文吓了一大跳,“还要背东西?”
“不背东西,到山上吃什么,睡什么?”
“要带些什么呢?”
“帐篷、睡袋、水壶、毛毯、米、面包、青菜、油、盐、酱油、味精、香肠、肉类、酒、洋火、针线……”
纪远一连串地报了下去,杜嘉文瞪大了眼睛,以为纪远在开玩笑。但,纪远一脸的正经,似乎又不像是开玩笑。终于,杜嘉文忍不住地打断了他:
“你在干什么?别弄错了,我们只是上山去打猎,又不是移民到那儿,也不是去开饭馆,怎么油盐酱醋都得带?还要什么针线?”
“你不懂,我才报了一个头呢!油盐酱醋不带,你上山吃什么?物质文明早已把我们的嘴巴训练得高贵了。针线更是必需品,假如荆棘和树枝把小姐们的裤子刮破了,你说怎么办?”
“缺德!你!”杜嘉文叫。
“不是缺德,这是很可能的事情,所以针线必须带着,有备无患。”“好吧,好吧,还有什么?”
“还有吗?”纪远说,“消炎药膏、胶布、绷带、感冒特效药、止痛药、止血药粉、八卦丹……”
“天哪,”杜嘉文叹了口气,“刚刚开饭馆,现在又要开医院了!”
“万一有人受伤了呢?”纪远说,“如果是我上山,我才不带这些呢,你弄上一群小姐,还是多准备点吧!最好你拿支笔记下来,免得等会儿忘记。”
杜嘉文真的掏出钢笔和记事册,纪远又报了下去:
“小刀、绳子、筷子、饭碗、罐头、开罐器,每人自己要带的毛衣、外套、毛线袜、梳洗用具,要穿长裤和力士鞋、手套……”
“喂,有完没有?”杜嘉文越听越可怕了。
“还没完呢!还有牛肉干、瓜子、花生、酸梅、口香糖、五香豆腐干、奶粉、咖啡……”
“这是干什么?”
“增加情趣呀!”纪远笑着说,“告诉你,嘉文,不玩则已,要玩一定要尽兴,你想,到了晚上,我们在水边扎上帐篷,帐篷前烧上一堆营火,煮上一壶咖啡,吃点瓜子、牛肉干,谈谈唱唱,这才够味嘛!”“好吧!有你的!”嘉文说,“这总全了吧!”
“什么?主要的东西都没说呢!锅、壶、锅铲、汤匙、猎枪、子弹、口琴、晶体管收音机、香烟、电筒、蜡烛或风灯……”
“哦呀,我的天!”杜嘉文叫。
“怎么,害怕了?害怕就别去,要去就得带这么多,少一样都不行!”
“不,不是害怕!”杜嘉文急忙申辩,“只是这么多东西,怎么弄上山去呢?”
“背呀!”纪远说,“我去准备几个大背袋,一人背一个,猎枪、子弹、睡袋、帐篷这些我去借,其他的东西你去准备,吃的东西当然越多越好,爬山之后都是胃口大开的!衣服得多带,山上奇冷无比……”
“我看,”杜嘉文愁眉苦脸地说,“小姐们能把自己背上山就不错了,你再叫她们背东西,她们不连人带东西都滚到山沟里去才怪!”
纪远嘴角上那个嘲弄的微笑又浮了上来,靠在窗台上,他一面拨弄着手里的音乐匣,一面用一种近乎欣赏的眼光,望着杜嘉文那副伤脑筋的样子。
“还有一个办法,”他慢吞吞地说,“假如你们要玩得贵族化一点,自己不想背东西的话,我们可以花点钱,雇几个山胞背东西,他们还可以做我们的向导,帮我们开路!”
“对呀!”杜嘉文跳了起来,“可以雇山胞,这不就解决了!你不早说!那么,多带点东西也没关系了!好吧,我们就这样决定,元旦一清早出发,你去借你那一份,我准备我的。”
“就这样吧!”纪远点点头,“你还得借一辆车子,把人和东西载到乌来,才能雇山胞。”
“车子!”杜嘉文说,“那没问题!充其量去租一辆旅行车!”“金钱万能!”纪远轻声说,微笑着把音乐匣放回茶几上。
“你说什么?”杜嘉文没听清楚。
“没什么,”纪远说,“你吃过早饭没有?没吃的话和我一起吃,我的伙食是包给房东老太太的,不过多你这一餐也没关系。”
“我吃过了,你去吃饭吧,我也要走了。你的房东老太太好像对你挺好的!”
“就有一点不好,”纪远笑着,“常常要强迫地帮我整理房间。还有一点也不好,每次有女孩子来找我的时候,她就要在背后品头论足,讨论别人是不是个贤妻良母型,能不能娶来做太太。”
杜嘉文笑了,站起身来说:
“好了,我就和你讲定了,元旦一早出发。我现在还要到湘怡那儿去一下,帮可欣送封信去。”他走到玄关去穿鞋子,又站定了说,“喂,纪远,你觉得湘怡那个女孩子怎么样?”
“还不错嘛,白白净净的。干什么?”
“介绍给你呀!”
纪远大笑,说:
“算了吧,你还不如把妹妹介绍给我呢!”
“嘉龄?”杜嘉文惊奇地说,“你真喜欢她?”
纪远又笑了,拍拍杜嘉文的肩膀说:
“别开玩笑了,嘉文,难道你还不了解我?我从不对女孩子认真的。”
杜嘉文望着纪远,摇了摇头。
“你实在是个怪人,纪远。但是,我不相信你能永远不动心。”
“动心?”纪远耸了耸肩,“我想我是经常在动心的。”
“我所说的是真正的倾心,一种惊心动魄的恋爱,使你能放弃一切的那种恋爱……”
“像小说里常写的,一种置生死于不顾的那种恋爱!”纪远接下去说。
“对了!”
“或者,会有那么一天,”纪远似笑非笑地说,“但是,对象会是谁呢?”
对象会是谁呢?真的,这不是个简单的问题,杜嘉文望着纪远那张满不在乎的脸,暗中又摇了摇头。这个人!你永远无法解释也无法看透他,甚至你无法断定他是个多情的人抑或铁石心肠的人。“或者,会有那么一天!”不过,谁能征服这个人?
跨出了房门,他回过头来,对站在门口的纪远挥了挥手。纪远挺立在那儿,高大的身形,像一尊坚固的铁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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