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白垩纪(校对)第41部分在线阅读

　　钱伟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把张晓舟的那个小本子掏出来还给了他。
　　食堂里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各个组的负责人早就知道张晓舟有这样的想法，并且早就做出了准备，但绝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事情，马上开始相互打听了起来。
　　年纪大一些的女人们对于这样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小孩们则在这样难得的气氛里悄悄地玩闹了起来，一些人显然想法很多，忙着找纸笔要写下来，但也有一些人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就这么点人，有必要搞这种东西吗？”有人小声地说道。“你们几个负责的商量好了之后告诉我们不就行了？”
　　“你这话不对。”张晓舟摇了摇头说道。“要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下去，不能仅仅是依靠我，或者是依靠少数几个人。所有人都必须为了这个集体出谋划策，都必须把自己的知识、智慧和力量贡献出来。最起码，你也必须负起应该要付的责任来。每一个重要的决定大家都要参与，而不是把他变成少数几个人的事情。”
　　这并不是要推广民主或者是某种普世价值，也不是在作秀，经历过许多次失败也看过很多成功例子的张晓舟很清楚，成功永远都不可能是少数几个领袖带领下就能做到的事情。
　　在一线尤其如此。
　　这样的极端环境下，最有效率的制度其实并非民主而是集权，但在领导者没有办法树立起绝对权威，没有一批志同道合的骨干分子，没有强大的制约手段的情况下，集权不可能推行得下去。
　　理论上，每个人都要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存而努力，但问题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人愿意付出努力，也一定会有人只想缩在后面。
　　很多庸碌的人往往甘愿被人领导，但他把领导权交出去的同时，却有着一个潜台词：你是领导，你说了算，你能力强，那你就要多负责一点，多干一点。我是下属，我能力弱，那我干不了的事情你就别勉强我。
　　而另一个潜台词则是：我听你的指挥，那你就要为我的生存和安全负责，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情，那你就得负责到底。
　　张晓舟看过很多失败的团队，大量的工作往往由基层领导带着几个骨干分子完成，很多人仅仅是能够完成及格线水平的工作，甚至只是在一边划水混日子。这样的人还往往充当着释放负能量，在出现问题的时候跳出来推卸责任给干活的人抹黑的角色。
　　你看，主意都是你们出的，出了问题当然也是你们负责。
　　你看，会出这样的事情是因为你们没有提前想到，没有尽到义务。
　　我又没出主意，这事情跟我没关系。
　　我早知道会这样，可我又不是领导，我说了也不算，所以我就没说。
　　即便是成功了他们也不会满意，他们的潜台词往往是：对啊，你有本事，你爱现，你想当领导想晋升，你想从中捞好处，当然你要多干一点。我又没好处，凭什么我要干活。
　　七十来个人的集体不算小，但也不算大，张晓舟很清楚自己在里面充当的是什么样的角色。说好听一点，人们是因为信任他而推选他出来带领大家求存，但未必没有人是希望能够找出几个愿意干活的人来承担更繁重的工作，承担更危险的任务。
　　如果处理不当，工作、责任和危险就会越来越多地压在那些愿意做事的人头上，七十多个人的求生之路很有可能会变成少数人拼命努力去养活多数人，而这绝对不可能长久，也不公平。
　　张晓舟想要让每个人都开始为了这个集体而努力，并且把这变成一种常态。最起码，他们必须要开始去承担最基本的责任。在出了问题需要他们站出来的时候，他们没有借口说：都是你们几个人瞎搞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管，反正你们要负责解决。
　　所有人都要为自己负责，而不是把这么沉重的包袱扔给别人，然后心安理得地去把自己摆在弱势群体的位置上，逃避自己应该要负的责任。
　　“这么多人，不知道要吵到什么时候。”李洪轻声地说道。
　　“我们搞民主集中制吧？”一个组长说道。“先在今天分工的小组里拿出一个初步的意见，然后再拿出来讨论，这样会更有效率点。”
　　张晓舟点点头。
　　“今天的分工和昨天的不一样，大家相互之间都不熟。”另外一个组长说道。“我觉得按家庭或者是按居住的区域来分组，讨论的时候也方便。”
　　“等会儿要投票吗？老人和孩子怎么算？”另一个人说道。“所有人的投票权都一样？那本身就不公平啊！”
　　“我们可以先把这个问题作为第一个议题先确定下来，然后再讨论下面的议题。”张晓舟说道。他很高兴有人提出了他没有看到的问题。
　　“那我们是先分组收集整理出一个大概的条款，由组长做代表逐项宣读讨论通过？还是每个人都有发言的机会？”
　　“每个人都发言？那不可能！”之前对投票权提出异议的男子说道。“提出议题之后要不要讨论？如果有人提出疑问，要不要解答？哪怕是限定每个人的发言时间，老人小孩不发言，一个晚上也定不了多少事情！各位，我们现在不是以前了，那些繁文缛节全丢掉吧！效率才是最重要的！难道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每天拿几个小时出来浪费在开会上？”
　　“反正晚上也没有灯，讨论一下这些事情也没什么不好的吧？”一个组长说道。“一家人住在一起，你也不会每天都想早早的搂着媳妇上床吧？”
　　这个并无恶意的玩笑让大家都笑了起来，很快就有人提出，是不是可以弄一间房子出来给夫妻使用，就像以前部队上曾经有过的探亲房。
　　“总不能让小孩子看着……”他惴惴地说道。
　　“这种事情就别拿到这个会上讨论了。”张晓舟说道，这种把事情无限扩大严重跑题的情况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我们时间有限，这些具体的事情可以以后来处理，今天我们只确定最基本最原则性的东西。比如我之前说的内部矛盾的问题，我们今天不讨论具体的条款，只把最基本的东西定下来，什么人来处理，分哪几种处理标准。具体的东西以后再来考虑。”
　　这样的说法大家都接受，旁边有几个正在奋笔疾书的人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下，看看自己所写的东西，突然没兴致了。他们写下来的大多数都是所谓“具体”的事情，真正提纲建领的建议却几乎没有。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高度概括和总结的能力。
　　几个坐在前排的组长们热切地讨论了起来，关于张晓舟的事情就这样迅速被淡化了，这样的局面让钱伟心里终于高兴了一些。
　　稀粥没几分钟就喝完了，大家一边喝水一边涮着碗，张晓舟再一次走到台上，大声地对大家说道：“我们现在先来确定两个基本的原则。第一，我们采取什么样的讨论形式……”
　　第一个原则很快就确定了下来，经过一番争论，最终确定具有投票和表决权的是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中青年，不分男女，这也是目前他们这个团队所有工作的主力。而具有提案权的则是每个家庭的户主，这是因为每个家庭的意见相对来说比较容易收集和统一，有利于提高提案的效率。单身者理论上都是提案人，但为了提高效率，以宿舍的舍长为提案代表，但每个人都有补充提案的权利。这个原则不单单适用于今天的讨论，也适用于今后所有的会议。每次投票或者表决都以超过参会人数的三分之二为通过。
　　值得一提的是，有人提出新加入的人员在三个月内没有投票和表决权，但这个建议很快就被大家否决了。
　　“就这么几个人还搞什么特殊？等我们的团队扩大两三倍之后再考虑新人老人的差别吧！”
　　第二个原则却是关于会议本身，首先确定了全体大会应该每个月开一次，主要是像今天一样讨论和确定各种各样的原则性的问题，也可以讨论一些比较重大需要所有人表决通过的问题。全体大会应该在四分之三有表决权的人员到会的时候召开才有效，而开会的时候，除了主持人之外，每个人都只有一次发言和一次补充的机会，如果长篇累牍霸着讲台不下来，主持人可以中断他的发言。而有人在讲台上发言的时候，下面的人可以轻声地进行讨论，却不能直接打断他的话，更不能谩骂或者是进行语言上的攻击。每个有表决权的人都可以在发言后进行一次质疑，并要求对方回答，但不能反复地拿已经回答过的问题反复地进行纠缠，更不能重复地把别人已经说过的内容又拿来浪费时间。
　　发言的时候杜绝口水话和没有实际意义的内容，如果发言者不能做到言简意赅，主持人可以请他先到台下去组织语言，避免浪费大家的时间。
　　会确定这样的原则是因为仅仅第一个原则的确立就耗费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有几个较真的人反复在一些问题上纠缠，浪费了大量的时间。
　　“现在七点半，我们休息一下，请提案人收集整理觉得今天有必要进行讨论的议题，我们八点半开始进行讨论。每个议题提出之后首先进行表决，由大家确定是不是要在今天进行讨论。通过表决的提案再进行讨论。发言的顺序我们今天先按照座位顺序来，以后由抽签决定。”张晓舟说道。“我提醒一下大家，我们今天讨论的是最根本的原则，很具体的事情可以以后再慢慢地处理，不要占用今天的时间。”
第四十九章
公约
　　钱伟、李洪、高辉他们几个原本那幢楼的人都住在同一个宿舍里，包括老王老孔他们几个也是如此。他们的家人要么留在了原来的世界，要么已经死了。这让他们成为这个七十多人的团队中最特殊的群体，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张晓舟在团队中唯一能够仰仗的人。
　　张晓舟的房间在他们隔壁的部门经理室里，因为他是整个团队的负责人，有可能会有很多人来找他办事，所以在分配房间的时候，他得以单独占据了整个房间，并且留下了完整的一套办公家具。在现在这个世界里，这或许是身为团队最高负责人所能得到的为数不多的特别照顾之一了。
　　张晓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钱伟，让他们在宿舍里讨论，自己则到不同的房间去听大家的想法，和他们一起讨论，并且帮助他们把那些太过于具体、或者是根本就没有可行性的想法剔掉。
　　但他却遗憾地发现，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听别人怎么说就怎么做。在最初的兴奋过后，很多人都生出了和之前那个人同样的想法：其实你们几个组长定下来之后告诉我们就行了。
　　张晓舟不得不一次次地向他们解释自己这样做的理由，大多人懵懵懂懂，不以为然；少数人表示认可，并且愿意支持；但也有少数人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似乎是被张晓舟的话刺中了心房。
　　在会议正式开始之后，上台发言的人寥寥无几。
　　很多人还是习惯性地根本就什么都不说，似乎这些事情与他们完全无关，就只是走一个过场。
　　当钱伟他们在台上发言时，张晓舟失望地看到，很多人打起了瞌睡。但他对此却没有什么办法，只能不时地走过去，轻轻地摇醒他们，请他们注意听台上的人在讲什么。
　　他几乎在每个提案表决的时候都反复向台下的人强调这些东西的重要性，请他们为了自己和家人的未来真正地负起责来，但会议最终还是变成了张晓舟、钱伟、刘玉成等少数几个人说，其他人听，少数人发问的中国式表决。会议一直开到了晚上十一点多，很多人都感到疲惫不堪，到后来，几乎不管有人提出什么，台下大多数的人都只是机械地附和。
　　张晓舟只能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对于他们这个小小的团队来说，他们还是迈出了很重要的一步。
　　最终，在之前的那两条提案之外，他们形成了五条原则，并且在张晓舟的带领下集体念诵了一遍。
　　第一，团队负责人由全体大会选举产生，候选人按照自愿、自荐、全体表决的方式产生。每次选举中，得票最多并且得票超过总人数一半以上的候选人成为负责人。第一届负责人暂时由张晓舟充当，三个月之后，再进行第一次正式的竞选。
　　管理团队由团队负责人全权负责挑选组建，并在全体大会上表决通过。决议一旦形成，所有人必须无条件接受他们的领导，服从他们的管理并全力支持他们的工作。
　　当三分之二以上的提案人对团队负责人或管理团队的工作不满时，可以发起全体大会对团队负责人的去留进行表决，如果有三分之二的参会人投赞成票，则立即解除其职务，在会议中推选临时负责人取代他的位置，并尽快按照流程推选出正式的团队负责人，组建新的管理团队。
　　第二，除了具有特殊意义且对团队生存不具备重大价值的私人物品之外，现阶段团队中的所有物资都为所有成员共有，委托管理团队进行管理和分配。管理团队应该尽快制定出合理的分配方案，分配时应尽可能合理体现多劳多得，能者多得的原则，并酌情考虑知识和管理在劳动中的价值。不具备劳动能力的老人、病人和小孩应该获得基本的生活保障。
　　第三，团队中所发生的矛盾、争执，由管理团队负责调解。如果发生严重侵害团队和其他人利益、安全的事情，将视为犯罪，并且由裁决庭进行审判。裁决庭由九名随机抽出的具有表决权的团队成员组成，被审判者可以要求更换其中的三人，但只能更换一次。裁决庭在充分听取双方的表述并认真进行调查后进行讨论，三分之二以上成员认定有罪时，即宣判有罪，并同时提出处罚意见。惩罚从扣减口粮、惩罚性的强制劳动、关禁闭，直至流放，死刑。判决某人流放和死刑时，应当提交全体大会审议，流放必须获得三分之二以上成员表决通过，死刑必须获得百分之九十以上成员表决通过。
　　偷窃、破坏公物，长期消极怠工，无故对抗上级拒不执行命令，出卖、泄露团队的机密，因为个人过失对团队或者他人造成重大损害，煽动、发起叛乱均视为犯罪。犯罪者的家人如果对他的行为不知情，则视为无罪；但如果明知他的行为而不做劝阻，劝阻无效不及时上报，视为同罪。
　　未成年人及老年人故意犯罪，由其成年家人承担责任，不因其年龄而做任何区别对待。
　　第四，在物资相对充裕的前提下，团队接纳新成员的加入申请。申请人必须如实上报自己的职业、特长等基本情况并接受健康检查。申请加入者的家庭成员中有人患有严重疾病或传染病，身上有大块纹身及无法说明理由的针眼，或被人指认曾有过犯罪经历的情况时，全家均不得通过审查。申请加入者必须宣誓无条件接受团队的所有原则，自觉接受团队的管理。隐瞒家庭成员的真实情况，在加入团队前故意挥霍或藏匿物资拒不上缴，行为一旦被揭露，视为犯罪。
　　新加入团队者，三个月内无投票表决权和提案权，半年内无提案权，但专业技术人员不受此限。其他待遇不受限制。
　　第五，每一个成员都应该以团队的利益为重，尽自己所能为团队的建设和发展贡献出全部力量。团队将向所有成员提供尽可能良好的生存条件、安全和保护，一视同仁。任何成员伤残或死亡后，其本人和家人由团队继续抚养，在他们没有犯罪的前提下，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将他们从团队中逐出。
　　……
　　公允的来说，这五条原则并不完备，也有着很多很多的问题。如果真的想钻空子，大有文章可做。
　　但张晓舟想要的并非一部法律，而他们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去制定一部法律。
　　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够让大家都能够履行，并且愿意去履行的公约。
　　他们不知道数百年前那群乘坐五月花号轮船踏上美洲大陆的那群清教徒所订立的公约里有什么样的内容，也找不到任何的参照物。但在张晓舟看来，他们今天所订立的这些东西，与五月花号公约并没有什么区别。
　　跨越了数千万年时代来到这个蛮荒世界的他们，也许比那些人需要面临更多的挑战，更大的危险。
　　但他相信，他们也将像那些人一样，在这个世界上顽强地生存下来。
第五十章
老人
　　雨终于停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又湿又闷的空气，让人几乎无法入眠。
　　张晓舟白天睡了一天，虽然经过了长达几个小时的会议，但他还是毫无睡意。