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白垩纪(校对)第375部分在线阅读

　　江晓华所说的那种没有法律条文就不能判有罪的做法其实是大陆法系通行的做法，法律明确规定和列举了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列举能做的，做了就没事，列举不能做的，就不要做，做了就犯法。没列举的，按照法无禁止则允许，一概不犯法。所以很多人就依照这一条原则而钻法律的漏洞，只要制度没有把这个漏洞修复，就可以一直做下去。
　　而海洋法系则不同，他们只把常见的犯罪，已经发生过的犯罪写进条文，使用民众随机陪审团。法律程序的维护，程序正义由法官负责保证。罪犯是否有罪是由民众组成的随机陪审团决定。
　　举个例子就是，如果你在一个全新的领域“犯了罪”，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但大家都认为你有罪。那在两种法律体系下，结果会完全不同。
　　在大陆法系下，你这种行为是不是犯罪行为不能靠感觉，谁说了也不算，必须靠已有的法律条文去对号入座，翻遍了，有条款能对的上号，那你就被抓了，绳之以法；但如果怎么找都对不上号，那你就无罪，只能把你释放。
　　但在海洋法系下，结果就完全不同了。首先翻法律条文，没有，那没关系，还可以看以往有没有过同样的案例，如果有，那就能够按照之前的判决来处理。但还是没有，那也没关系，因为法官还有第三条路，自由裁量权。陪审团只要认定你的这种做法犯罪了，法官就有权使用自由裁量权来决定判不判刑。如果法官认定如果这次不判刑，不惩罚你，就会对社会造成影响，导致同样的事情继续发生，那他就可以对你判刑。当然你可以上诉，但等到最后的结果出来，这个判决从此以后就构成了一个新的判例，以后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就都可以援引这个案例，作为法律的一部分执行下去。
　　这样的做法可以防止有人钻法律的空子，但另一方面，同时也是更重要的是，这大大节约了法律成本。人们不需要去绞尽脑汁地设想，去规定人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去想方设法地防止人们钻法律条文的空子，去扣法律条文的空子，把同一句话做出各种不同的引申和解释。
　　你只需要规定出最基本的原则就行了。
　　对于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和他们现在的具体现状来说，采用海洋法系是理所当然的。
　　但这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立法权实际上掌握在了法官的手里，每一起新案件的判定都意味着一条新法律的诞生。每一次判罚都必须非常谨慎，因为这个结果不但涉及到这个案子的当事人，也涉及到了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所有当事人。
　　这个做法对于法官个人道德和业务水平的要求非常高，给予法官的权力也非常大，如果任命了错误的人选，产生了腐败和黑幕，可以说，结果将非常严重，非常恶劣。
　　“所以，其实我们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一个法官，或者说，江晓华同时充当了法官、裁决庭成员和公诉人的角色，这让他无所适从，没有摆对自己的位置！”张晓舟很快就明白了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在海洋法系的法庭上，如张元康这样的案子最少也有四方人员在场，原告，或者是公诉人、检察官，被告及律师，陪审团，以及最为重要的法官。法官的存在能够保证法庭的秩序，保证检方和被告方能够在一个公平公开的环境下，遵循一定的规则和原则来对证据进行主张和质疑，阐述己方的观点，驳斥对方的谬误，也就是保证所谓的“程序正义”。
　　而在白天的那场裁决庭的辩论当中，江晓华却被迫站在诉方的立场上去和对方展开辩论，当双方被放在同一个平台上，以平等的身份辩论时，他也就自然失去了对辩论方向和尺度的控制。因为作为辩论的一方，他自然就没有了让对方闭嘴，让对方注意自己言论的权力。
　　而钱伟在台下忍不住发言，其实也正是因为这种失控。
　　如果有一个法官以超然的态度，不带入任何一方的立场而仅仅是从程序的角度出发，那当那个律师开始故意把事态扩大化，开始漫无边际地假设和指责时，他就可以马上喝令他停止这样的行为，并且告诉陪审团，无需考虑他这些违反法庭规则的话语。
　　当张元康等人开始打亲情牌，开始用眼泪影响周围的人和裁决庭成员的判断时，他也可以马上指出他们这种行为破坏了法庭的秩序，请他们停止，甚至可以请他们离开。
　　而这，是作为辩论一方的江晓华无法去做的事情。
　　他既要维护法庭的秩序和裁决庭的程序，又要思考怎么驳斥对方，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就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了。
　　“我不适合来做这个事情。”江晓华考虑了一下之后说道。“我觉得自己更适合做公诉人和检察官的角色，我更愿意去调查事件当中的真相，然后把它们展示给大家看。让我做法官，年龄和资历上也不适合。”
　　张晓舟微微地点了点头。
　　那么，人选就很少了。
　　吴建伟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他的为人值得信任，在联盟也有足够的认知度，应该能够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考虑到他之前因为偷猎的那桩事情而主动申请辞职，但随后又马上在盐矿的建设过程中做出了足够的贡献，资历、功绩、人品和能力都足以让人信服，由他来做联盟第一任法官，应该不会有什么阻力。
第五百三十七章
新法规（上）
　　对于联盟裁决庭的运作方式进行修改的提案很快就出现在了联盟各个区的宣传栏，请人们对此提出意见和建议。
　　张晓舟等人翻遍了联盟资料室里的那些东西，最终还是决定以海洋法系的普通做法为基础，完善联盟的法律体系。同时，他们也借这个机会把各区执委的监督权以条文的方式明确了下来。
　　裁决庭是联盟司法的常设机构，而不是最高机构，如果人们觉得裁决庭的结果存在明显或者是严重的错判，可以把材料整理成文，交给任何一名执委，如果他看完证据之后认为确实存在问题，有权利在执委会上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进行讨论，表决是否把案件打回裁决庭重审。如果执委认为裁决庭无法秉公审理案件，甚至可以动议召开执委会扩大会议，甚至是召开全体成员大会来进行表决，判定当事人是否有罪。
　　这样的做法是为了防止司法被少数人把持和操纵，因为在以前那个世界还有更高一级的法院可以对下级法院的判决进行复核，而在联盟这里，暂时没有这样做的条件。
　　联盟执委会的权力来自于联盟的所有成员，裁决庭的执法权也来自于联盟的所有成员，那最终的裁判权交给他们就是最好的选择。
　　就像在安澜大厦时，张晓舟就已经明确把流放和判处死刑的权力交给了全体成员大会一样。
　　张晓舟专门去找吴建伟谈了一次，他虽然并不是很愿意担任法官这个职务，但在张晓舟把所有理由对他说了之后，他便同意了张晓舟的要求。
　　“虽然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但我会尽力去维护联盟法制的公平和公正。”
　　“谢谢！”张晓舟由衷地说道。
　　联盟最终收到了将近两百条修改意见，不过其中绝大多数更像是毫无理由的异想天开，大部分意见都犯了和张晓舟他们之前同样的错误，把电影和电视剧的东西当成了现实。有些人明显根本就没有看宣传栏上的那些对于为什么要修改裁决庭运作方式的说明，只是单纯地刷存在感。而大多数人则都只是习惯性地在一边当围观群众。
　　毕竟，大多数人对于法律的了解，也许还不如他们，甚至和之前的他们一样，多半来自于电视和电影。
　　张晓舟和老常对于他们的建议一一进行了回复，说明了采用或者是不采用的理由，并请他们以后继续关注联盟各项政策的改革。
　　联盟执委会扩大会议在几天以后召开，会上以接近八成的投票通过了新的法律体系构架，并且以超过九成的高票表决同意选举吴建伟为联盟第一位法官，任期五年。
　　毕竟，新的规定下，所有执委的权力都获得了极大的扩长，虽然新规同样规定了当他们所在区域的联盟成员对执委不作为或者是乱作为不满，可以在收集区域内过半成员的签字认可后要求重选区域执委，但不管怎么说，新增的对于联盟司法和行政的监督权对于任何一个执委来说都是难以拒绝的东西。
　　某种意义上来说，张晓舟已经把相当大的一部分权力交还给了他们。
　　“我卸任之后不知道能不能像吴工一样当上一任法官？”老常在会后忍不住说道。
　　这对于联盟高层来说是个卸任后理想的过渡，既不会让他们突然远离原有的政治环境，造成巨大的心理落差，另外一方面，也可以让他们有机会监督新的领导班子。
　　当然，更重要的是，按照会上通过的对于联盟法官的选举要求，能够当选法官，也是对一个人能力和品格的认可，是一件足以让人感到慰藉的事情。
　　“你放心，一定可以的。”张晓舟说道。
　　在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有着相同的想法。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有时候太过于理想化，也许反而不太适合去做这种需要良知和正义感，但却同样也需要对涉案双方都不偏不倚的心态。如果他去做法官，也许会和检察官一起谴责被起诉者也说不定，那样的话，法律的公正也就荡然无存了。
　　张元康的案件随后按照新的法律体系进行了审理。
　　那几名律师这一次选择了退让。
　　也许张晓舟他们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就发现并且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马上做出修正，这样的做法也出乎他们的预料，让他们决定暂避锋芒。
　　但也有可能是，他们需要时间来研究新的法律体系的构架下，他们应该怎么做，怎么才能钻到空子，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替张元康这个注定失败的案子浪费时间。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也就不需要再站出来了。
　　不管他们偃旗息鼓的理由是什么，张晓舟心里很清楚，这些人和联盟的死磕才刚刚开始，既然联盟没有选择退让，而是把这个舞台留给了他们，他们就一定会继续尝试着做同样的事情。
　　那好吧，看看大家谁更努力，谁更能获得联盟成员的支持吧！
　　如果能够让这些本来想要利用规则的人不得不在规则内去行事，让他们在规则内去挑联盟管理者们的错误，去维护当事人的利益，去逼迫和督促联盟的管理者们正视自己的错误，改善自己的做法，那他们的存在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但如果这些人还要继续挑战规则的漏洞，那张晓舟也不会客气。
　　“……根据联盟裁决庭的最终合议结果，我现在宣判，被告人张元康临阵脱逃并且造成严重后果，罪名成立，判劳役三年，同时剥夺其联盟成员身份三年，立即执行！”
　　这个结果让张元康马上不满地大喊大叫了起来。
　　“按照联盟法律新规，如果被告人张元康有新的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无罪或刑罚过重，可以提起上诉，要求重审。联盟裁决庭将会认真审议上交的新证据。”吴建伟看着他们，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他非常不喜欢面临这样的情况，非常不适应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哭闹，但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职位，也只能尽力去适应了。
　　他继续把对于其他人的判罚结果念了出来，裁决庭最终并没有接受法不责众的说法，对所有逃跑的人都进行了判罚。当时跟着张元康一起逃跑的那些人，按照最后离开阵列的距离和逃跑的先后，分别被判处了六个月到一个月不等的劳役。
　　人人有份，无一落空。
　　“我们都有过被那些畜生像猪狗一样追杀，躲在房子里宁愿饿死也不敢到外面去和它们拼死一搏的过去。有多少人的亲朋好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联盟建立前的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如果没有勇气，如果没有人踏出这一步，如果没有人站出来与它们战斗，抗争，那联盟将不会存在，我们这些人也活不到今天！”吴建伟说道。“勇气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重新获取的最宝贵的东西之一。勇于面对这个世界的危险，并且尽我们最大的努力，把我们所有人的力量和智慧汇聚在一起，去战胜和征服这个世界，给我们自己和我们的子孙后代创造更好的生活，这是我们所有人的使命！也是我们所有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失去了勇气，我们将失去一切！希望所有人都能记住这一点！”
　　“退庭！”
　　“我要上诉！我要上诉！不公平！我冤枉！你们串通好了要整我！明明是你们的责任！你们让我来背黑锅，不公平！”张元康大声地叫道，临时充当法警的民兵们摇摇头走过来，把他拉了出去。
　　人们开始议论起来，张晓舟努力不让自己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就像高辉说的，不管他们怎么做，总会有人觉得好，有人觉得不好，过多的理会这些风言风语并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只要正义得到了伸张，错误的做法得到了惩罚，对其他人产生了教育和震撼，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在新的法律框架下，他相信正义已经有了充分的保证。
　　但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张元康的老婆就用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白布和红油漆写了一个横幅，带着儿子坐在了联盟总部的门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来来往往的人喊冤了。
　　“真是乱来！”老常气急败坏地说道。
　　这样的事情他以前经历过不少，老实说，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些闹事的人都是他们这些基层派出所民警最头疼的事情。
　　反正只要是出了事情，多半都会有人拉个横幅去堵门，你说他们违法了，情节又够不上拘留的，但他们的确造成了很糟糕的恶劣影响。
　　这些人都是滚刀肉，死猪不怕开水烫，其中当然有不少真正受了委屈的，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别有用心故意找事扩大影响，甚至是以此谋利的。
　　“不能让她们这么闹下去！”张晓舟知道了这个事情之后马上说道。“我们走！”
　　老常马上拦住了他。
　　“这种事情……你还是别出面了。”他隐晦地对张晓舟说道。“让我来处理吧。”
　　这样的事情不管怎么处理都不妥，甚至会被不明真相的群众指脊梁骨，张晓舟的名声得来不易，上次他主动去协调那两口子的事情就已经很失策了，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无论怎么看都不应该由他来经手。
　　“那你准备怎么处理？”张晓舟问道。
　　“反正先把她想办法劝走，再慢慢做工作吧。”老常说道。这也是他们之前处理类似事件的通用的办法。
　　“如果她就是不走，非要给张元康减刑呢？”
　　老常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这就是让他感到头疼的地方了，张元康的事情刚刚判下来，给他减刑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影响太坏了。但对方一个女人带着个小孩子，又能怎么办？总不能对她们动粗吧？
　　总归是给他们一些其他方面的补助之类的，想办法把她们安抚下来，让她们别闹事。
　　“这样不行！”张晓舟却说道。
　　他的话让老常楞住了，那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